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一、斬首示衆
一時間,大家都靜了下來。
好一會,叫天王那邊和鐵手這邊的人都沒作聲。
只剩下兩種聲音:
那那三名跪着的人裏,有兩個都發出了聲響。
——不由自由地。
原因是。
一個跪着,不住的叩着頭。
他的頭已瘀了一大片,還夾嵌着泥塊和血,但他還是不住的叩着頭。
甚至在鐵手揚聲說話之時,他還是好搗蒜一般叩着頭,嘴裏還喃喃不已的說着求饒的話。
——當然是向着“叫天王”。
那個巨靈神也似的大漢。
可是那“大漢”望也不望他一眼。
在他眼中,這個叩頭的人,仿佛不是人。——就算是人,也不過是個死人。
略為不同于一般死人的是:這“死人”仍能發出聲響。
另一人也是跪着,但并沒有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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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不叩頭。
而是他失去一切動作和能力。
他全身唯一的動作就是顫抖。
不住的顫。
不停的抖。
他是那麽的害怕、恐懼,以致他除了哆嗦之外、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什麽動作也做不出來,甚至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他只顫個不停。
——那獅臉虎目的“一線王”,就巍然坐在他身前。
在這“老張飛”的眼裏,可沒有這個顫哆的人。
他仿佛完全不當他是一個人。
——而且連一只狗都不如。
三個人中,只有一人無聲無息。
那是個駝子。
一個大鼻子、須發蒼黃的駝子。
他已上了年紀,顯得很沉着、很沉凝、很沉得住,眸于裏也吐露着一種深沉的悲哀。
他完全沒有發出聲音,安靜得有點兒哀莫大于心死似的。
但鐵手還是聽得出他是有聲響的。
他的聲響來自他的呼息。
——此人內力很好。
——但卻受了傷。
——傷得不輕。
鐵手“聽”出了很多東西。
因為他肯用心去“聽”。
他有時候甚至認為,只要用心去聽,不但能聽出別人聽不到的東西,甚至也能聽出別人用眼睛也看不到的事實。
他的耳力很好。
那是因為他內功高。
更重要的是;
他肯用心聽。
譬如,他現在就分明“聽”出了:
第一、二人極為畏懼,甚是惶恐,第三人受了傷,且傷得不輕但卻不怕。
——能夠在“老張飛”這樣的龐然人物前而全然無懼,那畢竟已是個人物!
只聽“叫天王”又回複了那殺氣騰騰的聲音:“格奶奶原,來的可都是衙裏吃公門飯的夥計?”
在鐵手身後的陳風施禮答,“我是陳風塵,是這縣裏的班房總捕頭。”
陳風既然答了,何孤單也打亮了招了,揖道:“我是個縣裏刑捕參副,兼知縣參政事。
我叫何孤單。”
老烏只道:“我姓烏,名幹達,屬追緝執達吏主事,人叫我老烏。”
“叫天王”冷笑道:“你們來了就好!都是班房衙門裏的兄弟,那就好辦事了。我正要借這山頭來辦幾個人、判幾宗案子,你們來作個旁證,以免日後江湖人傳我查某人光憑好惡,任意殺戮。”
三人面面相觑,話雖聽明白了,但不明白的都是查王有何用心、真正用意?
鐵手道:“判案定罪,不回衙裏去升堂,按公依法執行,卻來這荒山野嶺倉促定謀,恐怕于理不合。”
只聽那“巨無霸”嘎聲叱道:“鐵游夏,你雖是名捕,但今天你也涉了案,可容不得你巧言借機脫身脫罪!”
然後查天王向身後的荊棘林裏喊了一聲:“馬軍師,你出來給大家說說原由去!”
有人應了一聲,徐步自荊棘林裏踱了出來。
鐵手的第一個感覺就是悠閑。
——來人從容悠然。
鐵手就知道荊棘林後有人、但他至少只能感覺到那兒有不少人,但并不能确知那裏有多少人,是些什麽人。
但他絕對能肯定的是:
那都是高手。
就算不是高手,也是一些異常的人。
他之所以會作出這樣的判斷,那是因為:
真正的高手,就算在那兒隐伏不動,也會漫發出一股殺氣,或是異于尋常的呼吸。
甚至是沒有呼吸。
——連像鐵手這樣的高手也覺察不出他呼吸(但卻能察覺确實人在那兒)的人,當然是高手中高手了。
普通人只是人。
那并不可怕。
因為誰也應付得來。
高手就可怕多了。
但鐵手不怕。
因為他也是高手。
對付高手大可應付自如。
不過,絕頂高手就極為可怕了。
而世上絕對有這樣的絕頂高乎:他們雖然只一個人,但卻仗恃了他們的武功、智慧、運氣和權術,掌握了數千百人的性命,甚至控制了全國上下子民的前程與命運,乃至影響天下萬民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生死榮辱。
确是有這種人。
确然有這種事。
——至少,眼前的查天王就是一個!
恐怕,現刻悠然步出的人也是一個。
這人很白淨,很注意飾自己,來到這剛水退的泥濘地,比起其他的人,他的袍裙履幾近全無污漬;他下颔很尖秀,花旦樣的臉,眉目和衣飾都很淡,反而顯得他唇上的兩撇胡子十分活躍濃烈:就像在他人中兩寫了一個會跳躍的“人”之毛筆字。
鐵手當然聽說過這個人。
他也曾見過他。
這人是個極厲害的人,也是所有重大組織裏都不可或缺的人物。
他是查叫天身邊的軍師:馬龍。
他不但替“一線王”出謀獻計,定策決議,很多時候,他還代表了查天王出席、書面,代替“叫天王”行事、行動。
所以鐵手碰見他多于直接面對“老張飛”查叫天。
是以,朝中奉迎他的人,郝贊他:
“是叫天王的智囊,一線王有馬軍師為他行軍布陣,出謀定計,是如日方中,天下可行。”
甚至有人懷疑:
“沒有‘胡刀’馬龍,‘叫天王’也不致聲名大噪。”
的确,這十幾年來,“叫天王”收編了馬龍之後,許多事都交給他了,他也少出現料理了。
但卻聲名更壯。
然而“風林火山”馬軍師的說法卻是。
“沒有叫天王,焉有我馬龍?”
他甚至還對外宣稱。
“就別說我只會想鬼點子,手上功夫不行,沒查天王保住我,我光憑張嘴皮子有個屁用了;就是施謀略定計策,若不是有叫天王更正糾正,我早已人翻馬卧、遭人算計了,還什麽軍師不軍師?我只是‘一線王’手上一個軍兵,‘叫天王’才是我的師父!”
他在朝中,逢人都那麽說。
在江湖上,也散布這傳言。
那時,鐵手的大師兄無情聽了就說:“馬龍此人,深知自保之道,是行遠路之人。”
而今,鐵手就在此時此際見着了這個人。
老烏也認得這個人。
——他給鐵手送查叫天的信,就是馬龍着他交來的。
所以他向陳風、何孤單低聲說破:“他就是‘風林火山’馬龍。”
陳風畢竟是他的“上司”,何孤單也算是他半個“上級”。
不過,就算他沒說出來,陳、何二人也心知來者何人?
——武林中,畢竟沒幾個“馬軍師”。
——叫天王麾下,也沒幾個智囊謀士。
馬龍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陳風心裏馬上作了估計。
假使叫天王是與鐵手為敵,那麽,鐵手要應付的大敵,至少就有餘樂樂、詹通通、陳貴人、李財神;這四個人每一個都不好惹,更何況四人聯手?何況現在又加上了這個智計動江湖的“風林火山”馬龍?
這還不把“叫天王”本人計算在內!
何孤單的一顆心更往下沉。
本來,他以為就憑“叫天王”麾下的“二護法”、“兩巡使”,鐵手或可一拼(至少還有自己、陳風、老烏六扇門派系三人的支持)。
但而今看來大勢已去、局面甚危。
因為連”四大天狼”也來了兩人——另兩人恐怕也不在遠處。
——自己等三人要應付“四大天狼”又不易解決了,何況鐵手要獨并餘、詹、陳、李四大高手,還外加一個足智多謀的馬胡刀?
他就知道今天準沒好事。
遇上叫天王,更沒好下場。
可是戲已開鑼,演員就得上場。
就算只得一個觀衆,就算只剩最後一場,就算明知是悲劇下場,戲也得演下去。
哪怕是慘淡收場。
有的人善于逃避。
有的人勇于面對。
——逃避的結果,永遠是小問題成了大問題,本來不成問題的成了無法解決的問題,并且敢制造了新的問題。
面對問題的卻沒有問題。
——因為問題都給他克服了,哪還有問題?
只要問題不是大得把已吞噬了,變成了另一個問題。
馬龍唱喏問好:“鐵二神捕,別來無恙?”
鐵手回禮道:“馬軍師一切可好?”
馬龍直截了當:“剛才我們這幾發生了一些小問題。”
鐵手問:“什麽問題?”
馬龍道:“剛才這邊,有人破堤壩,讓洪水決淺,淹沒了不少農田住戶。”
鐵手道:“剛奢流肆威,我也在這山上。這場面我親睹了。”
馬龍道:“但你後來還是離開了,是不?”
鐵手道:“是。”
馬龍仍好整以暇的問:“之後二爺到哪裏去了?”
鐵手用手一指對山:“大角山上抱石寺發生火災,我趕了過去。”
馬龍一笑,道:“我們卻與二捕爺剛好相反。我們原在大角山飛來石那一帶,見一文溪這邊水患,立即就趕了過來。”
鐵手道:“我們卻沒在路上碰着。”
馬龍道:“想必二捕頭是繞不文山而行,但我們卻是直取殺手澗,大家因此為沒碰上。”他一笑又道。
“昨晚當真是水火交煎,大家都疲于奔命。”
鐵手楔而下舍:“卻不知你們遇上的是什麽問題。”
馬龍不在意地道:“小問題。”
他用手一指那名不住叩頭的漢子,道:“這人叫德步西,是這一帶的飛賊。他在抱石寺起火時,大山角那一帶的居民都趕上大角山救人去,他卻趁火打劫,乘虛竄掠,劫了兩家,遇上一家婦人高聲叫賊,他一刀殺了,連襁褓中的孩子哭啼,他也一刀宰了。我們所以就趕來堵水,沒及上山救火,所以就恰給叫天工發現了,就叫‘天狼刀’巴巴子料理這件事。”
這時,站在張飛般的叫天王身邊一名雙眉如刀的精壯漢子開口說了話:“我把他抓來了。他還想頑抗,脅持了一個女子,我便把他制伏,廢了武功,押來這裏。”
鐵手明白了。
明白了這何這飛賊德步四只有叩頭的份。
——一個已給廢掉武功的賊人,遇上叫天王,除了叩頭,還能作啥?
那“一線王”忽嘎聲粗氣的問:“依照律例,趁火打劫,殺傷無辜,這種人該如何處置?”
馬龍即答:“斬首示衆。”
查叫天次哼一聲:“押回京、州、府、縣裏斬首?豈不浪費的時間人力?”
馬龍恭聲道:“天王貴為禦封‘代禦駕親征觀察吏’,又掌有‘金紫應奉寶鑒’,大可先斬後奏,将犯人問罪了再說,不必拖延請示。”
那賊人一聽,頓時更臉無人色,又把頭叩得搗蒜泥也似的,吓得三魂七魄,全都飛到九霄雲外了。
二、就地正法
查叫天靜了一靜,然後他的語音又突然起了變異。
他的聲音又恢複了細柔、溫和。
但他卻下了決殺令:
“既然如此,就地正法!”
話一說完,正在叩首的飛賊德步西的頭正向前一叩,卻血光暴現,整個頭都骨碌一聲,落在地上,還滾了幾滾;他眼睛還是瞪着的,僞佛還驚訝着:怎麽叩首時卻不是貼到地面而是望到了天!
刀不飛起。
一閃而過。
——特別的是:血光現,頭斷落,刀光才現。
三個程序中,反而是刀光現得最遲。
出刀的是“天狼刀”巴巴子。
他的刀法竟可以如此的快。
如此的急。
如此這般的劇烈。
——然而、“天狼刀”只不過是查叫天手下“四大天狼”之一。
另外還有“天狼劍”耶耶渣,“天狼箭”陳路路,“天狼槍”回家家。
叫天王身邊真有的是:
高手。
人材。
——見到“天狼刀”巴巴子出手一刀,鐵手不由得心中感嘆。
但同時也給激發了一種強烈的意志:
鬥志!
只聽馬龍像祭司主持儀劄般的漫聲道:“好,又一個歹徒伏法了。”
餘樂樂拍手附和道:“叫天王威震天下,龍行萬裏,歹惡之徒,無不得其所報!”
陳貴人贊道:“殺得好!”
李財神笑道:“大快人心。”
馬龍卻肅然道:“歹徒悍匪可不止一個,執刑正典也不止一宗。”
他用手一指那哆嗦得像篩糠一般的漢子,叫道:
“快手宋三,決堤泛洪之際,你在‘圓浪坳’趁機作案,劫了兩戶,殺了三人,好了一婦,後來給‘天狼槍’回家家逮了,以槍擊傷了你,押了過來,宋理忠,這些罪行,你認是不認?”
德步西一死,這人就抖索得特別厲害,微風徐來,還隐約聞到一股臭味,敢情是已吓出了屎尿來。
但而今馬龍一語喝破了:此人原來是“快手”宋三,不禁都暗自吃了一驚。
原來宋三是這一帶有名的飛賊,原名宋理忠,三是他的排行:“快手”是說他下手、出子、逃走、溜走之“快”。其實說他“快手”,猶不盡然,應還加上“快腳”二字。
這人聲名狼籍,喪德敗行之至。原來他還有兩名兄長,一齊幹無本買賣。但老大宋一分贓略有不勻,就死在宋三暗槍下;宋二有個漂亮妻子,給宋老三強占了,還一刀把這二哥宰了。
宋理忠就是這種人、這樣子的人——是以武林中也戲稱之為。
“宋你終”。
許多仁人俠士,都想逮殺這個人,但他號稱“快手”,自然眼明手快,誰也逮他不着。
設想到而今卻落在“叫天王”的子裏。
——聽來他是給“天狼神槍”回家家逮獲的。
然而回家家只不過是“四天狼”的其中之一。而今他手上握着一支長槍,立在宋三身前直挺得就如一支标槍。——叫天王麾下能人,又豈止于四大天狼而已?
難怪在查天王的眼中,這飛賊宋理忠,仿佛連人都不是了。
這一點,與“快手”宋三幾乎齊各的“快馬”老烏,感受特別強烈。
只見那“快手”宋三身子像大風中的樹,又顫又搖,七艱八苦的,到頭來喉頭只擠出了:
“……饒……命……”
——這兩個字。
叫天王冷哼道:“你認了就好。”
宋理忠仍只一味唇顫舌哆:“……求……求……你……饒……我……狗……命……”
叫天打了一個飽嗝,道“你罪無可恕,饒了你再去害人?來人,就地正法便了!”
鐵手這會可有了準備,忙道:“慢着。”
只聽“天狼神刀”巴巴子叱喝呼應了一聲:“遵命。”
嗆然拔刀。
鐵手知道他的刀很快。
所以他即刻攔在宋理忠身前,阻止道:“就算他惡貫滿盈,也該先押至衙裏驗明正身,再斬未遲——”
話示說完。
他已止聲。
因宋三已死。
他,胸口,插着,一支,槍。
槍尖已沒入他胸臆。
自背部穿出。
宋理忠已給“就地正法”了。
出手的不是巴巴子。
他只是幌子。
下手的是回家家。
他的槍尖飛脫而出,射着犯人,再一沉腕,唆地一聲,銀練一址,槍尖亮晃晃的和着鮮血、碎肉、心肺碴子,一起收了回去。
他已得手。
甚至還瞞過了鐵手。
宋理忠已不能再求饒。
也不能再顫抖。
他已喪命。
鐵手也停止再說下去。
——人已死,再說何用?
倒是巴巴子笑了。
他笑聲就像刀子尖子在互砸相磨,尖銳利耳:
“對不起,鐵二捕頭,天王說:斬首示衆,那就斬首示衆;天王要:就地正法、這就就地正法——不能通融。”
鐵手聽了,倒抽了一口氣,喃喃道:“那麽,天王可不是天王了——”
巴巴子沒聽清楚,但也聽到了這話的意味,怒問:“你說什麽?”
“也沒什麽。”鐵手反而把話撐明了說“天王看來還是像閻羅王多一些。”
五、了斷斷了
查天王嘎嘎地嚎笑了起來:“鐵二捕頭,你可白費心機了,他自己也認罪了。”
鐵手淡淡笑道,“他是承認有做過這樣子的事,但并不是認罪。”
叫天王咕哝了一聲:“這有什麽不同?”
鐵手道:“當然不一樣。他做的事,是該做的,并沒有犯法,所以沒有罪。”
叫天王“嘿”下一聲:“你又沒問過他,你怎麽知道!”
鐵手道,“要是他犯了罪,他眼裏不會說這種話。”
查叫天說道,“眼神會說話?那是什麽話?”
鐵手道:“驕傲。”
叫天王奇道:“驕傲!?”
鐵手道:“坦白說,他的眼裏誰也看不起:包括你,還有我。”
叫天王怒道:“那我叫人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
鐵手道:“你挖得了他的眼,挖不了他的心。”
叫天王忿然道:“那我連心一并兒剜郵業,有啥不可以!”
鐵手道:“那他心裏腦裏怎麽想,你可也能一并刨了?”
叫天王道:“我殺了他,他人死了,還有想法不成?!”
鐵手斷然道:“有。”
叫天王不解:“有!?”
鐵手道:“你這樣做,我們會怎麽想?天下又怎麽想?”
叫天王叫道:“我管你們怎麽想?天下人怎麽想?誰這樣想,這就殺了他!”
“所以,”一直沒有說話的駝子,用一種極其低沉的語音道,“我才要行刺這個人。”
鐵手看了他一眼。
笑了。
駝子用一對蒼黃的眼珠子望了鐵手一眼,臉上略現笑意。
鐵手問:“我就是你行弑、偷襲、傷天害理的罪狀了,是不?”
駝子道:“我要殺他,殺不着,如此而已,其他的我啥也沒做過。”
馬龍咳了一聲道:“暗殺朝廷大員,論罪該死。”
鐵手道:“可是叫天王還活得好好的,可不是嗎?”
那叫天王氣得竟吼一聲:“難道要等我給殺了才能問罪!?”
馬龍接道:“連他自己也知罪請罪了,鐵二捕頭,你還那麽多事幹啥?”
鐵手笑道:“他沒說過什麽話,你怎麽知道他知罪了?”
馬龍道:“若不知錯,他跪下幹嗎?”
鐵手馬上糾正道:“他跪下,那是因為他雙膝穴道受制,加上已受了內傷之故——他是給你的‘風之刀’還是‘林之詭’所傷的吧?”
這一下連馬龍臉上都倏然色變。
鐵手到目前為止,并未走近駝子身邊,但卻已能看出判他穴道受制、而且受了傷、以及是為何人所傷。
而且都推斷正确。
他這麽一說,這回連駝子臉上也和緩了起來,道:“鐵二捕頭,你不必為我的事冒這趟渾水的。我們素昧平生,今天你能為我說了這幾句公道話,我就算下輩子投胎都會記着你這恩德的。到此為止,不必過甚,老朽謝了。”
鐵手拱手道:“洪前輩俠名義膽,威震天下,舞陽城內外方圓千裏,誰人不曾沐洪爺恩澤?在下亦仰儀已久,今回這兒的事,既給鐵某人遇上了,就一定會管到底、弄個明日,還個公道、這也是游夏職責所在,還請洪爺萬勿介懷、推卻是盼!”
他這一說,從那駝子到馬龍、陳風全為之聳然震動,連那巨靈神似的“老張飛”也為之一震。
駝子激聲道:“你……你認得我!?我……卻未見過你……”
鐵手哈哈笑道:“大漠飛駝洪前輩,‘飛沙心法’,譽滿天下,約隐十年,重出江湖,掌管武林四大世家中北城:舞陽城的總務之職,造福武林,主持正義,誰人不識?誰人不知?這飛沙心法,練得獨特,天下間惟前輩得其神髓;惟其呼息法也十分奇特,洪爺因傷,是以不意在呼吸吐氣間已運此獨門心法自療,我耳力還不算壞,大抵已聽出五分,再加上洪爺外貌與江湖所傳吻合,在下這才敢厚顏相認。”
人遼幾聲笑,元氣雄長,到此又說:“其實,我三師弟與貴城城主還很有點交情,我們既在這兒遇合上了,就容鐵某盡責寧職、秉公辦理,決不讓塞外好漢來江南之地受半點委屈。”
鐵手說到這裏,老烏等人都明白清楚了這駝了的來歷:
這人就是“大漠飛駝”洪漢,字鞋而,他原擅“孩兒刀法”,後再苦練而成“飛沙心法”,卻因故遭西域魔駝後人追殺,避入中原,忍隐多年,終受武林中俠名極盛的北城舞陽城城主周白字之盛情,出任總管之職。
周白字曾與“四大名捕”中的追命林捕頭,一起力戰無謂先生,苦鬥無敵公子,大家惺惺相惜,生死與共,結下深厚情誼,追命對周少城主印象良佳,亦常對這二師兄鐵手淡起(故事詳見《亡命》一書)。
鐵手本就持正不阿,極念舊誼的人。既然周城主與三師弟有過命交情,他更加下允舞旭城中的好漢遭受冤屈。
洪鞋而聽了,不知怎的,一股暖氣直湧喉頭,幾說不出話來:
“四大名捕:冷血熱心,鐵手熱血,追命救命,無情有情,真是名不虛傳……可是,二捕,我已離開北城,交情也早已斷了,你又何苦插手這件禍事呢!”
鐵手又作第二度哈哈大笑:“洪前輩,您才是熱血漢,又何必苦苦拒人于千裏之外呢!”
洪鞋而這才游目看看場中“情勢”,混聲道:“您老哥日後還得要在朝中進言、江湖闖蕩、刑部任事、武林持正的,跟這查天王為敵作對,可沒好處。”
鐵手第三次哈哈豪笑:“若為‘好處’才做事,我早就去當……哈哈哈……”
何孤單忽然問了一句:“當什麽去了?”
鐵手笑道:“——做生意去了,或者……”
說到這裏,笑聲還未止。
這回是老烏問:“……或當個啥?”
鐵手笑意仍在:“或就當個‘叫天王’好了……江湖上、武林中、朝中野外,誰不知道‘一線王’要人為他奔命為他死,而他自己則最賺最富最享受,何其逍遙快活!”
這回,指明點石挑了,那龐然大物、巍然而坐的“老張飛”查叫天,不禁虎吼了一聲;“格奶奶的,鐵手,你入他娘的在老子面前放肆!好,我今天就跟你作個了斷,不死不散!”
到這地步,不但是馬龍等人震愕,老烏等人震驚,連“叫天王”都真正震怒了。
可以這樣說,在這風和日麗、洪水剛退不久的下文山上,這一衆高手都在不同層次的震動中,已達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了。
馬龍、詹通通、財神、餘樂樂、貴人、巴巴子、回家家這七大高手)另外還有一位就站在兩名天狼之間的女子,也同樣感到震愕)之所以訝然,是因為他們發現自己都低估了鐵手的實力和戰力。
他們本來已早先着人觀察過鐵手的戰鬥能力,以為他打過“殺手和尚”那一戰後,又竟在一文溪、大角山之間往來頻撲,已是強彎之未,故邀他上山來談判——萬一談不攏,收攬不成。殺之未遲也。
就算在鐵手上山之前,他們為審慎起見,也故意讓“東天一棍”餘樂樂、“朝天一腳”
詹通通試了試鐵手的武功,結果是:
鐵手的武功內力,自然是高。
高,但不是不能收拾。
是以,大家才讓他登不文山——要不然,早已趁地利之便山拗間已聯手合力将之格殺。
——自然,陳風、老烏、何孤單的及時趕到也有一定影響。
“叫天王”勢力龐大,但公然殺盡公差,這種事不到極其必要也決不可為的。
不過,意想不到的是,鐵手的功力仍出乎他們意外。
他剛才力戰詹朝天,以無匹內力占了小便宜:跟餘東天交手一招,看來還吃了點小虧。
沒料到,而今他以一人之力,同時戰巴巴子、詹通通、回家家、餘樂樂,還盯死了個馬龍不但不吃力,還穩占了上風、更明顯已留了實力。
——此人實力真不可輕估!
六、你有口臭
對陳風塵、何孤單、老烏等人而言,也同樣感到無比驚愕。
同樣對鐵手覺得不可推測。
他們親眼目睹鐵手受了傷:
至少,他在肩和背上,都有箭傷,還滲着血漬。
陳風塵也目睹鐵手在“殺手澗”祭起神功,以絕大內力駕禦瀑布,迎擊來犯殺手,這原是極為耗損元氣的。
之後,鐵手又跟詹通通腳手互擊,大耗內息,且又着了餘樂樂一刺,胸襟已給血水染紅了一大片。
可是,跟前這鐵手神捕,又宛似沒事的人一樣,而且,內力、氣息、功力、元氣,卻似更為難長、渾宏了。
——這是怎麽口事!?
莫非這人的精力是用不完的?氣力是越用越渾的?而且是不累的、不倒的、打不死的不成!?
看來,這鐵手不但有用不完的氣力,而且還似乎想直接挑戰“叫天王”哪!
他們心中震驚,但也因鐵手的過人體力與鬥志,使他們也受了極大的鼓舞。
他們尚且來得悉,鐵手在“一文溪”抗洪救人時,也耗損了莫大元氣。
如果知道,當更震訝。
在荊棘林裏,就有一人曾親見鐵手在洪澇亂濫時勇奮救人的場面。
所以就更暗自驚震。
鐵手莫非真的是個鐵人不成!?
——不過,就算他是鐵鑄的,他也不該去招惹這個人。
叫天王!
誰招惹查叫天,誰就死定了!
其實,洪鞋而表明自身與北城已無爪葛,就是不想因為他個人的事,“一線王”會遷怒舞陽城。
——舞陽北城勢力雖浩蕩、但仍不足以與“叫天王”抗衡。
所以“大漠飛駝”洪漢道明了已跟周白字斷了交往——那麽跟鐵手更無淵源可言了。
大漠飛駝不欲鐵手為他冒這趟渾水。
可是鐵手好像惟恐一腳踏在蛇窩裏還不夠吃似的,他而今連蜂窩都要一并攪了。
他竟出言“冒犯”查天王。
——要知道,他跟洪鞋面對答中故意欲言又止,當然是有話要說的。
只待人問。
老烏、何孤單立時知機發問。
——他們都是六扇門中的人。
——衙裏的人辦案自有其習慣,一問一答,相互牽引.這才能使罪犯認罪,透露詳情。
何孤單、老烏都不由自主的作了配合。
沒想到,這幾句又引蛇出了洞。
鐵手竟以語言挑釁叫天王!
這一來,查叫天不能下合,想不與鐵手為敵都不可以了!
果然,查天王便虎吼着要跟鐵手作一了斷!
江湖了斷!
馬龍馬上接叫天王的話力斥鐵手:“二捕頭,你身為捕快,維護罪犯,結納奸邪,可知罪否!”
鐵手又哈哈笑道:“江湖上、武林中,誰都知道:江鞋而是鐵铮铮的好漢子、決不是妄邪、罪犯!”
他這是第四次笑。
他的笑聲一次比一次雄長。
內息充沛、無氣淋漓。
——這也是要人看了、聽了、心中震懾的原因。
或許鐵手是故意笑的。
笑了一次又一次。
——這種笑,已是一種“威”。
威勢。
——也是示威。
且竟犯叫天王之虎威。
笑聲中的鐵手,轉身疾問大漠飛駝:“你為啥要殺叫天王?”
洪漢目中乍閃金光,暴長而短,只低聲沉問:“真的要說?”
鐵手答得斬釘截鐵。
“說!”
然後再追加一句:
“直言無忌。
這一句更說得斬腳敲釘,毫無回寰餘地。
洪鞋而反問了一句:“公還是私?”
鐵手道:“兩者都說。”
“大漠飛駝”洪漢道:“在公,‘叫天王’貪財枉法,勾結贓官,聲焰重的,指取內努,如囊中物,罪惡盈積,害民至巨,我殺他只為民除害,只恨殺他不死!”
洪漢說來字字铿锵有力,如擲地有聲,說得凜然無懼,衆為之變色。
鐵手大叱了一聲。
“好!”
又問:“私的呢?”
洪鞋而氣虎虎的道:“我本是‘大漠派’的人,‘大漠仙掌’車占風車掌門人殁後,本派正氣不衰,掌有人,但蔡京見我等不願為其漁利搜刮蒙古、西域一帶之異寶奇珍,便暗派這‘叫天王’結合“西域魔駝”一系人馬,對我派子弟任加殺戮,迫害無算!”
鐵手明白了:“難怪你曾一度退隐江湖。”
洪鞋而悻悻然的道:“我本來對這種佞人奸惡,也只避之為上,但逃避終究無用。我隐姓埋名十餘年,但仍給這查天王查了出來,遭四大天狼掩殺狙擊,我家小因而喪盡。我逃亡入關,幸得周城主收容,總算有了立足之地。惜未久又遭這陰毒奸惡的武林敗類馬師爺探悉了,便羅織罪名,加以北城,要少城主把我支出來,城主自然不肯。我堂堂洪漢,小忍暈累少王,便與舞陽城決裂,逃了出來,情知天下雖大,已莫可容身,便決定與這無法無天的王八一拼——”
洪鞋而說到這裏,恨意未消,恨恨地向叫天王道:“我這次殺不了你,是我不幸;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