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
投胎,耍你未死,我還得殺你,七生十世,永不甘休。”
由于他的眼色的這般忿恨,鐵手看了,也不覺一陣悚然,想起有一些人,天生便憎恨某人,無論如何化解,都化解不開;有的人無故也無辜的遭受某人的殘害,不知可是就因為輪回中仍化不開的那一股深深的恨之故?
果真如此,人在世間,造孽越多,豈不更自作孽?
馬龍馬上就說:“鐵捕頭,這洪某人已認罪了,你把他交給我們處置吧!”
鐵手道:“他殺人是被迫的。”
馬龍道:“殺人就是犯罪。”
鐵手道:“可是他沒把人給殺死啊。”
馬尤冷笑反語:“難道要把人殺死了才算犯法,死不了就無罪?鐵捕頭,你這算什麽執法衙捕?”
鐵手笑道:“既然只殺人未遂,就得把他押送衙牢候審,豈可私自定刑?”
馬龍臉色一寒:“人已拿下了,對這種萬惡兇徒,不就地正法,勞師動衆的押回刑獄,萬一中途有失,你可擔待得起?”
鐵手道:“我看你是怕他一旦給押送入牢,驚動北城,周城主會結合他在朝中親友,為他聲援。一旦洪前輩把冤情前因、受屈後果、來龍去脈,一一公諸天下,天王面上會挂不上、扯不下,不好辦吧,所以才在這兒私仇報了,要把洪漢一刀殺了滅口!”
馬龍唇上的胡子聳了聳,好像要跳出來向鐵手刺了二刀似的。
他臉上掠過一陣鐵青,随後又緩聲道:“鐵二爺,借一步說話可好?”
鐵手随他側行二步,兩人面向山坳空蒙處,馬龍低聲道:“鐵二爺,你這又何必呢?”
鐵手鐵眉一軒:“請恕鐵手魯鈍,聽不懂君意。”
馬龍誠退的道:“你原有大好前程,不管在朝中升官,還是在武林掌權,叫天王都可助你一臂。再說,你得罪叫天王,也等于把我們這一于哥兒們全開罪了,俗語有曰:寧結千人好,莫結一人仇。你又何苦把我們這些人全都踢到你對立的陣容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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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手溫和笑道:“我原就沒意思要與你們為敵。我只是據理力争而已。”
馬龍進一步道:“只為一個老漢,跟整個叫天王的系統為敵,值得嗎?”
鐵手道:“就是因為他是一人,你們有那麽多的同黨,我不幫他,還有誰幫他?”
馬龍臉上青氣又一現。
随而即斂。
他長吸一口氣,依然楔而不舍:“你真要執迷不悟,要對着幹,憑你四人,試想可讨得了好!直要扯破了臉為敵,我看你是客人誤己!”
鐵手微笑反問:“難道我為了自身安危,就由得這位漢子任你們屈殺麽?我要不是承聖上恩旨,身為捕役,這還罷了,既為衙役,就得秉公執法。你們既以官員名義定罪執法,我就得以捕快身份監督執法是否公正。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武林有武林的道義,咱們吃公家飯的也有公門法則,不可不守,不能有悖。
馬龍低聲沉嗓道:“你知道‘一線王’是丞相大人跟前紅人,也是太傅梁師成的得力人物。他們都是聖上最寵及的達官貴人。我敢得罪他們,可是辜負了聖上恩惠,不怕殺頭嗎?”
鐵手反問道:“他們既是聖上身邊寵信,還知法犯法,敗辱聖名,我苦不為聖上以正聖譽,那還對得起皇上恩旨?”
馬龍臉上已有怒色,但依然不放棄,但語音已略提高:
“鐵手兄,這件事你定要硬砸沒好處。你也涉案在身,到時難免公事公辦,脫不了身。”
鐵手聞言哈哈大笑:“公事公辦?我就喜歡這樣。怕只怕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
如是秉公行事,請放心放手幹吧!”
這時際,馬龍的從容氣态忽爾都不見了。
他的臉更白。
帶青。
他的胡子更深烈如刀。
一雙黑刀。
然後他轉向那張飛也似的巨型大漢,躬身道:
“禀告天王,此人頑冥不靈,卑職感化無效,”
只聽劈勒勒一陣忽響,那“叫天王”如一座山似的矗立了起來,真是如同天搖地動,令人神駭魄蕩,神志未複之際,那“老張飛”已一個箭步,就貼近了鐵手,幾乎是口對着口、咀向着咀的怒吼道:
“就憑你——小小一個捕頭,敢與我天王為敵!?”
他這一竄步,何等之速;別看他體格龐大,就這一跨步時,卻比松鼠還輕。
老烏等人都心中估量:若他剛才那一下不是竄步,而是出手,只怕誰也避不了,誰也來不及閃躲。
饒是鐵手也是熊背虎腰、體格魁梧之人,但與這“老張飛”一比,簡直系獅子捕兔:叫天王貼着鐵手一站,鐵手的頭只及着他的肋骨。
看來,“老張飛”光吼幾聲都能把鐵手震得骨散魂飛。
偏是鐵手一動也不動,半步也不退,眼也不霎一下,只向這眼前巨靈神般的大漢字正腔圓的說了一句:
“對不起,你有口臭,難聞難當,請勿貼得太近說話,面斥不雅,敬請自重。”
七、鐵手的操守
鐵手這公一說,大家再度震愕住了:
鐵手擺明了是硬挑明的“叫天王”的了。
——就算而今的情形,只怕事無善了,鐵手身為六扇門最有名望的捕頭之一,也犯不着跟這常為皇帝及聖上身邊寵信執行“秘密任務”的“一線叫天王”明着抗。
鐵手這麽一說,那石塔也似的巨漢全身骨胳咯嗒的劇烈抖動者,怒瞪着鐵手,如果眼神也能殺人,他早已把鐵手盯死在眼裏、釘死在眼內、定死在他目中。
看這形勢,查叫天就要爆炸了。
鐵手那一句話,已燃着了引信。
忽聽那背向衆人而坐的年輕人忽幹咳了一聲,道:
“天王,你們不依法行事!?”
那巨人的火頭像馬上給冷水澆熄了一個似的,喃喃地道:“對,依法……行事……”
那背向少年道:“是了,鐵二捕頭自己先犯了法,還要維護其他罪犯,這不是拘私在法,不是目無法紀是啥?”
鐵手峻然道:“你們日口聲聲說我犯了法,我犯了什麽罪?”
那背着大家的少年依然不肯轉過身來,只說,“你要知道?”
鐵手但然道,“願聞其詳。”
少年吩咐:“軍師。”
馬龍垂手應:“在。”
少年道:“鐵二捕頭要知道,咱們也不必為他隐瞞了吧。”
馬龍随聲應道:“是。”
将子一揮,空中迸指一切而下。
只見荊棘林籁籁連響,一下子,那亂叢荊棘全倒塌了下來,全是給人以刀飛快斬斷的。
荊棘一斷,就現出一大片場地來。
場地內,赫然倒着十幾具死屍,全是在山洪暴決時,他和小欠分頭救上“不文山”來的人!
這些人都已斷了氣。
死狀甚慘,連老頭子、襁褓中的小孩也不放過。
——是誰人竟這麽狠,把這些剛歷劫還生的無辜貧民,全都趕盡殺絕?
鐵手看了,一股怒火中燒。
——剛才,這些人還活生生的。
——不久前,這些人還跟他在一起。
——才幾個時辰之前,他還冒死把這些人自洪水裏救了出來,而個卻橫死在這荒山上!
鐵乎怒極了但他仍留意到一件事:
這些死屍中,龍舌蘭和小欠并不在其中!
——這是不幸中之大幸!
大大幸!
一個人再大公無私,也難免會關心自己的親朋好友多于陌生人。
人難免都有私心。
——但這其實不是自私。
而是人生。
——反過來說:如果你關心他人、敵人要比“自己人”還多,那還有誰要跟你成為“自己人”。
要是這樣,才真的是反人性、沒有人情。
鐵手也不例外。
他盡管為這些鄉民在死而疾憤,但一旦見龍舌蘭、小欠不在其問,心中難免一寬,感激起悠悠上蒼來。
鐵手忍不往迸聲喝問:“準殺了他們!?”
馬龍冷冷地道:“這要問你。”
鐵手反而冷靜了下來:“問我?”
馬龍悠悠地道:“你是最後一個離開這裏的人,這幹橫死者的人,所以只有你才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吧.”
他補充了一句:“說不定,你不只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而且還是你一手造成他們死在這兒的。”
鐵手神色不變,“不錯,是我救他們上山的。但我把他們救上山的時候,你們這兒的人,一個也不在,你們憑什麽說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的?難道你們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如有,那人才是最後一個離開你們又焉知那人不是真正的兇手?”
鐵手一連串反問了過去。
他的論據是:如果他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那麽,“叫天王”這一夥人又如何得悉?如果他不是,那麽,确有人在他之後才離開的,為何不緝拿此人?
誰知馬龍卻說,“他不是。”
鐵手倒奇了:“原來果真有盯梢的人。怎麽他就肯定沒嫌疑,我倒脫不了罪?敢情是你們一夥的罷?”
“不,”馬龍道:“是你們一夥的。”
他用手一引。
地上本來有一個人,一直躺着,身上沒沾血,也一直沒動,誰也看不出來他到底死了沒有,而今卻一彈而起。
他的人雖肥、雖胖、雖看來頹頸,但動作卻比貍貓還迅、飛鼠更速。
鐵手當然認得這個人。
盡管他一直都躲在那兒,鐵手也并不擔心他也一同喪命了,因為正如龍舌蘭所說的:他一直都在“發光”。
——死了的人是不會發出這種“光”的。
可是,而今這人忽然彈了上來,卻使鐵乎的關心轉為擔心:
他沒死,仍活着,那就好了。
他是敵,不是友,那可糟了。
——他到底是敵是友?為何躺在那裏?因而一彈而起?
他當然就是:
麻三斤。
麻三斤上前恭恭敬敬的向鐵手一揖道:“鐵二爺。”
鐵手沉住氣,問:“你沒死?”
麻三斤笑了:“鐵爺豈是個跟死人說洩氣話的人!”
鐵手峻然道:“那是因為你之故。”
麻三斤詫道:“我?那那兒招鐵爺洩氣了?”
鐵手道:“你剛才在洪水濫時救人的手段大令人洩氣,我還以為你已一頭淹到水裏七八天才從七裏坡八裏亭那兒浮上來,沒想到這會兒轉頭你已自死人堆裏冒出來了。”
鐵手把話說得很硬。
他一向是辣手的人,執法嚴正,絕不詢私,但為人卻十分仁慈、謙沖、溫和、厚道。他絕少像此際這般:出言冒然頂撞“叫天王”,又出語諷嘲麻三斤。
麻三斤只涎着笑臉道:“我命大,死不了。”
鐵手道:“你死不了,但這兒卻死了一地的人。”
他頓了頓又道:“而且都是無辜的人。”
麻三斤伸了伸舌頭,他的舌長而尖,舌苔帶紫:“是死了不少人。”
鐵手肅容道:“你既從死人堆裏爬起來,那麽,一定看見人們是怎麽死的了。”
麻三斤用舌尖一卷,舔去了鼻尖上的汗粒,“我确是看見了。”
鐵手目光暴長,盯住麻三斤:“你當然也有見不在這死人堆裏的人到哪裏去了!”
麻三斤溫聲道:“是的,我活着,等你來,只要告訴你這些……”
他忽然語調大聲道:“我知道你怪我,眼看那麽多人死了,我卻躺在那幾裝死,不出手救人……可是,我若不裝死,我早就死了!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鐵手整個人沉了下來,氣沉了,火沉了,連心也往下沉:“說!兇手是準?”
馬龍插口道:“天王留他在這裏,正是要他告訴你這個。”
麻三斤終于一字一句地道:“殺人的是小欠!”
他氣呼呼地喊道:“他殺人、強奸、斬草除根,無惡不作,無所不為……你交的端的好朋友!”
道出“小欠是兇手”,以眼前情勢而椎論,鐵手并不意外。
但并不意外的他,聽了也不免愣了一愣,喃喃地道:
“怎會是他……他怎麽會……!?”
馬龍怒問:“聽說,這位‘小欠,是你認識的?”
鐵手怔怔地道:“是。”
馬龍又道,“而且,此人你還十分推重、賞識,可有此事?”
鐵手木然道:“是。”
馬龍再問:“他還是你的結拜兄弟,對吧?”
鐵手只答:“對。”
馬龍突然拉下了臉,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那麽,根據我們調查所知,還有你一位公門同僚好友的引證:所謂‘小欠’,就是奸淫殺戮、作亂造反的魔星兇徒:孫青霞,這點你又知不知道?”
鐵手長吸了一口氣。
他的胸更壯寬。
臉方。
神凝。
唇抿成一線。
“我知道。”
這三個字自他咀中吐出來,力逾千鈞。
“你、知、道!?”
這句回答,使衆人懼為一震。
——他竟事先知曉了小欠的身份!
然而竟投有當場拿孫青霞,還把一衆遭劫鄉民及受傷的龍舌蘭,交了給這個人人得而誅之的淫魔孫青霞!?
大家都為之震動。
震撼最深的,看來是陳風。
因為他曾目睹鐵手與小欠初識至結義,他顯然沒想到那大脾氣的小夥計就是他們共議大計要對付的孫青霞,而鐵乎居然“一早知曉他是孫劍魔而不動聲色甚至還與之結義!
他禁不住愕然道:“這……你這算什麽!?”
鐵手平實地道:“不算什麽,兄弟是兄弟,罪犯是罪犯。”
陳風變色道,“你身為堂堂名捕,竟與十惡不赦的罪犯結義!?”
鐵手平靜地道:“結拜是我欣賞他的為人,如果他真的是罪犯,我自會拿下他。這是兩回事。”
陳風悻然道:“你認為他不是罪犯?”
麻三斤附加了一句:“也話鐵捕頭喜歡跟犯罪的人結拜——難怪沒我們的份兒了。”
鐵手道:“他是不是罪犯,有可疑,仍待查。但他在昨夜,誅殺兇徒,拯救鄉民,所作所為,卻是俠行。我們不能不明究裏、道聽途說,就定人于罪。”
馬龍淡淡地道:“你這麽說,這一地人,可都是白死了。”
鐵手盯住了麻三斤,好一會才問:“這些人可都是他殺的?”
麻三斤道:“不錯。”
鐵手疾道:“你可是親眼目睹?”
麻三斤道:“是的。我不說假話。”
鐵手冷笑道:“說自己不講假話的就是句最大的謊言。”
麻三斤趕忙道:“至少我在天王面前,決不敢有半句證言謊語。”
鐵手道:“其他活着了人呢?”
麻三斤又問道:“你是說龍舌蘭龍姑娘?他給孫青霞劫走了。”
鐵手一口氣追問,“孫青霞為啥要動手殺人?他沒有必要也沒有理由要殺這些不懂武功也對他無害的鄉民啊!”
麻三斤道:“他要奸污龍舌蘭,欲火一生,忍不住立刻要幹,鄉民瞧不過眼,勸止,他色述心竅,欲火焚身,便把在場的人殺光了。”
——為了一逞色欲,平時已動辄皇宮侯府都敢闖,而今已殺光在場的無辜百姓,手段兇殘,而今龍舌蘭落在他手上,處境之險,更可思過半矣!
只聽詹通通噴噴有聲的道,“鐵捕頭竟與這種人結拜為兄弟,身為名捕,當真是聾耳豬油蒙了心不成?”
鐵手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給人欺騙。
鐵手也不例外。
他仍逼視麻三斤,問:“當時你在哪裏?”
麻三斤忙道:“鐵爺萬勿見責,我未出力救助龍姑娘與一衆鄉民,我實在是力有未逮,決不是他之對手。孫色魔的出于,二爺不是沒有見過。我這小角色哪是他的對手!”
鐵手瞅了他一眼,冷哼道:“小角色?你還通體放光呢!”
麻三斤舔舔上唇又涎笑臉,“我不放啥光?屁也不敢亂放!我知孫青霞要殺人滅口,假裝着了他一劍,便閉氣躺下了,這才保住了性命,給鐵爺您報這逆耳苦心的訊兒。”
鐵手又唆目瞪了他幾眼,忽問:“至少還有一個活人,去了哪裏?”
麻三斤一怔:“還有一個活的?誰?”
鐵手道:“麒叔的女囡子。這些屍首裏沒有她,她去了哪裏?”
——那就是了跟“小欠”再折返洪中冒險救出、高托于水面的女子,這女孩還在急流中為他拔過箭。
麻三斤不覺一震,脫口道:“鐵爺好記性。”
李財神插口道:“敢情是鐵捕頭對女子一向多情風流,尤其是這樣清秀标致的女子,鐵二爺怎生得忘?”
鐵手橫掃了他一眼,再緊迫盯人的問麻三斤:“她去了哪裏?”
麻三斤這才答,“他也給孫色魔擄劫去了。”
鐵手迫近一步,“孫青霞他一人挾持兩個女子,走了?”
馬龍馬上半諷帶嘲的說了一句:“二爺現在像是審犯——這步步進迫,只望別把他迫瘋,也別一錯手就将證人殺了才好!”
鐵手修養再好,也忍不住怫然道:“我為什麽要殺他!?”
馬龍悠悠道:“殺人滅口,在所難免。”
鐵手怒笑反問:“現在這山上的人可是我殺的麽?要不,我為啥要滅口?”
馬龍淡定地道:“雖看來不是你殺的,但與你也脫不了關系:孫看霞是你的拜把子兄弟,是你把這些鄉民和無辜的人交到他手上的。”
“何況,”他悠然補充道,“剛才閣下也承認了:你一早已知‘小欠’就是孫青霞,還與他結義,你這不是明知故犯,勾結盜寇,與匪同罪麽!殺了麻老三,就沒了證人,縱押到大理寺去分說,自有你師門、同門照應,定你罪難,你脫罪易,是以我們不得不防。”
麻三斤也點頭不疊,一面伺機向後退卻:“是呀,是呀,須防人不仁;防人之心不可無,不可無。”
鐵手鐵看臉道:“你們就聽他這一面之辭!”
那邊的餘樂樂卻把話題了過去,嘿嘿笑道:“是嘛,鐵二爺號稱天下四大名捕之一,他的操守是毋庸懷疑,也不許懷疑的——只有他疑人,可不許人疑他哩!”
鐵手知曉在機智辯才上,馬龍是一流人物,其次便要算這個“東天一棍”餘樂樂了。現在他的處境,可謂極之不妙:他已給一大幫人“包圍”了,這些人,不但極有來頭,而且手段高明、下手毒辣,而且還有強而硬的後臺,加上他所面對的局面,又是異常緊急:到底孫青霞為何要殺這于無辜鄉民?龍舌蘭而今天危若何?又摸不清“叫天王”這一夥人糾集在這“不文”等自己出現,到底是何用意?究竟是啥目的?
到這關,連同跟他一起上山的老烏、何孤單、陳風塵等三名刑捕,也不免對他狐疑了起來:真要交起手來,只怕也不一定會(敢)跟他站在同一陣線了。
鐵手也不管(更管不了)這麽多了,他先把情形的來龍去脈說分明:
“我原不知孫青霞就躲在‘殺手澗’這兒的,是來到‘崩大碗’.才知道有這樣一個身懷絕技的大脾氣小夥計叫叫‘小欠’。這兒也不是我主張要來的。”
他指着麻三斤道,“是他先帶我來的。”
麻三斤見他一指,向後縮了一縮,卻聽在後面的陳風挺身道。
“我也有份。是我和麻老三領他來這幾飲酒議事的——但我們都不知小欠就是孫青霞,否則……”
說到這兒,苦笑不語。
八、道義要比證據重要
正所謂:踏破天涯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只不過,真要讓他知道了:“殺手澗”上、“崩大碗”中的“小欠”就是孫青霞,他能點佯?
他制得住他嗎?
他見過他的出手。
——他一劍能使瀑布斷流凝冰。
——他一刀就格殺了書生殺手白蘭渡!
——他以一人之力,片刻間斬殺了十名可怕殺手!
不過,難道制不住他,他便不出手嗎?
——他也是位名捕。
至少,他也是在這七八個小縣內,這州府一帶,是實力最厚的第三號人物,名聲僅次于知府張慢慢、縣令章圖之下。
可是,他顯然不知道他就是孫青霞,更不知道這“大脾氣”的“小夥計”竟然就是大家日夜搜尋的驚世魔星。
他是個捕頭,官銜并不如何,但卻掌有實權。
鐵手也是個捕頭。
一個有官銜的捕快。
但“叫天王”的官位更高。
甚至他部屬的官職也不比鐵手低,盡管鐵手的身份還是“特殊”了些。
不過,縱是捕快,也有欺善怕惡、為虎作悵的;不是個個捕頭都敢主持正義,公正廉明的。
官也一樣。
有許多官只領個虛銜,不是為百姓做事,而且漁肉百姓,中飽囊,滿足上司,求取富貴,欺軟伯硬的。
問題只是:誰是除暴安良的好捕快?誰才是為民為國的父母官?當一個好捕快遇上了一群壞捕快的時候,結果是怎樣?當一個好官對上了一黨奸官之際,下場又如何;當然,這種對立與矛盾,亘古以來皆有,下場亦早已彰然。
因為好官懂得“奸”,懂得如何去結納已結.且一早已布署妥善,作為耿介正直的“忠官”,往往難以相等,硬折的結果,多是犧牲受屈,而且也多勢孤力單、孤掌難鳴。
刑捕亦然。
多做事多錯。
不做事不錯。
——這是動辄得咎的當時當勢明哲保身之法。
可是,鐵手是個勇于任事的人。
他現在就面對了一大堆煩惱。
一大堆問題。
——還有一大堆敵人。
這兒可不只是他一個捕頭。
還有陳風(雖然他的供職是屬于協助縣官行政為主)。
以及何孤單(他是當地衙差的總領)與老烏(他是隸屬于捕役追緝組的組長)
——他們又怎麽看?
怎麽想?
更重要是:
他們會怎麽做?
陳風忍不住,“連我們都不知孫吉霞就窩在這荒山酒店裏,你卻是怎麽知道的?”
鐵手道:“我猜的。”
陳風道:“猜的?我怎麽沒猜到?”
鐵手道:“我看他的器宇,已不是尋常人。他出手第一劍,刺向瀑布,使飛泉結冰,那非要多年練劍、絕世功力、還得要有似冰寒傲的劍意激發才能辦到。”
陳風道:“那只能猜他是個劍客高手,卻不等于他就孫青霞。”
鐵手道:“你們當時在談論孫青霞所作的案子,卻沒注意到在暗處這位小哥兒的神情。
你們在說‘三丈經’殷色可、‘天之嬌女’朱麗麗、‘更衣幫’蘇眉等人毀于孫青霞之手案情時,這小夥臉上都呈現憂憤不平的神色來。”
馬龍插口笑道“好個”優憤不平,,鐵捕頭敢情是要為孫色魔出頭了。”
鐵手道:“不過,當時我的确未疑及他就是孫青霞,只以為他是個懷才不遇的劍俠而已。”
陳風沉吟回憶中:“你是在他出手殺掉自蘭渡和十名殺手後,才從他招法中看出來的。”
鐵手道:“我沒見過孫青霞的劍法,而‘小欠’拿的是刀。不過,他用的是刀但使的卻是劍法,這我可辨認礙出。”
陳風道:“那時你才生疑了?”
鐵手道:“只是疑。可是他所作所為,卻都是俠行。”
陳風道:“可是,他的年紀跟傳說中的孫人魔至少相差了十鐵手道:“先前我不明白,還以為他曾易容,但仔細觀察過,沒有此事。後來就想通了:有的人本來就長得比他實際年齡年輕,而且還年輕得多了。像我,就天生比我年紀大的長相。我大師兄無情,樣子永遠比他年紀小十歲。”
陳風眯眯笑道:“你這比喻不好。最鮮活的譬喻說是我本人。我從二十歲出頭說長成這個樣子,二十五歲那年已有人說我笑得很慈祥,三十歲就有人巴結我,稱我為‘陳公’——
他們以為我早已五、六歲了。你看我的皺紋就密緊得像給亂刀砍過一樣,”
鐵手笑道:“你每一條皺紋都是經驗和智慧。我剛結識過一位溫姓老前輩,他的長相也比他實際年齡長多了。”
陳風也笑道:“我只是醜,沒深意可言。你說的大概就是這‘崩大碗’的老掌櫃吧?”
鐵手道:“我是在你已與高大灣趕赴抱石寺救火後,與溫老掌櫃及小夥計相處,以及堤壩崩卻洪水救人的過程中,根據種種蛛絲馬跡,才能肯定:小欠就是孫青霞,在救人的時候,他差點要向我動手,但到最後還是把精力放在救人上。我曾觸摸過他不肯離身的古琴,裏間藏有兵刃:那應是一口名劍,只不過收在一個很典雅之處而已。”
陳風眼神一亮。
如刀。
“像他?”
鐵手點首,道:“對,像他,”
他似無懼身前安危,神思逸飛到另一處了:“他就像他的劍,收藏起來了。說不定,他只遇上仇人才拔出來。或許,他跟我們一樣,也在追查他的案件,要查個水落石出。”
陳風清晰的道:“那麽說:你跟他結義之時,只知道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直至與他避澇救人之後,才發現他可能就是孫青霞的了?”
鐵手含笑道:“是的。所以現在上得上山來,你們說他就是孫青霞,我并不訝異。”
他緩緩的補充道:“我見抱石寺仍被大火,便趕去教援。我以為他既是一起拯救鄉民于水深火熱中的人,就沒道理向他們下手,所以才留他守這兒……設想到——”
說到這裏,他又向陳風塵抱拳揖道:“謝謝。”
——謝謝。
這兩個字他說得很誠懇、有力。
因為他知道陳風的用意:
陳風說了那麽多話,問了那麽多事情,導引他作出了那麽詳盡的回答,無非是要讓他有個申辯的機會:他跟“小欠”結義的時候,并不知道他就是淫魔孫青霞。
他的目的是要為鐵手脫罪。
鐵手當然明白。
所以他才謝他。
可是他也補充了一句:
“但這沒有分別;“他清清楚楚地道,”我跟他結拜的時候,已懷疑他的身份,但我仍認為他是個正義的人;後來雖已猜測他就是孫青霞,但我跟他還是結拜兄弟。一朝結義,一生是兄弟。”
大家面面相觑。
這次到馬龍深吸了一口氣,試探地道,“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鐵捕頭仍當孫淫魔是結義兄弟了。”
鐵手斬釘截鐵地道,“是。”
老烏叱喝了一聲:“好!”
馬龍卻嗤地笑出聲來,“好?好:今會兒是強盜和捕快成一家了!”
鐵手冷冷的道,“豈只捕役,有時大官和強盜也分不開呢!”
馬龍臉色一變,卻聽那背向大家的少年人忽問道:“你現在還當不當孫青霞是兄弟?”
鐵手道:“當。”
他說的毫無轉寰餘地。
衆皆不解。
——以鐵手今時地位名望,其實何必?何苦!
那少年禁問:“為什麽?”
鐵手道:“有難時不挺身,遇禍時不相理,這還算啥結拜兄弟!”
少年沉吟片刻:“要是這山上的血案确是他幹的,他還是不是你的兄弟?”
鐵手爽落地道:“是。不過我會公事公辦,要是他真作了傷天害理的事,我一定将之繩之以法——就算他是我父母長輩,也一樣依法行事。他是我兄弟,我會盡力幫他,但并不是放過他。”
馬龍哈哈詭笑道:“說的豪壯!難道天子犯了法,你也敢……那個……!”
鐵手沉重地道,“如果這案能讓我辦、我辦得了,就算皇帝,我也會辦他!”
馬龍倒是一怔,怪笑道,“我只聽過: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沒聽說過皇帝犯法治罪的事!”
鐵手沉痛地道,“難道皇帝不是人嗎?皇帝就不犯錯嗎?就是人人都讓皇帝可以例外,他才會不恤人命,胡作非為,而權力如失控的癫馬,亂闖妄撞,搞得天怒人怨!”
馬龍這回真的悠然失色。
不僅是他,在場人人如是。
馬龍嗫嚅道,“你這話……怎可以這樣說!就算皇上有些過夫,頂多只要‘罪己诏’,诏告天下老百姓,那就得了,哪有……這樣犯上忤逆的事!難道當皇帝的還要坐牢的不成?
嘿!他畢竟是天子呀!”
鐵手沉痛且沉重地道:“天子又怎樣;你幾時看過上天産下個兒子來?他也不過是個人。如果皇帝犯罪也要牢治罪,天下的皇帝都會英明得多、歷來的帝王都會仁慈得多了!—
—像當今聖上,窮奢極侈,已鬧到民怨沸騰、天下洶湧的地步了,要是我能将之治罪,我一定幹!”
只聽那少年忍不住叱了一聲:“好!”
鐵手卻輕嘆道:“可惜我的能力就是太薄弱了。”
馬龍顫聲指道:“鐵手,你可知……你說的話是大逆不道、造反犯上……你可知罪!?”
鐵手一笑道,“我當聖上面前,也說過類似的話。”
馬龍奇道:“你……聖上沒把你論罪!?”
鐵手苦笑道:“他只下令把我趕出宮門。”
少年忽道:“那是因為你的身份特殊:你能保護他的安危,他是為他自己而不殺你——
要不然,你早就給誅九族抄家滅門了。”
鐵手道:“我知道。”
少年笑道:“你可也真放肆,如此逆反的話都敢說!”
鐵手道:“我只說真話。”
少年道:“跟淫賊強盜結義也是真話?”
鐵手道:“他不一定就是強盜淫賊。”
少年道:“可是現在已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