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休止
“這是我們的賭注,季鷺。”他嘴角微微彎起,琥珀色瞳仁在光下剔透熠熠。
上來就這麽句,季鷺覺得有些沒頭沒腦,腦子裏渾着,什麽都不懂。
她搖搖頭,“我不懂你的意思,不過我們以前認識,是吧?”
他卻低頭,一手掩住嘴唇,神色不明地抿了口咖啡。
然後她聽見他低低的笑聲,她沒由來的緊張。酌了口青檸茶,酸澀清淡,苦味漸漸聚在舌尖。
她皺起眉,擡眸,卻對上他看着她的眼,眉目清俊。
明明嘴角噙笑,她卻覺得他心裏不好受。
“你現在想起來多少了?記起來我是誰嗎?”他輕輕問。
季鷺微微抿唇,斟酌着開口,“只記得洱海的那次,我看見你,其他的,我都不清楚。”
意料之中,他斂眸,手上的小勺子攪動着咖啡,面無表情。
不一會兒,他點點頭,喚來侍者,侍者應了聲下去,很快拿來了紙筆。
他低頭,握筆,筆尖沙沙聲傳來。她卻注意到他寫字姿勢,端正得幾乎嚴肅。
她沒能看多長時間,他就寫完了,蓋上筆套,禮貌而疏離地對侍者說謝謝。
侍者走後,他把紙遞給她。
他的字很漂亮,字型優美流暢,有種鋒利的銳意,就像古時的冷兵器,帶着鋒芒與渴求飲血的殘忍冷意,叫人膽寒。
“聯系方式,地址。”他話音還未落,人已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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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鷺不自覺地蹙眉,心煩意亂,“為什麽不能當面講清楚?”
他看着她,眼梢略有笑意,“季鷺,我們來日方長。”
……
洗完澡,她躺在床上,透着散發暖意的燈光,琢磨着他給她的紙。
上面只寫着聯系方式和一個串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數字,難道這叫地址?
而且看這一連串的數字,應該也不是在法國。
更奇怪的是,她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也沒寫,在他們聊天中,他也只字未提。
她煩躁地在床上來回滾了十幾圈,停下後只好認命地打開手機通訊錄。
名字總得起一個吧,叫什麽呢?
要不,先打個電話看看?
她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撥過去,幾聲後接通了,她深吸口氣,一個聲音從手機一頭傳過來。
遙遠,陌生,熟悉。
“你好,先生,我是季鷺。”她的心砰砰砰地狂跳,真是奇了怪了。
那頭的人漫不經心地嗯了聲,她又禁不住想象reads;老師,我們要幸福哦!。
就像只慵懶、神情驕傲的寵物貓,不緊不慢地邁着優雅的貓步,剛剛睡醒還有起床氣。
她趕緊打住,清清嗓子掩飾剛才的愣神,“先生,你寫的地址似乎……有點奇怪?而且,我們雖然只見了幾面,可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
“季鷺,這些我都不會告訴你,”他頓了頓,聲音溫柔,“你要自己想起來,等你想起來了,再打給我。”
随後就是綿長的嘟嘟嘟的聲音,空旋在耳畔,她的心情也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
……
挂下電話,他又要一人面對內心深處的黑洞,它又正在把一切光亮吸走。
原本人生乏善可陳,而現在,他卻體悟到了她曾說的那種情動。
很奇怪,好像自己的情緒都被她掌控了,很矛盾,好像自己不屬于自己。
感情,是這個宇宙最虛無的東西。
不可捉摸,卻又真實存在過。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帝國、聯盟,或是這裏,遙遠光年處的低級文明星球,他不相信這種奇怪獨特的不可名狀之物,否則,怎麽會在漫長的文明進化中漸漸消逝呢。
高等文明社會,沒有太多複雜感情,只有極為簡單的親情,友情也有,而愛情比友情更為罕見,幾乎沒有人是為愛情而成婚,絕大多數人,都是基因婚姻、種族婚姻主義者。
越高等的文明,智慧生命體所組成的社會,是越現實的社會,大宇宙背景下,不同種族生命體之間,往往皆是利益為鏈。
戰争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大宇宙背景下,各等級文明迫切進化發展,殖民星球越來越多,宜居星球通過戰争形式進行武力搶奪,越高等的文明,母星系外的戰争就越頻繁。
大宇宙時代,競争激烈殘酷,是以,只有越發冷血無情,才能适者生存。
他曾經,也不過是這時代下的一個縮影而已。
而現在,他已經不再是了。
他疲憊地捏捏眉心,智腦通訊儀又傳來了信號。全息畫面立體而逼真地投射到空中。
一處會議廳裏,擠滿了近千人。
都是帝國戰将的佼佼者。他們皆神色激動地看着他,有的甚至不禁落淚。
為首的金發男子開口就怒氣沖沖,“委屈您了,聯盟那幫子老混蛋,我看還不是和帝國一個德性。”
他莫名失笑。令那些英勇善戰的軍官們感到奇怪。
老大好像不喜歡太多表情啊,這種浪費身體能量的動作,居然也會在他臉上出現?
真是匪夷所思。
另一名棕發男子跻身前方,嘻嘻笑笑,“不過幸好就五年,還有不到一年,一眨眼的功夫,您就能回來啦。”
他斂起笑意,忽然轉而看向窗外夜色,神色顯得冷峻——這是他們熟悉的樣子。
“我交代的事,你們做的怎麽樣了?”
……
兩個月後,中國長江下游,南方縣城,弇城。
季鷺回到鄉下家裏,加上新嫁的嫂子,一大家子九個人,守在汽車站口,浩浩蕩蕩reads;武裝騎師。
她一走過去,許多人的目光都集聚到她身上,弄得她有點不好意思,爺爺一見着她就笑呵呵說九九歸一。
一年的交換生生涯,此刻回歸故鄉,的确是九九歸一。
季鷺抱住媽媽,她紅了眼眶,這一瞬,她覺得似乎人生都圓滿了。
晚些時候,一大家子晚飯,一張圓桌坐得團團圓圓和和美美。
席間除了談談季鷺的國外生活,還說起了些鄉下的傳言。
是姑姑起的頭。她邊夾菜,邊道,“最近湖對面一家人家也搬到國外了,一棟剛剛造好的別墅空了下來,好像說也是去法國,那個別墅不僅新的,裏面外面的裝修設計都是專門請有名氣的設計師來做的,現在浪費啊。”
說罷,又感慨,“有錢人。”
季鷺媽媽咦了聲,繼續,“不是說現在有人住進來嗎?”
姑姑恍然想起,笑得有些沒心沒肺,“是有人住進來的,我聽人說還是買下了這棟別墅,原來的那家人家賺了好些錢,也是蠻會計算的。”
奶奶也插嘴進來,“我聽人說,那搬進來的人是個挺年輕的小夥子。”
季鷺打了個飽嗝,無謂地聳肩,打斷,“那個,我吃飽了,我要上樓理東西,還有幅畫還沒畫完,你們慢點吃啊。”
……
季鷺回了自己房間,拿出畫布,那上面是幅完成好的油畫。
洱海月下的男人,側臉被光影遮去,只留下身姿不凡。
看着畫上的男人,她想起巴黎聖母院的那個色彩斑斓的擁抱,那些無關緊要的對話,手機裏傳來他好聽溫柔的聲音……她最近,似乎,有點,不對勁了。
她拍拍自己臉頰,把畫布小心翼翼地掩藏好,又拿出新的空白的畫布開始作畫。
……
剛回國,時差難免倒不回來。季鷺是第二天下午一點多醒的。
她睡眼惺忪地拉開窗簾,手有些遲鈍地遮了遮臉。
江南七月的太陽,脾氣并不暴烈,還算柔和,陽光充沛,庭院裏盎然生機,樹上翠葉兒,鳥兒脆聲叫,處處勃發,透着暖意,自然美好,她一下子就來勁了。
洗臉刷牙,簡簡單單紮了高馬尾,換上棉t恤、牛仔中褲,人顯得精神多了。
她深吸口氣,又深深吐出。莫名笑出聲。
回家的感覺真好。她的眼兒彎成月牙,臉頰邊的酒窩閃現。
吃過東西後,她決定在村裏走走。
最近這幾年城市化建設,農村拆遷,家家戶戶造了一棟棟的小別墅,還有些住進了公寓高樓。
季鷺家正好沒輪到拆遷,但也随了潮流,造了別墅,又把四周圍起來,造了個圍牆,裏面庭院深深,弄得別的拆遷家庭特別羨慕他們的大庭院。
一路上倒是有不少村裏人還記得她,同她打招呼,她也禮貌地回應。
她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來昨兒飯桌上的聊天reads;我的老師美如妖。
媽媽、姑姑、奶奶說起那個有錢人的別墅都贊不絕口,說,光是外面就很漂亮,她們不懂什麽是設計,就覺得很美,還說過幾天晚上散步要帶她來看看。
她來了興趣,逢認識點的人問,也不知是她運氣好還是那戶人家出名,她問的第一個人就告訴她具體方向。
七彎八繞的,路倒是好走,但這個別墅的位置在這麽多的拆遷別墅群裏顯得獨樹一幟。
別墅在一處僻靜地,周圍都是密密竹林,不遠處還有片湖泊。
別墅庭院裏有兩棵參天大樹,一棵香樟,一棵銀杏。
想來這樣老的樹齡的樹,應該是買來後種下的。
別墅背面靠近大地的牆角,有隐隐的藤蔓般細細縷縷的綠意,看上去是剛種不久的爬山虎。
感覺就是個世外高人的隐居之所。
季鷺走上前,還沒來得及打量,眼睛就先注意到了別墅的門牌號。
是個有別于其他人家的門牌號,門牌號上面是正常的號碼,而下面,卻是一串小小的密密麻麻的數字,細數,一共有十六位。
她很快就聯想到之前那個神秘男人給自己的那張紙。
上面也有這麽一串數字。
那張紙她看了不下十遍,她念了幾遍這門牌號上的數字,就肯定了。一定是這裏沒錯。
左邊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跳起來了。
她勉力鎮定,卻緊張得眼一閉,手摁下門鈴。
聽見裏頭傳來清晰的腳步聲,她朝後退了幾步,整個人完全站在樹蔭下,她卻不自知,額頭上還是有汗微微沁出。
那門把手幾個轉圈帶來的聲響,讓她全身繃緊。
她期待結果如她所料,她又有點兒害怕,見到之後那奇奇怪怪的感覺萦繞在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門開了,來人平常地走出來,瞬時,陽光如瀑傾瀉到他整個人身上。
這次,他的五官幹淨明朗得,就像蒼穹洱海。
他的目光投來。
她清楚地看到他的深黑長睫随着他目光一轉,就像慢鏡頭下舞起的蝶翼,優雅靈動。
他向她走來。眸光不移,面容沉靜。
她就站在那兒,耳邊四周的天地仿佛寂寂無聲。
眼前,他吻了吻她,輕啄一下,她笑嘻嘻地撲到他懷裏,他抱住她,眼神溫柔。
轉瞬,他就站在她面前,低頭看她,一樣的面容,眼裏的東西半點沒少,似乎還多了點讓她難過的東西。
她不言不語,幾步過去,就抱住他。
出人意料,他竟然愣住了。
她從他懷裏擡起頭看他,手卻緊緊環住他。
她叫他,“海因茨。”
“我好像,想起來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