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28)
那麽多機會,為什麽不連我一起殺掉!!”
冷非顏吃吃地笑,說:“因為我愛你啊。”藏歌怔住,她系緊傷口,握着劍重又站起身來,外面的禁衛軍已經圍住了唱經樓,昏黃的燈光中,他們終于能夠看清彼此的臉。
藏歌臉上淚痕未幹,冷非顏找了個刁鑽的角落,準備殺出去,突然又回頭,莞爾一笑:“可能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吧。”
她猛然撞破窗棱,躍至樓外。封平大吃一驚,立刻再度令人放箭。然而不過電光火石之間,冷非顏已經就近抓了兩個禁衛軍,擋住箭雨,蹿至弓箭手之中。
封平只好大聲道:“放箭!”再不顧那些“自己人”。
弓箭手一片一片地倒下,冷非顏左躲右閃,一邊利用這些人躲避箭矢,一邊手中劍如切菜砍瓜。封平突然也暗自心驚了——這個人!這個可怕的人!
他連連退後,手中雖有刀在,然而仍大聲喊:“端木傷!”
話音剛落,冷非顏的劍已經到了他面前。他根本就不敢出招,一味地只是躲閃。就在這時候,一把劍格住了冷非顏,端木柔出現在封平身邊,頭也沒回,說了句:“封統領暫退。”
封平哪用他說,冷非顏的劍,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嗎?
端木柔的劍法,比封平又要強上許多。冷非顏帶着傷,氣息多少有些影響。但是她嘴角仍然帶着淺淺的笑意,她的劍是血紅的,飽飲鮮血。她的眼神也是血紅的,在昏黃火把之中,張狂飛揚,骨肉堆積成山,亦不過魔的盛宴。
唱經樓中,藏歌正要出來,突然圓柱裏一聲響,有個人破柱而出。他轉過頭,就看見端木傷。藏歌就算再笨,也已經明白過來——冷非顏說的是真的,有人處心積慮,要取她性命!
他說:“是你們約我到這裏來的?”對方準備如此周詳,顯然已經籌備多時了。
端木傷緩緩走到他面前,說:“如果不是托了藏大俠的福,我們要對付燕樓樓主,恐怕會有點吃力。說起來,真要多謝藏兄。”
藏歌說:“端木傷,你上次在法常寺山林之中的喊話,是真的嗎?”
端木傷說:“藏天齊也算一代豪傑,怎麽把兒子教得這麽天真?”
藏歌握緊劍,返身一劍刺來。端木傷與他纏鬥,藏歌雖然天賦不錯,但是畢竟年輕時未曾在劍法方面下功夫。端木傷幾劍下去,已經将他逼得從窗口退開,他的劍在藏歌身上劃下傷口,然而卻并不殺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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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歌咬緊牙,幾乎狂亂地出招,端木傷身上也被刺了兩劍。他皺眉,一個側身,跳窗而出,落在唱經樓外。那時候端木柔已經被逼得手忙腳亂,但是冷非顏的情況也有些不好。
她的內力,本就是陰柔為主,但是雪盞的氣勁在她體內游走,她只是一直忍着不吐血而已。
此時端木傷再加入戰局,她後背立刻被劃下一道劍傷,劍鋒一斜,幾乎劃下一大塊皮來。血迅速染紅衣衫。冷非顏回劍相擋,端木柔很快加強攻勢。他們兄弟二人,配合絕佳,這樣的情況之下,只要慢慢消磨,待她鮮血流幹,總有得勝之時。
此時藏歌亦跳下來,封平上去攔住他。藏歌對戰封平雖然有勝算,但是也需要時間。
這樣的安排,簡直天依無縫。
但是突然之間,有人沖過來,一劍将封平刺了個對穿!封平吃了一驚,轉回頭,看見巫蠱冰冷的眼神。他帶來的禁軍已經死得差不多了,這時候一刀逼退巫蠱,身上血流如注,再不敢上前。
巫蠱的功夫不好,他是将領出身,論武功,怎麽會是這些江湖人的對手?何況在這裏的幾個人,個個都是絕頂的高手。他只有救下藏歌。藏歌沒有猶豫,沖過去迅速将端木傷從戰局中分離出來,不讓他和端木柔有雙劍合璧的機會。
冷非顏呼吸慢慢加重,轉頭對藏歌和巫蠱說:“不要糾纏,走!”
巫蠱和藏歌且戰且退,端木柔見一時半會無法取勝,也沒有再追的意思。冷非顏帶着藏歌飛快地離開唱經樓,此時離開晉陽明顯不智,她說:“先去法常寺,不久之前封平才搜過那裏一次,如今應該不敢再搜。”
藏歌點頭,正要說話,突然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黑血。冷非顏怔住——端木傷的劍淬過毒。她迅速從腰間翻出楊漣亭留給她的各種解藥,如今也不顧其他,盡數塞進藏歌嘴裏。
然而毒藥這東西,藥不對症,如何見效?
何況端木傷既然有意淬毒對付她,當然不會用平常毒物。巫蠱急道:“我們必須快點離開,他如今可是逆黨,一旦禁軍追來,只怕大勢不好。”
藏歌看了她一眼,說:“你我恩仇已了,你走吧,不要管我。”
冷非顏嘆了一口氣,說:“巫蠱,你帶他前往法常寺,我回去找端木傷!”
巫蠱急忙攔住她,說:“端木傷說不定也正等着你回去自投羅網!你覺得你去了,他們便會交出解藥嗎?何況這是什麽毒,到底有沒有解藥我們也不知道。雪盞大師素來精通醫術,說不定他能解此毒!”
冷非顏想了想,抱起藏歌,說:“先去法常寺。”
雪盞大師也是剛剛回到法常寺,身上幾處傷,其他地方都不要緊,只有右手虎口的傷勢非常嚴重。如果右手落下終身殘疾,他的拳法幾乎也就廢了一大半了。
他正在上藥,突然聽見風聲——有人進來?
冷非顏當然沒有敲門,而這時候,整個寺廟的僧人都已經歇下,只有雪盞大師禪房還亮着燈。她直接推門進來,把藏歌放在雪盞大師的床榻上:“大師,寒喧暫免,幫我看看他中了什麽毒,何法可解!”
雪盞大師也看見藏歌臉色不對,只好上前,許久之後,皺眉道:“這……是西域一種奇毒,需要血脂花得解。但是血脂花一向長在煙障之地,極不易得。”
冷非顏說:“我去一趟拜玉教,楊漣亭應該有辦法。”
雪盞大師看了她一眼,緩緩搖頭,說:“拜玉教在姑射山,來去最快也要一天一夜。這位施主怕是只有一個半時辰的命了。”
冷非顏微怔,問:“整個晉陽城,找不出一株血脂花?”
雪盞大師看她,說:“整個晉陽城,只有一個地方有。此花通體血紅,容易辨認,但是這樣明顯的局,樓主難道看不出下毒之人的心思嗎?”
冷非顏問:“在哪裏?”
雪盞嘆氣,說:“宮裏。”
冷非顏緩緩出了法常寺,巫蠱跟在他身後,問:“難道你真的要到進宮裏取血脂花不成?”
冷非顏說:“照顧好他,我去去就來。”
巫蠱說:“你知道他現在是什麽身份嗎?他是逆黨!冷非顏,你瘋了。”
冷非顏轉過頭,擡手輕觸他的下巴,說:“其實我沒有瘋。”
法常寺外百級長階,她白衣蕭蕭,拾階而下。
其實又何嘗不知道,此生不該遇見他。
可是如果此生沒有他,我又怎麽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麽樣子呢?
☆、第 86 章 追殺
法常寺外,巫蠱站在寺門前,看着冷非顏遠去。
冷月高懸,雪盞大師說:“到底是誰,非要置她于死地?”
巫蠱轉回頭,說:“雪盞大師,我們樓主這次入宮,恐怕兇多吉少。”他掏出一枚金色的飛燕扣,說:“請大師執此信物,讓燕子巢向一個人求助。”
雪盞大師低下頭,看了那暗器半晌,說:“她已遠遁,如何能救這燃眉之火?”
巫蠱說:“她也許不能解此危急,但是起碼,她能救法常寺。”
雪盞怔住。
巫蠱再不同他多說,徑直下山,追逐冷非顏,向王宮而去。雪盞有心叫住他,然而終究不知名姓。他看了一眼手上的飛燕扣,那令江湖聞名色變的暗器,在朦胧月色下卻有隐隐柔光。他叫了一個沙彌,令他下山,聯絡燕子巢的人。
要找燕子巢的人不難,有流氓地痞的地方就能找到他們的聯絡站。小沙彌立刻下山。
暗夜中的燕王宮,宮燈高挂。冷非顏躍到宮牆上,這時候,封平必然已經布置妥當,只待她自投羅網。血脂花這樣的東西,一定是放在國庫裏。她不再停留,直接往國庫而去。
封平知道禁衛軍防不住她,但是無論她如何進宮,她的目的地卻是無法改變的。夜已經深了,他幾乎帶了所有禁軍,守在國庫四周。
冷非顏在屋脊上看了一陣,她如今受了傷,如果要硬拼,不但取不回血脂花,反而連自己也會折在這裏。可是沒有時間了。
她正皺眉,突然有個人,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沖入國庫。
冷非顏一怔,封平也是一怔,随即大喜,立刻令人放箭!那個人身中三箭,緩緩倒地。冷非顏一怔,封平得意地走過去:“冷非顏,你也有今天?”
他彎下腰,扯下那個人蒙面的黑巾,瞬間變了臉色:“巫蠱?”
話音剛落,冷非顏的劍已經到了他耳邊。他寒毛都豎了起來,之前身上被巫蠱刺出的傷口,又開始流血。冷非顏用力扣住他的傷口,封平一哆嗦,面色發白。
“冷非顏,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夜闖皇宮,挾持禁軍統領?!”他再開口,已經有些色厲內荏。冷非顏笑了一聲,左手用力,封平傷口的血瞬間濕了衣衫,她說:“帶我進去,交出血脂花。”
封平咬緊牙關,說:“鑰匙不在我這裏。”
冷非顏一劍刺入他腹部:“那我留你何用!”
封平腸子都流出來,他趕緊用手捂住,一時之間,痛與恐懼就那麽籠罩了他,他咬緊牙,努力讓自己不在她面前露出懼意,說:“我帶你進去!”
冷非顏一個擡膝,撞在他腹部,說:“少他媽廢話!”
封平本來還有心拖延,這時候也顧不得了,只好來到國庫大門前。國庫的門鑰匙是在四個中常侍手裏,平時要四個人一起開啓。但是冷非顏也有辦法——她手上的劍,可謂是削鐵如泥。
要在門上劃下一個容一人出入的洞,不算太困難。她連削帶砍,不一會兒,已經挖出一個可供一人進出的門洞。可是此時如果她進去了,外面的弓箭手只要守住這個小洞,她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一定能出來。
如果放任封平進去,他只要躲在裏面,她就要對付外面數千禁軍。
正猶豫不決,突然地上的巫蠱強撐着爬起來。冷非顏微怔,他折斷身上的箭羽,也不再看她,咬着牙,默默地從門洞爬進去。封平變了臉色,想要說話,看了一眼眼前血紅色的劍刃,沒敢開口。
冷非顏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傷,說:“進去之後先開門。”
巫蠱嗯了一聲,每走一步,都滴着血。
等到國庫的大門終于打開,外面禁衛軍已經形成合圍之勢。千萬支箭矢準星都對着這裏,只苦于封平在她手裏,沒人敢輕易放箭。冷非顏帶着封平進了國庫,血脂花放在各類珠寶之間,如雪盞所言,通體血紅,在一個水晶瓶中,以清酒養着,十分容易辨認。
巫蠱擡腳就要靠近,冷非顏說:“小心機關!”
話音未落,只見兩邊牆體震動,萬箭齊來。冷非顏再顧不得封平,迎着漫頭箭雨,直接撲向雪脂花。然而剛剛觸到水晶瓶,瓶兩邊的金珠突然炸裂,冷非顏閃得快,那毒沙沒有傷到她。但是裝着血脂花的水晶瓶也跌落在地。
冷非顏躲避着毒沙,封平咬着牙,忍痛站起,飛快退出國庫。身後巫蠱拉住他的腳,他也沒有力氣,瞬間撲倒在地。兩個人在地上掙紮滾動,冷非顏有意再次去取那血脂花,然而正在這時候,周圍突然一陣劇烈地震動,牆體搖擺,磚石掉落下來。
封平見狀不妙,用盡全身的力氣掙開封平,飛身退出國庫。只聽轟然一聲,整座庫房倒塌,大梁折斷、煙石橫飛。
冷非顏伸手想拉住巫蠱,但是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哪裏拉得住?她幾乎是貼着封平的後腳跟出了大門,身後一片廢墟,何處去尋血脂花?
封平趁着她回身想救巫蠱的瞬間逃脫,随後下令禁軍再次放箭!
冷非顏撲到廢墟之中,躲避流矢,憑着記憶前往血脂花掉落的地方。可是弓箭手環伺,真的能夠挖出來嗎?
她咬緊牙關,突然身後的廢墟之中,巫蠱緩緩冒出一個頭,冷非顏驚喜:“你還活着?真是命大!”她伸手,想替他擦去臉上的浮塵,然而伸出手去時,突然頓住——他整個身體都被壓在圓柱之下,只有頭和肩還露在外面。
冷非顏想要去推那圓柱,發現柱體重若千斤,她根本就不能撼動。她輕聲喊:“巫蠱。”
巫蠱睜開眼睛,慢慢把沾滿血與灰塵的手伸到她面前,說:“去救他吧。”話落,頭顱微垂,再無聲息。
那已經變形的掌中,牢牢握住一株血脂花。冷非顏拿了那花,沿着廢墟躲避身後的追兵,将要離開王宮時,突然再回首,只見廢墟與華堂,煙塵蔽月。
她縱身躍出宮牆,隐隐地,有一種撕心的感覺。
回到法常寺,雪盞大師忙将血脂花入藥,喂藏歌服下。慕容若此時也過來幫忙,看見冷非顏,神色複雜。冷非顏沒有理他,解開腰間的系帶,重新為傷口上藥。
雪盞大師跟慕容若又運功為藏歌養傷,直到天色大亮,二人出了禪房,發現冷非顏靠在外面的柱子上,藥未上完,人已是睡着了。
雪盞大師嘆息一聲,慕容若準備過去叫她,雪盞說:“讓她睡吧。”
宮裏,慕容炎歇在栖鳳宮中,天尚未亮,就有禁軍來報:“陛下!有歹人夜闖禁宮,盜走了血脂花!”
慕容炎還是有些意外,問:“是誰?你們統領何在?”
禁軍跪地道:“封統領重傷,但是交手之際,認出此人乃江湖人,說是燕樓樓主冷非顏。”
慕容炎坐起來,身邊姜碧蘭說:“陛下,這些江湖人雖然平時無法無天,然而也還知道不涉朝堂之事。這燕樓樓主是何許人也?竟然敢到宮中放肆?”
慕容炎披衣而起,沒有答話,只是說:“天色還早,王後繼續睡吧。”
說罷,推門出去。禁軍這次傷亡慘烈,主要還是唱經樓的伏擊,被冷非顏殺了不少。但是封平當然不會主動提及此事。慕容炎來到他身邊,他身上傷口還沒包紮,太醫正在清理流出體外的腸子。
慕容炎沉聲說:“到底發生何事?”
封平勉強跪地,說:“回禀陛下,微臣夜間得到消息,逆賊慕容若和藏歌出現在唱經樓。于是帶了禁軍前去圍捕,不料冷非顏從中作梗,傷了我們百餘兄弟!但是交戰之中,藏歌也中了端木傷的劍毒,微臣本以為此事就這麽作罷,正要向陛下通禀,萬萬沒想到,冷非顏膽大包天,為了救逆黨,竟然夜襲皇宮盜取寶物!”
慕容炎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傷,說:“立刻通緝冷非顏。”
身後,王允昭說:“陛下……”
慕容炎冷冷問:“何事?”
王允昭不敢說話了,直到諸人都退下了,王允昭才輕聲說:“陛下,冷少君定不會無緣無故做下此事,老奴以為……”
慕容炎沒有理他,往前走了十幾步,才淡淡說:“無用之劍,留之無益,不如折卻。”
王允昭愣住,他不是不知道,封平的話可能不盡不實。他不追究,只是因為不想再留着這把劍了。
此時,玉喉關。
正逢三月初三,村中把這一天當作女兒節。村裏待嫁的女子都要繡下腰帶,鑲上美玉,悄悄送給心儀的情郎。若是小夥子接受了,就表示定了情。到了夜間,左蒼狼也被村民們留下,在篝火旁邊唱着酒,看姑娘們唱歌跳舞。
左蒼狼正跟村裏的獵人談及獵熊的事,突然有個陌生人走過來。村莊跟屠何、山戎等部落臨得近,大家對陌生人本就非常警覺。好在這個人長了一副燕人的面孔,村民們雖然如臨大敵,卻沒有動手。
那個人直接來到左蒼狼面前,二話不說,交給她一封書信,左蒼狼拆開,裏面是一枚飛燕扣。她怔住。
她如今避于深山,能夠查到她下落的,恐怕只有燕子巢了。如果無事,冷非顏絕不會試圖聯絡她。她迅速下山,也不顧天黑路滑,來到燕子巢在邊城集市旁邊的聯絡處。
然而得到的消息,令人心驚——冷非顏成了朝廷通緝的要犯,如今身受重傷,下落不明!
她輾轉打聽,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然而如今燕子巢也是大亂,冷非顏失蹤,解藥不能按時發放。這個龐大的組織,如同一根埋在地上的藤蔓,慢慢被扯了出來。其根系之廣,牽連之深,令人觸目驚心。
據聞聖上大怒,責令拜玉教教主楊漣亭親自研制解藥,務必瓦解燕子巢!同時官府以五萬銀黃金,懸賞冷非顏的人頭。
江湖之中,端木家族也開始歷數燕子巢各種罪狀,同時将燕樓與燕子巢的背影展露于人前,朝野嘩然。
左蒼狼全身冰冷,真的還是到了這一步。她再也打探不到其他消息,沒有了解藥,如今整個燕子巢都陷入癱瘓之中。
她再不能無動于衷,必須盡快趕回晉陽!她返回伊廬山收拾東西,然而在經過那個小村莊時,突然怔住——村子裏靜悄悄的,毫無人聲。左蒼狼走進去,但見昨夜還載歌載舞的村民們四處倒伏,鮮血仍溫!
前面還有老幼的慘叫,左蒼狼透過石屋的縫隙,看見端木傷的臉!端木傷身後,還跟着十幾個黑衣人,明晃晃的兵刃上,往下滴着血。他們一戶一戶詢問左蒼狼的下落。
當然沒有人知道她的去向,于是手起刀落,人頭滾在地上。左蒼狼握緊了手,她應該出去,可她不能出去。如今的她,絕不是端木傷的對手。更何況他帶出來的人不會是庸手!
她只有這樣看着他們,一戶一戶,将這個村子的人殺絕。就算鏖戰于萬軍之中,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絕望。這些人,其實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就因為她在這裏逗留,便引來殺身之禍!她應該站出去,但是她不能。端木傷沒有發現她,會殺絕這裏所有人。
而一旦端木傷發現了她,更加會殺光這裏的人。只因大燕名将左蒼狼,不能死在端木家的人手上。他不會允許任何人活着目睹此事。
端木傷不會想殺她,背後真正下命令的人,除了姜散宜,還會有誰?
那一刻,心中突然湧出一種憤恨——為什麽非要任用這種人?你不是要成就一個清平盛世嗎?為什麽到頭來,位極人臣的卻是這種冷血至極、視人命為草芥的人?!
看看你的朝堂啊!
你到底是要天下太平,還是你一個人的安穩太平?
慕容炎!再想起這個名字,如同被撕開的傷疤。耳邊響起腳步聲,端木傷等人開始往回走了,她只有倒在不起眼的角落裏,扮演一具屍體,看兇手從容遠去。
非顏,燕子巢亂成這樣,她不知現在怎麽樣?楊漣亭是否又真的會交出燕子巢的解藥?如果他拒不交出,慕容炎又會怎樣對他?
突然之間,她看不懂,猜不透了。
直到端木傷等人離開了,她終于站起來。小村莊裏男女老幼沒有剩下一個活口。而她親眼看着這一切,什麽都不能做!她眼睜睜地看着,那些抱着她的雙腿向她讨糠果的孩子、那些給她磨獸牙項鏈的姑娘、那些教她訓鷹打獵的男子一個一個倒在屠刀之下。
天下太平……可是對于他們來說,這天下何曾太平?
她收拾了東西,再不猶豫,連夜趕回晉陽城!
可是如今晉陽城發生的事,自己可謂是一無所知。就算回到晉陽城,又能做什麽呢?非顏,你現在在哪,又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第 87 章 焚寺
藏歌醒來的時候,看見面前站着慕容若。他趕緊坐起來:“殿下?”
慕容若忙扶住他,苦笑說:“事到如今,我還算什麽殿下?你有傷在身,就不必多禮了。”
藏歌左右看了一眼,雖然明知道,不該提起那個人,不該挂心。他還是輕聲問:“殿下有沒有看見……”冷非顏三個字,仍然陌生。可這世上除了他,其實沒有人認識顏妍。
慕容若似乎心知肚明,說:“她在休息,昨夜可多虧了她,入宮盜取血脂花解你劇毒。否則你可真是看不到今天的太陽了。”
藏歌微怔,這才記起昨夜毒發,那個人……居然去宮裏盜取解藥?她不是慕容炎的人嗎?他猶疑着問:“她不是一直為慕容炎做事嗎?為什麽……”
慕容若拍拍他的肩,說:“現在朝廷正在四處通緝她,我那位皇弟的性情,怎麽會容得下背叛自己的人?”
藏歌披衣起來,說:“我……我去看看她。”
慕容若說:“她還睡着,你最好不要吵着她。”
藏歌心想,以她的武功,自己即使再小心,又怎麽可能不驚醒她?然而當他走進禪房的時候,冷非顏沒有醒。藏歌驚異,問慕容若:“她怎麽回事?”
慕容若說:“早上起來疼得受不了,找雪盞大師要了助眠的藥,好不容易才睡熟了。”
藏歌望着她的睡顏,神情複雜。慕容若看看他的樣子,也能知道兩個人是什麽關系,不再說話,轉身出去,順手帶上房門。
藏歌在冷非顏床邊坐下來,她身上換了一身雪白的僧衣,素淨中有一種別樣的豔麗。藏歌有心摸摸她的臉,心中卻刺痛不已——藏劍山莊幾百口人因她而死。父母、兄長英靈在上,而自己在做什麽?
可是他沒有辦法對她下手,他曾刺過她一劍,那一刻腦海裏一片空白,他什麽也沒有想,只因為他知道,如果再猶豫,就沒有以後。
可是,又怎麽可能再心安理得的愛她?
難道他就不會夢見當初藏劍山莊諸人橫陳腐敗的屍身嗎?
難道他就不會憶起父母橫死的慘狀嗎?
難道血海深仇可以忽略不計,只為了那可笑可憐的愛情嗎?
他只有坐在她身邊,就這樣注視沉睡的她。如果時間轉瞬數十載,瞬間白頭,恩怨兩休,能不能夠?
他靜坐不語,冷非顏在睡夢中仍然眉頭緊皺,藏歌伸出手,想要撫平她眉宇間的褶皺。怎料剛剛一伸手,才觸及她的眉,冷非顏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右手就握了自己的劍柄!
那一刻她身上的殺氣,讓他吃驚。待看見是他,冷非顏這才松開手,語氣中滿是不耐煩:“你過來幹什麽?讓我多睡一會兒不行?”
藏歌說:“你為什麽要去宮裏?難道你不知道……”
冷非顏說:“我做什麽,關你屁事。刀砍斧斫,我自己願意。要你多嘴?”
藏歌氣得:“你讓我接受仇人的饋贈!讓我依賴你而茍活下去!這種感覺,還不如讓我死在端木傷手裏!”
冷非顏問:“你不滿?”藏歌沒說話,她說:“你不滿你可以重新去死啊!反正你一家老幼也都在那邊了,沒準還能一家團聚。”
藏歌怒而起身:“你簡直不可理喻!”起身摔門而去。
冷非顏強撐着身子坐起來,被子撩開,身上的藥紗都已被鮮血濕透。巫蠱的影子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她很快不再去想這個人。
如今應該逃出晉陽城,可是傷到如此地步,如何逃出去?還有就是,其實宮中盜取血脂花時,封平有時間布置,她逃走得,未免太過輕易。他為什麽要放她走?
當初慕容若藏身法常寺,藏歌在法常寺外的山林之中,封平帶領禁軍搜查寺院,那個時候,如果他們擒獲藏歌,自己起碼還有一戰之力。所以他們當時是真的不能搜到慕容若,還是一步一步,将自己趕入絕境?
她嘴裏咬着劍柄,自己給自己止血換藥。心慢慢墜入陰雲。突然有點想念左蒼狼,如果她在的話,想必自己也不至于被逼到如此地步。可是終究棋差一着,說不得,也只有搏一搏了。
左蒼狼一路走小道,趕往晉陽城。姜散宜确實有眼線,她只要出了山林,就一定會被人發現。她不能一直走山路,山路太慢了。好在這些眼線不是她的對手,她只要在追兵趕來時甩掉他們便好。
是以一路雖然也被人跟蹤注意,但是追兵沒能抓住殺她的時機。而此時,正當她到達漁陽的時候,又有眼線發現了她,左蒼狼正要甩開他,他突然上前,呈給她一封書信。
左蒼狼接過來,上面寫了一行字:“要救冷非顏,來法常寺。”
次日,法常寺迎來了一位貴客——慕容炎親自駕臨。雪盞大師非常意外,親自迎至山門前。慕容炎跟他步上石階,說:“許久沒過來法常寺,這裏仍舊鳥語花香,清靜如桃源。”
雪盞雙手合十,低宣佛號,說:“方外之地,承蒙陛下聖德庇佑,方有如此安寧祥和。”
慕容炎說:“還記得以前,母後還在,大師經常入宮,教導我武學文章。”
雪盞摸不透他的來意,心中忐忑,卻仍說:“陛下聰慧,只可惜娘娘早逝,未能見陛下登臨大寶之日。”
慕容炎與他到達寺門之前,說:“母後故去之後,宮裏人人對孤退避三舍,只有師父您,仍然偷偷帶些詩書典藉入宮。”雪盞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提及這些舊事,也輕聲道:“當時宮裏多有不便,老納不好與陛下見面。只得将典藉放在假山石洞裏,供陛下取用。”
慕容炎說:“記得有一次,差一點被人發現。大師裝作在石洞裏小解,這才解了李氏之疑。”
雪盞躬身請他入寺,臉上微有幾分赧色,說:“難堪舊事,陛下竟然還記得。”
一路進到禪房,慕容炎四下打量了一番,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大師教導之恩,孤一直記得。”
雪盞命人奉茶,聞言說:“當初陛下天資聰慧,小小年紀,已能刻苦用心,老納也一直心喜。”
慕容炎在棋枰邊坐下來,說:“這也是為何,孤自登基以來,一直尊崇法常寺。好久沒有與大師對弈了,今日得空,不知大師是否賞臉?”
雪盞只好在他對面坐下:“自當奉陪。”
慕容炎拾了黑子,先行落子,說:“以前與大師對弈,總是一敗塗地。但願今日,仍如當年。”
雪盞心裏跳了一下,這話……是有什麽用意嗎?
他尚未開口,突然外面封平領着甲士進來,雪盞面色陡變,驚身站起。慕容炎淡淡地說:“搜。”封平拱手,應了一聲得令,揮手示意兵士搜查寺廟。
慕容炎這才看向雪盞,仍然溫和地說:“大師,該你了。”
當時,冷非顏、藏歌和慕容若見勢不妙,正準備躲入地道,冷非顏想了想,說:“他們如此自信,每次時機都把握得這麽好,很有可能,寺中有奸細!”
慕容若色變:“不可能,如果真有奸細,我在寺中多日,怎的沒有被查到?”
冷非顏看着他說:“因為還沒有到收網的時候!”
這話一出,她自己也是心驚,姜散宜這個人,他從慕容若一行人進入晉陽城開始,表面上追堵,其實卻放他去挖寶藏。于是他替慕容炎找到了慕容淵留下的錢財。
然後順着藏歌這條線,找到了他的藏身之處,發現了法常寺。
表面上禁衛軍搜而不得,可其實,他暗中在法常寺安排下內應。他要将此案做成大案,将功勞最大化。
而藏歌,當他發現冷非顏出面救走藏歌之後,立刻便生出了拉冷非顏下水的想法。于是利用藏劍山莊和燕樓的仇恨,将二人分化。再算計雪盞大師,有了唱經樓一場內鬥。
此時冷非顏受傷,他卻故意留藏歌一條性命,真正的目的,只是騙冷非顏前往宮裏盜取血脂花。此時冷非顏雖然受傷,但到底是為慕容炎做事的人,他若直接下手,慕容炎未免不悅。
然而出了這等事之後,他将再不用顧忌。
慕容若說:“我們從密道逃走!”
冷非顏說:“密道只是通往後山,逃出去,我們也出不了晉陽城。而且這個奸細肯定也知道密道所在,我們很快就會被追上。”
藏歌說:“那我們……只有拼命一途嗎?”他看一眼冷非顏,其實死無所畏懼,只是她這一身的傷啊。
冷非顏說:“跟我來!”
兩個人跟着她,一路出了密道。密道口果然開在法常寺後山,山裏已經布滿了弓箭手。姜散宜這種人,何等精明?他最後收網,留給他們的,就是一條死路。
幾個人面色凝重,冷非顏将二人帶到瀑布下方,瀑布裏面離山體還有一段距離。冷非顏說:“殿下,把衣服脫了,坐到瀑布裏面。”
慕容若和藏歌不明其意,冷非顏把他推到裏面,又找了許多黑泥,一聲不吭,抹在他身上。藏歌明白過來,這裏光線昏暗,又不顯眼,全身塗滿黑泥,乍眼一看,跟佛相沒有什麽區別。
她飛快地為他塗滿黑泥,慕容若問:“你為什麽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