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45)
:“陛下,微臣不知陛下所指何事。溫氏一門,對大燕一直以來就是忠心耿耿,不會改變。”
慕容炎說:“這樣最好。”
說完,他轉過身,見左蒼狼也已經下了車駕,這裏已是晉陽城郊,再往前行不遠,就是豫讓橋了。
她往旁邊走幾步,那裏有一方清池,池水竟成淡淡的粉色。左蒼狼蹲下來,本想捧水洗水,待水一沾手,才覺出池水冰寒入骨。她慢慢地縮回手,發現自己确實已再不如初。
“怎麽了?”慕容炎走到她身後,左蒼狼沒有回頭,只是皺眉道:“水好冷。”
慕容炎一笑,上前沃水洗臉,說:“傳說以前這裏是一種溫泉,大燕的開國君主慕容祈與大将軍溫離經過此地,見池水奔騰如沸。溫離以水洗劍,從此池水轉冷,水也變成了這煙粉之色。”
左蒼狼說:“溫氏先祖乃大燕開國功臣,想來劍上鮮血也足以染紅這一池碧水了。”
慕容炎說:“你明白這個道理便是,自古以來,但凡想要成就一番蓋世功業的人,怎麽可能清白?別站太近,後來大燕多位名将曾在此洗劍,你的溫砌也不例外。”
左蒼狼轉頭看他,他微笑,說:“這池水只怕也染了不少戾氣,你可別掉下去。”
左蒼狼再度伸手,去觸那一池寒水,說:“蓋世功業,不能成為作惡多端的借口。一個好人,無論雙手沾上多少鮮血,始終會心懷慈悲。”
“慈悲?”慕容炎笑得一臉諷刺。
左蒼狼慢慢伸手入池,那水是真的冷。她喃喃道:“這洗劍池,我曾經過多回,今年的水真是格外地冷。”
慕容炎将她拉開,說:“知道冷還去?”他握了她的手,說:“其實今年跟往年并沒有什麽差別。”未等她說話,他又笑,說:“只是今年我們将軍嬌氣了。”
說完,捂着她凍得通紅的手輕輕呵了一口氣,轉頭道:“回宮。”
晉陽城門下,文武百官并列兩旁跪迎。慕容炎沒有下車駕,一路直接回宮。
左蒼狼回到南清宮,薇薇和芝彤已經等了很久了。薇薇說:“将軍!您可算是回來了!前兩天便說要回宮,我們盼得眼睛都要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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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蒼狼說:“幾天不見,你這嘴可是越來越甜了。”
薇薇嘿嘿地笑,芝彤已經為她捧了手爐過來。左蒼狼看看她,問:“宣兒可好?”
芝彤笑着說:“好着呢,一會兒睡醒了就給将軍抱過來。”
左蒼狼點點頭,突然說:“一直以來,你都以奶娘的身份陪着他,委屈你了。”
芝彤面上笑意未斂,說:“将軍說得哪裏話,其實能夠陪在三殿下身邊,奴婢已經是死而無怨了。”
她是個性子溫和的人,一直以來雖然以宮女身份呆在南清宮,卻沒有過一絲怨怼。左蒼狼說:“以前我東奔西跑,也顧不上這宮裏。不敢為你争什麽,總擔心無法護你們周全。以後,大約能好些。”
芝彤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但也看得出她情緒不高,笑着說:“早就聽說将軍要回來,我炖了烏雞湯,這就為将軍盛來。”
左蒼狼點頭,說:“去吧,多盛一些。我們也好久沒有同桌吃飯了。”
禦書房,慕容炎離開這許多時日,自然堆積了不少政事。他拿起折子,是姜散宜遞上來的。言語之間,還是口口聲聲稱袁戲等人居心叵測,勸慕容炎不要姑息。
并且後面還附上了應和袁戲的名單,他越看臉色越陰沉。确實,溫砌舊部在軍中的勢力,已經盤根錯節。他上位以來,雖然一直打壓,然而看看這份名單,顯然成效尚微。
可是這次的事,溫砌遺信,到底是真是假?他雖然認定溫砌會留書信給左蒼狼,但是終究也只是猜測。左蒼狼滴水不漏,他一時之間也只是疑心大作,難辨真假了。
正思索間,外面小安子禀道:“陛下,左将軍求見。”
慕容炎看了一眼奏折,只當她又是為了什麽政事而來,不免不悅:“什麽事?”
小安子說:“回陛下,将軍送了湯過來,說陛下若是忙着,就放在外間了。”
慕容炎這才略緩了神色,說:“讓她進來。”
左蒼狼走進來,倒是真的端着湯,說:“在驿館的時候,想要見陛下一面何其容易。一回宮裏,過來送一回湯還要惹得陛下不悅,真是不如在外。”
慕容炎合上奏折,說:“誰讓你平時不燒香,今兒個過來抱佛腳,孤當然要疑心你另有所圖了。”
左蒼狼把湯放在他面前,慕容炎好奇:“你做的?”
左蒼狼用小碗為他盛出來,說:“芝彤做的。若是我親自下廚,陛下倒是敢喝啊。”
慕容炎也笑了,說:“芝彤?”突然想起是誰,說:“她在你宮裏,可還安份?”
左蒼狼舀了湯去喂他,說:“有什麽安不安份的,奶娘而已。不過手腳倒還勤快,性子也好。若不是她在,三殿下還不把我腦仁吵炸了。”
慕容炎失笑,說:“說起來,孤也好幾日沒有見過宣兒了。”
左蒼狼又喂了他一口,說:“那陛下晚間來啊。”
這是……邀約的意思嗎?慕容炎低下頭,看了一眼她,心裏不由便有幾分溫軟,輕聲說:“嗯。”
☆、第 122 章 百戰
禦書房,姜散宜等不到慕容炎的批複,再度見駕,說:“陛下,袁戲等人在軍中勢力如此龐大,陛下卻視而不見。恕臣下直言,袁戲這樣的人……”
話未說完,慕容炎直視他,說:“袁戲麾下的将領、兵士,都是當年跟随溫砌的百戰之師。袁戲雖然是個武夫,但是大燕第一勇将的頭銜也不是白來的。如果真的硬戰,會有什麽後果?現在,西靖賊心不死,一旦我們內亂,必給他們可趁之機。你以為,孤不知道袁戲等人乃是心腹大患嗎?”
姜散宜心中微凜,随後又是一喜。果然,慕容炎對袁戲等人的戒心從未消除,他說:“陛下,大燕這根毒刺,拔除會痛,不拔卻是随時會毒發。”
慕容炎冷笑,說:“孤自有主意,你不要多話了。”
姜散宜低頭,慕容炎突然又說:“姜散宜。”姜散宜一顫,慕容炎說:“你一心要孤拔除溫氏舊部,是為的什麽,孤非常清楚。但你也要明白,月盈則虧、物極必反。任何人的根系一旦伸得太長,都不會有好下場。”
姜散宜雙膝一軟,跪在地上,說:“陛下,姜家與溫氏不同。若有朝一日,陛下要取微臣這顆項上人頭,微臣只有引頸受戮,絕不敢生出異心。可是溫氏不同啊。”
慕容炎心中一沉,複又轉過頭去。姜散宜說:“微臣拼命死谏,只是怕這次的事只是一個開端,而不是了結。”
慕容炎低下頭,說:“孤想靜一靜,退下吧。”
姜散宜還在等慕容炎的決策,但是當天夜裏,慕容炎居然去了一趟臨華殿,那是姜碧瑤的宮室。宮裏諸人都頗為意外,姜散宜長籲了一口氣,無論如何,書房裏的話,慕容炎終究還是聽進去了。
南清宮裏,薇薇氣極:“什麽嘛,那個姜碧瑤可是欺君啊!陛下只是輕描淡寫地去了個封號,現在才多久,就又宿到她宮裏了。”
左蒼狼看着慕容宣,他在鋪得厚厚的墊子上走來走去,想搶芝彤手裏的鈴铛。她說:“姜碧瑤也是他的宮妃,他宿在那裏有什麽好奇怪的。”
薇薇說:“可是将軍,您不是說讓我們備下飯菜,還特地挑了陛下愛吃的……”
左蒼狼說:“他不來咱們就吃吧,橫豎不浪費。”
薇薇說:“可是……”
左蒼狼說:“大約下午,姜大人又去面過聖吧?我們的陛下……算了,吃飯吧。”
次日,姜碧瑤又恢複了位份,仍是賢妃。
她恢複位份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栖鳳宮,好好地羞辱了一通姜碧蘭。姜碧蘭知道自己現在在慕容炎面前,已經沒有任何說話的餘地,別無辦法,只得生受。
班揚幾次提出想要搬遷宮室,慕容炎倒是準了,讓她去了彩月閣。
沒過幾天,慕容炎再度修書,将袁戲等人與周信調防。袁戲等人鎮守玉喉關,周信轉調平度關。随後,慕容炎修書西靖,再結盟好。西靖皇帝簡炀對他恨得咬牙切齒,但是一時之間,也奈何他不得。
如今打不能打,而且西靖和大燕停戰,對雙方各自都有好處。西靖在對燕作戰失利後,卻未放棄對其他國家的進攻。如今慕容炎來修好,想必也是動了其他心思。
他雖然不得不結盟,但對上次慕容炎的存心羞辱還是耿耿于懷。這次倒是沒親身來——再也不想見這個燕王了。但他也沒安着什麽好心,送了一個名叫羅沙的美女過來,口口聲聲稱此女是自己最寵愛的女兒,要求慕容炎納為妃嫔,否則便是毫無誠意。
大燕群臣都憤怒異常:“這個簡炀,口口聲聲說羅沙是他最寵愛的女兒!可他今年不過二十九,這個美人卻有十七歲。難道他十二歲便有了女兒嗎?”
而大燕在西靖的探子更是傳回消息,稱這羅沙只是西靖的一個妓女。諸臣皆是拍案而起,只有慕容炎聞言,倒是神色沒變,只是說:“一個女子,何必計較太多。”
随後提筆回了一封書信給簡炀,稱想不到陛下治下就連公主們也能各自謀生,難怪西靖河清海晏。今日品嘗羅沙公主,覺得色藝雙絕。若有空,定親臨西靖,試試其他公主們的技藝。
簡炀氣得差點當場撕毀了盟約。 然而好在雙方各有所圖,一口老血終究還是忍住了。慕容炎封這羅沙為淑妃。
盟約達成後不久,慕容炎令袁戲等人進攻玉喉關的伊廬山、僚城等地,清理頻頻騷擾邊境的外族。
屠何人素來兇悍,而且無終、孤竹已經是前車之鑒,他們豈能不拼命?袁戲、諸葛錦、鄭褚等人率領四萬餘人,在伊廬山一帶與外族纏鬥。左蒼狼最開始有些擔心,但是慕容炎任命達奚琴負責軍備,便是袁戲也都放下心來。
周信帶兵前往宿邺城時,前來向慕容炎辭行。慕容炎說:“袁戲他們,已經去往玉喉關了?”
周信禀道:“已經到了,軍備什麽的,已經全部清點交接。沈玉城也已經到了馬邑城,正領着将士們熟悉地形。”
慕容炎說:“除了沈玉城等人,你手上有多少兵馬?”
周信不解,慕容炎說:“如實回禀。”
周信說:“末将命沈玉城帶六萬人先行,現在手上約有三萬餘。”
慕容炎點頭,說:“袁戲等人剛剛到伊廬山,伊廬山地勢複雜,他們沒那麽快适應。”
周信說:“末将留了幾個心腹,帶領袁将軍他們,先熟悉地形。将軍們都是久經戰場的,只要有一兩個月,一定足以抗擊屠何。陛下可以放心。”
慕容炎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他,輕聲說:“不。”
周信頓住,慕容炎說:“孤要你悄悄返回玉喉關,趁着袁戲等人上山,圍困伊廬山。”
周信的神情慢慢凝固,慕容炎說:“上次宿邺城,他們對地勢了若指掌。再加之阿左在,袁戲等人又骁勇,你們難有勝算。現在,他們久居邊城沙漠,對玉喉關的氣候、山勢俱都陌生。一時之間絕不是屠何部的對手。到時候你們在其後,他們腹背受敵,天時地利人和……”
周信終于悚然:“陛下,這樣一來,可是置袁将軍他們于死地啊!”
慕容炎慢慢将墨錠碾碎在方硯之中,寸寸成灰,他說:“一個不留。”
周信說:“可是……陛下……”
慕容炎說:“怎麽?連你也要抗旨嗎?”
周信跪下,說:“末将不敢。末将一切都是陛下所賜,絕不敢忘本。可是陛下,末将只是覺得……”
慕容炎說:“不要讓孤說第二次。”
周信擡起頭,在他登基之後,第一次直視他的眼睛。然後他突然明白,慕容炎說的是真的。他要将袁戲等溫氏舊部全部斬盡殺絕,一個不留。而上次宿邺城,他罷兵,只是緩兵之計!
這一刻,冷汗一層一層,濕透了他的衣衫。他說:“末将……末将遵命。”
半個月之後,袁戲等人在伊廬山上和屠何交戰。伊廬山地勢險峻,屠何人大多靠游獵為生,若是鑽進山林,卻是極難尋找。再加之他們又擅長布陷井,袁戲等人追得十分吃力。
正月初正是凜冬,玉喉關也是極寒。袁戲一邊追一邊罵娘:“這群耗子,膽子這麽小,花樣卻很多。”
身後諸葛錦卻面有憂色,說:“如今大雪封山,陛下卻偏偏讓我們在這時候追殺屠何部人。真是讓人不放心。”
袁戲說:“不放心又如何,難道還要再抗命一次嗎?”
諸葛錦說:“也是,如今西邊無戰事,這些屠何人擾我邊境已久,能鏟除倒也不錯。”
正在此時,山下探子來報:“袁将軍,周太尉帶軍前來,已到山下。”
袁戲說:“周信?他不是去往宿邺了嗎?為何突然返回?帶了多少人馬?”
探子報道:“約摸三萬人,周太尉說陛下擔心将軍們不熟伊廬山地形,特來相助。”
袁戲說:“也好,這伊廬山屁也沒有一個。早點将屠何人趕出去,大家早點回去,說不定還能趕上元宵節。兄弟們,援軍已到,随我追殺屠何人!”
諸兵士高聲應:“是!”
四萬餘兵士沒了顧忌,深入山林。周信不緊不慢地跟在其後,身邊副将說:“太尉?”
周信咬牙,問:“陷井都布好了嗎?”
副将答:“回太尉,已經好了。”
周信舉起右手,複又慢慢放下。許久之後,他咬緊牙,說:“放箭。”
剎那間,箭矢如雨!
袁戲後方立刻大亂,袁戲察覺了,大聲吼:“什麽事?不要亂!”
許久之後,有兵士來報:“袁将軍!周太尉突然下令向我們放箭!兄弟們猝不及防,死傷慘重!”
袁戲頓時愣住,很久才問:“什麽?”
周信的兵馬對伊廬山了若指掌,再加之早有準備,不過半天時間,就将袁戲、諸葛錦等人殺得大敗。屠何人發現不對,趁機反撲,袁戲四萬餘人,被盡殲于玉喉關。
袁戲雙目充血,瞪着從山林間慢慢走出來的周信,問:“為什麽?”
周信低下頭,說:“我不知道,是陛下的意思。”
袁戲說:“宿邺城下,他退兵是假的?”
周信說:“他是容不下對他拔刀之人的。”
袁戲說:“那也僅僅是我與諸葛錦他們下的令,可這次我們上山,有四萬兄弟!他們同樣也忠于大燕,忠于慕容氏!慕容炎非要連他們也一并斬殺嗎?”
周信別過臉去,說:“我不知道,不要問我。”
袁戲點點頭,他身邊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屍體。他自己也因為陷井,中了一支竹箭。但他仍提着他的長戟,說:“我明白了。我明白當日,為什麽溫帥一定要出宿邺城,死在靖軍箭下。”
周信擡起頭,袁戲捂住傷口,說:“因為死在自己人手裏,真的是一件讓人肝腸寸斷的事。”
周信說:“我……我只能奉命行事。”
袁戲點頭:“我知道。太尉想手刃袁某嗎?”
周信不說話了,袁戲說:“既然太尉沒有此意,就讓袁某也效仿溫帥,染血于外吧。”
周信擡起頭,說:“袁将軍。”
袁戲提着他的長戟,一步一步,走入密林之中。屠何人的戰馬嘶鳴,須臾間,喊殺聲起。周信沒有上前,隔着荒山密林,聽殺聲震天,在很久很久之後,山河皆寂。
正是将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裏,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
☆、第 123 章 十年
夜裏,左蒼狼正睡着,突聞耳畔有人喊:“将軍?将軍?”
左蒼狼睜開眼睛,仍是熟悉的南清宮。她愣了一會兒才聽出聲音是誰:“袁戲,是你嗎?”一邊說一邊撩開錦帷,外面果然跪着袁戲。左蒼狼說:“你怎麽會在這裏?”
袁戲埋着頭,說:“路經此地,特來向将軍告別。”
左蒼狼說:“你不是早就到了玉喉關嗎?怎麽會途經晉陽?”
袁戲不說話,左蒼狼湊過去,突然問:“袁戲,我怎麽看不清楚你的臉啊?”
袁戲仍然埋着頭,說:“面目粗陋,惟恐驚吓将軍。”
左蒼狼笑,說:“你那張臉,我還沒見過嗎?”
袁戲說:“時間緊迫,将軍,我走了。”
左蒼狼說:“三更半夜的,你去哪啊?”
袁戲不說話,卻只是站起身來,轉身出了南清宮。左蒼狼披衣跟出去,問:“還下着雪呢,你去哪啊?”
他沒有回頭,身影很快消失在風雪之中。寒風一吹,左蒼狼睜開眼睛,卻是南柯一夢。窗戶沒有關嚴,風透進來,吹得人心慌。她心跳有點快,突然再睡不着。披衣起來,想想還是不放心,寫了一張字條,讓海東青傳至達奚琴府上。
達奚琴似乎也沒睡,過了約摸半個時辰,海東青飛回,帶回他的話:“此戰糧草軍備皆由我親自負責,一定盡心盡力,将軍放心。”
左蒼狼将紙條焚化,坐在案幾邊,直到天明。
二月初三,玉喉關傳回消息,袁戲等人在伊廬山被屠何大敗,袁戲戰死,所率四萬餘兵士,全部被屠何人圍殲。周信倉促之間,帶兵援助,然而也只帶回袁戲和諸葛錦的屍體。
戰事發生之後,鄭褚引咎遞上辭呈,請求告老返鄉。慕容炎恩準,并在晉陽城為袁戲和諸葛錦、溫砌三人大修祠堂,下旨永世長祭。
二月二十日,袁戲、諸葛錦的靈柩運回晉陽城,慕容炎派周信和左蒼狼至東門迎候。二人一直迎至豫讓橋,周信一直低着頭,許久說:“都是我的錯,我明知道袁将軍他們不熟悉玉喉關地形,若是當時,我……”
他擡起頭,發現左蒼狼并沒有看他,不由停住話頭。左蒼狼往前幾步,行至洗劍池邊,但見池水如煙。
周信說:“阿左?”
左蒼狼低着頭,看見水裏隐隐約約,映出自己的身影。她說:“我離開晉陽之後,在伊廬山呆過一年有餘。”周信怔住,她沒有回頭,自顧自道:“一年時間裏,沒有少跟屠何人打交道。他們的戰力,我很清楚。”
周信變色道:“什麽意思?”
左蒼狼這才擡起頭,目中血絲清晰可見,但是她的神情卻是溫和而平靜的,她說:“字面上的意思。”
周信說:“你是懷疑,袁将軍他們的死另有原因?”
左蒼狼說:“太尉既然前往救援,當然比我清楚。袁将軍他們的死,是另有原因嗎?”
周信說:“他們……是死在屠何人之手。”
左蒼狼說:“那便是了。我即使不相信別人,太尉之言,總不會有假。”
周信垂下頭,許久,說:“阿左,這次的事,就到此為止吧。兄弟們戰後撫恤的事,我會跟到每一個人的。”求求你,不要再有其他的牽扯了。我真的再不想經歷那樣的心如刀割。
左蒼狼又低下頭,盯着那池水,微風過,水紋漾開,揉皺了眼眉。她說:“有勞太尉了。”
一直等到正午時分,陣亡将士的靈柩終于到達。周圍親人的哭聲陡然尖利,周信說:“将軍?過去看看吧?”
左蒼狼說:“我現在身無軍職,又不明此戰情況。還是太尉去吧。”
周信有些不放心,不肯走,說:“你……”左蒼狼回頭,看他欲言又止,說:“據說,這洗劍池,曾是大燕的開國君主慕容祁和大将軍溫離共同洗劍的地方。可你說,當初的慕容祁和溫離,是為了個人野心,還是真的為了大燕生靈?這權利和人心,到頭來竟是讓人心灰意冷,熱血涼盡。”
周信變色:“阿左!慎言!”
左蒼狼一笑,随手摘下背後神弓九龍舌,揚手一抛,只聞一聲輕響,神弓入水,轉瞬無蹤。周信說:“阿左,九龍舌畢竟是陛下禦賜之物,豈可任意丢棄?”
左蒼狼起身,看着那一圈一圈漣漪終究歸于無痕,說:“神兵有靈,自當逐清流而去。何必随我蒙塵,枉堕威名。”
她轉身,向袁戲等人的棺木行去。
左蒼狼與周信一起,将袁戲等人的棺木迎入城中。周信自然要安撫陣亡将士的家眷親屬。左蒼狼沒有多作停留,她從袁府出來,薇薇等在外面,說:“将軍,我們回宮嗎?”
左蒼狼俯身,捂着胸口,說:“薇薇,我胸口好疼。”
薇薇急了:“這是怎麽了?我帶您去找大夫!”
左蒼狼說:“去德益堂,看看姜杏還在不在。” 薇薇是個顧頭不顧尾的,當下答應一聲,趕緊去了。等走出了街道,她突然反應過來——把将軍一個人留在大街上,這可怎麽辦?趕緊回身去找,卻已不見左蒼狼蹤影。
晉陽城的街巷,幾年來似乎沒有什麽變化。左蒼狼擡手敲門,不多時,門打開,一個女孩的臉露出來。看見一張陌生面孔,她問:“你找誰?”
左蒼狼徐徐打量她,說:“魏冰兒姑娘。”
那女孩一聽這名字,頓時變了臉色,警覺道:“你是誰?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左蒼狼慢慢走進去,真是天真單純的姑娘,只要看她的警惕,就知道自己完全猜中了。她确實就是魏同耀的女兒。她說:“你來晉陽城這麽多年了,就一直住在這裏嗎?夏常有沒有別的安排?”
魏冰兒關上門,說:“你到底是誰?”
左蒼狼沒有回答,只是問:“你真的想要為父報仇?”
魏冰兒看着她的眼睛,說:“我想幫我?”
左蒼狼說:“你先回答我,你真的想為父報仇?”
魏冰兒說:“這就是我活下來的目的。”
左蒼狼說:“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也不介意?”
魏冰兒說:“哪怕豁出命去。”
左蒼狼說:“過兩天,宮裏會選一批宮人入宮。你的年紀,倒是正好。”
“你是想讓我入宮?”魏冰兒一臉狐疑地看着她,問:“你到底是誰?”
左蒼狼不說話,只是舉步出了舊宅。
夜裏,慕容炎召見周信,問:“事情處理得如何?”
周信半跪在地,說:“一切撫恤已經發放下去,袁将軍和諸葛将軍的家人也已經擇好日子,準備讓他們入土為安。”
慕容炎說:“沒有什麽閑言碎語嗎?”
周信低下頭,說:“回陛下,沒有。”
慕容炎盯着他,終于還是問了一句:“她呢?”
周信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說:“阿左也沒有。”
慕容炎說:“沒有?沒有她敢将孤禦賜的九龍舌沉落洗劍池?”
周信終于擡起頭,說:“陛下,當年三位少君,連同我與封平一同追随陛下,到如今,已經僅剩我與阿左兩人。難道陛下連她也……”他眼中帶了淚,話到此,已然哽咽。
慕容炎說:“起來吧,這麽多年,孤對她……難道你還不知道嗎?”周信這才站起來,慕容炎想了一陣,說:“明天你派幾個人,去洗劍池,将弓撈還于她。古有刻舟求劍,雖然愚蠢,但今日,孤且效仿一回。”
周信這才拱手道:“是。”
然而周信在洗劍池找尋兩個月,卻再未尋得那弓。或許神兵有靈,真的逐清流而去了。
慕容炎有兩個月沒有去南清宮。這天夜裏,他鬼使神差,終于還是去了。桌前,左蒼狼為他奉上酒盞,他沒有接。王允昭看出來,趕緊上前接過來,放在慕容炎面前。然而他至始至終沒有動過那酒。左蒼狼的性子,他其實非常了解,有時溫順,可以委屈求全,但其實執拗無比。她沒那麽容易屈服。
所以……便是她遞過來的酒,他也不能放心飲下了。
左蒼狼看出來了,也不勉強,在他旁邊坐下來,慕容炎問:“你就沒有旁的事要問我?”
左蒼狼說:“事到如今,陛下要我問什麽呢?”
慕容炎挑起她的下巴,說:“也是,你确實什麽都不應該問。你只需要好好地呆在這裏,呆在我身邊就好。”他将她攬進懷裏,說:“阿左,不要去聽外面的紛紛擾擾,那些跟你沒有關系。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他的指腹輕輕滑過她的臉頰,覆上她的眼睛,說:“不要聽,不要看,所有的一切,我都會好好安排。好不好?”
左蒼狼倚進他懷裏,說:“我确實不想聽,也不想看了。”
我以為我能看得清,可我還是算錯了你。所以我不看了,那些撫過檐下的風、滴落屋脊的雨,都讓我害怕。
不久之後,薇薇上來,也不敢看二人,低頭擺好晚膳,慕容炎發現晚膳居然準備得十分合他胃口,他說:“今天菜色不錯,難得看見你在這些事情上用心。”
左蒼狼不再動他的碗筷,說:“陛下從哪裏看出我用心了?不過是湊巧今天禦膳房換了個合意的廚子罷了。只是縱然廚子合意,也不知陛下能夠放心否。”
慕容炎知道她看出來自己的戒備,說:“你說話就不能不帶刺?”旁邊王允昭笑着上前,讓人以銀筷試菜,說:“将軍不要介意,這宮裏規矩,豈不是一向如此?”
左蒼狼不說話,慕容炎撿已經試過的菜挾了給她。這樣的人啊,刺猬一樣。靠得近了,互相傷害,離得遠了,又朝思暮想。
左蒼狼卻似乎真的不介意,低頭喝了一口湯,轉頭看見炭火燒得不旺,說:“薇薇……”一轉頭,發現薇薇和芝彤都不在。她苦笑,自己起身添碳,說:“這宮裏,還是陛下登基時進過一批宮人,人手總是少。可晴遷出去之後,更不夠用了。”
慕容炎說:“叫王允昭再為你挑幾個便是。”
左蒼狼說:“還是別了,經歷過上次小公主的事之後……”她第一次提及慕容皎兒,慕容炎面色一冷,她聲音也放低,說:“我總是心有餘悸。想一想,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我的首飾為什麽會出現在現場,還成了殺人兇器。如果當日,我沒有辦法證明我不在場,只怕今日……”
慕容炎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多想了。”他當然也明白她的顧慮,以前姜碧瑤在宮中是唯一的女主人,宮人有多少她的心腹?後來又是姜碧瑤,這宮裏,誰是誰的人,誰知道?
她擔心也是有理由的。
左蒼狼說:“我怎麽能不多想?這宮裏要想活下去,并不比疆場容易。”
慕容炎淡淡說:“你要說的話我都明白,以前紛亂不斷,顧不上宮裏。現在,也是時候應該整頓一下了。”
次日,慕容炎下旨,将老宮人放一部分出宮,遴選新人入宮。王允昭便成了最忙的人,現在宮裏,姜碧蘭那邊是可以随便分人過去的,慕容炎不會在意。姜碧瑤那樣張揚的性子,定是要自己親自挑的。
左蒼狼和禦書房的小安子那邊特別需要注意,要安放妥貼的人手。班揚、羅沙、可晴那邊也可以看她們的意思,但是可以放在最後。
等到新的宮人入宮那一天,王允昭請了左蒼狼過去挑人。
左蒼狼到時,只見宮人們跪成一排,姜碧瑤最先挑了幾個人,看見左蒼狼,只是冷哼一聲,也沒說話,先走了。左蒼狼看了一圈,說:“這個丫頭,倒是不錯。看着機靈。”
王允昭擡頭看過去,見是個陌生的女孩,下巴尖、眼睛大,長得确實十分機靈。他說:“能入得将軍之眼,是她的福氣。”
左蒼狼卻說:“算了,我那宮裏,如今還是不要放太過機靈的人比較好。”王允昭有點尴尬,什麽也沒說。左蒼狼說:“這個丫頭,就留給安公公吧。”
說完,自己選了幾個還算過得去的宮人,便先行離開了。
小安子當然不會違背她的話,将那宮人挑走了。那丫頭叫冰兒,長得是真水靈。不過新人是沒那麽快禦前侍候的,她頂多也就打打下手罷了。
等她們都走了,王允昭才把左蒼狼挑的幾個宮人都叫出來,說:“以後南清宮裏,領取任何東西都需要太醫院查看确認。如有異常,必須及時報給我知曉。”想了想,怕這幾個人誤會,倒是補了一句:“陛下擔心将軍,這也是為她安全着想。”
宮人們哪裏知道是怎麽回事,只能跪下應是。
冰兒到了禦書房侍候,這對新入宮的宮女來說,可以說是件想也不敢想的事。她心裏有些不安,就算她進到這裏,難道她真的有希望報仇嗎?
她甚至根本沒資格見慕容炎,所做的也不過是個領取茶葉、照看羹湯之類的活計。每一樣飲食送出去之前,都有專門的內侍試毒,流程嚴密,無從下手。
她有些心急了。
德益堂,姜杏還在坐診。左蒼狼來時,他毫不驚訝,只取了棉布覆在她手腕上,連症狀都沒問,直接開始把脈。左蒼狼說:“漣亭已經不在了,姜大夫為什麽還留在德益堂?”
姜杏沒說話,左蒼狼說:“記得當初,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