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漸起
她一叫他的名字,他就覺得,他的心溫溫軟軟地塌了。
好像她有任何別的無理要求,再任性也好,他都願意無條件滿足她。
原本,這只是一個簡單的賭注,就像一場操作簡便的實驗。
而他,對人類常說的,生生世世至死不渝的愛情,相當好奇。
他不明白,僅僅擁有百年壽命的人類,怎麽會那般癡迷于那些長遠得逾越他們自身壽命的傳說愛情,還是難以科學證明的愛情。
作為高等文明的他們,推崇理性與自由,的确會有婚姻,但婚姻內,雙方也是自由的,除卻不能尋找第二名基因傳遞者,所有一切的感官上的□□行為,都是允許的。
地球歲月縱然消縱即逝,但也苦悶無趣。
她的到來,恰好為他解惑。
只是他不知道,原來這麽簡單的一個賭注,他竟然也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從開始的無謂,到後來的淪陷,與她約定的賭注,再到莫可奈何地……讓她失憶。
他驀地想起那天,他清理掉皇帝派來的暗中追蹤他的精兵,也就在一棟別墅裏。
狂風暴雨的嘶吼,獸爪般的雷電撕裂天幕。
那名親皇派的上校在他手裏安靜死去,沒流一滴血,沒吐出一句話,他不會給他機會。
在對待敵人的态度上,他一向冷血,又一向慈悲。
他盡量不讓他們在最後一刻痛苦許久reads;農民特工。縱然他這麽做也無濟于事。
海因茨浴血戰場多年,身為軍士,他比旁人更深深體會到生命的可貴與尊嚴。他尊重每一位對手,尊重每一場戰争,尊重同生共死的夥伴,尊重這宇宙中經過漫長得近乎永恒的時間演化而來的生命——來之不易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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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鐵血,又溫柔。
他打開便攜式分子傳送裝置,這是一個巴掌大的傳送裝置,其貌不揚,像個普通的掃描儀,極為方便。他打開自動傳送,冷眼看眼前的屍體被幽幽熒光全身掃描後化為分子,将在千億光年處的帝國重組——他的屍體又被他扔回了帝國。
這樣的事,希望不要再有。他揉了揉眉心,神色疲憊,轉身擡眼,卻看見了季鷺。
她站在暗處,慢慢走出來,她的眼裏是完全的不敢置信。
“你……海因茨,你殺人?”她試了好幾次,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才能勉強說出她要說的話。
他并不慌亂,而是走上前,在她面前站定。
他的手指觸碰到她的頭發,她頭發濕漉漉的觸感讓他皺眉。
海因茨垂下眼眸,聲音不輕不重,“你的頭發濕了,不吹幹,會生病。”
季鷺卻後退幾步。他聽見她難以平複的紊亂的呼吸。她似乎是要離開他,劃清界限。
也是,在這個星球上,殺人都是要償命的。
他理解,當然,他難受。
可是,季鷺卻朝他走近了好幾步。近到他一低頭,就可以吻上她。
她擡頭看他。海因茨深邃眉眼在她眼前,就像她的一方天地。
她抓住他沒放下的手,她的眼神緊緊盯着他,好像要從他的臉上尋找到她要找的答案。
過了會兒,她才問他。
出人意料的是,并不是他想的那樣。
“我要聽你的解釋,海因茨,有什麽事情不能解決非要殺人?”她的眼底,有些濕意。
就這麽忽然地,他唇角不可遏制地彎了彎。
他下意識地抱住了她,他在她耳邊道,“放心,我不會有事。”
季鷺不解地從他懷中擡頭看向他,海因茨低頭吻上她,他貼着她的唇說,“我并非這個星球上的智慧生命體。”
他說,“季鷺,我的母星,在遙遠的千億光年處。”
季鷺根本無法消化這個消息,她就呆呆地看着他,海因茨不能自已地又啄了啄她的粉嫩的唇瓣,“那人也并非地球人,他也來自我的母星。”
季鷺撫上他的眉眼,喃喃,“那你究竟是誰?”
他身為軍士,無法完全告知她他的全部。在這樣的星際任務中,他無法告訴她。
他只能告訴她,“我是海因茨。”
……
賭注是那天之後,她忽然過來找他。
她看着他的眼,問,“你告訴我,等你完成任務,你會不會消除我的記憶,然後離開?”
那時候,他心裏還沒有那些大膽的想法reads;宋時歸。他直覺她不會喜歡真正的他,雙手沾滿鮮血,殺伐決斷一瞬。更何況,她不适合這弱肉強食的宇宙,他無法騙她,沉默了許久,才道,“不會是全部,會消除一部分。”
她仍然看着他的眼睛,卻帶着小心翼翼,問,“是那所有關于你的,那部分……嗎?”
他沉默着沒有回答,卻執起她的手,細細密密的吻落下,溫柔得,讓她想落淚。
季鷺掙開他的吻,起身就要走,卻腳步一頓,轉身面向他,聲音顫抖,卻憤怒。
“你這叫耍流/氓,欺騙我感情,浪費我青春。”然後頭也不回。
好不容易,找到的喜歡的人,卻不能在一起,那他對她而言,如同死去。
她低頭捂住眼睛,卻落入了熟悉的懷抱。
他的手溫柔地撫上她的頭發,他的聲音在她的頭頂盤旋,“那你想怎麽樣?季鷺,你只适合這裏,你不願離開你的血緣至親,我也不會離開我的母星到處流浪。”
更何況,我害怕有人傷害你。季鷺,你現在是我的軟肋。在這個星球上,無人知我們的感情,我們自由快樂。可是在宇宙中,被人知曉這一切,會害了你。
你的命,我一次都承不起。
季鷺環抱住他,把眼淚都擦在他身上。
過了會兒,她才緩過來,擡頭問他,“我們來不來賭一次?”
“怎麽賭?”
“讓我忘記關于你的一切,以你離開地球的時間為截止日,假如在這段時間內我不能想起你,那好,我認輸,因為我不夠愛你,但假如我想起來了,海因茨,我不需要你呆在我身邊,我知道這不可能,但是你,要告訴我,關于你的一切,當然,假如我想起來了,你也不能消除我的記憶。”
他縱然知道這沒有任何意義,卻還是答應了她。
季鷺彎了彎眼,卻有些苦澀,“那……願賭服輸,不能耍賴。”
“好。”他只說了這一個字。
然而,在往後的時間裏,他一直都在她不經意的地方,與她擦肩而過,他在暗中關注着她的一切。他想念她,卻又不能告訴她。
看着她身邊出現的異性,他是敵視的。
在他的母星,這是求偶效應。他明白,但他又覺得很不同。
她喜歡他,并非是為了生育後代,似乎更多是為了個人情感上的滿足。
而他也是如此。他喜歡她的親近,在潛意識裏,似乎他們本該就如此親密。
很奇怪的感情,沒有理由,沒有頭緒,他就這麽沉淪其中,不能自已。
他想要把她綁在身邊,讓她哪兒都不去,就待在自己身邊。他可以随時随地地抱她,親她。
想想這樣,他竟然覺得很滿足。
直到他克制不住對她的思念,出現在她面前。
他忍不住想要告訴她一切,又不願意她真的想不起他。
他看着季鷺,眼裏的情意晦澀難辨。
季鷺也看着他,想起第一次遇見他,是在雲南洱海reads;寧為貴女(女扮男)。怪不得她反反複複夢回着。
因為太難忘了,初見心裏的怦怦然她仍記得。她想起來這一切,就好像還在昨天。
她看見他的一霎,就好像柔軟的心肉被狠狠地戳了一下,首先是麻木,然後是死亡。
沒有任何征兆地,她像被箭射中腦袋,整個人都變得奇奇怪怪的,好像腦子都被人拿走了。
她還記得,她是走過去主動和他搭讪的。當時的理由,現在想起來還是傻得很。
“你好,先生。”她走過去禮貌地開個頭。
海因茨眼裏并沒有疑惑,擡腳就想走。季鷺一瞧,立即擋住了他的去路。
“先生,我是國美院的學生,”她想了想,立馬從包裏掏出證件。因為她走得匆忙,有些小物件都掉在了地上,她沒有撿,怕他要走,就把證件拿到他眼前看。
他沒有說話,倒是掃了一眼,神情顯得疏離而淡漠,很不近人情。
季鷺沒有打退堂鼓,鼓足勇氣,問道,“不知道,先生,你有沒有興趣為藝術獻身?”
這下,海因茨蹙眉了,倒是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饒有興趣地問了句,“獻身?”
季鷺一愣,她說的是英文,還以為他可能會不懂,但他現在說的,分明就是中文。字正腔圓的咬字,極為标準的普通話,倒讓她愣了好一會。
想到接下來的話,她有些無措,“做模特,您有興趣嗎?”
哦,其實她是想讓他做一次她的人體模特,他的身材很好,畫出來……也一定很棒。
他自然是拒絕的。
然後,她又以個人的名義請他吃飯,名義上是賠禮道歉。
他自然不來,但是她可以蹲點啊。她在知道了他入住的酒店後,看見他一出現,她上去,拉着他就走。
他很常常不悅地皺眉。因為她這簡直就是十足十的強盜作風。
他也實在是沒辦法,又厭于她的糾纏,就答應了她。
只是,當他出神地望着窗外的一對戀人在熱吻的時候,他問她。
“愛情這種難以名狀的東西,如何産生?”說得文绉绉,明明被那對熱戀的情侶所吸引,卻是一臉的不相信。
季鷺彎起嘴角,看着他的眼睛發亮,“你想試試嗎?”
海因茨是千億光年外的高級外星智慧生命體,季鷺是千億光年處的低級智慧生命體。
他出于好奇與刨根問底的好學勁,答應了。對于他而言,這不過只是一次嘗試,就像品嘗一道新創作出的菜品一樣,沒什麽的。
而她,是出于怦怦的少女心,她的腦子早就伴随着火山爆發成岩漿流光了,她早已沒什麽顧忌了。
然而很久很久以後,當愛情在千億光年處的高等文明聯盟中爆發式出現。
所有的智慧生命體,在第一次提到愛情時,都會問一句。
“你想試試嗎?”
好像有種獨特的魔力,跨過千億光年,經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