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47)
”
左蒼狼說:“三殿下早晚會長大,如果有一個作奶娘的生母,對他并不利。你現在已經是四等宮妃,不要再對我稱奴婢了。”
“不。”芝彤跪下,說:“将軍于芝彤有恩同再造,在将軍面前,芝彤永遠是奴婢。”
左蒼狼伸手,撫摸她的頭發:“我知道你不會再愛他,但是忘了那天的事吧,就算不能忘,也要藏着。”芝彤怔住,她繼續說:“哪怕是為了宣兒,你始終也必須更好地活着。”
等到三月末,可晴生産。所有人都知道慕容炎想要一個女兒,但是這一胎仍舊是個男孩。慕容炎聞聽之後,只是命太醫院好生照管。不是他想要的東西,他連去看一眼的興致都不再有。
可晴從晨間等到黃昏,眼看将要入夜了,外面響起腳步聲。她吃力地坐起來,沙啞着嗓子問:“是陛下來了嗎?”
外面一個宮女進來,說:“晴良人,該用晚膳了。”
可晴眼中的星火驟然熄滅,那個人不會來了,他跟她數度歡好,真的只是想要一個女兒。她虛弱地說:“我沒有胃口,撤了吧。”
宮女應聲,把飯菜都撤下去。她轉身側卧,又過了許久,眼淚終于濕了枕頭。
及至四月,正逢寒食節。慕容炎再度于承天閣祭祖,也順道祭祀玉喉關陣亡的将士。
左蒼狼跟在姜碧蘭身後,轉過頭,看見達奚琴。達奚琴也在看她,目光中有一種柔軟而欣喜的神采。左蒼狼于是停住腳步,等他走近,方說:“瑾瑜侯好些了?”
達奚琴欠了欠身,說:“太醫說餘毒已清,蒙将軍挂心。”
左蒼狼說:“如此,我就放心了。以戎在先生身邊,可還聽話?”
達奚琴與她并肩而行,說:“以戎很好,只是定國公……似乎已經不想他再從軍了。前兩天跟我提起,只希望他學些詩賦文章。”他終究還是灰了心吧?
左蒼狼點頭,說:“也好。”
然後再也無話,一路前行,只能聽見彼此的腳步聲。衣袂交錯,人溺于霞光之中。
Advertisement
同行不久,左蒼狼便重入妃嫔之列,達奚琴也不再往她這邊看。現在她身邊随侍的宮女,幾乎全是王允昭的心腹,只怕言語交談難免入得別人耳中。他不能多說。
左蒼狼走過去不久,芝彤就牽着慕容宣過來。相比芝彤,慕容宣更喜歡左蒼狼。他一過來,立刻就往左蒼狼身邊跑。芝彤也不阻攔,笑意溫軟。左蒼狼只好牽了他,說:“小祖宗慢點。”
慕容宣說:“你為什麽不等我?”
左蒼狼說:“你母妃不是在等你嗎?”
慕容宣認真地說:“可是以前都是你等我的!為什麽你不是我母妃?奶娘怎麽成了我母妃?”
左蒼狼有點頭大,說:“因為你是她生的啊。”
慕容宣說:“什麽是生?”
左蒼狼說:“生就是把三殿下帶到這個世界上。”
慕容宣瞪着眼睛,問:“那你為什麽不生我?為什麽不把本殿下帶到這個世界上?”
左蒼狼深深吸氣,說:“誰讓你不跑我肚子裏?”
慕容宣生氣了,卻把她的手抓得更緊,問:“我不鑽你肚子裏,你就不知道把我抱進去?”
左蒼狼一腳踢在他的小屁股上。
走到前面的姜碧蘭回頭看了一眼,就有宮人道:“三殿下,祭祖之時須得嚴肅,不可吵鬧。”
慕容宣哼了一聲,低頭看見姜碧蘭長長的裙裾,突然伸腳,一下子踩住她的裙尾。姜碧蘭猝不及防,驚叫一聲,仰面就倒。眼看就要跌下長階,左蒼狼突然伸手,輕輕一擋。她總算重又站穩,回過頭與她對視一眼,從姜散宜死後,她似乎老了十歲。然此次總算也沒多說,繼續前行。
等她走遠了,左蒼狼一巴掌拍在慕容宣頭上。慕容宣仰起嫩嫩的小臉,半撒嬌半趾高氣揚,問:“你為什麽幫她,她不是你的情敵嗎?”
左蒼狼失笑,說:“情敵,你懂什麽是情敵?”
慕容宣重又扯着她的袖口,說:“我不懂你就告訴我啊。”
那時候朝陽垂金,承天閣的階級綿延向上,似乎沒有終極。周圍一片紗冠紫衣,貴人雲集。情敵?左蒼狼握住他小小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
虎狼之地,情如泡影。何來情敵?
☆、第 127 章 禮物
慕容宣五歲生日那天,也正好是二殿下慕容兌的生日。
兩位皇子這前後腳,所有宮人都在張望。如今王後姜碧蘭已經孤立無援,姜家被連根拔起,她真是什麽也沒有了。而三皇子雖然是芝彤所生,但養在左蒼狼名下,所有人都知道。
現在溫氏舊部被除,左蒼狼久不過問軍政,也已經像被修枝剪葉的花樹。而君心向誰,就非常重要了。
當天夜裏,慕容炎命人在栖鳳宮準備了戲臺,表演傀儡戲、雜耍等,讓左蒼狼把慕容宣帶過去。此舉雖然看似沒有厚此薄彼的意思,但若仔細想想,總讓人覺得正宮畢竟就是正宮。
芝彤給慕容宣換上漂亮的新衣服,左蒼狼給她挑了一套宮妝,随手從自己妝臺上給她拿了首飾,又命宮女給她梳頭上妝。過了一陣,芝彤妝容齊備,居然也光彩靓麗。她轉頭看左蒼狼,有些不自在,說:“将軍,您不去嗎?”
左蒼狼說:“你是宣兒的生母,這樣的場合,你去便可。”芝彤欲言又止,左蒼狼笑,說:“怕王後讓你難堪?”
芝彤低下頭,說:“将軍,奴婢本就是個宮女,王後如何奴婢都不擔心。只是陛下的意思,其實三殿下已經是您的。奴婢帶過去,只怕……他要不高興的。”
左蒼狼慢慢将雙手按在她肩頭,說:“把背脊挺直。”芝彤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身,左蒼狼說:“你是三殿下的生母,這宮裏本就有你的一席之地。不要害怕,我在你身後。出了任何事,都有我在。”
芝彤的目光漸漸凝聚,左蒼狼說:“去!”
芝彤抿唇,終于點頭,牽起慕容宣的手。慕容宣轉頭看左蒼狼,說:“你不給我過生日,總要送我禮物吧?”
左蒼狼蹲下來,幫他理了理衣裳,說:“我的祖宗,你缺什麽嗎?”
慕容宣居然很鄭重、很嚴肅地說:“我缺什麽和你送什麽有關系嗎?”
左蒼狼居然也嚴肅起來,說:“有道理。”
慕容宣不依,問:“那你送我什麽?”
左蒼狼說:“你去栖鳳宮回來,如果有好好聽母妃的話,沒有調皮的話,我就送你一樣東西,好不好?”
慕容宣說:“你說話算數哦。”左蒼狼伸出尾指,和他勾了勾手。
栖鳳宮,慕容炎正在考教慕容澤的功課,芝彤帶着慕容宣走到他面前,向他請安。
他看了一眼,不見左蒼狼,眉頭微皺,卻還是說:“坐吧。”
芝彤走到班揚身後的位置坐下,可晴剛好坐在她旁邊。她如今見到慕容炎的機會屈指可數,所以這次早早地來了。現在她看了芝彤一眼,情感複雜——若論資歷,她比芝彤老。現在兩個人又都育有皇子,可是她仍是九等良人,如果不是有皇子,連到這裏的為皇子們慶生的資格都沒有。
可是芝彤,現在卻一躍成為四等宮妃。
有時候她也忍不住想,如果當時,自己跟在左蒼狼身邊,境況會不會跟現在不同?
但終究是沒有如果。
等人到得差不多了,戲班開始上演皮影戲,戲臺四周還有人耍雜技。各式各樣的表演讓幾個小皇子驚喜不已。慕容澤和慕容兌都跑到耍猴人面前,硬要摸那只猴子。宮人怕猴子撓人,慌忙阻攔。
慕容宣也跑出去,芝彤的宮女趕緊跟上去。但他跑得風快,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宮女急了,趕緊到底找尋。到最後芝彤也急了,大家找了一陣,發現他爬到了戲臺的柱子上,猴子一樣蹲着。
宮人們大驚失色,各種哄勸,他就不聽。慕容炎覺得有意思,飛身而上,蹲在他身邊,問:“你爬這麽高幹什麽?”
慕容宣說:“我看得遠啊。”
慕容炎低頭看下去,果然整個戲班、各種雜耍都盡收眼底。他點頭,說:“不怕摔下去嗎?”
慕容宣說:“我爬上來,不一定會摔下去,卻肯定可以看到下面所有人的把戲啊。”
慕容炎沉默,許久,問:“可是你一個人站這麽高,身邊沒有人跟你說話,不會很悶嗎?”……不會寂寞嗎?
慕容宣說:“要是悶了,我不就下去了嗎?”
慕容炎若有所思,說:“萬一你下不去了呢?”
慕容宣嘻嘻笑,說:“我上得來,怎麽會下不去?再說了,就算我下不去,阿左會抱我下去,父王也會,母妃雖然不能,但是東亭叔叔、藍叔叔、周叔叔,他們都可以啊。”
慕容炎擡手,摸摸他的頭,說:“你在她身邊到底學了些什麽?”
慕容宣輕輕倚在他懷裏,說:“父王,這裏很好玩,對不對?”
那樣小小的一個人兒,依進懷裏,慕容炎心中溫軟,說:“嗯。”
慕容宣說:“可惜阿左不在。”
慕容炎說:“是啊,真是可惜。”
不知道為什麽,一絲心痛就這麽漫延開來。君臨天下,一切皆如己願,可惜她不在。
那心痛越來越明顯,慕容炎慢慢捂住胸口,慕容宣看出不對,問:“父王?你怎麽了?”
慕容炎搖頭,抱着他掠下盤龍柱,腳步已經不穩。姜碧蘭等人都看出來,連聲喊:“陛下?您這是怎麽了?”薜東亭不等他說話,已經去找太醫。
不多時,太醫過來,然而診脈之後,卻找不到原因。最後程瀚猶疑着道:“陛下,據微臣診斷,您這是心髒供血不足,過于勞累或者情緒激動之時,便易誘發。幸而陛下正值壯年,并無大礙。”
慕容炎皺眉,說:“孤登基之後,雖然政務繁忙,但武藝騎射也未曾擱下。為何會出現此等病症?”
程瀚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太醫的診治,一向都是求穩的。他說:“陛下,人的身體本就十分複雜,內裏如何,外表很難一眼看出來。”
慕容炎盯着他,許久,說:“有沒有可能,是其他原因所致?”
程瀚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這件事,卻是不能亂說的。如果真是楊漣亭或者姜杏這等怪才,要做什麽手段,他又是不是真的能診治出來?
憑良心說,他自己也覺得不能。他只有硬着頭皮說:“從症狀和脈象上看,沒有中毒跡象。若陛下不放心,請容微臣再度徹查陛下飲食、衣物。”
慕容炎沉聲說:“徹查,現在。”
他的武功,傳承自雪盞大師,內息也是不錯的。經常運行,身子有何不适其實都能及時感應,但是這次的心絞痛,卻來得突然。
程瀚應了一聲是,回太醫院去取各種檢視的器具。芝彤低下頭,悄聲跟懷裏的慕容宣說:“宣兒認得回南清宮的路麽?”
慕容宣說:“認得!”
芝彤說:“那宣兒現在回去,跟将軍說陛下懷疑自己中了毒,命太醫查證,好嗎?”
慕容宣想了想,說:“好吧。”
他個頭小,這裏又亂,趁着燈火出去,竟也沒人阻攔。
那時候左蒼狼正在喂海東青,見他小小的一團從夜色中跑出來,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慕容宣老遠就向她伸出雙手,她一臉無奈:“我的祖宗!這麽晚了你就一個人跑回來!你母妃呢?”
慕容宣摟着她的脖子,說:“母妃讓我回來跟你說,父王懷疑有人對他下毒哦。”
左蒼狼微怔,說:“找到兇手了?”
慕容宣搖頭,然後問她:“為什麽這宮裏,有這麽多的兇手啊?上次也是兇手,這次也是兇手,抓不完似的。”
左蒼狼憐愛地撫摸他的頭頂,說:“這個太深奧了,要以後你再長大一點,才可以明白。”說完,又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在這裏等我一下,好嗎?”
慕容宣很喜歡她,每次她跟他說話的時候,她總是會直視他的眼睛,而且她從不敷衍他,每一個問題,再無聊也會認真地回答。這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小孩,自己的話是有人認真聆聽的。
他鄭重地點頭,說:“好。”
左蒼狼快步進到宮室,慕容炎禦用的杯盞器具,每個宮裏都備有一套。她随手撿了一個酒杯,攏入袖中,這才快步出去,牽起慕容宣,說:“走。”
慕容宣一個人玩了這麽久,畢竟年紀小,已經有些累了。他說:“你能不能抱我?我走不動了。”
左蒼狼說:“可以。”
慕容宣想了想,又說:“母妃說你的肩膀受過傷,你抱得動我嗎?”
左蒼狼說:“我可以盡力試試。”慕容宣不放心,說:“那你會再受傷嗎?”
左蒼狼說:“也許會,也許不會。但是只要我們三殿下開心呢,都可以。”
慕容宣抿着小嘴,想了半天,說:“我還是自己走吧,也不是太遠的。”
左蒼狼微笑,說:“嗯。”
她牽着他,走過這宮燈高舉卻陰冷寂靜的宮苑,不知道為什麽,想起當年的慕容炎。他還是那個孩子,已經腐敗在當年的宮苑。不動時如行屍走肉,若有所動,又将飛灰煙滅。
原以為正當其時的相逢,其實已然錯過了那樣多的年月。
栖鳳宮,左蒼狼進來的時候,慕容炎臉色還很陰沉。程瀚也剛剛回來,正在檢視今日宴上的飲食。左蒼狼走到慕容炎身邊,侍立于下方的冰兒已經是面色發白。
她輕聲問:“這又是怎麽了?”袍袖一撫,坐在他旁邊。五指快若閃電,借袖掩勢,已經飛快将桌上一個杯盞替換。慕容炎說:“你怎麽來了?”
左蒼狼說:“為三殿下準備生日禮物,來遲了些。但看起來,陛下并不歡迎我。”
慕容炎猛然握住她的手腕,差一點點,幾乎就握到她袖中的杯盞。左蒼狼伸左手,握住他的手腕,說:“陛下這又是怎麽了?”
慕容炎冷笑,說:“王允昭!”
王允昭也是心中一驚,忙上前,說:“陛下?”
慕容炎說:“你給孤聽着,待孤百年之後,把這個人,給孤銅澆鐵鑄,立在帝陵之中。提燈執戟,為孤守墓!”
王允昭膽顫心驚,說:“陛下!”有心要勸慰,但見他盛怒,也不敢多說,只得道:“老奴遵命。”
慕容炎這才松開左蒼狼的手,面上餘怒未消。現在宮中,姜碧蘭已經被吓破了膽,其他人沒理由。如果說真有人敢對他下手,必然是左蒼狼無疑!
他當然第一個懷疑她。
然而程瀚等人檢查了半天,卻并沒有發現異樣。慕容炎也有些狐疑,畢竟病症還真是說不清。他也沒了繼續慶生的興致,命諸人各自回宮。
左蒼狼回到南清宮,立刻清洗杯盞放了回去。不過片刻,太醫院又開始重查宮中各個角落。當然,仍舊一無所獲。慕容宣倚在左蒼狼懷裏,困得直點頭了,還問:“我的禮物呢?”
左蒼狼打了個呼哨,空中一只海東青盤旋着飛下來,左蒼狼說:“我把它送給你。”
慕容宣盯着那只鳥,那鳥看上去比他還大的樣子,這時候歪了歪頭,眼睛都不錯地盯着他。他有點怕。左蒼狼說:“害怕啊?”
他說:“它、它吃人不?”
左蒼狼說:“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不自己試試呢?”
慕容宣怒氣沖沖地說:“那它要吃人,我試一試不就喂它了嗎?”
左蒼狼笑得不行,說:“那你仔細想一想,它會不會吃人呢?如果你不能拿定主意,我就不送你了。”
慕容宣于是使勁地想,他掰着手指頭,說:“你和母妃都很喜歡我的,如果它要吃人,你們肯定舍不得我被它吃掉的。你們都不出聲,它肯定不吃人。”
左蒼狼說:“就一個理由嗎?萬一猜錯了怎麽辦?”
慕容宣又苦想了一陣,說:“宮裏不會允許養吃人的鳥的,不然東亭叔叔他們早就抓它了!它肯定不吃人。”
左蒼狼說:“然後呢?”
慕容宣轉了轉眼珠,說:“我再找個太監來逗它,看看它吃不吃人!”
左蒼狼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我去你的!!”
慕容宣笑得不行,然後伸出手,去摸那只鳥的尾巴。一邊摸一邊認真地說:“你別吃我哦,我只夠你吃一頓,如果你不吃我,我能給你很多很多肉,你可以吃很久很久,吃一輩子!”他小腦袋用力一點,一臉認真地說:“阿左送我的東西,我會養一輩子!”
☆、第 128 章 民心
及至年底,慕容炎查看周信呈上的經費預算,發現西北一帶的預算遠超以往。随後查看這一年,果然西北方面比以往袁戲等人在時所耗錢糧、軍備皆高出許多。他終于傳召周信,問:“怎麽回事?” 周信有些為難,許久之後,終于說:“陛下,西北一直有人造謠,稱玉喉關一戰……另有隐密。将士們在西北,并不得人心。去年雖然沒有大的混亂,但是小的争執糾紛卻不計其數。”
慕容炎明白了,問:“查不出謠言來處?”
周信說:“悠悠衆口,實在是無法清查。”
慕容炎敲敲預算,問:“那你就打算如此下去?”
周信想了想,終于還是說:“如果……如果陛下允許,微臣想借調左将軍。西北謠言,恐怕只有她能平息。”
慕容炎說:“哼,你堂堂一個太尉,連這點用處都沒有?”
周信以額觸地,說:“微臣有負陛下重托,請陛下降罪!”
慕容炎倒也沒真的怪罪,說:“自己去南清宮求她吧。”
周信來到南清宮的時候,見左蒼狼站在窗下,裏面是學堂。學堂裏慕容宣在讀書。為他啓蒙的是右丞相甘孝儒。甘孝儒這個人,學問是有,就是為人的立場軟,頗有見風使舵之能。
周信走過去,說:“阿左。”
左蒼狼轉過頭,看見是他,輕聲說:“周太尉,難得見你踏足我這南清宮。有什麽事嗎?”
周信将慕容炎那邊的事說了,左蒼狼眉頭緊皺,說:“有武裝反抗?”
周信說:“一個月不下兩三起,但都是小股游擊,我一般只是驅趕,未曾上報。”
左蒼狼說:“太尉如今,是打算如何處理?”
周信說:“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方才我跟陛下提出,希望你能前往邊城一趟。陛下似乎也同意了。”
左蒼狼說:“若是鎮壓,以太尉的兵力優勢,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而太尉到我這裏,是不想動武了?”
周信說:“畢竟都是燕人。”
左蒼狼轉頭又看向學堂裏面的慕容宣,說:“陛下準我以什麽身份前往邊城?”
周信反問:“你希望是何身份?”
左蒼狼說:“我要西北大營的指揮權。”
周信說:“這個不難。不過阿左,如今将士們本就民心向背,你若前往,還大量調兵的話……我擔心會引起恐慌。”
左蒼狼說:“我會注意。”
周信點頭,他對左蒼狼還是放心的。當下說:“如此,便說定了,你何日啓程?”
就在這時候,慕容宣也看見了窗外的左蒼狼,他開心地向左蒼狼擠了擠眼睛。左蒼狼說:“等三殿下上完這一課。”
周信并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然而第二天,左蒼狼向慕容炎提出,請求帶三殿下慕容宣、容華芝彤一起前往馬邑城。慕容炎沉吟許久,說:“宣兒才五歲,而且孤聽周信言語,如今的西北之地并不太平。邊陲環境惡劣,你确定要帶他前往?”
左蒼狼說:“自古蛇無頭不行。西北民心不穩,是因為沒有一個合适的人出現,消除前人的影響。如今我已無軍職,又久居宮闱,再去營中,名不正言不順。但是如果三殿下在,總算有個名頭。”
慕容炎這才說:“可是他畢竟還年幼。”
左蒼狼說:“所以微臣有個不情之請,希望陛下能劃出一段地界,暫時分封給三殿下母子。如此一來,陛下縱不能親臨,也如親臨一般。”
慕容炎說:“封地?什麽地方想必你也想好了?”
左蒼狼确實是早有打算,她拿了朱筆,在慕容炎身後的大燕地圖上圈了一個地方。慕容炎有些意外,他以為會是宿邺或者馬邑城之類。然而這卻是小泉山附近的沙漠。
他說:“這裏?你不會不知道,這是塊不毛之地吧?”
左蒼狼說:“三殿下畢竟還小,若分封城池,只怕适得其反。有個名頭就好。”
慕容炎這才說:“依你。”
左蒼狼跪下謝恩,起身準備告退,慕容炎突然問:“幾時回來?”
左蒼狼笑笑,說:“陛下還怕微臣跑了?”
慕容炎冷哼,提筆寫了禦旨給她。
次日,左蒼狼就帶着慕容宣和芝彤,一并前往小泉山。
芝彤聽聞要離開王宮,一直淡然的眉宇間竟然有了幾分喜色。一直到坐上車駕,馬車起行,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明顯。雖然慕容宣已經五歲,但是芝彤時年也不過二十一,正當年輕之時。
左蒼狼說:“我們去西北,是有重任在身。而且邊關苦寒,不是嘴上說說。你倒這樣高興。”
芝彤說:“我素來便聞知西北荒涼寒冷,但是我從沒想過,今生還有一天,能夠跟随将軍、帶着宣兒,離開王宮。”她吸了吸氣,握住左蒼狼的手,說:“将軍,芝彤真的好開心。”
左蒼狼抽回手,說:“別弄得像我倆帶孩子私奔一樣好嗎?你現在是開心,等到了那邊就知道什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芝彤破涕為笑,一轉頭看見慕容宣正在吃糕點,不由掏出絲絹為他擦了擦嘴,眼角眉梢盡是溫暖欣喜的神采。
馬車出了晉陽城,走晉薊古道。左蒼狼撩起車簾,看見外面山脈隐隐。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那一年,第一次随慕容炎出晉陽城,前往宿邺大營。
他大笑着将她撈到自己馬上,在她額頭用力一吻。然後揚鞭策馬,縱情狂奔。
而今古道依舊,而往事如沙砌的城,坍塌無聲。回憶是鈍鏽的刀,而被它切膚剔骨的人,只能微笑。
馬車到了小泉山,慕容宣和芝彤都換上了厚厚的裘衣。但是到了新的地方,慕容宣顯然十分興奮,并未受寒冷和風沙影響。左蒼狼牽了他的手,跟芝彤說:“我們出去一趟,你若累了,先歇一歇。”
芝彤也沒問他們去哪,只是說:“早點回來,我準備晚飯。”
小泉山和馬邑城的守将已經早早迎侯在旁了。左蒼狼說:“陛下的任命書,你們都看了?”
守将趕緊齊聲道:“回将軍,我等皆已接到朝廷和周太尉的命令,附近守軍聽從将軍調令。”
左蒼狼點頭,守将問:“将軍既然已經來到小泉山,是否要召集兵士、百姓訓話?”
左蒼狼說:“不必,你們把人分成兩撥,一撥正常駐守城關,一撥跟我和三殿下去殿下的封地看看。”
兩名守将,一名是沈玉城的弟弟沈玉河,一名是周信的義子周淼。都是周信的心腹,當初也是随他幾番征戰過的。既然周信下令聽衆調配,他們當然是全力配合的。
然而這時候,來到所謂的“三殿下的封地”,他們還是不解。這一片幾乎全是沙漠,不知道有什麽意義。
左蒼狼卻指着地圖說:“這裏雖然遠離河流,但是要引流還是容易的。我需要一部分将士,從這裏,到這裏……”她指尖輕劃,在地圖上劃拉出一條線:“開鑿一條河,将白狼河的水引到這裏。工程有些大,可能要耗費一些時日,你等須得耐心。”
沈玉河和周淼互相看看,說:“将軍,這一帶素來無人居住,我們開河引流有什麽用嗎?”
左蒼狼說:“不用多問,去吧。”
二人這才答應一聲,立刻安排兵士去做。左蒼狼叮囑道:“找個熟知河工的人帶領,別瞎挖。”
等二人去了,慕容宣才問:“阿左,這裏為什麽什麽都沒有?”
左蒼狼握着他的手,去觸碰地上的黃沙,說:“這個世界很多地方,最開始都是什麽都沒有的。”
慕容宣眼睛亮了,說:“你是說,以後這裏什麽都會長出來,然後就會變得跟晉陽城一樣了嗎?”
左蒼狼說:“土裏能夠長出什麽,要看種下的是什麽東西。只有播種的人可以控制。”
慕容宣又不懂了。左蒼狼只好跟他解釋:“比如呢,我們在這裏養一對海東青,給它們吃的、喂它們水。不讓其他人傷害它們,這裏就會有越來越多的海東青。”
慕容宣就明白了,一臉苦惱地說:“大灰就很能吃了!如果有很多很多大灰,那我得幫它們找多少吃的呀?”
左蒼狼大笑。
邊城的日子很枯躁,宿邺城和馬邑城等地的百姓,仍然時不時引起騷亂。左蒼狼命人驅趕為主,她自己則仍是和慕容宣在小泉山附近的沙漠裏開河引流。
她為慕容宣請了當地的一個儒士教他讀書,講些治國平天下的道理。慕容宣半懂不懂,下了學就陪她去沙漠。在得知這片土地是父王分封給他的時候,他很愛惜這裏。小孩子,并不懂這裏的貧瘠和荒僻。
因着兵士可以調用,開河引流幾乎不費什麽人工。只有找的幾個河工師傅是需要付錢的。左蒼狼手上是有錢的,袁戲等人在時,有一些軍費在她手裏。她花用不多,這時候倒是全拿出來,又雇了些勤勞的百姓,沿開鑿的河流兩岸種草植樹。達奚琴聞聽此事,也請了一些河工師傅過來幫忙。
自己還草繪了一些水車等樣圖,又命将作監派了兩位大人過來協助。
沙地形勢沒有那麽容易改變,但是這裏地下,有被冰川的水滋潤,比別處情況稍好。如今白狼河的河水再被引流至此,一些地方慢慢便長出新綠。
大量草籽樹苗被撒在這片土地上,慕容宣眼看着冬去春來,眼看春盡夏至。西北的烈日将他曬得黝黑,但是這片不毛之地,卻真的有了一絲綠意。
左蒼狼代慕容宣發出文書,稱如果有百姓願意到此牧羊、牧牛,可以免各種稅費,只要種草、植樹抵償。
慢慢有幾戶人家遷離過來,真的養了羊。一邊放牧一邊種草、植樹。以前雇傭種草的百姓見了,也開始效仿,慢慢便不需要再另行支付費用。他們每天種下的草,比牛羊消耗得少,但畢竟草和樹的生長都需要一個過程。左蒼狼一直命有經驗的放牧人計算控制牛、羊數量。
及至第二年,等到旱季再度來臨之時,百姓異常缺水。左蒼狼命軍士維持秩序,由兩岸百姓自由取用。周信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宿邺城的軍士也撥了一部分過來,撒魚苗、種草、植樹。
漸漸的,周信的軍隊在百姓之中,也慢慢有了一些口碑。再加上周信到此之後,禦下還是嚴厲,每次沖突雖然流血傷亡都有,卻終究也不是燕軍先動的手。
于是騷亂在無形之中,慢慢地少了。私下裏,三殿下慕容宣的名字,在邊城之中開始傳揚。
☆、第 129 章 師父
雖然看着一片沙漠變成小綠洲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但這卻是非常漫長的過程。日子無限重複,并不符合小孩子眼中的殺伐峥嵘。慕容宣躺在剛剛長出嫩尖的草地上,和左蒼狼一樣雙手枕着頭,仰望藍天,說:“我以為你帶我和母妃來打仗呢,沒想到是過來種樹、放羊、養魚。”
他身子開始抽條,躺在草地上,顯得瘦而纖長。左蒼狼說:“無聊嗎?”
慕容宣想了想,說:“有一點。不過有時候還是滿有意思的。”
左蒼狼說:“那你比我強。”慕容宣不解地看她,她說:“我以前種樹喂豬的時候,從沒有一刻這樣覺得。”
慕容宣有了興趣,問:“你以前就種過樹、養過豬?”
左蒼狼說:“嗯,那時候跟溫帥、袁戲、諸葛錦他們……”她興奮地提起舊事,突然發覺,那些恍如昨日的畫面,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
她陷入沉思,旁邊慕容宣說:“這裏應該有個名字。”以前這裏一片荒涼,并沒有名字。左蒼狼說:“既然陛下把這裏分封給殿下,名字當然也是殿下取了!”
慕容宣一臉慎重,但是想了半天,苦惱地說:“你就不能幫着想想?”
左蒼狼說:“小泉山旁邊分安縣和陽城,如果殿下不介意,這裏索性便叫安陽洲好了。”
慕容宣說:“安陽洲?也行吧。”他跳起來,說:“從此以後,我就是安陽王了!”
左蒼狼笑得不行,然而慕容宣回到驿館,真的命人傳書給慕容炎,要作安陽王。個把月之後,慕容炎傳回禦旨,竟是同意了。不但封他為安陽王,還給了其母芝彤一個妃位。
左蒼狼笑着說:“恭喜娘娘了。邊城辛苦,娘娘可有回宮的想法嗎?”
芝彤說:“将軍說的是什麽話。既然陛下将安陽封給殿下,奴婢當然願意留在安陽,陪伴将軍和殿下。”
左蒼狼握了她的手,說:“別再稱奴婢,芝彤,此處雖然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