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
可以仗一身絕世內,向岸上坡流猛沖,他離那一處突出的高岩,也只不過十尺之逼。
但他不能這樣做。
因為他手上有人。
他能沖,他手裏要救的人卻沒這身內力來沖刺,如強破洪必抵受不住水流壓力,只怕未離水已絕了命。
鐵手無法犧牲他們的性命,來保自己的命。
只那麽一猶豫間,水流已及颔。
也只差那麽十尺遠,他已不能再動。
他已下沉。
幾已不以呼吸。
一吸一叫就吸着了水。
污永。
幸好,這時水流壯大,水上的黑油早給沖走,剩下的火反而滅了大半,不然,他就算不給淹死,也早給燒死了。
他此刻只有高舉雙手:
把老頭子和小女孩高舉過頭。
——他不能讓他們先他而淹死。
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他都要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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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最重視的是;
人命。
——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性命。
他奮力穩住馬步,立住樁子:
在急流漩渦裏。——他不能倒。
這一倒,連自己和手上的人,就是三條人命。
他這時已拔足不出。
人愈來愈下沉。
水花滔天,已愈漫愈高。
火均寂滅。
水迅速已淹過他的嘴鼻:
他只有一雙眼還露在水面上。
他不能動。
無法進。
也退不得。
他只有站着,高舉着手,屏住呼吸,看水逐漸吞噬了他。
他只有等死。
死是什麽滋味?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的下沉。
快沉到底。
——他甚至感覺到一條泥鳅正從自己胯間游過,無比滑溜靈活。
鐵手心中忽生一種譏刺的悲涼。
他怕水,所以常避開水,不去接近它,沒料今天還是葬于水底。
而且還連累了兩條人命。
他本業還想竭力以本身的餘力把手上兩人推送去高地。
可是,他已沒有把握。
水流已使他窒息。
他沒法子回氣。
——不能回複元氣,萬一這一推送失錯,那麽,這兩名無辜的落在水裏,如谙泅泳,還有一絲生機,但若給自己這麽一推,只怕立即就得在堅岩上摔死了。
三人要死在一起,這也有前世的孽緣吧?卻不知前身他和這一老人家,一明麗女子的關系是啥?
他也忽然念衛,人有來世嗎?若他來生投胎時,要多久才再見到龍舌蘭呢?那時,她臉上的刀疤好了未?世叔那時還在世嗎?大師兄,三師弟、四師弟那時可還認得自己?自己那時候是啥個樣兒?男、還是女?忠、抑或是奸……?
設想到人在臨死前,竟會想起這些。
也許他生平鮮少為惡,所以面對死亡,竟也十分安詳。
甚至在額頂上不仿佛升起了一圈光環。
現刻他最遺憾的是:
不以救活手上的人。
所以他在水中喃喃說了一句。
“沒讓你們上岸,真對不起。”
由于他人在水中,這一說話,便吞了幾口污水,水裏也波波波連聲冒起了幾個泡泡,咕嚕咕嚕。
他自己覺得有些荒謬。
有些滑稽。
沒想到“咕嚕咕嚕”,竟是自己臨死前的最後一句活,好像是在水裏放了一個屁。
不過,這絕對不是他這一生裏最後一句話。
因為他這時已喊了一聲:
“救命”。
——這“救命”兩個字,他不只是為他自己的性命而喊的。
也為他手裏那兩條人命。
這同時,他手上的老頭、少女,也仿佛知道他已近力盡,也正大呼:
救命。
洪流滔滔,勢無所近,誰來救命?
一人及時赴到。
——就是因為在此情此境見着了這個人,鐵手才感覺到自己正在逐漸下沉的生命又獲得救,所以他才喊得出這“救命”這個字。
一一救命。
這兩個字,對一些江湖好漢而言,不是遇上自己可以性命交關的知交,是寧死不喊出這兩個字的;但于一些武林宵小而言,若非對自己有大稗益利害,則寧見死不救也不願動一指救人一命。
一一來的是怎麽一種人?
夜色太稠濃,像一碗打翻了的苦茶。
東方已有點白,仿佛是一面荒唐的鏡,反映出一點死大于活、死多于生、哀莫大于心死的白光來。
五、除死無他
一樣來養百樣人。
人,有大多不同的性格、人格、脾氣,但朋友至少有三種:
一種是忠誠的。
一種是不忠誠的。
但絕大多數是,還是第三種:
那是灰色地帶。
——既不絕對忠誠,也并不是不忠誠,而是灰色:既不白,也不黑,有時忠誠,有時不忠誠,端賴且視乎環境、需要、時勢、情形而作出相應、變化、決定。
這種人最多。
這個自然,世間殺人者和被殺者,郁絕對沒有旁觀/聽說/任由別人被殺或殺人的那麽多。
也幸好如此。
而今來的人呢?
——是殺人者?
——還是被殺者?
或只是一個:
旁觀的人?
來者是小欠。
——那個大脾氣的小夥計。
陳心欠。
他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已将那嬰孩、老太婆送上“不文山”的高地,并且又趕上坡來接應。
他一長飛身,猿臂一舒,鐵手奮起一點餘力,狠命一推,将手上兩人向他千裏一送,小欠及時接過兩人,藉餘勢一蕩,已勉強落回鱷嘴突岩上。
這時,雨已經開始下了。
由于上游決堤,再加上暴雨,是以水勢更急了。
小欠把女孩、老頭子提回高岩上,也用盡了平生大力,喘定了幾口氣,把老人交給女子,催促道,“快住上爬,這兒我料理。雨大,極滑,要小心你養父。”
女孩慶幸不遭洪流沒頂,聽小欠吩咐,一面扶老爹小心上坡,一面還頻頻回顧,跟小欠急道:“那位英雄還在水裏,他——”
小欠促叱一聲:“快上坡,要坍方了!這兒有我,你別回頭。”
姑娘和老人只好艱苦上坡。那泥坡滑濕,要上得好一段,才有荊棘可作攀抓,兩人就算要回顧,也無旁骛之力了。
這時,洪流上下,只剩下兩人。
在水裏的鐵手。
還有在岸上的小欠。
鐵手沒有再叫。
他不再叫救命。
他因怕父女兩人落于水中,所以剛才盡管已淹及其頭,他仍屹立不動,雙手高舉:而今手上人去,忽流卷湧,他的功力盡在一雙手,馬步上的造詣可遠不如三師弟追命,是以終于無法強持,人一浮,步一空,手腳掙動幾下,反而更拉遠了與岸上空岩的距離,而且連鼻咀已埋入水中。
還猛吞了幾口水。
污水:他還分辨得出那剛燒過的水裏雜的臭燒味道。
他暗叫糟糕,心中氣苦。但他沒有呼喊。
好不容易,他才凝下一口氣,勉強在水流裏把住步樁,但已無法寸進,同時,濁水已淹及他的鼻端。
——只剩下一雙眼睛,還露于水面上。
然後他就望見他那位新交的朋友:
大脾氣的夥計:小欠。
他就等于風中、雨中、那像鱷咀一般突出的高岩上。
——還有他膝上還擱着一口彎彎的古琴。
小欠也在俯視他。
鐵手看到了自己的朋友,仿佛有點熟悉,又頗為限制。
——但他的心很平靜。
他在水裏笑了。
——不開口中的那種笑:至少,不至于讓自己吞一口惡水的微笑的一下。
他沒想到自己死前最後看到的一個人,竟會是自己最新交的一個年輕朋友。
小欠沒有笑。
他甚至還蹲了下來,用手托着下巴,望着他。
他的眼色很冷。
比水還冷。
臉色很白。
比東方那一點荒唐的曉色還蒼自。
眉很劍、人很做、唇閉得很緊。
他一時似乎都沒有出手(包括救人或殺人)的意思。
他只是冷冷的、談談的、靜靜的蹲下來,平視着他,看着鐵手仍露于水面的眼睛。
樂莫樂兮新相知。
他是鐵手的新知陳心欠。
在風中、在雨中,在生死關頭中,他看着他,像看一場毫不相關的戲。
——難道這場交誼最終要演變成:悲莫悲兮生別離?
水,愈高愈線,終于已淹蓋過鐵手的一對眼睛。
他終于已在水底立足不住。
人一浮,手足一掙,就沉得更快,吞了更多口水。
這時候的鐵手忽然有一個荒謬的想法:
我快死了。
——沒想到,我到底仍淹死于水中。
我死了,我那新交的好友,會不會用他的琴,為我彈上一曲,來悼念我呢?
想到“古琴”的時候,他就看到了那把古琴——但不是聽到琴韻。
他正似遇溺的所有常人一樣,手足掙動,且愈是掙紮,灌入耳鼻口的水就愈多,驀見一物,便似将浮木一般的抓緊了它,致命不放。
這就對了。
他的雙手一拿住了那物(古琴),小久一動勁,就把他自水中給扯上來了。
小欠終于還是出了手。
他并沒有為鐵手的死而彈一曲。
他只是伸出了他的琴:
救了鐵手的向。
嘩啦一聲,鐵手脫離了水,像是一尾鯨色的大魚。
小欠在突岩上,雙後緊持琴尾運勁,要把鐵手扯上岩來。
這是生死攸關之際。
卻是差一步——一
——只差一步,鐵手就上岸了。
暗算卻在此時發生了!
暗器來了!
暗器發自對岸。
山那邊。
叢林裏。
十幾種暗器,都快、都準、都狠、都要命、都打要害,而且都同時要謀二人之隙害兩人的命。
出手的人,顯然一直都在苦苦等待。
忍耐。
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
忍到了這一剎那。
這是千載難逢之機:
鐵手未脫險,驚魂未定。
小欠在救人,無法分心。
——經過充分忍耐和等待的出的手,往往都能一擊必殺,是以致命。
因為他們已準備充足,旦已觀準時機。
暗器混在雨中。
暗算一旦不着,接下來他們還有更狠更辣的追擊。
——小欠,鐵手,自是非死不可!
除死無他!
六、出賣者,非常忠誠
人在世間,通常朋友能予你兩種力量:
一是上揚、升騰、奮發的。
一是堕落、沉淪、腐化的。
而今鐵手正在下沉。
小欠則要把他拉撥起來。
他們卻恰遇上了暗算:
暗器。
——遇上暗算的他們,是生還是死,是并存共活,還是同死共亡?
風狂。
雨暴。
洪流急。
風雨裏的暗算。
生死之所寄。
一一沉浮的危機。
假如小欠放了手,就可以接得下這些暗器。
——這些暗器雖然可怕,但還不至于是蜀中唐門的第一流好手所發出來的,小欠自度還接得下來。
這些暗器之所以可怕,是在于發射的人能把握住了時機:
那就像是一個不算是什麽大材的人,卻偏偏能擔當重任,做成大事,甚至還發了大財—
—那不是因為他“有才”,而是因為他适逢其會,掌握住時機。
可是,一個能善自把握稍縱即逝時機的人,這本身豈非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才能了?
小欠可以接下這些暗器。
他甚至可以趕去殺了施放這些暗器的人。
可是他得先放手。
放下古琴。
——可是放下古琴就等于放棄鐵手生存的機會。
洪流勢更急。
水已淹至鱷咀突岩上了:
水已淹至小欠的腳踝,且不久就要淹上來了。
他現在只要一放手,鐵手就勢必為水流沖去。
他見過鐵手的出手,心裏有了計較:
鐵手的手雖已攬住了古琴,但一拔未起,再拔勢弱,三拔已見艱辛,顯然的,鐵手在力抵飛瀑之後,又以本身真氣為八無先生驅除瘀痰掌傷,已傷了元氣,真力也大為打了折扣,不如先前雄長。
——要不然,只要兩人一藉力,鐵手已上得了岸。
此時此際,他豈放得下手?
放下琴易,放掉情義卻難。
——可是再怎麽說,也不可能為情為琴,而舍棄自身的性命呀!
世事如棋。
世事也甚奇。
小欠沒有放手:
鐵手也沒有閃躲。
他終可藉古琴蕩揚之力,審身上了鱷咀岩,與小欠并立。
風中。
雨中。
洪水滔滔滾滾,洶湧不絕。
暗器,全沒打着兩人。
——因為它們只射了一半,就掉下來了。
全落入江中了。
甚至連發暗器的人,也在慘呼中落入江裏去。
小欠和鐵手還未得及看見那兩個落江的人,除了懼色之外,這兩人的臉還是紫色的。
小欠笑了:“他們着了毒。”
鐵手也笑了:“難怪暗器只發了一半。”
小欠搖首道:“他們不發放暗器還好,一動手,溫八無就觑出他們遭埋伏的位置了。
鐵手會身都濕透了,但眼裏盡是溫暖之意,“他還是放不下,回來了。”
小欠冷哼道:“他要是不及時趕來,我可得要放下你了。”
鐵手道:“但你到底還是沒有放下。”
小欠道,“我卻沒馬上手救你——你沒看出來嗎?”
鐵手:“但你還是救了。”
小欠:“我有猶豫,也曾考慮。我不像你,你是官方的,好人的、正派的,我是惡人、匪徒、邪派的。我們好處是做什麽都可以,沒有約束。”
鐵手:“我們卻是同一派的。
小欠:“哪一派?”
鐵手:“自成一派。”
小欠:“哈!”
然後又肅起了臉,“你怎會知道我是過來伸手,而不是一腳睬下,讓你沉到江底?”
鐵手:“你不會。”
小欠:“為什麽?”
鐵:“因為你不是這樣的人。”
小欠:“你根本還沒認識我。”
鐵手:“因為我們是朋友。”
小欠反問:“你可知道世上哪一種人最容易出賣朋友?”
鐵手一怔。
小欠自行作答:“朋友。——只有朋友,才最方便、容易、理所當然的出賣他的朋友。
要不是朋友,就沒有“出賣”這兩個字了。”
鐵手:“‘出賣’這兩個字,是太重了些。人各為其利,各取所需,有時也情非得已。”
小欠:“你怎知道我不會出賣你?要知道;所有出賣朋友的人,都一定有具共同的特征——要不,你也不會信任他,也不會待他是推心置腹的朋友。”
鐵手:“什麽特征。”
小欠:“出賣者,非常真誠——甚至還讓你覺得他忠厚老實。”
鐵手笑了:“你至少不算忠厚。”
小欠哼道:“我?我刻薄。”
鐵手笑道:“你也不夠老實。”
小欠也忍不住笑了:“我老實”瞎了眼的人也不會這樣說。”
鐵手依然含笑道:“所以你不是個出賣朋友的朋友——你當不來,也沒資格當。”
小欠終于笑了。
在風中、在雨裏,他笑得既無奈又歡快:“遏上你這種朋友,可真沒辦法。”
鐵手笑着追問了一句:“那我們仍是朋友了?對不對?”
小欠眼裏又發出了銳氣:——劍氣。“豈只朋友,而已!”他斬冰斷石的說:“我們是好朋友!”
他吐出了這幾個字,有力,如刀。
這時候,一人正走了過來。
本來,以這人的輕功,從對峰叢林過來,不需花多少時間,但因這時江水已淹得平地下複見,他要趕過這一處山下的鱷魚岩來,便得要花多功夫,多費周章。
不過,他也只繞走了一半,雨勢已經止了,只下着蒙蒙雨,但他到頭來還是為那條洪洪發發、橫掃千軍的洪流所阻,他看看水,望望江,提起袍,看看那繼續高漲的水線,陡然又咳嗽了起來。
隔了江猶聽到他的咳聲,像一只夜枭在學狗叫。
鐵手聽了就皺起眉,“他的傷沒好。”
小欠道;“一線王打下的,哪有說好便好的!”
鐵手道,“他傷未愈,不能受寒——就不要涉水過江來了。”
小欠說:“我看他也不見得要過江。”
就在這時,在對岸的溫絲卷,突然作了一個手勢。
他舉起了一只手。
手握成拳。
拳向着天。
小欠看了,也高舉一只手臂,向着蒼穹。
鐵手不明:“這是什麽意思?”
小欠道:“手勢。”
鐵手仍不明白:“什麽手勢?”
“沒意思。”小欠淡淡的道:“如果你能意會,就有意思,若不能,就一點意思也沒。”
鐵手聽了,就沉默了下來,只見水流湍急,水面怒翻自沫,浮柴、雜物,有的比房子還大,有的堆積成一座小丘似的,随着急流誇啦啦天下無敵似的送湧了下來。
本來是小溪,卻因人為機遇,突然成了窮兇極惡、翻騰至甚的大江大河,橫掃天下、席卷大地的奔流着,既高速歡暢,也不可一世。
七、隔江的手勢
只見八無先生居然在對岸扒開了檔頭,對着這洪流上升起的白泡子,就射了一道水線。
鐵手看到對岸人日間弧起一道水箭,一時還沒意會過來,意會過來的時候,着實比遭了暗算還吃了一驚。
沒料小欠見了,也扒開褲裆,解下褲子,嗖地對江撒了一泡熱尿。
卻見一老一少,對江撒尿,竟互得其樂。
八無先生撤完了尿,打了一個寒噤,笑道:“痛快!”
只聽小欠也束起了褲子,高興滿足的晔了一口:“這江沒把咱們給淹死,就敬它吃一口咱們的黃湯!”
溫八無隔岸大喊:“這兒下游還有人家、只怕要給這水勢波及,決這堤壩的真不是人!”
鐵手向他高呼:“謝謝。”
八無先生只指了指他自己的心口,指了指大江水勢,再指了指下游,向兩人數聲喊。
“我這兒就不過來了。我到下邊看人救人去,然後我就找個立足地方,再開家食店酒鋪去。”
鐵手這回也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這處的山上,直着嗓子叫道:
“我要上抱石寺去,那兒起了火。”
然後他對身畔的小欠說,“我可心拜你一件事嗎?”
小欠冷笑道:“你們都各有要務在身,就要我這當小夥計的守着這口發了瘋的大江嗎!”
鐵手委婉地道:“然則這十幾個受驚的老百姓宜有人守着,而你跟他們确比我熟絡。”
小欠嘿聲道:“而且要過去處理抱石寺那一場火劫,你跟主持熟,又在官商上鎮得住場面,總比我去的好。”
鐵手苦笑道:‘何況,殺手集團沖着的是我,卻制造了這許多傷天害理的事!”
小欠提醒道:“不過,龍姑娘與我可不熟。”
鐵手笑了:“這小龍女可一早就說你是掩不了傲色,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小欠倒覺臉上一熱,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鐵手趁這時便敲釘轉腳,“反正,我繞過這江,入了‘大山角’,再上‘大角山’,要上得了抱石寺看個究竟,就再趕回來這‘不文山’與兄弟你再會一道。這兒交給兄弟你,我沒啥不放心的。”
這時候,對崖那頭的火勢,可能為雨勢所遏,已消減了,也可能是因天色破曉之敵,天那頭逐閃放亮,火光自然就沒那麽怵目了。但還是有深煙滾滾冒出,像是誰點着了烽火臺告急,等候着請侯發兵來援一般。
小欠看了就一聳肩,一擺手,“我無所謂。我就先守着這兒,你且放心吧,除非是遇上敢叫日月翻新夭的人物來,否則,我總會守在這兒等你回來再說。”
他知道鐵手最放下下是龍舌蘭。
然面龍舌蘭仍在昏迷中,他總不能帶他一道去涉險。
小欠只好答允了,他也要幫鄉民安頓個可落腳處,才放心丢得下這爛攤子。
鐵手聽了就很高興,把懷裏的兩貼藥交予小欠。
小欠推口了一帖,道:“你留着一帖,反正,你很快便回來的。”
鐵手笑道,“便是。”
隔岸的八無先生卻不明白他們交談什麽,但他要急着趕在水勢前去下游去營救人,便大叫道:“我得走了,趕山下救人去!”
說着,又舉起了一只拳頭。
向天。
天色剛破曉。
亮得昏昏眩眩的,帶點荒唐的混沌着。
小欠也舉起一只手。
也一樣拳眼向天。
他向對峰的人士叫道:“我守這兒.”
沒料,還有一只手也握着拳舉向了天。
那是鐵手的手。
鐵手發聲喊道:
“我丢山上救人!”
三個人,各在峰邊、風中、雨裏,各舉起了一只手。
各以一只拳頭舉在空中。
大河嘩然。
曉色仍昧。
他們各有責任在身,得趕山上、山日、山下各奔前前程,但又互敬互重,互為支援。
這是三個性情、身世、背景都完全不同的人。
但卻隔着洶湧的洪水,作了同一個手勢。
這之後,溫八無擰身往水流下游掠去。
鐵手向小欠咯一颔首,也折身翻山越嶺,繞道高地撲向遭祝融之災的抱石寺。
只留下小欠守在這高漲怒湧的一文溪畔,不文山下。
別過兩人,鐵手全力趕赴大角山的“抱石寺”。
他不能往山下的路走。
因為平地上的走道已遭洪流卷噬。
他往高處趕程,繞山腰走,是以,直到大角山時,已多走了三倍的路。
但他還是在天亮以前趕到那兒。
由于是繞山而行,行到大角山腰坳處,猶可見峰上湧動着一片黑雲。
這一路,他雖猛提起一口氣趕行,但也不忘了沿途留意這“大山林”地帶沉沉曙色時的奇景。
天意翻了魚肚白,山色已黑黑轉了灰,黎明将升至,旭日将升未升,那一條破洪的大江,在腳上越來越細,但也越伸越長,怒吼着、悲嗚着、折騰着往西北獨身流去。
晨風撲面。
雨勢已小,毛毛而降,那水流帶動的火勢,雖多已為洪水淹滅,加上下了一陣雨,大部分火頭已熄,但仍有幾處大嶺,在山裏燃着,明滅不已,且升起了沖鼻的焦味。
縱是在如此趕忙的情形下,他仍在留意山景、水勢,并生起了感慨——不管是誰,如是目的旨在殺害他而已,卻使得洪流崩決、熱火肆威、生靈塗炭、殃禍百裏,那就太令人發指了,要不是下了一場及時雨,情況恐怕更不堪想像!
不管幹這事的人是誰,在公在私,為人為已,他都一定将之繩之于法,甚至不惜格殺當前!
他下了這樣的決心,一路上,還把從進入三陽縣起所發生的事,來龍去脈的想了一遍。
一一諸葛先生告誡過他(以及他的師兄弟們):任何時侯,任何情境,都莫要忘了好好欣賞眼前美景,當下心境。
否則,人就算白過這一生了:因為人只有一生,快活是過,憂傷也是過;人應當要自找快活、不尋煩惱,不要錯過眼下當前每一刻。
鐵手聽了。
信了。
所以他把握住每一刻,每一天都過得非常充實。
他也活得虎虎生風。
當他在天色全然破前趕上了大角山的抱石寺,正好,太陽出來了。
初時只是蛋黃般的一個,沉沉的,潤潤的,十分文靜的,但突爾一跳,就跳上雲層來,好像分代成了三個似的。催人燦眼的,幹道金光,似都在發出尖笑歡呼,連光線都是煩躁驚喧的。
他一到“抱石寺”,就看見一具抱着石頭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