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一、抱石而亡
“抱石寺”之所以給命名為“抱石寺”,就是因為在山巅、寺前有一塊奇異的大石。
這石質十分奇物,天下罕睹,堅硬如鋼,用刀用劍刻刮也不見得能刮下個較大的缺口來、而且這石大得像一座房子,因底部石作棱型,根基未固,故遇大風時這石竟迎風而動,十分驚險,蔚為奇景,吸引鄰近無數游人騷客,前來欣賞。
游人多了,才在此建寺;寺建久了,香客就更多了,這“抱石守”連同寺前的飛來大石,就更聲名遠播了。
人都說這是隕石。
人們都相信天外飛來的石是有靈性的。
所以“抱石寺”也很“靈”。
既有神明顯靈,抱石寺的香火就更盛了。
可能是由于鐵手和龍舌蘭都信佛,故爾來到這裏,便不忘上“抱石寺”來上香。
上香才遇上“抱石寺”主持苦耳大師。
那時苦耳正要下為縣城主持祭典禮儀,便要鐵手和龍舌蘭一道過去。
——這才目擊殺手和尚狙殺縣官章圖的兇案。
這才使他們仗義出手,且發生了往後那麽多的事。
可是,這些發生的事,都不如鐵手而今眼前所見的來得驚震:
因為苦耳大師死了。
苦耳大師是抱着石頭而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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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個人“大”字型,背向寺門,整個臉的五官和胸肩,都嵌入了大石裏。
他的人敢離了地,大石約有三人高,他就嵌于石的中間部分。
石的前邊正镌刻了四個大字:
大慈大悲。
——當日要镌刻這四個字,不知費了多少工匠的心血,花了多少工匠的力氣,用盡了利器鑽鑿,最後還出動到仿造兵器第一家的“黑面蔡家”的獨門工具,這才能在此奇石上刻上這永不磨滅的四個字:
“大慈。
大悲。”
石的背面就是抱石寺的主持苦耳大師。
他的屍首。
朝陽出來了。
可是苦耳已看不見今朝的陽光了。
鐵手也看不清楚他的臉。
因為他的臉孔已嵌入了石裏。
陽光照在石上,苦耳的頭就埋在石裏,中間隔了一道石牆。
鐵手一看背影,就知道他就是苦耳大師。
他本來就有過目不忘的認人本領。
昔耳大師的耳朵特別靈,特別大,也特別高,光禿的頭頂上還有兩個旋。
那是他的頭顱,也是他的耳。
看來,人說耳朵特別長大的壽命也特別長,只怕未必盡然,一向部位好并非全局,總要基他五官配置适當才算人格。
鐵手不禁暗嘆:他昨天見苦耳的時候,他還是個活生生的大師,而今,卻是個見不着今天的朝陽、死了的和尚了。
不僅是苦耳見不着今晨的旭日。
連“抱石寺”照不着今兒的晨光了。
抱石而立的是昔耳大師。
焚毀了的是抱石寺。
盡管“抱石寺”不是全然焚毀,但也燒了個七七八八。
濃煙仍不斷冒出,抱石寺已一片殘垣敗瓦,所剩無幾了:
——可見兇徒下手之狠!
——既殺佛門高僧,又一把火燒了這所名寺,只怕寺裏的僧徒也多遭了殃。
晨意清涼,雨後山上清晨更泌涼。
然而鐵手心裏卻冒起了一團火。
他心頭之一如山下的水流,已崩了峰、決了堤!
因為他看見“大慈大悲”的背面:
——背面就是苦耳大師的屍首,順他耳部嵌進石裏之處的硬岩上,竟有人镂刻上了幾個字:
殺我者——孫青霞
鐵手見了這幾個字,眼裏吐綻了一種罕見的、烈火般的怒意。
然後他轉向一直站在石旁,見他出現以後就一直聽候他吩咐的捕頭陳風問:
“仵作在哪裏?”
仵作和其他的衙役小心翼翼的嵌在石裏的苦耳大師刨了出來,鐵手也有相幫。
他一面留心檢查苦耳大師的屍首,發現他的骨骼幾全無損,但肌肉稍一碰觸拿捏,阻鼻耳眼裏便不住滲出血水來。
他從苦耳大師的頭一直留意到他的手指,甚至不脫法了大師的芒鞋檢查他的趾頭。
陳風已帶領大隊人馬先一步趕上山來,但他上山來時人已死了、寺也燒了。
鐵手問;“你上來的時候,天亮了沒?”
陳風知道鐵手是個辦案勘察的高手,故一一回答:
“将亮未明。”
鐵手問:“苦耳大師已死在這兒了?”
凍風道:“是。”
鐵手問:“當時已經有了這幾行字?”
陳風道:“已有,不過天黑卻未看清楚寫的是什麽。”鐵手問:“你為何不即把苦耳大師的屍體挖出來?”
陳風:“因為我想讓您看到現場的情形。”
鐵手:“你怎知道我會趕來?”
陳風:“因為這兒起了火,這麽大的火:殺手澗那幾一定會望得見。以您和大師的交情,看見了,一定會趕過宋的。”
鐵手:“你來到這兒的時候,寺還燒着的吧?”
陳風:“是的。”
鐵手:“寺裏的和尚呢?”
陳風:“大都死了,也有一二人失了蹤。”
鐵手,“殺手和尚那些人呢?”
陳風:“都不見了。”
鐵手聽了就點頭道:“那情況就十分明顯了。”
陳風也颔首道;“殺手和尚的同黨殺上山來,救走戒殺和尚他們,再下重手殺了苦耳大師,并一把火燒了寺。”
鐵手道:“看來是這樣的。”
然後他就走到火場去仔細審察。
偌大的一座古寺,已燒了個泰半,一片殘垣敗瓦中,隐見浴火的菩薩寶相。
寺裏有焦屍十餘具,有些面目依稀可辨,都是苦耳大師的弟子,或是“抱石寺”裏的門徒。
鐵手臉如鐵色。
他仔細檢查每一具屍體,眉心一直是皺着的:
眉心蹙不能展開,可能因不快,可能是不适,也可能是因心頭有結一直解不了——他屬哪一樣?還是三樣皆然?
——苦耳是他的朋友,卻已身亡,且好好的一座佛門的聖地,而今卻成了死人堆,教他如伺不心痛。
一一苦耳已死寺已焚,但他心中有疑點是解不了,是以相由心生,就在眉心上打了個結。
他俯身一絲不茍的拾掇火場、餘燼中的一事一物,仿佛那都是重大線索,他絕不輕易放棄。
陪在他身後的陳風忽然開口說道:“二爺,你也該歇歇了。”
鐵手一驚:“怎麽了?您看這時候我歇得下嗎?可是一寺僧衆的人命呀!在這兒死得那麽修,不只是幾十條性命,還是千人的善心佛念都迷惑了。這案一日未破,便得多傷人心一日!”
陳風道:“但您卻受傷了。”
這一提,鐵手才記起自己身上的傷,才感覺到傷口的疼。
不提還好,一提,那傷處還真疼着呢!仿佛傷口也聽得見似的、發作了一下,讓痛楚來證實它們的存在。
這一痛裏,他想到那為他拔箭的姑娘,又想起了龍舌蘭:
——不知她醒了沒有?
——不知她為自己的傷口傷心不?
——不知小欠……
提到這裏,不知怎的,心口一疼。
好疼好疼的痛。
他長吸了一口氣,陳風眯着風刀霜劍般的眼成一條橫針,間:“我走後在殺手澗那兒發生了事嗎?快腿老烏來報,說一文溪那兒決堤了。這一夜可真多事……不過二爺你也該敷敷金創藥才是。您是做大事的人,不該不照顧自己身子。”
就在這時,一個留着長辮子,倒吊一雙四日眼的瘦漢快步趕了過來,向陳風身畔細聲說了幾句低聲話。
鐵手自然認識這個人。
這時縣裏的副總捕頭何孤單,他算是小地方的捕頭,但辦案的嚴明精密卻也名聞京師。
陳風聽了,臉上就顯出了一種詭怪的神色來,向鐵手道:
“在寺院的鐘樓那兒有所發現,鐵二爺不如一道走一趟。”
二、大鐘敲古寺
三陽縣裏的總捕頭陳風若不主動相邀,鐵手眼見何副總與他細語,也知道發生了事,但他也是不便相詢的。
那是因為江湖規矩。
江湖規矩不紀錄于任何法典裏,卻存在于大多數人的心中。
鐵手的身份雖然只是區區一名“捕頭”,但他跟無情、追命、冷血四人是天子禦封的“天下四大名捕”,這封诰主要是來自他們在京城裏破過多宗大案,而且曾助諸葛先生三度擊退刺客,救了皇帝趙佶的命。皇帝要封官進爵,厚賞他們,四人全都婉謝嚴拒,表明若當官則寧可辭歸故裏,浪跡江湖,永不複出。由于這些江湖中人、武林高手、六扇門裏的精稅人物,不是皇帝一翩臉就可以打殺培植的,就算下旨誅殺了只怕也不見得有人可以承代其地位的,所以趙佶只有封他們為“天下四大名捕”,賜“平亂闕”,四人反而喜歡,因為有此名銜,可心放心辦案,不畏強權,一旦遇人借勢行兇,便大可先斬後奏,懲惡鋤暴。
他們不想為官,也不要當官,便是因為當時官場腐敗不堪,當了官只諸多掣肘,活得了命也只顧做人,辦不了事。天下要當官、想當大官的人大多了,卻缺少了真正為民做事的執行人員。
是以這四人的心願是當執法小吏,除暴安良,為民除害。
這禦封“天下四大名捕”不是官職,卻比所有的捕役“來頭”都大“背景”都硬,他們加上了絕好的身手和精密的腦袋,且不辭勞苦,不畏艱辛,敢于負責,勇于任事,在各省各地破了不少大案,鏟除了不少禍害,粉碎了許多官紳與黑道的勾結,贏得江湖上、武林中、百姓心裏真的崇仰,認為他們的确是真正替天行道、公正廉明的“武林四大名捕”!
“天下四大名捕”只是皇帝一人禦封的,不見得天下民心便服,但這”武林四大名捕”,卻是大家都一致公認的。
盡管鐵手身份“物殊”,但他既到了別人的“地頭”,他就不好插手管事。
每個地方有每個地方的捕役,除非他已持有某案的密令、公文,否則,地方上發生的案件,理應由當地捕役處理較為妥便。
就算他身懷公文、密旨,他也會在辦事前先知會當地捕役、縣吏,必要時在辦案之際,也會與捕吏緊密分配合作,以增事半功倍之效。
這種“規矩”他懂。
所以,盡管他知享有蹊跷,但既然這兒的總捕頭陳風塵已到了現場,他就不便過問,也不會發號施令。
不過,陳風塵比鐵手年紀更長。
資格更老。
經驗也更豐富。
他好像巴不得邀鐵手,一起參與此案,也是合乎常理:一是以鐵手聲名地位,他插手此案,便有了承擔的人物:這件案死的人多,連佛寺也給燒了,可不是些微小案。
二是鐵手在場,如此更好,對上頭交待更加方便,等于有了個有力人士,可證自己清白公正。
三是一如他所表示的:他極須鐵手的身手和頭腦,來辦這件大案——能殺得了苦耳大師和劫得走戒殺和尚的人犯,絕對是辣手、棘手的高手!
所以他一旦遇上重大案情,便力邀鐵手共同偵察。
偵查的地點在鐘樓。
大部分的廟字都有鐘樓和鼓樓,所謂暮鼓晨鐘,跟青燈紅魚一起伴着僧侶念佛誦經,早課晚課。
抱石寺一場大火,已燒了個七淨八零九落索,到處都是焦木餘燼,但在寺兩側的鐘鼓二樓,卻未被祝融波及,依然保留完整。
鐘是古鐘,至少镌刻了二三萬字的經文,年代久遠,連字跡也漸模糊不清。
大鐘樓旁有一棵梧桐樹。
葉落一地。
鐵手經過梧桐樹,忽然停了下來,皺了皺眉。
由于梧桐葉左邊較靠近寺廟火場,因剛寸火熱洶洶,不少時子都給水舌灼焦脫落。
不過樹與右邊的葉子都脫落更厲害,幾乎全是剩下枝桠,光禿禿只剩下幾片葉兒。
鐵手一停,看樹上、看樹枝、看樹杠,看樹幹、再看樹下,然後才又走向鐘樓。
鐘樓的林很牢固、古舊。
這偌大的一口古鐘,屋有二三百來斤,卻只用幾根柱子、就牢牢的挂足了幾百年,令人不由佩服古人巧匠的智慧。
可是才走到鐘樓,鐵手和陳風都頓住足了。
原本,陳風塵是與鐵手一步而行:鐵手在看樹時的時候,他也留意了一下,稍微停了一停,可能是因為沒發現什麽可疑的吧,他就繼續前行,不等身旁的何孤單作出指引,他已一眼看見:
鐘樓裏有人!
——但卻非活人。
而是死人。
人死了,就嵌枯那便牢實的楠木柱子。
死者整個人都嵌了進去。
向着死者的鐘面,卻沾上了幾滴褐色的污漬。
那鐘還微微晃動着。
也微微發出震動聲響。
空空。
鐵手長吸了一口氣。
他的濃眉舒展不開來了。
他和陳風幾乎都認出了死者的身份:
給打得嵌于柱中、連眼珠子都逼爆出眼眶來的人正是——
戒殺和尚。
——在鎮上施狙擊殺了縣官章圖的“殺手集團”東方負責人。
戒殺大師!
陳風失聲道:“是他!”
何孤單在一旁道:“來人殺了苦耳和尚,不是為了救他嗎?怎卻死在這裏!”
陳鳳道:“會下會苦耳在死前,先行格殺了他?”
鐵手即道;“不可能。”
陳風有點意外問:“為什麽?”
鐵手道:“因為我曾試過苦耳大師的功力,以他的內力,還打不出這樣滅絕的一擊。
何孤單不同意:“要把一個人打得嵌入柱子,這點不算太難。”
鐵手道:“這點是不難,不過,這柱子能承載了這口數百斤重的古鐘數百年,豈是容易将一個人打得嵌進去的軟木頭!”
陳風的眉心又點豎起了一張刀子。
然後他臉上又縱縱橫橫是刀痕。
他顯然在苦思。
他知道鐵手說的有理。
鐵手又道:“何況戒殺和尚也是個極紮手的人,将他一掌打入柱子,也決非易事。”
何孤單仍是不眼,翻着四白眼瞪人:“不是易事,也決非難事,像我們的陳總和鐵二爺,便都可以輕易做到。“
鐵手一笑,道:“我做不到,坦白說,只怕陳兄也做不到。今晚我才看了陳總出手,雖然也已悚然佩服,但這種掌勁,亦非陳捕頭的路子。”
陳風至此居然承認,“是的。這一掌,我打不出來。”
何孤單不解:“這一掌有那麽厲害嗎?也不過是殺了個人而已。”
陳風即糾正道:“這一掌要打的是人,就不算啥,但他是先一掌打了鐘的這面,然後用鐘的那面擺蕩之下,把戒殺和尚擅得嵌入了柱千裏,這才是絕世無匹的功力。”
何孤單大惑:“你怎知……?”
陳風道:“鐘的那一面有血漬,剛好是在擺蕩下砸着戒殺和尚的方位上。”
何孤單道:“你是說……對方是先用掌,擊着這口大鐘,再震動了大鐘,砸死了戒殺?”
防風點頭,他滿臉都是細慮的刀子。
何孤單依然将信将疑:“這……不可能吧?”
陳風苦笑,他一笑致令紋又成了兩道下拗的刀子:“你是不相信有人能一掌打動這幾百斤重的大鐘吧?”
何孤單但承:“就算有這樣的掌法以戒殺和尚武功,也總不會站着下動,任這種砸得稀哩吧啦的吧?”
鐵手這時忽想道:“是有這種掌力。”
何孤單四白眼一翻,他這個人看來只要說服不了他,他便是誰也都下認賬,不講情面的。
鐵手用手一指,道:“你看。”
那大鐘年代久遠,封上了一層厚厚的塵,但在戒殺伏屍對面之鐘面,卻有一方掌印。
陳風用手去比了比,喃喃地道:“這人的手很小。”
的确,他的手一比上去,入手比那掌印大上了一倍有餘!
何抓單校正了一下角度和方位,明白了:“殺人者就在這兒向大鐘擊了一掌,這口大鐘激蕩起來,砸着了戒殺。”
鐵手又用手一指道:“這兒不但有血漬,還沾了只戒殺的眼珠子。”他感嘆的加了一句:“這口鐘刻的以文,成了血的見證了。”
何孤單仍不眼氣,“可是戒殺是一級的殺手,他幹啥不避?”
鐵手道:“他不是不避,而是避不了。”
何孤單瞪眼睛盯着鐵手:“你是說那鐘擺蕩太快了,戒殺來不及避?”
鐵手道:“也可能是戒殺大駭怕了,不敢閃躲。”
何孤單冷笑,“有人能把這個一流的殺手吓得這樣子嗎?”
鐵手只一笑,“世上沒什麽人是真的一無所懼的,除非他早已一無所有;否則,世間總是一事克制一事,一物治一物,只要是人就總會有他害怕的人的。”
何孤單卻楔而不舍的說,“就算戒殺真的進給這口大鐘砸死的,但是不合常理。”
這回鐵手倒饒有興味的問:“你發現了疑點?”
何孤單道:“這麽口大鐘,這麽沉重,有人發掌,不但可以激蕩了它急速擺動,足以殺了武功相當高的戒殺和尚,卻怎麽連一絲鐘響也沒發出業?”
鐵手靜了下來。
陳風低着眉,眉心似夾了口匕首。
何孤單道:“從血跡、腐味上辨別,戒殺死了約莫一個半時辰光景,他大約是在四五更天時給人殺害的。那時,火還未燒起來,深山、古寺,但這口大鐘在受了如此力道後,作出如此速度的擺蕩,在這般靜夜裏深山裏,卻完全不發出鐘嗎,你想,這是有可能的事嗎?”
陳風又苦笑。他左右頰邊又增添了兩道風刀霜刃。
鐵手卻間:“是真的沒有鐘聲嗎?”
何孤單補充道:“這絕對無訛。因為我就住這兒山下,那時還在睡夢中。我一向醒睡,一只蚊子飛來都能省覺。但沒有鐘聲。絕對沒有鐘聲。我已問過這幾山腰的幾個人家,他們都沒聽到鐘聲,連平日清晨必可聞的晨鐘敲響之音今天都沒聽過。
他堅定、堅決、堅持地道:“他們只看到一把火在山上燒了起來,不久便似給大雨淋滅了,不料才不一會,火光又熊熊的旺盛了起來。他們只看到沖天的火光,沒有聽到鐘聲。”
他以四白眼翻看詭怪的白色白了二人一眼:“一聲也沒有。”
然後他反問陳風、鐵手(盡管這兩人在職銜上都比他高多了,但他還是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
“試想,半夜大鐘敲古寺,怎麽這上上下下山上山下的人,怎麽都是聾子,誰也沒聽到?”
陳風和鐵手良久沒說話。
兩人卻各分左右,細察戒殺和尚的屍首,然後兩人都各自說了一句話。
鐵手是向何孤單說的:“何捕頭真是明察秋毫,一絲不茍。
陳風卻向身後的手下叱道:“既然如此,馬上把死者刨出來,咱們要好好的驗一驗屍首!”
三、葉落梧桐驚
驗屍即時進行,由陳風親自主持。
鐵手卻肅起了臉孔。
他平生最不喜歡看見人死,更不喜歡看見人的屍體,而且更最最最下喜歡看見解剖屍體。
可是沒辦法。
大抵人生在世,有些事是不得不做,有些人是不得不交往。有些問題是不得不面對的。
人若想做一點自己喜歡做的事,就得要去做許多自己不喜歡的事才行,就像上山一樣,你要上得巅峰,多少得要繞着山行。
鐵手是捕快。
他要行俠仗義、為受害的人申冤報仇,他就得要常常面對屍體。
不過,在解剖這具屍首的時候,鐵手已說了一句:“其實已不必解剖了。”
何孤單知鐵手一向慎言,“四大名捕”中,冷血說話最直、沖;無情說話機鋒最深,但也最刻薄尖銳:追命則最妙語如珠,好說風趣,百無禁忌。惟獨是鐵手沉實,說話絕少有言不中的。
所以何孤單也沒當鐵手這一句感慨是一句閑言,即時就問:“為什麽?”
鐵手感舊的道:“人死為大。就算他是個惡人、歹徒、殺手,人既死了,若無必要,實在不該再驚動他的遺體。”
何孤單依然不能同意,“如果不解剖,豈不是難以證實他死于何人之手?不知道殺人者是誰,又如何找到燒寺殺僧之兇手?”
鐵手反問,“你以為焚抱石寺、擊斃苦耳大師的,跟這殺戒殺和尚的同一夥人嗎?”
何孤單一愕。
他倒沒想到這個問題。
“這……難道還有殺人的歸殺人的、燒寺的舊燒寺的、殺和尚的歸殺和尚的、殺殺手的歸殺殺手的不成!?只一樁兇案,有那麽複雜嗎?”
鐵手微笑,“我辦過一件案,只死了一個人,卻有十六名殺人者,共涉及九個家族,而且互不牽連。我也偵破過十三樁案子,分別在不同省份發生,共死了二百三十六個人,結果都是一人所為。試想,眼前這命案:苦耳大師是把戒殺和尚等六名人犯押上山來的人,如果兇徒殺苦耳大師是為了救戒殺和尚等人,戒殺又為何會死在這裏?要是殺戒殺和尚的是跟苦耳大師是同一道上的,苦耳大師大因何死在寺前?”
何孤單愣了半晌,只好說:“……會不會是……兇手既要殺苦耳大師,又要殺戒殺和尚,又或許是……他本只想殺其中一個,但不欲讓有人目睹,所以全都殺了!”
鐵手微笑道:“這麽大的殺性?連寺都一把火燒了,還燒了兩次。”
何孤單一震:“什麽?燒……燒了兩次!”
鐵手道:“便是。你仔細看看這火場,有的角落燒得特別焦、特別透,有些燒得範圍特別廣、特別厲害,便是因為有人故意作第二次縱火之故。”
何孤單本以為燒寺便是燒寺,連佛門室地都敢燒殺,那已是大不了的事,卻不意是二次燒寺,而今據鐵手指示看去,以他多年辦案的精明眼光,果然看出了端倪,一時沉吟不語。
鐵手補充了下一段話:“我在趕來之前,也在不文溪那兒遇了伏,身陷洪流,水上卻燃着了火油。雖說有人及時搶救,但要不是雨下大了,這火焰不滅,我只怕早已給僥死了。這雨下了兩場,都是下一陣便止,我在趕去下文溪前,人在殺手澗,已望見大角山這兒起了火,但雨一下,我心便實,知道這場雨說不定能及時撲滅這兒的火劫。但我繞道趕來大山角下,舉頭仍見山上這兒熊熊的燒着,這便是第二場火。既然火不止一場,殺戮只怕亦不是一次了。”
何孤單衷心震服:“難怪我也聽村民說有兩次起了沖天火,我以為是同一把火,只不過時明時滅、時旺時衰而已……那麽,為何燒了一次之後,又燒第二次呢?”
鐵手苦笑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火只燒了二次,所以,就算能找到殺戒殺和尚的兇手,不見得就是殺苦耳大師和焚寺的兇徒,這點很重要。”
何孤單終于聽出了鐵手話裏的意味:“二爺之說……你大致已肯定知道誰是殺死這戒殺和尚的兇手,所以便……不要解剖了?”
鐵手道:“不敢就肯定,但可作推測。有時候,要知道死因,下一定從死者體內,還可以從死者體外去了解。”
何孤單聽入了神:“體外?”
他那雙要死不活的四白大眼在在守着,渴切知曉真相!
鐵手一指道:“你看這梧桐。”
何孤單便看梧桐樹。
鐵手又用手一指道,“你看這落葉。”
何孤單就看地上的落葉。
鐵手道:“這向寺的一邊,梧桐葉是給人焰燒焦、催落的,卻不留下幾片葉子。這向大鐘的一邊,幾呼葉落盡矣,但葉子大都未幹、不焦,全是給人用掌勁催落的。”
他笑向何孤單:“這說明了什麽?”
何孤單搔搔頭皮,喃喃地道:“這……這說明了什麽?”
鐵手臉上的笑容漸漸凝結:“這葉子如是遭掌勁催落的,但到處都沒有遭掌催毀的痕印,但這一掌卻深深印在鐘上,足有三分深,也就是說……”
鐵手說話的語音很低沉。
很徐緩。
但有力。
由于他國字臉,深眉隆鼻,所以一旦不笑的時候,樣子很嚴肅。
當他說到這兒的時候,臉上連一絲笑容也不見了、沒有了、消失了,只聽他沉緩的說:
“那人只用了一掌,說推動了這口大鐘,撞死了身手極高的戒殺和尚,但這樣一座山古寺,卻絲毫沒響起鐘鳴:而這一掌不但能夠無聲,還把整棵梧桐葉子都催落下來了。——這是何等犀利掌力,何等蓋世神功!”
他臉色鐵青,漫聲長吟道:“大鐘敲古寺,葉落梧桐驚——當世間,有這種掌力的,不過三五人而已;但這三五人,各據一方,近日在此地附近出現的,卻只有一個人。”
何孤單終于明白了。
而且心驚。
——其實一個人明白事理愈多,愈多害怕;初生之犢不畏虎,可惜不畏不等同于不可畏,無知的人反易無畏,而無畏的結果往往是無命。
所有的政治家、野心家和各方頭頭,多是拿這種人的“無畏犧牲”來換取他們的江山。
何孤單駭然怒視,但卻不害怕影響他的思路,還有他好辯嗜駁的性情,所以他說:
“是兩個,不是一個。”
鐵手哦然道:“兩個?”
何孤單率然道,“一個是查叫天,一個是你。”
鐵手一笑,道:“那麽說,是三個,不是兩個。”
何孤單詫然:“三個,還有一個是誰?”
鐵手道:“是陳捕頭。他的掌功也很利害。”
何孤單宛若初聞,甚至有些兒不可置信的樣子:可見陳風塵平日何等沉潛自斂,連事捕頭也莫測其功力深淺。
鐵手心中暗自對陳風作了贊嘆,但卻糾正一句:“但仍只是一位,因為陳捕頭的掌力走陰柔一路,其勁能推動這口鐘,也不夠速,更不致印下如此深刻之掌印,也不會用剛勁破空盡削落葉。”
他忽然又道:“我的掌力也不行。至少,這種聲我就滅不了音。”
何孤單恍然道:“那麽說,你認為能下此重手,殺死戒殺的人,只有一人了——”
話未說守,久聽仵作們一陣騷動。
問孤單急問:“可有發現?”
其實解剖的結果是:沒有發現。
戒殺和尚的确是給大鐘砸死的。
他體內五贓除給大鐘砸着的部位,都堪稱完好。
但陳風等人的檢驗仍可算是:有收獲。
因為發現了線索。
線索不在死者體內。
而在休外。
他的衣襟裏,有一張字條。
字條上寫了幾個字:
查叫天殺我。
由于字條經折疊寸收入襟內,而折合時墨跡未幹,墨字在紙豐染成一團,好不容易才辨別出這幾個字來。
陳風看了,重重哼了一聲:“查叫天焚廟殺人,太也張狂!”
何孤單則衷心佩服的向鐵手道:“果然是一線王!”
鐵手卻滿臉肅然,轉為滿眼疑惑,仔細看那張紙,翻來複去好一會兒,才吐出了兩個字:
“不對!”
四、詩、屍和死、思
不對?
——不是寫明了查叫天殺他的嗎!?
“就是這樣才不對勁。”鐵手苦笑道,“試想,哪有被殺者明知自己将死于誰手,居然來得及寫這張紙條,卻來不及逃命的?難道戒殺已預知一線王會殺他的麽?那麽,他們之間是什麽關系?以叫天王這等人物,要殺戒殺和尚,居然還讓他留下的此明顯的證物,這不是……?”
陳風只想把事情簡化:“就不定,這戒殺和尚逃到這兒.情知難逃查叫天毒手,先行寫下這兒個字,載在襟裏,讓人為他報仇,這也合理呀!”
鐵手道:“就算是,可是筆墨何來?這種樓上下前後可無墨跡毛筆。”
何孤單也大惑不解:“你剛才不是推測:能打出這一掌的,當世間非一線王莫屬嗎?怎麽這回倒反為他解脫了?”
鐵手搖首:“我沒有為‘叫天王’開脫。他再追加了一句,“我從來沒有意思要為任何人開脫,我只知道:若是他無罪的,歸他無罪;若是他有罪的,一定不讓他脫罪。”
他至此不禁說出了他心裏一直以來聽感慨:“可是朝廷頒布的律法,雖然嚴密,但并不完善。有錢人和有權的人結合起來,往往就可心縱法在法,為所欲為。論情度理,每一個涉嫌疑犯,我們都應當他是清白的,為他脫罪,如證實他無辜的,立即放了;要是确實犯罪,就決不在縱。可是我們的辦案審理吏員,對權貴多不追究,但對平民百姓,一旦生疑,即行扣押,已當是十足的罪犯,不借刑求迫供,以致屈打成招,申冤無門,這種作為真使我們執法辦案的人愧無自容的!”
然後他說:“‘老張飛’查叫天,一直雙手遮天,也無法無天,我也想教他法網難逃。
但而今這罪證未免太‘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我們也不能為一張不知事先是事後塞在這殺手的和尚懷裏的紙條,就一口咬定‘一線王’、‘老張飛’查叫天便是殺人又放火的兇徒。”
他自陳風手中接過剛給發現的紙條,動作很審慎、很緩慢,很小心翼翼,以致陳風雙手空遞了一陣子,才讓鐵手接守了那字條。
鐵手看看屍首,又看看紙條,忽然,他将紙條貼近眼前,然後“咦”了一聲。
陳風知此人年紀雖輕,但堪稱明察秋毫,即問:“怎麽了?”
鐵手的眼睛本來很大,而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