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41)
床頭閉目養神。慕容炎走過去,将她抱起來放到腿上:“太醫有沒有來看過?還痛不痛?”他柔聲問,左蒼狼沒有說話。
自從上次受傷之後,他開始喜歡這樣将她抱在懷裏,如同心愛的玩物一般說話。她不理會,慕容炎也不見怪,說:“你看這次飛馬坡我們能攻得下來嗎?”
左蒼狼不想應酬,閉上睡覺作困倦狀。慕容炎索性抱着她上了床榻,他身上戰甲未卸,鐵衣冰涼,聲音卻十分溫軟:“三天了,任旋估計已經在回師的路上了。”
左蒼狼終于說:“陛下是要趁機奪取孤竹罷?”
慕容炎怔住,然後揉揉她的頭,說:“簡炀被孤的聲勢所驚,一定會令任旋回救飛馬坡。周信等人剛剛攻下無終,想來任旋肯定也剛掌控孤竹不久。攻陷一個根基未穩的無終,豈不是比攻陷飛馬坡損失小很多?”
左蒼狼說:“陛下就不擔心其他國家趁虛而入?”
慕容炎笑,說:“富貴險中求,安穩又何嘗不是?”
果然數日之後,任旋帶兵離開孤竹,搶援飛馬坡的軍報傳來。慕容炎随即令周信攻打剛剛被西靖攻下的孤竹。自己的兵士在飛馬坡外卻是圍而不攻。簡炀大怒,亦傾舉國之兵力向飛馬坡聚攏,準備圍殲慕容炎。
慕容炎一見形勢不好,抽身便走,率軍再度退回梁州。任旋追擊之時,燕軍雖然有損傷,但是畢竟有防備,并不嚴重。而此時,孤竹卻被大燕拿了去。
慕容炎以一場小敗,竊取了他們半年的征戰成果。
然而這次兩場交戰,卻也将大燕存蓄兩年的餘糧消耗得所剩無幾。燕軍不得不搜刮孤竹和無終之地,以充為軍用。對此,孤竹與無終原住民憤恨不已,雖然失去了家園,卻不願投降燕軍。
一直在周邊游離作戰。
慕容炎奪得了城池之後,也不再理會這小股勢力,迅速将兵士調回各城,以盈城防。防止西靖趁勢來攻。
簡炀氣憤無比,有心要斬了諸葛錦,但季廣也還在燕軍大營。最後兩位監軍竟然如同人質。好在他們從孤竹也擄獲了大燕的太上皇慕容淵。簡炀激怒之下,一番羞辱肯定是少不得的。幸而他也沒有因此失去理智,轉而以支持慕容淵複位登陸為由,撥給其一支軍隊,在孤竹舊地還剩下的兩座小城之中再度稱帝,國號北燕。
慕容炎也并沒有将這樣兩座小城看在眼裏,他一手将左蒼狼抱在懷裏,一手展開軍函,看了半晌,笑說:“父王還真是有點法子。不僅西靖支持他,無終、孤竹的殘軍也投降而去。”
左蒼狼最近很少跟他說話,索性倚着他胸口睡去。他用下巴揉揉她頭頂,說:“當日我要殺他,你一力阻止我們父子相殘。雖然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看,如今是不是多了許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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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蒼狼這才開口:“陛下是在怪我?”
慕容炎撫摸着她的臉頰,輕聲說:“當然不是,孤是在和你講道理。也許有些事,你覺得是孤激進,但是阿左,君主治國,原就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幸福快樂。完美只是夢,總是要犧牲小部分人,去成全整個國家的平穩安泰。我也想放過雪盞,我也不想屠盡法常寺。或者說,我也希望非顏能夠逃出晉陽城,離開大燕,只要她不再出現在孤眼前。但是你想一想,真的你想一想,我若是放過雪盞,還會有多少個雪盞出現?我若是放過冷非顏,其他為孤效忠的勢力,會怎麽看?
如果一開始雪盞就交出慕容若,則是他一人背負不義之名,卻能保住其他許許多多的人。所以害死法常寺僧衆的不是孤,是他。你明白嗎?”
左蒼狼失笑,說:“如此說來,太上皇當年留得陛下性命,也是他無識人之明。所以造成這無邊殺戮的人,也是他,倒與陛下或者雪盞大師等人全無幹系了。”
慕容炎想了一陣,然後啪地一聲拍在她腦袋上,說:“不要再說話了!”
左蒼狼于是就真的不說話了。過了許久,他又輕聲說:“吻我。”左蒼狼不動,他右手捏住她的下巴,擡起她的頭,用力吻住她。他最近對她寬容了許多,哪怕是她出言頂撞、冷嘲熱諷,他也不往心裏去。最多的便是這樣無度索歡。
吻到深處,他嘶聲說:“阿左,我愛你。特別是現在的你。”
言語之間,頗有一點意亂情迷的意思。左蒼狼別過臉,只看見營帳外守衛筆直的身影倒映在白色的蓬布上。
你喜歡現在的我,那麽你又在不在乎我喜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當然不會了,從小到大,你的心裏,可曾真正在意過誰?
☆、第 113 章 忠心
待戰事稍歇,大燕不僅占領了無終,更奪下了孤竹大部分被西靖占據的城池。西靖只剩下灤城、雲洲等還在手裏,但已是不能守。簡炀索性扶慕容淵在灤城稱帝,國號北燕。
塵埃落定,西靖固然是沒讨着好,大燕也是疲憊不堪,一時都沒有再戰之力。簡炀雖然氣,卻還是只有以諸葛錦換回季廣。
慕容淵在灤城稱帝後,發出诏書,要求與慕容炎面談。
慕容炎接到慕容淵發出的這封诏書,軍中當然極力勸阻。周信說:“陛下,此時孤竹等地兩經戰亂,雖然并入燕地,但是人心不穩、時局動蕩。何況西靖如今動向不明,陛下不宜親往。”
許琅等人對灤城的情形當然是最為了解的,立刻也谏道:“陛下,如今灤城酷熱難當,且屍積如山,還未能及時清理。萬一發生疫病,對陛下大大不利。依末将愚見,陛下還是邀太上皇入燕地為好。”
慕容炎沉吟,說:“古往今來,莫不是孝道為先。既然酷暑當頭,孤又豈能讓父王行走幾百裏,前來見孤?再說了,如今孤竹與無終雖然并入燕地,到底還是心中不安。孤若不去,倒顯得沒有膽識,如何讓他們信服?”
許琅和周信互相看看,都不知如何相勸。慕容炎說:“準備下去,孤親自去一趟灤城。”
他意已決,周信等人也不好多言。慕容炎想了想,又說:“如今灤城炎熱,阿左身體不好,孤将她留在梁州。周信,你派親信心腹照顧,她最近……有點情緒,找幾個伶俐的人陪一陪。”
周信一愣,不想他會單獨提起左蒼狼,忙說:“末将遵旨。”
傍晚時分,慕容炎回到營帳之中,左蒼狼還睡着。他将她養在自己營帳之中,平素一直派人看守,并不允許她外出。她在帳中無事,大多時候便都睡着。
慕容炎走到榻邊,裏面冰雕半融,倒還涼爽。她的呼吸輕淺若無聲,長發鋪了半枕。慕容炎在榻前坐下來,說:“明日我去一趟灤城,你在這裏乖乖呆着。等事情一畢,我便過來接你。”
左蒼狼睜開眼睛,瞳孔漆黑如墨。
慕容炎俯身親吻她,說:“這幾天找幾個可心的人兒陪你玩,只是外面熱,還是不要逛太久。”他伸手把玩她的發梢,輕輕打着小圈,說:“你看你,讓你出去吧,你又生病,不讓你出去,你又沒精打采。”
左蒼狼說:“陛下是養了一只雀鳥,放外面怕它跑了,關籠子裏又嫌它無趣。”
慕容炎輕笑,将她攬進懷裏,說:“怎麽說的話!孤這是得了一件珍寶,捧在手心裏怕飛了,含在嘴裏又怕化了。你看,這麽一說,是不是就好聽了許多?” 左蒼狼說:“既然如此,陛下何不索性将我腿打斷,如此我想去哪也是不能了。”
慕容炎認真地想了想,說:“好主意。”說完,伸手去摸她的腿。左蒼狼拍開他的手,他湊到她耳邊,笑說:“可是孤喜歡被這雙腿死死夾住的感覺,一時之間,還舍不得。”
左蒼狼一臉惱怒,慕容炎笑得直不起腰。以往他養一頭狼,這狼一使性子、一張嘴,他就疑心它要吃人。總是忌憚幾分。現在他養一只貓,偶爾這貓生氣發怒,他也總當閨房之樂,不以為意,甚至還覺得其樂無窮。
左蒼狼不想跟他說話了,他這才起身,說:“我這就走了,你乖乖呆在梁州。”說完,見左蒼狼沒反應,又有些不悅:“起來,為孤更衣。”
左蒼狼不動,他伸手将她撈起來,見她全無反應,也是心頭火起,說:“你有沒有聽見孤說話?日後你也就這些用處了,不多在這些地方下功夫,還想如何?”
左蒼狼這才擡頭看他,眼神陰寒。慕容炎知道激怒了她,有點快意,又有點略悔,松開她,終于也沒再說什麽,自己換了衣服,轉身出了營帳。
次日,左蒼狼還睡着,倒真有兩位将軍夫人過來,由胡林等陪同着,在梁州城裏逛逛。周信倒也了解她,兩位夫人都是慣會武刀弄槍的,逛的也都是些兵器店、馬場等等。
第二天,又有州官奉上良弓寶劍,各出奇招,倒也都在博她歡心。
慕容炎啓程前往灤城,周信一路上百般小心,說:“陛下,從梁州到灤城,所有可藏伏兵的地方,末将都已經畫出,并事先安排兵士打探。”
慕容炎說:“嗯,西靖一定會用此次機會,向孤下手。小心點總是好的。”
周信倒是有些不明白了:“陛下明知如此,為什麽還是要執意前往灤城呢?就算去了,陛下身為人子,也不能親征灤城。而太上皇也定然不會與陛下和談。”
慕容炎說:“孤與他,畢竟是親父子。若不給他一個機會主動出手,孤哪有借口向他出兵呢?”
周信愣住,這才明白他執意北往的意圖。只是看來這一次,他是非除慕容淵不可了。
半個月之後,慕容炎橫渡灤河之時,遇西靖水師伏擊,所乘船只鑿沉。周信等人與靖軍在灤河血戰十餘日,燕軍一路沿河搜尋,一直未查到慕容炎行蹤。
燕王應父邀約,明知有兇險卻依舊慨然而往。而慕容淵與西靖勾結,于灤河設伏,令慕容炎灤河遇險,下落不明。消息傳回灤河,許琅特地來報左蒼狼:“将軍,依您看,這可如何是好啊?”
左蒼狼說:“收拾一下,我要前往灤城。”
許琅急道:“可是将軍的身體……”
左蒼狼說:“我身體事小,這種搶功的機會,豈能錯過呢?”
許琅不明所以:“搶功?”
左蒼狼卻不再說話了,當天便收拾行裝,一路乘馬車,星夜兼程,前往灤城。王楠等人就在附近駐軍,聽說此事,一路趕來。左蒼狼與他同路,王楠說:“将軍,聽說靖軍還在沿河搜尋,您看陛下這次,會有危險嗎?”
左蒼狼說:“周太尉向灤城用兵了吧?”
王楠說:“正是!陛下為了孝道,僅帶了數十人過河赴約。沒想到太上皇竟然全然不顧父子親情。将士們群情激憤,自然是當即發兵,攻打灤城了。”
左蒼狼說:“那陛下就是無恙。”
王楠奇道:“将軍怎麽會如此确定?”
左蒼狼坐在車駕之中,微掀窗簾與他輕聲說話:“灤城、雲洲等地,不過彈丸之地,他比誰都想攻下這幾座城池,将孤竹之地完完全全據為己有。但是慕容淵為王,他素來标榜孝道、賢德,豈有子攻父業之理?當然要找個說得過去的藉口。”
王楠暗自心驚,說:“如此說來,此事竟是陛下計策?那麽如今天氣炎熱,将軍身體又不好,何必匆匆趕往呢?”
左蒼狼說:“總要表個忠心啊。”
王楠呆住。以前無論如何,從來未曾聽過她這麽說。他尴尬地笑笑:“将軍說笑了。”
左蒼狼沒有再說話。
果然如她所言,兩天之後,燕軍攻占灤城,慕容淵縱然有靖軍相助,然而畢竟地少城矮,無法藏兵,靖軍也只有連連後退。左蒼狼到達灤河的時候,靖軍已然退至雲洲邊緣。
天氣确實是炎熱無比,左蒼狼行不了幾步,便是寒出如漿。她右肩全然無法使力,也無法騎馬,一路行動極是不便。但縱然如此,仍然是穿過了灤城,來到雲洲邊界。
周信見了她,也是吃驚:“阿左?你如何來了?”
左蒼狼問:“陛下可有消息?”
周信這才一顆心落了地,說:“你到底還是心系陛下,只是此地危險,你還是不要久留了。陛下一有消息,我便通知于你。”
左蒼狼說:“太尉還須追擊敵軍,不必顧我。只須給我一小舟,灤河之上,我尋一尋陛下也是好的。”
周信聞聽,只好給她一艘船,當然不會是小舟。而且也派了許多兵士保護。左蒼狼自灤河乘船而下,河風悠悠,她沿船窗而坐,一壺酒、幾樣小菜,每日裏賞賞這河上風月。打撈搜尋之事,都是周信派來的親兵在忙活,哪用她動手?
十幾天之後,終于靖軍敗北,慕容淵被困于雲洲馬蹄山。左蒼狼的船也正好在馬蹄山下,她站在船舷之上,向山上眺望,說:“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上岸看看吧。”
胡林一直就跟着她,如今也是擔憂:“将軍不能遠行,又不能騎馬,這山路崎岖,一定要上去嗎?”
左蒼狼說:“一路不見陛下蹤影,說不定他在這裏也不一定。我們下去看看就好。”
胡林也不敢多言,只好扶她下船,一行人上山搜索。山上,周信圍住慕容淵,慕容淵說:“來的就你們嗎?慕容炎在哪裏?”
周信一回身,兵士緩緩退開,人群兩分。慕容炎緩緩走出來,說:“父王,好久不見了。”
慕容淵盯着他,說:“為什麽當年孤王就沒有看出來,窩裏養了一個如此狼心狗肺之徒?”
慕容炎說:“可能是因為父王迷醉于後宮滿園佳麗,無暇仔細看上一眼吧。”
慕容淵說:“慕容炎,事到如此,孤王也無別的話說。你妹妹慕容姝你總不至于也要趕盡殺絕吧?”
他身邊正站着公主慕容姝,這些日子她随父親身在敵國,慕容淵身邊倒一直是她在照料。慕容炎看了她一眼,她咬着唇,沒有說話。慕容炎說:“姝兒既然一直跟随父王,定然是孝心可嘉。父王已經老邁,黃泉路上想必孤獨。有姝兒相陪,孤也心中稍慰。”
慕容淵說:“好,好得很。”
慕容炎一擡手,有人奉上酒盞,裏面兩杯美酒,湛青碧綠。慕容淵再沒有看他,只是轉而看向自己的女兒,說:“姝兒,爹爹對不起你。這些年你陪着爹爹,到頭來,竟也只能随爹爹而去。”
慕容姝搖頭,說:“父王別這麽說,姝兒願意跟随父王。”
慕容淵慈愛地輕撫她的頭頂,說:“好。”兩個人接過酒盞,緩緩飲盡杯中酒。毒酒入喉,很快發作,屍身一前一後,慢慢倒在白布之上。慕容炎緩緩上前幾步,低着頭看地上的父王和妹妹,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像是缺了一塊,有一點漏風。
夏日的風應該不冷,然入心入肺,卻令人覺得蕭瑟。
正在這時候,身後又有響動。慕容炎回過身,只見左蒼狼在胡林等一衆侍衛的陪伴下,慢慢上了山。那一刻,他像個與大人走失的孩子,突然上前幾步,擁住了她。
也許,你當初阻止我是對的吧。一無所有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阿左!”他低聲喚,雙手用力,将她抱得很緊很緊。
你還愛我的是嗎?否則何必頂着烈日酷暑,跋山涉水來尋?
左蒼狼輕聲說:“原來陛下無恙。早知如此,我何必巴巴地跑來。”
慕容炎不想松開她,卻說:“你是狗掀門簾,全靠這一張嘴了。”說完,才發覺她身上已然汗濕重衫。他忙道:“出了這麽多汗,下山吧,別中了暑。”
說完,他扶着她,一路從清泉流淌的陰涼之處緩步下山,行出山林之前,他又回頭,沉默了很久。
☆、第 114 章 猜疑
下了山,慕容炎沒有在灤河岸邊過多停留,天氣濕熱,他攜左蒼狼上了船,船行如箭,慢慢遠離了那河山,他終于還是沉聲說:“酷暑難當,屍身容易腐壞。将屍身焚化,帶回晉陽安葬。”
胡林應了一聲是,趕緊去辦。慕容炎這才轉身,握了左蒼狼的手,說:“我們出來也有七個多月了吧?征程辛苦,本來不想讓你陪同,然而想到與你分隔兩地,總覺得少了什麽。”
左蒼狼不說話,兩個人坐在窗邊,外面豔陽正盛,窗裏卻是侍從打扇,一片陰涼。桌上擱着冰鎮的酸梅湯,慕容炎見她似乎沒有說話的興致,又有下人在側,不免有點尴尬。
好在這時候,外面有人奏道:“陛下,雲洲太守在岸上跪迎陛下。”
慕容炎嗯了一聲,說:“跟孤出去看看吧。”
左蒼狼這才起身,慕容炎同她一并下船,內侍撐傘為他遮陽,他指了指左蒼狼,于是一片陰涼皆遮了她。
雲洲初初攻下來,郡太守也是新派過來的。連行轅、官邸都還沒收拾妥當,迎駕也十分匆忙。但是行轅之內,竟然有一條獵犬,真正的眼如銅鈴耳如叉、腳似彎弓背如蝦。一眼看去便知是條兇悍獵犬。
左蒼狼不免多看了一眼,郡太守笑着說:“素知将軍喜歡打獵,這獵犬正配将軍這樣的女中豪傑。将軍如不嫌棄,就請收下吧。也讓它物遇其主啊。”
左蒼狼看了一眼那狗,說:“如此,謝太守大人美意了。”
郡太守連稱不敢,随慕容炎等一并入了行轅。
待把人安頓好,慕容炎将閑雜人等俱都屏退,慕容炎終于說:“這個郡太守,倒是伶俐。”
左蒼狼站在窗前,看院外栓的那條獵狗,說:“說來真是奇怪,當初我手握大燕大半兵權,宿邺、小薊城、大薊城防駐軍皆在我手,這些大人沒一個刻意逢迎,反而是處處争長争短,斤斤計較。一言不合就上折子,參我一個狗血淋頭。現在我身無一官半職,手無半點權勢,居然反而吃香起來。”
慕容炎失笑,卻聽她又說:“看來聖寵,竟然是比軍權有用。”
慕容炎從身後環住她的腰,在她耳邊說:“以後孤去征戰天下,你就乖乖地呆在孤身邊,征戰孤王就好。”
左蒼狼點頭,說:“這麽多年一直不順,卻原來是我走錯了路。”
慕容炎親吻她的耳垂,說:“阿左,我們都曾入過歧途,但是至少我們現在還在一起,一切都不晚,對不對?”
左蒼狼說:“看陛下表現吧。”
慕容炎微愠:“大膽!”
左蒼狼說:“陛下先容我告退,寫下戰策,以便征戰陛下。”慕容炎這才笑道:“怕你不會,孤來教你寫。”
夜色如詩,窗外風清月明。
晉陽城,姜散宜讓人遞了消息,在後宮與前朝相通的小徑上見到姜碧瑤和姜碧蘭。姜碧蘭說:“爹,陛下這次到底是什麽意思?他不是要派那個什麽左蒼狼出使西靖嗎?”她就算是在後宮,也知道左蒼狼跟西靖的仇怨,若是她去了,而大燕又與西靖交戰,簡炀無論如何一定會殺死左蒼狼。哪怕是不能換回季廣,也絕不會手軟。
她怒道:“當時只道她是有去無回了,誰知道陛下突然又改了主意!難道是那個女人又向陛下進了什麽谄媚之言,迷惑了聖心?”
姜碧蘭沒有說話,姜散宜說:“陛下從來沒有打算派她出使西靖,從一開始,他就是打算令諸葛錦去往靖軍大營。”
姜碧瑤不明白了,說:“可是他明明當朝宣傳此事,一國之君,金口玉言,豈是說改就能改的?再說了,如果左蒼狼不出使西靖大營,他還将她帶在身邊幹什麽呢?她如今走幾步都喘,跟病秧子似的!陛下也不嫌晦氣!”
姜散宜盯着她看,問:“你幾時也變得這樣刻毒?”
姜碧瑤一愣,姜散宜說:“他帶左蒼狼出去,不過是有個借口攜她同行而已。”
姜碧瑤慢慢地似乎明白了什麽,說:“可是……我也曾提出與陛下同行,陛下……陛下他拒絕了。”
姜散宜說:“而且拒絕得很堅決吧?”
姜碧瑤說:“當時我不明白為什麽,後來見他禦駕親征,又以為是因為他知道有戰事,不願帶我同行。可是……他卻一開始,就打算帶那個女人一并前往嗎?”
姜散宜說:“瑤兒,你以為你了解他嗎?”
姜碧瑤慢慢說:“我還不夠了解他嗎?他幼年喪母,經歷宮闱內鬥,倍受欺侮冷落……”
姜散宜看着她,說:“碧瑤,他這樣的男人,不是女人的柔情可以溫暖的。宮裏那些手腕,只能供他取樂,他飲血為生,得不到他的真心,對你們而言是件幸事。這深宮之中,帝王的柔情恩寵,比他的真心重要,也真實。”
姜碧瑤說:“可是他無論是對姐姐,還是對我,都比對那個女人好。甚至明知爹爹與貪污軍饷一事脫不了幹系,也不肯追究。甚至姐姐殺害公主嫁禍左蒼狼,他也未廢她後位。他……”
姜散宜說:“那是因為他不在乎。”
姜碧瑤驚住,姜散宜說:“瑤兒,收起你的愛情,你只需要笑靥如花、美貌傾城、柔情款款,什麽都不用去跟左蒼狼争。為父求求你們了,安心呆在後宮裏,管他夢着誰、愛着誰?只要他寵的是你們就夠了!”
姜碧瑤慢慢地紅了眼眶,哪怕是相處時日甚短,她也一直認為慕容炎的真心是在她身上。她說:“爹,女兒看不太懂。”
姜散宜嘆了一口氣,說:“你還小,你爹經歷了多少風浪,起落榮辱?聽爹的話,這後宮真情假意不重要,只有手中的權柄溫暖而真實。你們只要聖寵在身,等以後儲君一定,日後成了太後……帝王真心算什麽?一朝腐朽,也不過化作無名之土。”
姜碧瑤沉默。
姜散宜轉頭看姜碧蘭,說:“如今澤兒在瑤兒宮裏養着,爹爹也知道你不放心。但是你們畢竟是親姐妹,如果宮裏連她都信不過,你又還能信誰?你們聽爹的話,将來澤兒若是有朝一日君臨天下,你們二人還有什麽可争?”
姜碧瑤說:“本宮并沒有想過争什麽,但是澤兒必須養在我栖鳳宮,否則父親休想我跟姜家一條心。”
姜散宜看了一眼姜碧瑤,姜碧瑤說:“姐姐争這些有什麽用?這是陛下親口下令由我撫育的。姐姐有本事,盡管來奪啊。”
姜散宜說:“我說了半天,你們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姜碧蘭說:“什麽一家人,說到底,父親也不過是見我失寵,換棵樹乘涼罷了。如今其他事我可以妥協,但是澤兒必須回到我身邊。”
姜散宜看了一眼姜碧瑤,姜碧瑤說:“倒不是妹妹霸着澤兒不肯歸還,實是姐姐現在本來就如同置身冷宮。澤兒養在我這裏,好歹還能經常得見聖顏。所謂見面三分情,姐姐也不希望陛下忘了這個孩子吧?”
姜碧瑤說:“哼。”
姜散宜終于說:“王後娘娘,賢妃娘娘說得也有道理,不如這樣,大殿下先養在賢妃娘娘宮裏。等到賢妃娘娘有了身孕,再歸還不遲。”
姜碧蘭看了一眼姜碧瑤的肚子,說:“誰知道妹妹幾時才有子嗣?若她一世無子,本宮便要等上一世不成?”
姜碧瑤怒道:“你!”
姜散宜眼看二人又要吵起來,只好攔道:“好了!就以一年為期。一年之後,無論如何,賢妃娘娘送還大殿下。”
姜碧蘭這才說:“如此,多謝父親了。”說完,緩步離開。姜碧瑤悻悻地看着她的背影,說:“父親你看她,哪裏像我親姐姐!”
姜散宜說:“夠了,她畢竟是王後!若非你親姐姐,誰會這般容忍你!回去吧,勸你們女人一條心,簡直難如上青天。”
這幾日,算着日子慕容炎該回來了,薜成景等人安排文武大臣,前往西華門迎接。甘孝儒和薜成景并肩而立,先入城的,竟然是太上皇慕容淵和長公主慕容姝、五殿下慕容清的靈柩。
甘孝儒若有所思地回頭看薜成景,薜成景慢慢地閉上眼睛,他終于還是這樣做,連他的妹妹也未曾放過。
姜散宜如今官居三品,站在達奚琴等人之後,然而他朝中心腹還是有的。身後有人問:“姜大人,您看陛下這次可是為了揚威啊?”
姜散宜說:“揚什麽威,從古至今,哪有殺父揚威的道理?陛下回宮之後,此事只當沒有,萬萬不可歌功頌德。”
身後幾個人連連稱是。 不多久,慕容炎的儀仗也入了晉陽城,百朝皆叩拜,百姓也列道相迎。左蒼狼坐在車駕之中,如今已經是十月金秋,暑熱倒是降了許多。慕容炎在馬上向百官點頭示意。
鑼鼓宣天之時,突然一箭斜來慕容炎側身避開。一轉頭,只見三四十人從長街兩側的樓閣之上張弓拉弦,頓時箭矢如雨!藍錦榮和薜東亭負責城防,頓時大吃一驚,有人高喊護駕,西華門亂成一團。
慕容炎第一反應是翻身下來,格開弓箭,翻身入到左蒼狼的車駕之中。左蒼狼被他按往壓得了身子,有弩箭破轎而入。慕容炎随手拾了左蒼狼的九龍舌,以弓弦絞住那努箭。
外面禁軍很快将刺客刺了個對穿,那血噴濺在車簾之上,腥氣撲鼻。左蒼狼沒有擡頭,慕容炎張弓搭箭,幾箭下去,已經有幾個刺客栽倒下來。禁軍很快将刺客包圍,百官俱都臉色慘白——誰能想到,居然有人膽敢在這時候刺殺慕容炎!
等到打鬥聲停,薜東亭在車駕外禀道:“陛下,刺客已經全部拿下,請陛下治微臣失職之罪。”
慕容炎将左蒼狼扶起來,雙手自肩頭向下一撫,确認無恙,才說:“是什麽人如此大膽?”
薜東亭說:“為首的是一醜臉乞丐。”
慕容炎這才下了車駕,只見一行人被禁軍壓得跪倒在地,長街之上屍體橫七豎八,百姓退避三舍。他掃了一眼為首的人,那個人雖然臉被燒毀了半邊,人已面目全非,他卻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皇兄,好久不見了。”
慕容若擡起頭來,說:“你還有臉稱我一聲皇兄?我以為你就算已經喪心病狂,總還是會放父王一條生路!沒想到你連姝兒都不放過。慕容炎!她是你親妹妹啊!”
慕容炎說:“皇兄這話,說得可真是正義凜然。”
慕容若盯着他,他笑:“如果今日車駕王座之上的燕王是皇兄或者父王,難道王兄還會心懷一念之慈,放孤王一條生路?”
慕容若說:“皇室争鬥,成王敗寇,我也無話可說。可是慕容炎,父王從去年開始,就已病重。他召你去灤城,其實是知道大局已定,自己不想受西靖所操控。今年年初,他派人将這封诏書送到我手中,命我轉交給你。”
慕容炎怔住,薜東亭上前接過,呈給慕容炎。
慕容炎緩緩展開,但見上面慕容淵的字跡陌生又熟悉,是一封禪位诏書。墨跡已幹,然字字凝重,似乎生怕握不住筆,令字跡潦草不清。诏書中稱他“有命自天,降神惟獄,天地合德,晷曜齊明,拯社稷之橫流,提億兆之塗炭”。
慕容炎緩緩握緊那诏書,冷笑:“将孤已經獲得的東西封賞給孤,孤就應該感恩嗎?”
慕容若說:“父王在天之靈,也不會在乎你感不感恩吧。”
慕容炎慢慢咬緊牙關,慕容若說:“我知道今日不能殺你,但是這一刻,是自我逃出晉陽以來,最為快慰之時!”說完,右手握住頸上禁軍的屠刀,猛然按住了頸項。
一聲悶響,鮮血噴濺在他腳邊。慕容炎慢慢後退了一步,金秋豔陽之下,慕容若的屍身緩緩倒在地上。慕容炎沉聲說:“将一應逆黨全部處死,首級懸于晉陽城門樓之上,以敬效尤。”
薜東亭看了一眼薜成景,最後應道:“是。”
車駕繼續向城內行去,但方才的喜慶之氣仿佛一瞬散盡。兩側人潮如山,然而寂靜無聲。
左蒼狼回到南清宮,薇薇最先撲上來,左蒼狼忙側身避開,說:“好了好了,我知道你高興。”
薇薇說:“你知道才怪咧!你給小平子寫信,怎麽不給我寫信?”
左蒼狼說:“我想他是在嘴上,想你是在心上。”
薇薇笑得不行,問:“将軍這才出去這麽久,有沒有給我帶禮物?”
左蒼狼揮揮手:“後面箱子裏,自己去翻吧,喜歡什麽就拿。”薇薇歡呼一聲,真的出去了。不一會兒大驚失色地慘叫起來——那獵犬不知道為什麽,追着她滿園子跑。
芝彤抱了慕容宣進來,向左蒼狼行禮。左蒼狼說:“不必多禮,我看看宣兒。”
芝彤把慕容宣遞給她,十一個月的孩子,左蒼狼接了一下,雙手一滑,竟然沒有接住。芝彤忙抱住差點滑落在地的慕容宣,不由看向她的雙手。左蒼狼搖了搖頭,說:“一不留神,長這麽大了。”
芝彤也不敢多問,只是笑道:“孩子都長得快。”
左蒼狼點點頭,伸手摸了摸慕容宣柔軟的頭發,說:“我還嫌他長得慢,恨不得一日成人才好。”
芝彤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