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36)
慕容炎嗯了一聲,說:“所以孤來接你回宮。”
兩個人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聲說話,哪怕是外人,也能看出其親密。
第二天,一個謠言悄無聲息地開始流傳。都說慕容炎封閉栖鳳宮,是有意廢後了。但宗正、太常等一些極重禮制大臣還是覺得不妥,再怎麽說,畢竟左蒼狼也曾是溫砌遺孀。為王後,總是太失體面。
慕容炎剛一上早朝,小平子就進來,說:“将軍,現在朝裏朝外,都在暗傳,說陛下有意立您為後。”
左蒼狼皺眉,說:“姜散宜的計謀吧?”小平子說:“奴才也以為,這樣的傳言,只怕反倒會讓陛下覺得是您有意圖謀後位。”
左蒼狼還沒說話,薇薇說:“陛下現今如此寵愛我們将軍,我們将軍是什麽人他會不知道嗎?将軍才不會圖什麽後位呢!”
左蒼狼看着她,苦笑,說:“我是什麽人,他确實不知道。”
時近中午,左蒼狼跟慕容炎正在用午膳,有人來報:“陛下,大殿下一直高燒不退,您看……”
慕容炎怒道:“宮裏沒有太醫嗎?”
宮人趕緊說:“太醫已經在侍候了,只是……只是說症狀十分兇險。”
慕容炎想了想,還是說:“你先吃飯,我過去看看。”
左蒼狼點頭,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難免狐疑。他對姜碧蘭,似乎是太好了。只要慕容澤還在,姜碧蘭早晚還是會複寵。只是她太心急,此時慕容炎還在氣頭上,就算是去了,只怕也不過是相看相厭。
她挾了菜,許久沒送到嘴裏,小平子就迎上來,輕聲說:“将軍,小的今天去栖鳳宮探了一下風聲。栖鳳宮雖然被封閉幽禁,但是宮人都是舊人,而且王總管每每過去照應,日常供奉一應不缺。似乎是怕有人蓄意為難裏面那位一樣。”
左蒼狼眉頭緊皺,說:“陛下對她的感情,終究還是太深。”
小平子倒是寬慰:“将軍也不必洩氣,将軍回宮至今,不過幾個月。她一個正宮娘娘已經落魄至此,将軍雄才大略,何愁沒有以後。”
“雄才大略?”左蒼狼自嘲,轉而又說,“南清宮的人都要收斂一些,遇到栖鳳宮的人也不許為難欺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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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平子應了一聲是,說:“将軍放心,咱們的人奴才都好好管教着。”
而此時,栖鳳宮裏,姜碧蘭正抱着慕容澤搖晃着哄他睡覺。慕容炎進去,她趕緊跪在地上,慕容炎看了眼孩子,問太醫:“大殿下情況如何?”
太醫俯首道:“回陛下,大殿下許是上次着了寒,一直身子不好。但微臣們已經想到了法子替他調養,陛下放心。”
慕容炎說:“把殿下帶下去,你們也都出去。”
姜碧蘭跪在地上,哀哀地看她。等周圍的人都下去了,她才哀聲道:“炎哥哥,我錯了,原諒我炎哥哥!”
慕容炎慢慢湊近她,突然一巴掌扇在她臉上。姜碧蘭頓時懵了,嘴角一線血流下來,她用手一摸,整個人都還沒回過神來。慕容炎一腳踹過去,她在地上滾了一滾,釵環俱散。
在陽光難及的陰影裏,那個人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她頓時有些怕了,慢慢向後退。慕容炎說:“原諒你?姜碧蘭,如果不是殺你有損孤清譽,你以為你還有命在?”
姜碧蘭摸着臉,細嫩的臉頰,紅痕已經腫起。她說:“炎哥哥……”那個人,突然如此陌生。
慕容炎突然兩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頭發,用力撞在牆上。姜碧蘭的慘叫短促,因為慕容炎捂住她的嘴,他的眼神冰冷而血腥:“賤人!”随即又是一腳,将她踹得彎下腳去。
姜碧蘭滿嘴都是血,腦後也浸出血下,順着頭發往下淌。她眼裏的恐懼止住了眼淚,只是說:“炎哥哥!難道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嗎?從來沒有過嗎?”
慕容炎說:“愛?在孤最落魄的時候,你們姜家是如何對待孤的?這麽多年,孤以德報怨,幾乎給了你們姜家一切。但是你有珍惜過嗎?你們姜家如何回報予孤?”
他抓住姜碧蘭的衣襟,将她拖起來,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姜散宜當孤是傻子,可以随意欺瞞戲弄!而你殺了孤的女兒!你們眼中可還有孤這個君主?”
姜碧蘭渾身發抖,如同一只落水的雀鳥:“不,你不是炎哥哥,你別過來!別過來!”
慕容炎慢慢走到她面前,手慢慢伸到她胸口,說:“如果不是還需要你粉飾孤的深情,孤真想就這麽掏出你的心肝,看看是什麽顏色。”
姜碧蘭眼淚如水洗,說:“你當年為我起兵,後來立我為後,就是為了向大燕所有人标榜你的深情嗎?”
慕容炎湊近她,輕聲問:“不然你以為呢?”
姜碧蘭泣不成聲:“我六歲就與你訂親了,難道這麽多年,你從來沒有愛過我?一點點都沒有過嗎?”
慕容炎說:“愛你?你以為長了一張漂亮的臉,所有的男人就應該神昏颠倒、跪倒在你裙下,拜你叩你?女人若是熄了燈,長了一張什麽樣的臉,有何區別?你這樣的女人,唯一的優點就是愚蠢。一個女人若愚蠢,就應該善良,起碼還能博一個天真無邪。可是你,不僅蠢,更是惡毒至極!你覺得你有什麽地方,值得我一絲一毫的愛?”
姜碧蘭捂着嘴,忍着哭聲,眼淚流過手背,身上的痛讓她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她說:“可是我真的愛你,我真的愛你……”
慕容炎目光冰冷,說:“一個男人如何足夠優秀,但凡勾勾手指,天下女人哪個會不愛他?你的愛算什麽?”
姜碧蘭如同看見了現形的惡魔,她慢慢退到牆角。慕容炎說:“慕容澤暫時養在你這裏,但是從今天開始,你要明白你的地位。在這大燕王宮之中,孤留存你,只是因為需要一個擺設。如同一副畫、一首詩,除了表明主人的品味以外,一無是處。你大可再讓慕容澤生病,你若不願養他,這宮裏有的是人願意養他。”
姜碧蘭連連搖頭,淚如泉湧,慕容炎說:“如果你不小心讓他死了,也有的是女人可以為孤生兒育女。”
姜碧蘭頭上的血流下來,淌過粉頰,顯得十分可怖。眼淚沖刷了血痕,更加面如羅剎。慕容炎不再看她,轉身出了栖鳳宮。
等他走遠了,畫月等人方才進來,看見姜碧蘭,頓時大吃一驚:“娘娘!娘娘您這是怎麽了?”
姜碧蘭捂着頭上的傷口,這時候才感覺出來痛,徹心徹肺地痛。聽到畫月尖聲驚叫,她吃力地張口,說:“不要叫。”畫月一下子哭出來:“娘娘,您這到底是怎麽了?”
姜碧蘭雙手捂住臉,說:“我……我只是不小心摔在地上。”
話沒說完,突然忍不住放聲大哭。哭聲剛沖出喉嚨,她又緊緊捂住嘴,于是整個人沒有聲音,只是眼淚一直流一直流。
☆、第 102 章 疏遠
南清宮,左蒼狼剛剛吃完午飯,外面就有人通傳陛下駕到。左蒼狼有點意外,原以為他即使是對姜碧蘭還沒有消氣,總應該多陪一會兒慕容澤。想不到他這麽快就離開了栖鳳宮。
她正要跪下,慕容炎進來,左蒼狼一眼看見王允昭的神情有一點不對。像是慕容炎剛剛發過火的樣子。但是他意識到左蒼狼的目光,立刻收起了這一點點不安,反而向她寬慰地笑笑。
左蒼狼也沒多想,等慕容炎坐下,才說:“陛下中午也沒吃多少東西,要不再用一碗羹吧?”
慕容炎沒有回答,轉頭對王允昭說:“孤在南清宮午睡。”王允昭趕緊道:“是。”轉頭領着宮人退了下去。
慕容炎這才将左蒼狼拉到懷裏,左蒼狼皺了皺眉,她對血腥氣很敏感,總覺得慕容炎身上有一種極淡的味道。她命可晴端來熱水,自己服侍慕容炎擦臉淨手。
慕容炎的手伸進水裏,指甲裏确實有輕微的血跡。
左蒼狼心中疑惑,但是沒有問。慕容炎躺到榻上,外面雖然正是八月酷暑,殿中倒還涼爽。左蒼狼躺到他身邊,慕容炎突然側身摟住她,然後覆身上來,吻如疾風驟雨。
左蒼狼身體微僵,說:“陛下看過大殿下了?”
慕容炎沒有回答,只是以唇封住她的嘴,右手撕開她的衣服,動作粗暴無比。左蒼狼看見他眼中,一種怪異的輝光。她慢慢擡起手,觸摸他的臉。那指腹不算特別光滑,慕容炎動作微頓,慢慢便溫柔了一些,剛要說話,左蒼狼将他的頭按下來,繼續同他吻到一處。然後一個翻滾,反将他壓到身下。
她很少主動,慕容炎仰躺在床上,方才眼中的陰郁之色慢慢消去,帶了點興味地打量她。她嘗試一點點地撫摸親吻,他壓抑不住,嘶聲說:“來。”
左蒼狼慢慢親吻他的鼻尖,他眼中清醒不在,慢慢地堕入欲海。
王允昭守在殿外,聽裏面動靜特別大,只得讓宮人再離遠一些。薇薇捂着嘴,臉色通紅卻一個勁地偷樂。王允昭瞪了她一眼,旁邊可晴也臉色微紅,然而面色卻陰晴不定。
王允昭掃了二人一眼,暗嘆了一聲女兒心思真是莫測。正尴尬間,外面有內侍小跑進來。在他耳邊偷偷說話。薇薇耳朵尖,卻也只隐隐約約聽見“撫荷殿”三個字。後面的實在壓得在認錯,沒聽清。
王允昭卻是神色一肅穆,低聲讓派了太醫過去。
等內侍走了,薇薇才說:“王總管,撫荷殿那位陛下一直也沒有封妃,也不許她出來走動……”
話沒說完,王允昭就說:“陛下的事也是你個小丫頭片子能問的?”
他素來為人和善,薇薇又是左蒼狼跟前的人兒,也不太怕他。就嘟囔着說:“可是就算我不問,将軍也會覺得奇怪嘛。”
王允昭這才說:“陛下自有打算,你就別多問了。有空勸着點将軍,讓她也別多心。”
薇薇嗯了一聲,見他确實沒有再提的意思,便也不問了。
此時,宮中還算平靜。然而姜府已經炸開了鍋。姜夫人鄭氏哭道:“老爺,之舟還在獄中,您快想想辦法啊!”
姜散宜面色鐵青:“你還有臉哭!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簡直蠢得無可救藥!她居然殺了宜德公主去嫁禍左蒼狼!左蒼狼心思詭詐無比,能上這種當?今上心思難測,唯獨對公主是真的寵愛。而她,自斷臂膀,反倒讓左蒼狼得了便宜去!”
鄭氏以淚洗面:“可是老爺,如果不是她,焉有我們姜府今日啊?”
姜散宜嘆了口氣,說:“夫人也不要過于焦心,如今陛下雖然革了我的職,但總算并沒有起殺心。我們還有機會。”
鄭氏說:“說起來,陛下也并沒有廢除蘭兒的後位,過幾天氣消了,會不會……”
姜散宜說:“夫人糊塗,蘭兒怕是廢了,縱然後位在身,但恩寵……只怕是與她無關了。”
鄭氏吃了一驚,說:“可是蘭兒現在還如此年輕,日後還有得是機會!老爺可不能不管她呀!”
姜散宜說:“讓碧瑤過來吧。”
姜碧瑤今年已經十九歲了。平常女兒若是到了這樣的年紀,早就應該出嫁了。但是她一直待字閨中。任憑媒人踏破了門檻,姜散宜就是稱愛女心切,想要多留幾日。
他當然有自己的打算,那時候他身為左相,女兒乃宮中獨寵的王後,又已育有皇長子。朝中重臣無不仰他鼻息,他不需要将女兒嫁出去與誰家聯這個姻。
如今,這個女兒總算也到了派上用場的時候。
等到了十月入秋,秦牧雲一案終于審結。涉案官員大大小小達百餘人之多。慕容炎下令,重新任薜成景為左丞相,達奚琴任大司農。這點他比左蒼狼想象得高明——他也知道如果只是任達奚琴為太倉令,其實整個大司農司還是會受他掌控,不如直接施個大恩。
但同時,他卻也任用了一個昔日容太後的表弟樂羊洵為尚書令,分走了左丞相和大司農的一部分職權。
而對于姜散宜,他并未追究他貪污之事,只是以渎職為由,将他降三級,貶為大尚書,主管官員選拔、調動之事。聖旨下來,姜散宜也是大松了一口氣。
此時朝中,格局又有明顯變動。姜散宜雖然是三品的大尚書,但是手中職權還是不小,甚至說,任何人想要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都受他監管。但畢竟官位實力,都已經是大不如前了。甘孝儒的人這次雖然沒有傷筋動骨,但是他之前一直受姜散宜打壓,手下的官員一向是太常、太祝這種負責祭祀、瞻星的禮官居多。手中權柄不算重。
薜成景重回左相之位,因着之前的起落,他更是步步小心謹慎,對于朝政也格外勤勉。姜散宜當然更不敢大意,吩咐內外收斂,一時之間,還算得上兢兢業業。
軍中,袁戲等人可以得到九成軍饷,上上下下可以說是感恩戴德的,一時之間,哪怕人心各異,朝局卻十分平穩。
十月秋收之季,慕容炎在承天閣祭祖。以往主持這種祭祀大典的,都是雪盞大師。但如今法常寺已經不在,當然便是拜玉教的聖女前來主持此類事宜。
以往拜玉教主持祭典,都是當天才來,事畢就離開。而這次祭祀,早三天楊漣亭跟阿緋就過來。阿緋一路悻悻:“我就知道,你心裏有鬼,莫不是還想着你的意中人?哼!”
說了半天,見楊漣亭沒反應。她不由又轉回頭去看他:“你怎麽啦?”
楊漣亭沉默許久,說:“非顏出事之後,她一直沒有聯系我。甚至連非顏葬在哪裏,也是我自己打聽得來。”阿緋見他情緒低落,不由也放柔了聲音,安慰道:“你是怕她怨你,不肯聽你解釋嗎?”
楊漣亭說:“我……”
阿緋依進他懷裏,說:“可是漣亭,你已經盡力了不是嗎?”楊漣亭說:“我沒有盡力。”如果當時,集拜玉教之力,未必不能營救出冷非顏。
但是拜玉教的黑蠱,只要一出手,是再也無法抵賴的。他雖然連夜趕到晉陽城,但是卻一直不敢出手——如果一旦出手,一定會搭上整個拜玉教。他又是不是能夠眼睜睜地看着阿緋的族人,步入這條死路?
他低下頭,許久,說:“我無顏見她們。”
阿緋将他擁在懷裏,問:“漣亭,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我真的很感動,當天夜裏你選擇了拜玉教。如果,那天被圍的是左蒼狼,你會怎麽選擇?”
楊漣亭沉默,許久說:“我……”
阿緋說:“你會救她,對嗎?”
楊漣亭說:“嗯。”阿緋跳将起來,一拳打在他身上,打完之後,又悻悻道:“你就不能哄哄我嗎!”
楊漣亭握住她的皓腕,慢慢把她帶入懷中。阿緋将臉貼在他頸間,又捶了他兩拳,最後慢慢擁住了他。
禦書房裏,慕容炎問王允昭:“聽說楊漣亭他們已經入晉陽城了?”
王允昭趕緊道:“正是,楊教主已經向宮裏送了拜帖。”慕容炎說:“沒有見阿左嗎?”
王允昭說:“也遞了帖子,但是将軍說身在宮中,出入不便,便讓宮女回絕了。”
慕容炎點頭,問:“私下也沒有相見?”
王允昭趕緊說:“沒有,将軍近幾日一直在宮裏,沒有見過外人。”
慕容炎說:“他們可有些日子沒見了,怎麽反倒這樣避着?”
王允昭猜不透他話中的意思,不敢搭言。慕容炎站起身,說:“他也難得回來一趟,就讓他在陶然亭侯駕吧。”
王允昭答應一聲,慕容炎說:“讓阿左也過去。”
楊漣亭向慕容炎處遞了一次帖子,然而向南清宮遞了三次,都被左蒼狼回絕。如今接到慕容炎傳召,他趕緊入了宮。陶然亭,楊漣亭與阿緋一起見駕。
慕容炎在亭中正坐,左蒼狼陪坐在側。楊漣亭一見她,不由就是一怔。她錦衣如雪,妝容看似随意,其實十分精巧。其衣着妝扮,無一再似從前。只有腰身仍然筆直,行止有風,仍能看出昔日風采。
慕容炎賜他和阿緋在下首坐下,說:“漣亭與阿左素來熟識,孤知道你入宮不便,這次傳召,倒未有正事。只當家宴,便也罷了,不必拘謹。”
楊漣亭應了一聲是,和阿緋一起落座。阿緋看了一眼左蒼狼,她面前的杯盞,其樣式顏色俱與慕容炎的乃是一對。如若禮制,俨然是王後所用之物。她吃了一驚,又悄悄看了一眼楊漣亭——看這架式,哪裏是将軍,這明顯是寵妃啊。
宮人開始傳菜,左蒼狼起身,為慕容炎斟酒布菜。慕容炎問了些拜玉教的事,反倒是她并沒有什麽話。楊漣亭也不方便開口提冷非顏的事。一場宴席下來,兩個人竟是一句話也沒說上。
待宴罷,慕容炎說:“好了,孤還有事,先走了。你們是舊識,有舊情可述的,若是天晚了,便宿在宮中吧。”
說完起身欲走,左蒼狼站起身來,正準備相送,冷不丁跪下的時候一個踉跄。楊漣亭剛剛伸出手,慕容炎已經将她扶住:“怎麽了?”
左蒼狼說:“我頭暈。”慕容炎幾乎将她半抱在懷裏,說:“怎麽好好的突然就頭暈了?”
左蒼狼說:“約摸昨夜明月臺吹了風,我想先回去了。”
慕容炎看出她不想跟楊漣亭說話,轉頭對楊漣亭說:“既然如此,孤讓人帶你們到宮裏四下走走。”
說完,交給王允昭安排,自己扶着左蒼狼往南清宮而去。待走到僻靜處,方問:“你們自小一并長起來,怎麽如今倒是多說幾句話也不願意了?”
左蒼狼說:“一并長起來?多少年前的舊事,早已時過境遷了。”
慕容炎說:“你是怨他對冷非顏一事袖手旁觀?”
左蒼狼站直了身子,說:“不是。”
慕容炎沉聲說:“冷非顏勾結藏劍山莊餘孽,妄圖救走慕容若!她死得不應該嗎?楊漣亭只是沒有搭救,你便如此怨恨于他。那麽你是否也怨着我?”
左蒼狼抽回手,說:“我就是怨他,多年一場情分,他竟然冷眼看着非顏赴死!這種無情無義之人,哪來什麽舊情可述!”
慕容炎說:“你怎就如此任性?難道直到現在,你還向着孽黨不成?”
左蒼狼說:“以前我身為三軍統帥,我需要顧全大局。可是現在我不過是個小女子,我任性又如何?就算非顏罪有應得,我仍然讨厭他。難道陛下還非要我裝出三分笑臉,同他虛情假義嗎?!”
慕容炎抹了抹臉,說:“激動什麽啊?唾沫星子噴我一臉。”
左蒼狼臉上餘怒未消,聞言卻又抽了絲絹,替他擦拭。慕容炎說:“別擦了,反正昨夜也被你舔得一臉盡濕了。”
左蒼狼驀地臉色緋紅,他仔細看了一眼她,複又笑道:“如今可怎麽好,越來越女兒态。”說完,伸手抱起她,說:“走吧,你這性子啊。”
陶然亭,阿緋又氣又急:“這個左蒼狼!枉我還敬她乃女中英豪!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她擺明了就是不給拜玉教面子!”
楊漣亭說:“她不是這樣的人。”
阿緋甩開他:“你還向着她,是啊是啊,你一直對她就餘情未了嘛!也不看看人家現在是什麽身份!”
楊漣亭說:“阿緋,你不了解她。”
阿緋氣得拿手擰他:“就你了解她!”
傍晚,德政殿,慕容炎正在批折子,王允昭來報,說:“陛下,楊教主和聖女已經出宮去了。”
慕容炎說:“嗯。你派人注意一下楊漣亭的動向,慕容若如今生死不明,還是小心為好。”
王允昭應了一聲是,又小聲問:“南清宮那邊……還需要派人暗中留意嗎?”
慕容炎說:“撤了吧,讓可晴注意一下就好。”
王允昭這才松了一口氣,說:“是。”
慕容炎想了想,又說:“孤看她今日食欲不振,你讓太醫過去診個平安脈,她對自己身體素來不在意,其他事,你便難免要上點心。”王允昭趕緊應是,略略擡頭,發現他提到這個人的時候,目光相當柔和。
☆、第 103 章 祭典
楊漣亭跟阿緋出了宮,阿緋說:“你要去拜祭冷非顏嗎?”
楊漣亭問:“你怎麽知道?”
她鼓着腮幫子,說:“我怎麽不知道?你這麽早回晉陽,不就是為了她們嘛。我也想去拜祭雪盞大師。”
楊漣亭趕緊說:“別去,法常寺現在已經被封禁,如果被發現難免又惹今上疑心。”
阿緋嘆了口氣,說:“我知道啦。只是可惜大師一代高僧,身故之後,聽說連屍身也無人敢收。如今仍曝于荒野。”
楊漣亭低下頭,說:“總得先顧活的。”
阿緋說:“我跟你一起去拜祭冷非顏吧。我們給她多燒點紙錢,托她帶給雪盞大師一點。”
楊漣亭苦笑了一聲,說:“走吧。”
兩個人經過燕王宮,宮南就是法常寺。楊漣亭看了一眼那一片焦黑的山嶺,下意識地遠離了它。走不多遠,突然一個乞丐攔住了二人去路。乞丐搖着手裏的破碗,聲音沙啞:“兩位貴人,施舍一點吧。”
阿緋和楊漣亭都是醫者,當下掏了一錠五兩重的銀子給他。阿緋說:“我看你好手好腳的,為什麽要行乞呢?”
乞丐聽了這話,慢慢擡起頭。他左臉被燒焦,右臉還隐約可以看出一點人樣。阿緋大吃一驚,緩緩後退。她曾經為慕容若易過容,對慕容若的臉她記得十分清楚。縱然最初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進了晉陽城,看見這滿城的通緝畫像,她還能不知道嗎?
見她神色有異,楊漣亭不解:“怎麽了?”
阿緋左右看看,見無人注意,這才低聲說:“慕容若?”
楊漣亭也吃了一驚,兩個人都看着眼前的乞丐。他竟然真的是慕容若,只是當初山火焚寺的時候,他被燒傷了半邊臉。卻也幸好這樣,竟然避過了這天羅地網。
畢竟誰能想到,當初的太子殿下,變成了一個面目全非的乞丐?
慕容若沒有說話,阿緋頓時怒道:“你害死了雪盞大師,如今又來幹什麽?”
楊漣亭拉了拉她,示意她小聲點。阿緋這才反應過來,說:“你走啊,你們慕容家反正也沒一個好人!當初慕容淵殺我義父的時候,你也有份!今天我不将你送到官府,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慕容若張了張嘴,最後說:“對不起。”
然後端着碗,默默走開。
阿緋反倒是沒話說了,轉頭看了一眼楊漣亭。楊漣亭拉着她離開這裏,說:“他以前來找過你?”
阿緋說:“上次雪盞大師帶他來找我幫我改變過容貌,但是當時我并不知道是誰,只以為是哪位遺臣公子。今日見到牆上畫像,才知道竟然是他。”
楊漣亭說:“我們在晉陽城呆到祭祀大典結束,就立刻離開。這個人不可再接近了。”
阿緋答應一聲,低下頭,看見他拉着自己的手。臉色微紅,慢慢與他十指相扣。楊漣亭微怔,拜玉教的聖女,是不允許成親的。最開始教中成員也不接受楊漣亭,總覺得他包藏禍心。
眼見二人越來越親密,就一直有人質疑他與阿緋已經越了雷池。但是楊漣亭的醫術确實高超,而且在教中之後,也一直以拜玉教為重。時間一長,這些教衆也慢慢接受了他。
如今見他與阿緋出雙入對,反而覺得也沒什麽了。到底教主與聖女親密一些,對拜玉教也不是什麽壞事。
兩個人出了晉陽城,帶上香燭,沿着盤龍谷的山脈策馬而行,來到益水之畔。冷非顏的墓沒有碑,然而墳頭卻擺放着新鮮花果,看來是有人剛剛祭拜過。
阿緋說:“你跟她是不是有悄悄話要說呀?要不然我躲遠點?”
楊漣亭搖頭,說:“我只是想來看她一眼。”
他打開紙錢,在墳頭焚化。阿緋說:“那我就在這兒啊。”
楊漣亭說:“嗯。”
兩個人于是一起給她化紙,不遠處就是益水,正是青山滴翠,流水潺潺之時。阿緋說:“以後我要是死了,也要葬在這麽一個地方。”
楊漣亭說:“別胡說。”
阿緋說:“如果以後你死了,願不願意葬在我旁邊?”
楊漣亭正添着紙錢的手一頓,阿緋說:“願不願意嘛?”
楊漣亭繼續化紙,說:“嗯。”
阿緋就開心了,趕緊去點香。她身上有一種花粉的香氣,溫柔地撫過鼻端。
南清宮裏,左蒼狼任由太醫診過平安脈,等人走了,她才叫廖立平:“這幾天,拜玉教的教主和聖女會在城中。你聯絡一些人,暗中跟一下。”
小平子呆了呆:“将軍是要監視他們?”
左蒼狼說:“不,我不希望有任何行蹤可疑的人跟他們聯絡。”
小平子懂了,說:“将軍是擔心廢太子的人再找上他們嗎?”
左蒼狼說:“嗯,跟着他們,直到他們離開晉陽回姑射山為止。一切花費到薇薇那裏支取。”
小平子答應一聲,趕緊去了。
左蒼狼這才坐下來,最近袁戲、諸葛錦等人都有書信傳給她,無疑都是表達謝意。軍函都是由王允昭代轉的,他身為中常侍,在慕容炎允許的情況下,是可以拆閱任何軍函的。
所以這些信件,當然也都被拆過。袁戲等人說話用詞都十分謹慎,一看就是出自參軍主薄之手,再由他們自己謄抄。就算是這些粗犷的武夫,突然都學會了拘謹。
左蒼狼翻閱着那些信,難道王座上那個人,真的沒有感覺到這些字裏行間的疏離嗎?那些沙場撒血的信任,就這樣慢慢被猜忌消磨。于是最後,他們遞呈給君主的折子,永遠都只有千篇一律地問安。知道信件會經由中常侍之手,于是上面也成了寥寥幾句恭謹的寒暄。只有要托藏歌代轉的信上,才會洋洋灑灑,哪怕廢話連篇。
她提筆,給他們回信,待到落筆的時候,發現自己能書寫的,也不過幾句問候。
她正沉吟,外面薇薇突然跑進來,說:“将軍,栖鳳宮突然傳召了太醫,陛下也過去了。”
左蒼狼頭也沒擡,問:“怎麽回事?”
小平子還沒回來,薇薇跑得氣喘籲籲,說:“不知道,聽說是栖鳳宮裏那位,懷孕了。”
左蒼狼這才有些意外,說:“懷孕了?”
薇薇說:“對,這還是太醫令程瀚程大人托我轉告将軍的消息。”
左蒼狼沉吟一陣,說:“幾個月了?”
薇薇說:“不知道,陛下也還在栖鳳宮呢。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左蒼狼搖搖頭,還是覺得此事怪異。就這麽巧,她就懷了孕。
此時,栖鳳宮,程瀚為姜碧蘭診過脈,慕容炎問:“如何?”
程瀚說:“回陛下,娘娘的脈象,确實已經有五個月身孕。”慕容炎說:“五個月?”
程瀚說:“是的,只是娘娘身體弱,胎象也弱。”
慕容炎說:“以前診平安脈的太醫,從來沒有診出來過嗎?”
程瀚低着頭,也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于是又換了幾位太醫一同診治,也都稱是有孕五個月。慕容炎說:“既然如此,且好生将養吧。你撥兩個太醫專門到栖鳳宮侍候。”
程瀚答應一聲,當下照辦。只是那脈象,确實還是有點奇怪。他心裏有點打鼓。
不止是他,其他幾位太醫也忐忑不安。栖鳳宮每個月都有人診平安脈。不過前幾天禁足、現在封禁宮室,是不是有人懈怠,大家也說不準。總之娘娘懷孕五個月才發現,也太失職了。
但不論如何,姜碧蘭懷孕,始終是一件喜事。
本來祭祖大典慕容炎是不打算讓她出席的,如今想了想,卻還是交待禮官安排王後與他一起祭祀。
待到祭典那天,在燕都的文武百官都有列席。
左蒼狼身無職位,原本是不想去的,慕容炎強行帶上她。姜碧蘭的儀仗跟在帝王身邊,招展飄揚。她整個人卻有一絲憔悴,精致的妝容和華美的宮裝,也掩蓋不了那一絲心神不寧。
宮女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下車駕,慕容炎沒有向往常一樣走向她。兩個人一并上了祭臺,卻一前一後,顯得十分疏離。禮官開始念祭表,左蒼狼不用站在百官之列。百米外的慕容炎的華蓋之下,王允昭給她設了一方小座。如今面前有瓜果有茶點,她拈了一個,擡起頭,正看見慕容炎的目光。
哪怕是莊嚴的祭臺上,他仍然向她打了個手勢——祭典結束,帶你打獵。
左蒼狼點點頭,他便不再看她,專心祝禱。姜碧蘭也向她這邊看了一眼,面上那一絲蒼白更明顯。左蒼狼盯着她的小腹,因為宮裝特別繁複,看不出是否凸起。
薇薇說:“将軍您看見沒有!看見沒有!陛下剛才一直在看您呢!”
左蒼狼答非所問:“薇薇,你說王後娘娘……會不會根本沒有懷孕?”
薇薇愣了一下,說:“啥?可是太醫們都診治過了呀。”
左蒼狼不說話了。
☆、第 104 章 封妃
祭祖大典冗長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