第14章 (1)
十幾名武士,突然人手一卷繩索,在手中一掄,向場中心飛抛,索心懸有鐵錘,所以飛射的速度十分驚人,飛錘着物即纏,這是任何武人都知道的淺顯道理。
這批飛索武士,似經嚴格訓練,手法十分利落,十幾條飛索,交織成網,上下交叉層次分明,決不糾纏碰擊。
吳維道轉念間,飛索已經臨頭。他手中反扭着少幫主朱文華,行動受阻,而且時機決不容有猶豫的餘地。
他本能的一揮“公孫鐵劍”,“噗!噗!……”索頭鐵錘紛紛落地。
朱文華頸間威脅解除,猝然彎腰,以臀部猛撞吳維道小腹,有腳同時反踢下盤。吳維道回劍不及,順勢沉腕,以劍柄猛叩朱文華背心。
“哇!”的一聲慘叫,朱文華口中射出一股血箭。
但在同時,吳維道的右膝蓋處,也重重着了一記反踢,勢沉力猛,幾乎被蹋折,一陣劇痛,使他倒退了兩步。
也就在同一時間,第二輪飛索,業已臨身,應付無及,連同少幫主,雙雙被纏了個結實。
吳維道驚魂出竅,奮力一掙,怎奈那些繩索是特制的,十分柔韌,竟掙不斷,“粉面郎君莫雲”暴笑一聲,彈身出手,快逾閃電,吳維道登時被點中了五處要穴,真氣一閉,栽了下去。
少幫主朱文華被扶了起來。
吳維道被兩名“雙龍武土”挾注。
他做夢也想下到會如此被人制注。
少幫主朱文華抹去了口邊血漬,理了理衣衫,上前踢了吳維道一腳,狂妄地哈哈大笑道:“不死書生,這回看本少幫上的了!”
吳維道心如火焚,但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啪!啪!”
兩記耳光,打得吳維道眼冒金花,口吐血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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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維道目眦欲裂,周身血管幾乎要爆炸。
朱文華陰陰一笑,道:“不死書生,想不到吧,言猶在耳,馬上就要兌現,記住,我要親手切下你的腦袋,并且用你自己的劍,哈哈哈哈!……”
笑聲,如一柄柄利劍,穿透了吳維道的心房。
“粉面郎君莫雲”揮手散了手下,然後向朱文華道:“少幫主,此人心須押解回總舵審訊。”
朱文華一個颔首道:“立刻起程!”
吳維道雖已失去了抵抗力,但心卻十分清楚,他知道,這了被解回總舵,決無幸免,他後悔了,後悔沒有當機立斷。他本可輕易地取下朱文華的性命,然後全身而退,一念之仁,而毀了自己!
距陽武城三裏,勝家塢,“金龍幫”總舵。
刑房!
吳維道重回到四年前慘酷的回憶中,為了那枚周小玉所贈的金釵,幾乎喪命于此,現在,情形和四年前一樣,他被縛在刑架上。
少幫主,師爺“鬼手秀才”,刑堂堂主朱非,“雙龍武士”
統領“粉面郎君莫雲”,外帶兩名“刑手”。
高踞首座的,是幫主朱自信。
受刑者的鮮血,染滿了刑具、地面,一層又一層,日積月累,變成了紫雲斑色,發出刺鼻的腥臭。
從一灘灘尚未凝固的血漬判斷,在自己之前,已有不少人遭受同樣的命運。
“啞穴”被解開,他能開口說話了。
這人間的“閻羅寶殿”,流了多少武士的血?毀了多少武士的生命?
“金龍幫主朱自信”獰視吳維道,久久,才開了口:“不死書生’如不想受皮肉之苦,好好回答問話。”
吳維道咬牙切齒地道:“問吧!”
“姓名?”
“不死書生!”
“問你姓名?”
“有號無名!”
“電?出身?”
“造化門!”
“你……是‘造化老人’的傳人?”
“不錯!”
“難怪!難怪!”
在場的全部面現驚容。
“造化老人仍在世間?”
“先師業已作古!”
“為何與本幫作對?”
“天道,武道,本門信條!”
“金龍幫主”沉吟了許久,突地圓睜雙目,以震耳聲調道:“現在有兩條路給你選擇……”
“哪兩條?”
“頭一條路,投效本幫,将給你不低于堂主的職份!”
“辦不到!”
“哼!你再仔細想想?”
“用不着!”
“第二條路,十分幹脆!”
“什麽?”
“死!”
這“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長,令人聽了不寒而栗。
前塵往事,齊湧心頭,情仇恩怨,全現腦海,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一從眼前晃過,父親、母親、小玉、野和尚……
這些,将要在剎那之間幻滅,一死,便什麽都不存在了。
助纣為虐嗎?
背棄門訓嗎?
像父親走上為武林同道所不齒的路嗎?
不!
那樣将生不如死。
心念之中,他厲聲大叫道:“我走第二條路!”
這話出口,在場的又為之大大一震。
“金龍幫主”不由為之動容,這是一個真正武士的本色啊!
“不死書生,你具蓋世身手,前途無量,人死可不能複生?”
“我知道!”
“然而你為什麽不走第一條路?”
“大丈夫生而何為死何惜!”
“豈不辜負了‘不死書生’的外號?”
“與其腆面而生,不如留名而死!”
“哈哈哈哈, ‘不死書生’,你不會留名的,你将像任何一個囚犯一樣被處決,武士?哈哈哈哈!你将死得像一只狗!”
“住口,朱自信,你将來可能死得比狗還不如!”
“放肆!”
暴喝聲中,朱文華左右開弓,打了吳維道兩記耳光,血水順口角流了下來。
“金龍幫主”重重一拍桌案,怒聲道:“帶下去!”
朱文華上前一步,道:“父親,孩兒請命親自司刑?”
“嗯!”
“金龍幫主”從案後的秘道隐去。
朱文華一揮手,道:“帶到刑場!”
刑場,設在刑房之後的靠後堡的門外,四周圍是丈許高的土牆。
吳維道被帶進刑場,只見十八根行刑的木樁,已縛跪了七個人,其中一人竟赫然是當年想吞沒“錦盒”的“雙龍武士”
四大頭目之一“的“黑枭程葵”。
每一個臨刑者,都低垂着頭,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吳維道被反縛上第八根木樁。
四周,散排了十六名武士,全披了一色的紅布褂于,刑手抱持一柄鬼頭刀,冷森森的刀光,使人透骨生寒。
“跪下去!”
吳維道腳彎被猛踢兩腳,噗地跪了下去。
“有救了!”
他心裏暗自歡叫了一聲, “造化門”武功,最大的特色是內功心法必須跪着練,他在“禁宮”門外,練此心法時,曾跪了三十月。
于是,他不動聲色,疾運本門心法,自解穴道……
這種機會,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
少幫主在“鬼手秀才申叔和”與“粉面郎君莫雲”陪同之下,進入刑場,“刑堂堂主”朱非大喝一聲:“準備行刑!”
十六名紅褂子刑手,立即湧向木樁,每樁兩名,左右站立。
“刑堂”堂主朱非躬身朝朱文華道:“待決犯八名,請少幫主司刑!”
一名紅號衣刑手,手捧托盤,用一塊紅布蓋住,疾行數步,單膝一屈,托盤內排着一把三尺長的厚背砍刀,另一柄黑黝黝的寶劍,赫然是吳維道的“公孫鐵劍”。
吳維道在這頃刻功大,已經撞開了三處被制穴道,尚餘一穴未開。
朱文華抓起了亮晃晃的砍山刀,走向第一根木樁。場面充滿了血腥氣氛。
“哇!”
血泉進射,人頭落地。
兩名刑手立即解下屍體,與人頭放在樁旁。
“哇!”
“哇!”
慘號聲聲相連,人頭接二連三的落地,慘狀令人不忍目睹,因為這并非拼鬥搏殺,而是殘酷的屠殺。
最後,到了第八根本樁,朱文華大叫一聲:“換劍!”
捧木盤的上前接下刑刀,送上鐵劍。
朱文華手執“公孫鐵劍”,抖了一抖,獰笑了一聲,道:“不死書生,輪到你了!”
吳維道此刻已穴道全開,真元充沛,功力全部恢複,聞聲緩緩擡頭,道:
“下手吧!”
“記得本少幫主說過,要用你的劍切下你的腦袋……”
“當然!”
“有什麽遺言沒有?”
“只有一句話!”
“什麽?”
“金龍幫末日已到!”
“不死書生,你将要變成無頭書生了,哈哈哈哈……”
“朱文華,你很得意?”
“有一點!”
“下手呀!”
“你急着投胎嗎?你知道本少幫主如何處置你?”
吳維道冷酷他說:“殺頭,還有什麽?”
朱文華獰聲道:“你對了一半!”
“另一半呢?”
“剝下你的面皮,制成面具,然後錦衫、錦囊、鐵劍,‘不死書生’仍行走江湖,這是你的标志,不死,對嗎?哈哈哈哈!”
“對的,:不死書生’将仍繼續行走江湖!”
“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如你害怕,無妨閉上眼睛……”
“那不必!”
“你很有種!”
朱文華目中抖露出獰狠之色,手中鐵劍一揚,朝吳維道頸項間揮去……
“呀!”
驚呼聲中,吳維道反扭了朱文華的右手, “公孫鐵劍”已回到手中,這動作快如電光石火,而且完全出人意料之外。
猝然間,把所有在場的人全驚呆了。
朱文華面如死灰,張着口直喘氣。
久久,“粉面郎君莫雲”才大喝出聲道:“不死書生,你敢動少幫主一毫一發,将死無葬身之地。”
吳維道用劍柄點了朱文華數處要穴,然後,鐵劍橫上了他的頸項,冷森森地道:“誰敢妄動,本人先宰了他!”
“粉面郎君”氣得面色發青,握劍的手在發顫,栗聲道:“不死書生,有話好商量。”
吳維道嗤之以鼻,道:“全是廢話!”
“你準備怎麽樣?”
“備馬,本人要趕過河!”
“可以,你先放人。……”
“這話只合與三歲小孩說。”
他握着朱文華,向刑場大門走去。
所有在場的武士,眼巴巳地望着,無法采取行動。
“粉面郎君”、“鬼手秀才”、朱非等三名有地位的高手,亦步亦趨,跟在後面,臉色說多難看有多難看。
出了刑場,一箭之地,便是不久前吳維道救“三才教,’密探王蓉蓉出鐵牢的廣場,吳維道毫不猶豫,徑直朝街道方向走去,這裏的情況,他是十分熟悉的!
“站住!”
暴喝聲中,“金龍幫主”現身出來,截在頭裏。
吳維道止住腳步,冷冷地道:“如果要你兒子的命趕快備馬,送本人渡河!”
“金龍幫主”面上的肌肉連連抽動,臉色一變再變,栗聲道:“放了他,讓你平安離此!”
“辦不到!”
“不死書生,本座不受要挾……”
“不要兒子了?”
“必要時會的!”
奸雄作風,委實令人驚心。
吳維道哈哈一笑道:“幫主,既然連骨肉都可以犧牲,對敵人還能守信嗎?”
“金龍幫主”身軀一震,厲聲道: “住口,這不可同日而語,本座以幫主之尊,豈能食言!”
“有何保證?”
“本座的人格!”
“很好,區區也以人格擔保,過河後放人,不傷他一毫一發!”
“要你現在放人!”
“這是辦不到的!”
“你小子認為還能僥幸脫身嗎?”
“這點區區頗有自信。”
針鋒相對,“金龍幫主”眼中冒出了火花。
朱文華穴道受制,在吳維道挾制下形同木偶。
吳維道業已下了決心,只要對方有任何異動,先殺朱文華,以免重蹈覆轍,這從他面上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來。
師爺“鬼手秀才申叔和”一躬身,道: “禀幫主,為了少幫主的安全,放他一馬罷?”
“金龍幫主”恨恨地一揮手,道:“你們處理!”
說完,轉身自去。
“鬼手秀才”恭應丁一聲,然後發令道:“備馬!”
只片刻功夫,便有一匹雄駿的馬牽至現場,吳維道一把挾起來文華,飛身上馬,在近百高手虎視下,離開勝家塢,朝河邊方向疾馳而去。
到了河岸,後面“鬼手秀才”率數名武士、跟蹤而至,下令用快船送吳維道渡黃河,抵南岸,吳維道依諾放了朱文華,然後往登封進發。
一路之上,他心急如焚,由于這一耽擱,無疑的已被“野和尚”趕在頭裏,師兄弟火并之下,父母定然兇多吉少,因為“野和尚”自随“野狐禪”之後,功力當然更進一層,父親決非其敵。
如果大恨已成,怎麽辦?
第三天清晨。他趕到了嵩山腳下,在小店草草打尖之後,疾奔後峰。
進入山區,問題又來了,後峰範圍不小,沒個準地方,如何尋找呢?
他想,既是匿居,必然是在幽僻處階,于是,他專揀幽谷而行。
看看日已正午,仍然一無所獲,的确急煞人。
骨肉親情,使他心中怨喜交集,他怨父親的為人,卻又喜骨肉劫後仍會重圓。
他大小已搜遍了七道山谷,眼前,來在一個看上去從無人跡的谷口,他不敢抱大多的希望,但他仍毫不氣餒地奔入谷中。 藤羅糾纏,林木蔽日遮天,雖正當午,谷中仍一片陰森。
他拔身上了樹梢,踏葉而行。
奔了一程,林木漸稀,可見怪石累累的谷地。
他飄身下樹,腳踏實地繼續行進。
走沒多遠,只見林木掩映之中,露出一間茅屋,他的心“怦怦!”直跳,找對了!立即就可見到父母了。
四年多的時間,自己已由孩童變成了少年,而且學了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父母知道了,該多歡喜。
“野和尚”還沒來嗎?
突然,他瞥見亂石堆中露出一只人手,附近灑遍了斑斑血漬。
“呀!”
他不期然地驚叫了一聲,呼吸登時窒住了,一個箭步,射上前去,目光掃處,更使他驚魂出竅,先前視線被亂石所阻,看不到現場情況,屍體不止一具,竟有四具之多,殘肢斷首,顯然是死在劍下。
——眼可以看出,死的全是“金龍幫”弟子。
他透了一口氣,疾朝茅屋奔去。
這茅屋架設粗陋,草頂泥壁,一明兩暗,此際,屋門洞開,杳無人跡。
吳維道不禁猶豫起來,事實上,他還未能證實這椽草屋是父母隐居之所,是別人也不一定,略停留了一會,舉步向屋門走去。
“有人嗎?”他先發聲試探。
連喚三聲,毫無動靜。
他舉步進屋,人口—片淩亂,桌碎椅翻,地上血跡斑斑,是打鬥過的痕跡。
怎麽沒有人呢?
屋前亂石堆的遺屍是何人所殺?
驀地,一聲凄楚的呻吟,傳自屋後。
吳維道閃電般掠出屋門,繞到屋後。
“呀!”
他全身觸電似的一震,驚呼出了聲, “野和尚”如泥塑木雕般站在當場,他腳前躺着一個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半百老人。
“野和尚”木然地掃了—眼不期而至的吳維道,連腮胡須動了動,沒有開口,臉上—點表情都沒有。吳維道的目光,敏感地射向“野和尚”腳前的重傷者。
“爹!”
他悲呼一聲,撲近傷者,雙膝一屈,淚落如雨。
“野和尚”全身一顫,從木然中回複,驚怔地退了四五步。
吳維道伸手一探他父親吳方的脈息,眼前一黑。幾乎暈了過去,心脈若斷還續,生機已絕,神仙難救了。
一股殺機,沖胸而起,霍地立起身來, “公孫鐵劍”出了鞘,雙目赤紅,似要噴出血來,以劍尖指着“野和尚”沉聲道:“範文昭,你殺了我爹?”
“野和尚”再退了兩步,臉孔扭曲得變了形。
吳維道迫近兩步,又道:“我要殺你!”
聲音充滿了恐怖的殺機,俊面猶如糞血,令人不寒而栗。
“野和尚”費了極大的勁,才迸出話聲道:“你……是吳師弟的兒子?”
“不錯!”
“就是……幾年前在山中……那孩子?”
“完全說對了!”
“啊!……”
“拿命來。”
喝話聲中,鐵劍暴揚……
“野和尚”凄厲叫道: “趕快問吳師弟有何遺言交待你……”
吳維道咬牙切齒道:“我爹已無救了,我要在他斷氣之前殺你!?”
“野和尚”慘然一笑道:“不必你動手,我範文昭會自了!”
就在此刻,吳方突地發出一聲呻吟,費力地舉起手,搖了搖,又頹然垂落。
吳維道心中一動,忽然冷靜下來,照父親生前所為,罪無可赦,而範文昭是父親的同門師兄,如他以門規制裁父親,自己殺他合理嗎?父親願意嗎?
念動之間,他轉身跪了下去,哀聲道:“爹!”
吳方口唇連連翕動,失神的眼睛,緊盯在吳維道面上,聲細如蚊!
“孩子,你……來了。”
“爹!”
“我……我………”
吳維道淚如泉湧。
“野和尚”顫聲道:“助他一口氣!”
吳維道猛醒過來,立即以手掌按上他父親的“鼻息脈根穴”,徐徐迫入真元。
吳方喘息了一會,精神似乎好了些,掙紮着道:“孩子,我……我不是你父親……”
吳維道猛地一震,悲聲道;“爹,我是維道……您……認不得了?”
“孩子……我……認得!……”
“但您怎說……”
吳方面上突現紅暈,嘶聲道:“你…你是……少主……
我……我吳方……”
喉頭痰湧,一口氣接不上,要說的沒有說宛,頭一偏,斷了氣。
吳維道撫屍大哭。
“野和尚”也不由失聲而號。
真是大地為之憨,草床也含悲。
不知過了多久, “野和尚”以一種動情而凄切的聲音道:“少主,請節衰!”
吳維道拭淚而起,瞪視着“野和尚”,悲聲道:“什麽少主?”
“宏道會’會主南宮宏道的遺孤!”
“我?”
吳維道驚愕萬狀地連連退步,全身籁籁而抖,他筒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會是“宏道會”少主,這從何說起呢?
·少主,是的1·
“少主不是被出賣了嗎?”
”野和尚”一把抓住自己半長不短的亂須。用力絞扭,咬牙道:“我該死!……”
吳維道厲聲道:“你殺了我爹?”
“少主,他不是你爹……”
“撫育情深,這稱呼不必改。”
“是……是的………
“你殺了……”
“不!”
“那是誰下的手?”
“你看到那四具屍體了?”
吳維道切齒道:“是‘金龍幫’的爪牙?”
“不錯,我……來遲了一步,不及救治了。”
“我爹不是普通武士能傷得了……”
“少主,吳師弟早已在數年前川中遇襲時喪失了功力。”
“啊!”
吳維道的淚水又撲簌簌流了下來,悲哀、激憤,使他幾乎發狂。
“野和尚”接着道:“當年,吳方師弟重傷而喪失功力,幸賴弟婦拼死護持,逃入深山,才挽回了一命,所以才與少主分離。”
“我錯怪了爹媽!……”
“少主,該死的是我範文昭……該死!該死!”
“這話怎麽說?”
“野和尚”雙目圓睜,慘厲地道:“當年我舍命阻敵,讓吳師弟抱少主逃生,我不幸被擒,對方迫供不遂,正要殺害之際,突為當代異人‘野狐禪’所救,後來聽說吳方賣主,我憤恨欲死,一氣之下,剃去了三幹煩惱絲,投拜‘野狐禪’恩師座下……”
“哦!”
“但我處心積慮,非殺這賣主偷生的人不可……”
“哦!”
“少主,範文昭自以為舍命護主,俠義雙全,誰知比起吳方師弟,我所為算什麽,我深知他的為人,卻誤會了他而不能自釋,這些年來,我活在恨中,而他卻一直被痛苦所煎熬……”
“事實怎樣?”
“野和尚”拭了拭奪眶而出的淚水,悲聲道:“吳方師弟帶你回家, 見到他的親生子剛滿周歲,年紀與你仿佛,為了保全南宮一脈,完成托孤之義,于是,他……”
“怎樣?”
“舍子救孤,獻出了自己的親骨肉!”
“舍子救孤,啊!……”
吳維道伏地叩首,血淚交流,顯見內心的痛苦已到了極點。
“野和尚”凄聲道:“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吳師弟,你的俠肝義膽,可以媲美古人,千秋萬世,足為武林範式,我……
愧對你啊!”
吳維道匍匐轉身,跪向“野和尚”,含淚道:“兩位對南宮一門,恩高義厚,不肖維道,就此叩謝了!”
“野和尚”忙雙手扶起,道: “少主,範文昭不敢當此大禮。”
“請直呼我名!”
“不,禮不可失,我師兄弟受南宮會主知遇之恩,理當竭盡綿薄。”
“後輩該如何稱呼才适當?”
“昔年我師兄弟受令尊之命為左右輔粥……”
“後輩不敢以先父之稱為稱,照我爹輩算,請準用師伯之稱?”
“照少主的意思好了!”
“範師伯,家母!……”
“你是說吳師弟婦?…
“是的!”
“名不正則言不順,少主應改稱義父母為當!……”
“是的,怎不見我義母?……”
“她兩年前出走了!”
“出走?”
“是的,她要為子報仇!”
“啊!”
吳維道又是一陣椎心刺骨,他現在才明白當初母親從無歡容,整日長籲短嘆的原因了,原來是悼念親子,難怪怎麽追問都不肯說出原委;想那舍棄骨肉,撫育自己的恩情,真是天高地厚,根本是無法言報的。
為了報仇, 目标當然是“金龍幫”,兩年了,誰知她遭遇了什麽?
心念及此,登時心神不寧起來,如果她再遭到什麽不幸,自己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範師伯,昔年‘金龍幫,摧毀‘宏道會’的原因是什麽?”
“稱霸武林。”
仇、恨、怨、毒,自心的深處湧起,剎那之間,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第一次,他眸中射出栗人的殺機。
“範師伯,‘宏道會’幸免于難的有多少?”
“不多,有職份的高手,不出二十位,一般弟子,在百人左右!”
“都收納了嗎?”
“大致已差不多了!”
“小侄要複仇,滅此朝食!”
“孩子,老天慶幸‘宏道會’重生有望,吳師弟當含笑九泉了!”
吳維道的目光,又回到吳方的遺體上,咬牙道: “是的,我南宮維道決不負死者!”
“野和尚”突地全身一顫,栗聲道:“少主,範文昭有事相求?”
“師伯請吩咐?”
“我要與吳師弟合冢!”
南宮維道駭然大震,道:“師伯怎說這話?”
“野和尚”怆然一笑道:“我該追随吳師弟一路……”
“範師伯……”
“少主,我如果再偷生下去,無以對吳師弟的英靈。”
“範師伯此言差矣,這豈是義父所願?”
“自古艱難唯一死,必須死得其所,死得其時。”
“依小侄看來,師伯現在言死,不得其所,也不适其時!”
“少主……”
“請師伯勿以少主相稱!”
“野和尚”停了一會,改口道:“賢侄,自知你義父吳方師弟舍子救孤的事實之後;活着對于我已是一種痛苦!”
南宮維道淚水盈睫,激動地道:“師伯,照此說來,侄兒更不必活了?”
“不,今後複仇興會的重擔,已落在你的肩上!……”
“師伯可以袖手了?”
“賢侄!……”
南宮維道顫聲道;“師伯,先父有靈,決不願師伯如此作為!”
“野和尚”舉目向天,喃喃地道:“會主,範文昭該痛苦地活下去嗎?”
“師伯,小侄謹請使大義之行有始有終!”
“野和尚”痛苦地瞪視着南宮維道;久久,才自語般道:“是的!有始有終,……容我再茍活一段時日吧!師弟啊!黃泉路上,你等些時,我會與你相伴的!”
悲壯,凄涼,令人為之心酸。
“師伯,你答應了?”
“唉!賢侄,好吧!”
“師伯,義父的後事……”
“可以暫置于此!”
“無棺無殖,何以為葬?”
“野和尚”思索了片刻,道:“我們合力鑿石為棺,如何?”
“好!”
兩人選了一方巨石,南宮維道以“公孫鐵劍”為工具,運足內力,先把巨石外表削成棺材模樣,然後慢慢挖空石心……
傍晚時分,一具石棺業已完成。
南宮維道返回草屋,尋出吳方生時所用兵刃作為殉葬之物,連同遺體,放入石棺之中,然後就掘穴,安葬停當,為了死者安寧,暫時不立碑留名。
夜幕垂下,一代義人就此長眠了。
兩人在草屋中過夜,以屋中剩餘的野獵山果充了饑。
這一夜,南宮維道極少合眼,完全在痛苦中度過,他想得太多,但又禁不住不想,直到窗戶發白,才朦隴入睡!……
“起來,賢侄!”
是“野和尚”的聲音。
南宮維道一骨碌翻了起來,只見“野和尚”憑窗而望。
“師伯,什麽事?”
“有人來了!”
“誰?”
“當然是‘金龍幫’那些狐鼠,昨天那四個, 只不過是探路而引我判斷對方昨天下午會到,想不到延到今晨!”
“對方窮搜不舍,意在趕盡殺絕……”
“十多年了,對方仍未放過。”
南宮維道移身窗前,只見十幾條人影,呈半月形朝草屋包抄而來,當先一名老者,長得一副猴相,面孔陌生,此前并未見過,其餘的六名是“雙龍武士”,八名是普通“金龍武士”,猴臉老者胸前的金龍占了足半幅衣襟,顯見其地位相當不低,至少也是護法之流。
“師伯認識為首的那個嗎?”
“認識,他叫‘喪心神猿石禹’,原本星‘黑龍幫’總壇護法,當年‘黑龍幫’的襲滅,便是此人出賣的!”
“啊!”
南宮維道記起了不久以前在“金龍幫”總舵處,誤以為是周小玉而救出的少女王蓉蓉,她便是“黑龍幫主王永華”的遺孤,因圖報仇而加入了“三才教”充當密探。
“賢侄,你準備怎麽對付?”
“殺!”
就只…—個字;卻令人不寒而栗。
十幾條人影,在距草屋三丈之處,停丁下來,為首的猴相老者尖聲叫道:
“吳方,出來領死!”
南宮維道緩緩現身門前,俊面上布滿了殺機。
“雙龍武士”之中,有人驚呼一聲道: “他是:不死書生’!”
猴相老者顯然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向後一挪步。
南宮維道徐徐向前數步,“公孫鐵劍”離鞘而出。
猴相老者臉色一變,發話道:“不死書生,想不到你也在此,真是幸會……”
南宮維道用極冷的聲音道:“閣下是‘喪心神猿石禹’?”
“你怎知道?”
“在下正要找你!”
“找本座?”
“不錯:像你這種叛幫賣主的敗類,早就該死了。”
“喪心神猿”老臉起了一陣抽搐,栗聲道:“不死書生,你與吳方是什麽關系?”
“關系極深!”
“那你也是‘宏道會’一分子?”
“在下可以告訴你真正來歷,不過……”
“不過怎樣?”
“現在所有在場的‘朋友’,全得留下!”
此言一出,所有在場的武士,全力之面目失色, “不死書生”的武功,他們知之甚撚,這句話毫不誇大。
“喪心神猿”怒哼了一聲道:“好大的口氣!”
“不信可以試試看?”
“說出你的來歷?”
“在下‘宏道會’少主南宮維道!”
最後一個字出口,眸中燃起熊熊殺焰,令人不敢逼視。
“什麽,你……是‘宏道會’少主?”
“難道是假的不成?”
“那當年吳方所獻……”
“住口,你們知道死于何人之手,便夠了!”
随着喝話之聲,身形一晃,來到“喪心神猿”身前,再次喝道:“自衛吧!”
“喪心神狼”疾退三尺,伸手從身後随行武士手中,接過一根鵝卵粗細的鐵棍。
“來啊,本座要看看你有多大的道行……”
“好極了!”
“锵锵锵!”劍棍交擊,發出震耳的交嗚,雙方出手均極快速淩厲,只這一眨眼,便互拆了三招。
鐵棍是重兵器, “公孫鐵劍”雖是寶刃,但對付鐵棍便不能完全發揮其長,而“喪心神猿”棍上的功夫十分驚人,內力雄渾,招式玄奇,等閑高手,可能接不下他一棍。
雙方一分再合,頓時打得激烈萬分。
“搜!”
“喪心神猿”邊打邊發令。
暴喝聲中,十幾名武士,蜂擁撲向小屋。
屋內傳來了慘號與暴喝之聲,“野和尚”已動上了手。
“呀!”
栗喝聲中, “喪心神猿”踉跄倒退,胸前已挂了彩,血流如注,慘哼出産。
南宮維道根本不容對方有喘息的機會,左掌一探,一道如山勁氣,暴卷而出,“喪心神猿”的鐵棍倉促劈出,在勁力卷擊之下,招式一室,“公孫鐵劍”已經臨胸。
“哇!”
慘號聲破空而起,劍鋒透胸而過。
“锵!”鐵幌掉落地面。
“喪心神猿”猴臉扭曲,身軀激顫,雙目暴突。
南宮維道猛一抽劍,血泉疾噴,降了一尺血雨,屍首“砰!”地栽倒。
屋內慘號頻傳,呼喝之聲,震耳欲聾。
茅屋狹小。活動的空間不大, 尚有五六名武士,堵在門外。眼見“喪心神猿”喪命,一個個驚魂出竅,叱喝一聲:奪路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