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27)
與端木柔對視一眼,兩個人幾乎同時說:“冷非顏?”
姜散宜居然哈哈大笑:“天助老夫!”
三個人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他說:“封統領,法常寺的禁軍全部撤離,但是需要留下人手嚴密監視。如果人手不足,就由端木家族的人補上。萬萬不可走脫了慕容若。”
封平和端木傷俱都應聲,姜散宜又說:“另外,端木公子,你要想辦法,拓得冷非顏的兵器。她跟藏天齊這樣的高手交手,一定不可能換普通兵刃。所以藏天齊腕骨的斷口,跟她的兵刃一定符合。憑着這個,你就可以去聯系藏二公子。相信他事到如今還在輔佐慕容若,一定是為了這血海深仇。”
端木傷眼睛一亮,說:“丞相妙棋!”
姜散宜說:“此乃一食三鳥之計,真真是天時地利人和。”
封平問:“何來三鳥?慕容若、藏歌和冷非顏?”
姜散宜看了他一眼,微笑:“藏二公子算什麽東西?也值得老夫費心?”
三個人俱都怔住。
此時,伊廬山。左蒼狼經常出去打獵,她身子養了幾個月,倒是慢慢好起來。雪盞大師給她的藥很有用,只是再靈的藥,要想恢複到當初也是不可能的。
她出來的時候別無長物,還是冷非顏給了一千兩銀子。對于她來說,倒足夠了。
如今這深山之中,蛇蟻出沒,她的小屋周圍撒滿了驅蛇的藥粉,倒是沒有蛇蟲進來。
她旁邊不遠處,就是一個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子。村裏人會訓養海東青,揉制皮貨也十分在行。左蒼狼打了獵物,時不時便找他們揉制。
她養活自己一張嘴,衣食有餘,而這個村子就過得艱苦些。畢竟周圍就是屠何和山戎等部的村落。他們人多,經常欺淩旁邊的村落。強買強賣不是稀奇事。
是以這個村子過得格外貧困,婦孺老人經常靠野菜充饑。左蒼狼看不得這些,如今自己一個人,也沒法對抗外族,只得多打些獵物,不時接濟。
久而久之,村裏的人對她慢慢熟悉,憐她一個女子,幾次讓她搬到村子裏。左蒼狼沒有同意,如果……萬一還有人不死心,她的身份,只會給這些百姓惹來災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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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她一直住在山裏,村子裏的人偶爾會給她送點粟米、布匹之類。這些在邊城非常昂貴,左蒼狼不好白拿她們的東西,便每每折算成肉,有空就送下去。
一來二往,跟大家倒是慢慢熟悉起來。
她箭法精準,村裏遇到兇猛的獵物都會請她相助。一來二去,村裏的姑娘們對她都很好。有時候做件衣服、繡個手帕之類的。偶爾去往山下的集市,甚至會帶茶葉給她。
作為回報,左蒼狼只有将經常用到的草藥也給她們一些。她雖為女流,卻比村裏男兒所獲更豐。漸漸的,村裏有老人見她孤身一人,開始給她介紹村裏最強壯勇敢的男孩,也有還沒成親的男人經常往她的小屋裏送野菜瓜果等等。
左蒼狼哭笑不得,最後沒辦法,馴了一頭野狼,天天喂養,時不時就在小屋附近轉悠。小夥子們是不敢單獨過來了。
她努力地忘記認識他之後的年歲,好像她一直在山中,從未離開過。
假裝此生未動心,不曾相聚,不曾別離。
一切似乎都很好,只是她再也沒有辦法,看着這些熱情如火的男子,對他們毫無防備地微笑。她沒有辦法去想,當他們握住她的手,與她溫柔低語的感覺。
如果這樣的話,當年南山之上,那萱草薔薇之間伸出手去的孩子,會哭泣吧?
那些千思萬想、相思刻骨的日夜,會不會忍不住淚流滿面?
其實不用誰的陪伴,這樣就很好。風過深山,花葉含香。只要聽着雨或樹梢的聲音,心便安寧。孤獨?有時候或許會有一點孤獨,但是那并不痛苦,終究可以忍住。
她把洗淨的肉挂在檐下,複又回身進到屋裏。風又吹過山林,萬籁俱靜。那個人,在無邊黛色之中,淡作煙塵。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又入了冬。十二月時,姜碧蘭已經懷孕八個月。眼看着是大腹便便,太醫們也一直貼身侍候,不敢大意。她如同這宮中唯一的主人,沒有人敢逆她心意。
只是那個人,已經許久沒有牽過她的手了。姜碧蘭由侍女彩绫攙扶着,在梅林之間緩緩走動。寒梅如雪,卻難掩她眉間眼底的憂色。封平從旁邊走過,一見她在此,趕緊就準備避開。姜碧蘭看見了他,正好有事要問,就對彩绫說:“手爐涼了,幫本宮再取一個過來。”
彩绫答應一聲,趕緊下去。姜碧蘭這才說:“封統領。”
封平緊走幾步,說:“為什麽娘娘還是不開心?如今這宮中,還有誰令娘娘煩憂嗎?”
姜碧蘭說:“煩憂?我不過是個玩偶,本就應該泥雕石塑,為什麽要煩憂呢?”
封平擡起頭,她眼中薄愁如紗。這樣的女人,生來便敏感而細膩。哪怕對着将謝的春紅也會一腔愁緒,何況如今?封平說:“娘娘終究是娘娘,站得高了,身邊的人就會少。難免孤單。”
姜碧蘭說:“如今這宮裏,也只有跟封統領不會一味奉承。”
封平說:“娘娘如果嘗試享受權力,不再注視得不到的東西,想必會快樂很多。”
正說着話,彩绫已經從遠處過來。封平躬身道:“微臣告退。”姜碧蘭說:“等一等。”
封平微怔,明知道如果這樣的事被宮人傳出去半點口風,他會是什麽下場,他卻還是站在原地。姜碧蘭說:“本宮的孩子要出世了,那個賤人的事,你讓父親抓緊些。”
封平應了一聲是,這才告退離開。
封平近幾日一直嚴密監視法常寺,但是并沒有發現慕容若的蹤跡——慕容若改變了容貌的事,可沒有幾個人知曉。便是當晚端木柔追趕,也只知道藏歌護着的就是慕容若,并沒有看清其相貌。
如今他剃度之後,混在衆僧之間,哪裏尋得到?
法常寺山下,松林之間,藏歌心亂如麻。他知道冷非顏說的是對的,此時即使找上端木傷,他未必能報家仇。但是真的要退縮嗎?這一退,誰又知道後事如何?
正猶豫間,突然有人靠近。藏歌忙飛身上樹,一個聲音已經道:“藏歌,你出來,我有話對你說。”
是端木傷!藏歌咬牙,他現在受着傷,無論如何,也不是端木傷的對手。仇人近在眼前,他目眦欲裂。
端木傷說:“藏歌,你聽着,我知道你一直對端木家族有所誤解。本來我是不屑向你解釋的,但是大哥覺得,藏劍山莊與端木家族同為武林同道,還是應該向你解釋一二。”
他用內力傳音,聲音很大,響徹山林。藏歌沒有說話,端木傷繼續說:“我有證據,證明是誰殺了你爹娘。”
藏歌怔住,端木傷說:“是冷非顏。你仔細想一想,藏莊主武功蓋世,誰能殺他?還有,藏莊主死時,身上的傷口你看見過吧?我是取了他的首級前來向陛下邀功,但是人是冷非顏所殺。你若不信,且比對冷非顏的兵刃,和藏莊主斷腕處的傷口,當可知我所言不虛。”
他是只知道藏歌還在山林中,但具體在哪裏不好說,如今只好這樣千裏傳音,希望他能聽見。是以待走出一段路,又重複了一次。
藏歌有一瞬失去了知覺,腦海中什麽也沒想,忘記了仇恨與憤怒的感覺。
後來他慢慢地開始思考,冷非顏從一開始就效忠慕容炎,如果兄長藏鋒對上她,有幾分勝算?後來她一直呆在藏劍山莊,當日法常寺的山門前,她逼退端木柔的招式,毫無疑問改用自藏劍山莊的劍招。
可是她還能在他面前款款微笑,還能與他疊頸交歡。她看他的眼神,還能夠溢滿溫柔。
次日,冷非顏前來山林,不僅給他帶了換洗的衣服,還有水、傷藥和幾樣小菜。藏歌在她面前坐定,冷非顏說:“傷口可好些了?”
那指尖伸過來,藏歌不期然地微微側身,竟然避開了她的手。冷非顏問:“怎麽了?”
藏歌沒說話,她于是又伸手解開他的外袍,傷口很深,她揭開藥紗,用酒為他清洗傷口。她每一個動作都那麽妥貼,眸子裏有一種別樣的神采,似乎彙聚了星辰日月。
藏歌深呼吸,空氣入了喉,痛砌心肺。
冷非顏重新替他上藥,說:“再養兩天,最近城裏查得嚴,等風聲弱了,我便送你出去。你想去哪兒?”藏歌沒有說話,她說:“如果我選的話,我就去大宛。據說那裏産汗血寶馬,可惜阿左不在,不然她一定喜歡。”
她終于為他上完了藥,似乎這時候才察覺到他的沉默,問:“怎麽了?”
藏歌說:“送我去玉喉關吧。”
冷非顏似乎松了一口氣,說:“想通了就好,幹嘛非要跟他死磕。”說完,她把小菜擺好,說:“我親自做的,你試試。自從玉喉關回來,好久不做菜了,看看手生了沒有。”
藏歌拿筷子挾了一塊,見她與他相對而坐,只見伊人白衣黑發,依然笑靥如花。如果揭開這張美人臉,下面是什麽?他嚼了兩下,竟也分不清吃的什麽,嘴裏只有苦澀。
等吃完飯,冷非顏說:“我知道這附近有個瀑布,走,帶你洗洗。身上都酸了。”
藏歌木偶一樣跟着她走,前行不久,前面果然有個瀑布。水自山巅洩,長有十餘丈,壯觀無比。冷非顏沒讓他自己走近,說:“天寒,你還病着就別過去了,在這裏等我。”
她脫了一件裏衣,沾了水回來,給他擦洗身上。那雙手伸過來解他的衣扣,藏歌攏住衣袍。冷非顏啧了一聲:“害什麽羞,你身上我哪裏沒看過啊?”
藏歌于是松開手,任她替他擦拭全身。她的動手仍然溫柔,小心地不碰到他的傷口。半晌去解他的衣帶,藏歌怔住,她緩緩壓上來,以肘支地,親吻他的唇。
那樣近的距離,他整個人都被攝入了她的眼眸。他閉上眼睛回應她的吻,他的身體,竟然還對她有感覺。
她的舌尖探進來,他伸手探進她的衣襟,緩緩輕觸她的肌膚。指尖之下是各式各樣的傷痕。但是有一種劍傷,特別明顯。那劍寬于平常寶劍,劍鋒帶了略微彎曲的孤度。他很熟悉留下這樣傷口的兵器,因為那是……藏天齊的劍。
他近乎粗魯地撕開她的衣裳,看見她的兵器。冷非顏的慣用兵器是一把短刃,刃薄如紙,半透明卻呈妖冶的緋紅色。那血腥一般的顏色刺激了他,有一瞬間,他只想撕裂她,只想看清這個女人畫皮之下,到底是什麽妖魔?
悲哀與憤怒重疊,他啃咬着那熟悉而豐盈的唇,到最後,仍溺于她的溫柔。
半個月之後,冷非顏秘密将藏歌送出晉陽城。藏歌一路趕回玉喉關,重新來到藏天齊等人的墓前。舊宅荒墳無人祭祀,墳頭早已枯草離離。他手繪了冷非顏的兵刃,依着記憶,仿制了那短刃,最後挖開了藏天齊的墓。
泥中已只餘枯骨,他牙關緊咬,慢慢地比對傷口。那骨茬的斷面,與兵器重疊。他跌坐在泥坑裏,這一次的枯骨,其實遠沒有入土那一天可怕。他卻想抱着他們痛哭一場。
其實明知道這個結果,卻還是必須千山萬水,一場跋涉。
“如果不是我讓她住進藏劍山莊,偷學了藏劍山莊的武學,爹,你是不是就不會死了呢?”他唇齒微動,小聲問。可是沒有回應,枯骨無言。
他緩緩把臉貼在那支離白骨之上,像是幼年之時,靠在父母肩頭。愧悔和驚痛噬咬着魂魄,可是沒有人安慰。清風撫眼眉,天地空餘悲。
這世上總是這樣,有人死亡,有人出生。
藏歌痛不欲生的時候,栖鳳宮裏,姜碧蘭突覺一陣腹痛。幸好宮中一直有太醫侍候,産婆也早已準備妥當。太醫診過脈之後,急令人扶姜碧蘭到床上,又差了宮人去報慕容炎。
姜碧蘭在床榻之上,美麗的瞳孔裏蓄滿了淚水,産婆把銜木遞給她,她問:“陛下呢?陛下來了嗎?”
宮女畫月握着她的手,說:“娘娘,已經有人去通知陛下了,陛下馬上就來了。”
姜碧蘭閉上眼睛——他還是沒有來!連這樣一點溫柔,他都吝啬。眼淚如珠,顆顆滾落。
及至一個半時辰之後,慕容炎才緩步踏入栖鳳宮。太醫趕緊過來行禮,慕容炎揮揮手,示意免禮,問:“怎麽樣了?”
太醫令程瀚跪地回禀道:“陛下,娘娘還未生産。”
慕容炎走進宮裏,在外間坐下等候。王允昭為他重新換了茶,他撥弄着手裏的念珠,神情淡漠。許久之後,終于一聲嬰兒哭聲尖利地響起,産婆喜滋滋地出來報喜:“陛下,恭喜陛下,娘娘生了,是對龍鳳胎!”
慕容炎這才說:“很好。下去領賞吧!”
待裏面收拾好,他這才走進去,在姜碧蘭榻前坐下。姜碧蘭臉上還有汗珠,這時候見他進來,即使身體虛弱,還是強撐起身子:“炎哥哥!”
叫了他一聲,眼裏已是落下淚來。慕容炎握住她的手,心裏略有幾分柔軟。這些天,自己是不是太冷落她了?
到底是自己的妻子啊。
他以錦帕拭去她額角的汗,說:“王後辛苦了。”握了她的手便沒有放。姜碧蘭眼淚沾濕了長長的睫毛,問:“陛下見過我們的孩子了嗎?”
兩個産婆這時候已經将孩子洗幹淨,但是剛生的孩子,身上難免有點腥氣。慕容炎伸出手,最後卻只是任由它們在奶娘懷裏,就這麽看了一眼。姜碧蘭保養得不錯,兩個孩子也養得好,胖嘟嘟的,其實很惹人憐。
慕容炎說:“王後産下皇長子和長公主,勞苦功高,公主名號,就由王後親自拟定吧。至于皇長子,就起名澤。”
澤這個字,大有澤被蒼生之意。
他的意思是……這就是太子了?
姜碧蘭怔住,想了想說:“公主號宜德,閨名皎兒,陛下以為如何?”
慕容炎說:“王後啓的名字,怎會不好?”
姜碧蘭握住他的手,說:“炎哥哥,我好怕我是在作夢。我真不敢相信,我們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他們……他們還都這麽漂亮……”奶娘将兩個孩子抱過去,姜碧蘭熱淚盈眶。
慕容炎柔聲道:“傻瓜,怎麽會是夢?”他把手貼在她臉上,說:“這怎麽會是夢?”
姜碧蘭握住他的手,那手掌寬厚溫柔,她哽咽着道:“不是夢,你真的在我身邊……”
看,只要那個女人不在,她早晚能夠挽回他的心。讓他視她如日月,此生唯一。
☆、第 85 章 暗算
法常寺,雪盞大師雖然收留了慕容若,卻遇到一個大難題——慕容若的五官,恢複了原來的樣貌。如果這時候慕容炎再次派人搜查法常寺,他一定逃不掉。
這個人不能夠再繼續留在寺中了,可是如何出去,卻也是一大難題。
雪盞大師很為難,慕容若呆在寺中的這幾天,也一直打坐念經。終于這一天,他問雪盞:“師父,我沒有機會贏他了,是不是?”
雪盞大師嘆了口氣,說:“人生一世,成敗本就是難以評斷。殿下又何必執着于江山?”
慕容若說:“可是我是大燕的太子,如今……”
雪盞大師說:“殿下,您只是投生于帝王之家,事實上,江山無主,誰都可以是太子。”
慕容若沉默。雪盞大師說:“其實送殿下回到晉陽,老納便想過這結果。只是若不讓殿下自己嘗試,殿下必然不肯死心。如今,殿下是否可以放下負累,遠遁他國?”
慕容若說:“師父,我從一出生,母後就告訴我,我和別人不一樣。我是皇長子,将來整個大燕天下都是我的。後來真的成了太子,這話說得人太多,我聽得也太多,于是就當真了。”
雪盞大師說:“阿彌陀佛,殿下,大燕為了這皇權,已經幾度血染城池。單是殿下這次回到晉陽,唱經樓便有百人喪命。殿下的親信心腹,也多有折損。而如果這江山,真的交到殿下手裏,又能比現在更好嗎?”
慕容若緩緩問:“所以,師父其實也不贊成我再奪回帝位,是嗎?”
雪盞沉默。慕容若說:“我明白了。”
雪盞說:“放下,對殿下而言是好事。近幾日風聲太緊,殿下先稍安勿躁。過幾日老納再安排殿下離開晉陽。”
慕容若撩衣跪下,說:“弟子拜謝師父。”
雪盞扶他起來,輕輕拍拍他的肩。
寺外,封平經常過來,可是禁軍暗中監視了許多天,一直沒有發現慕容若的蹤影。端木傷說:“剛剛接到消息,藏歌回去重驗了藏天齊的墓,他應該已經發現了。”
封平臉上這才有了一點喜色,說:“他趕回晉陽了?”
端木傷說:“一路關卡重重,他一個人,要過來有點費力。”
封平點頭:“我會命人放他回晉陽。你派人跟緊他,萬萬不能走失。”
端木傷說:“放心,這次負責跟蹤他的是我的師叔,而且他心神已亂,一個人若是心亂了,難免顧不上別的事。”
封平又看了一眼法常寺的山門,說:“這一次,你們要立大功了。”
晉陽城,姜府一派喜氣洋洋。王後産下雙生子,慕容炎當即就為孩子賜了名號,姜府上下也自有重賞。連帶姜碧蘭的母親鄭氏,也得了一品诰命。
此時,俞國諸地已經收回大半,只剩下個別偏僻小城尚在治外。大軍當然也要回師了。慕容炎心情不錯,竟也準了姜碧蘭的長兄姜齊任俞地刺史的請求。
但是無論如何,達奚琴是必須要回來的。他本就是俞地的皇族,慕容炎豈會放心他留在該處?
達奚琴倒也心如明鏡一般,大軍回師的時候便跟随周信一起回到晉陽城。
慕容炎在在明月臺祭天,同時,晉封周信為大燕衛将軍,加授太尉銜。姜碧蘭雖然産後不久,但是也盛裝出席了祭祀大典。耳畔一派歌功頌德之音,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容。
慕容炎站在臺上,看着白玉階延綿無盡,他撒酒祭天,恍惚中突然又看見那個人一身是血,在內侍的攙扶下緩步而行,步履蹒跚。禮官宣讀祭天文疏,姜碧蘭與他并肩而立,看見他的目光虛無地穿透了這明月臺,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又看向什麽地方。
稍後,是法師作法。群臣便自由一些。封平過來,低聲對姜散宜說:“藏歌來到晉陽了。”
姜散宜點點頭,說:“他若過來,事情已成功一半。”
封平說:“只是以藏歌的身手,對付冷非顏,只怕……而且左蒼狼現在下落不明,您看……”
姜散宜仰望明月臺上一身火紅宮裝的姜碧蘭,說:“藏歌的事,老夫自有打算。左蒼狼嘛……如果論消息網,不會有人比燕樓更強大了。端木家族就算是如今成了武林盟主,真要跟燕子巢比起來,也是草包一群。我們要找人不容易,燕子巢要找人,卻簡單得多。”燕子巢之下,多年來搜羅流氓地痞無數。每發展到一個地方,總是從小混混下手。這些混混,先前本就是偷雞摸狗,不做正事。
燕子巢每個月給銀子,還可以逞威風,何樂而不為?尤其是在服食了燕子樓的毒藥之後。
它的消息網,即使知道聯絡處,至今為止,端木家族都不敢動。
姜散宜說:“只要冷非顏出了事,她一定會知道。”
夜裏,藏歌剛剛回到客棧,就接到一張字條,冷非顏約他在四更天時分,在唱經樓見面。而這時候,正在法常寺附近尋找慕容若蹤跡的冷非顏也接到一封書信——藏歌約她三更時分,在唱經樓見面。
她五指一握,将書信捏成碎屑。藏歌出城之後,她當然有派人護送,他去到方城,挖墓驗屍,她心裏當然有數。如今他重回晉陽,不用說也是為了報仇。
原以為,若是他肯就此離開大燕,也就罷了,可是這個傻瓜,他非要再回晉陽。還約她見面。是對質?還是複仇?
就非要這樣,連最後一絲溫情都要撕裂嗎?
夜裏,冷非顏獨自來到唱經樓。唱經樓很安靜,不久前慕容炎才在此處殺死了上百名僧人,此時這裏空無一人。平時連官兵也不來。這裏毫無疑問很适合做一些秘密的事。
冷非顏進到樓中,裏面一片漆黑。失去了信徒,縱然古佛仍在,卻連長明燈都已熄滅。冷非顏一直防備藏歌突然出手,其實無論是誰,看見父母那般慘死,要報仇也可以理解。
黑暗中傳來隐隐的響動,冷非顏掏出火折子,正要點燃,突然有掌風破空而來。冷非顏早有準備,也并不慌亂,伸手與其對了一掌。
她對藏歌的功力十分了解,此時出手,也就留了三分情。然而雙掌一對,她只覺一股壓力排山倒海而來!
直到這時候,冷非顏才心驚——不是藏歌!她胸口一陣翻騰,然而終究是壓下喉間一口血,飛身後退!那人卻逼得甚緊,掌風剛勁有力,是外家功夫的高手!
冷非顏心念如電,抽劍在手,到底是棋逢對手,幾招之後,對方的攻勢緩慢下來。冷非顏沉聲道:“是誰?”
是誰施此卑鄙伎倆想要取她性命?端木家嗎?
可是端木家,有這樣的高手嗎?
那人卻并不答,黑暗中又是幾招,冷非顏嘴邊已經溢了一絲血,手中劍如毒蛇,在對方身上也劃出幾道傷口。慢慢地,她認出了這個是誰,沉聲說:“雪盞?”
對面的人一拳一拳,可以開碑裂石,冷非顏以柔刻剛,抓住一個破綻,差點挑斷他的拇指的經絡。雪盞悶哼一聲,血滴在地上,他說:“燕樓樓主,果然名不虛傳。”
冷非顏不是一個喜歡解釋的人,聽聞對方是雪盞,一劍一劍,逼得更緊。
雪盞與她越交手,越是心驚。這個燕樓主人,一向聲名在外,想不到劍法已經出神入化到如此地步。他也不敢分心,他以拳法擅長,但是拇指與食指間的傷口,開始影響他出拳。
兩個大燕的絕頂高手,就此纏鬥。雪盞畢竟上了年歲,就算是再老當益壯,論體力,也絕不可能是冷非顏的對手。他呼吸漸漸粗重,頭上的汗也越來越多。冷非顏的劍卻就此停下來,說:“大師老矣。不論誰派你前來,我劍下不殺老弱,你走吧。”
雪盞愣住,就算是在黑暗中,他還是可以感覺到半寸之外,她劍鋒的寒意。他說:“什麽意思?難道不是樓主約老納到此的嗎?”
冷非顏也是一怔,但是兩個人都是戒備極強的人,她不敢分心去點火折子,說:“我接到一個故人的書信,讓我在此與他相見。剛一進唱經樓,便被大師偷襲。”
雪盞驚住,他和冷非顏本來就從未謀面,只是下午時分接到燕樓的傳書,稱已有他私自收容逆黨的證據,令他夜間三更前往唱經樓交出慕容若。否則法常寺上下數千僧人,都要為之人頭落地。
雪盞大怒,他不能交出慕容若。但是燕樓這樣的勢力,說是有證據,确實是有可能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天衣無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他反複思量,如果慕容若藏身法常寺的事被證實,慕容炎會怎麽樣呢?
但是他不能交出慕容若。他只有埋伏在唱經樓中,試圖擊殺這個威脅自己的人。
直到這時候,二人才發現事情有異。雪盞說:“老納是接到一封書信,乃是燕樓以樓主名義所發。”
雪盞點燃火折子,從懷裏取出那封書信,遞給冷非顏。冷非顏接過來,沉聲說:“書信确實是燕樓所發……但是我毫不知情。”她略略沉吟,如今能夠在燕樓做手腳的人,只有封平。
當初她失陷灰葉原的時候,封平曾經代替她主理燕樓和燕子巢事物。雖然時間短暫,但是他在燕樓之中是否留有什麽心腹,就不可考了。
再者,封平以前負責孤兒營的事,他對于這種江湖組織,非常了解。要動手腳也容易得很。
如今雪盞大師還在面前,冷非顏說:“我們都上當了,有人想借大師之手對付我。”
雪盞看清她的面容,也是吃了一驚。原以為以她的身手,無論如何也應該一大把年紀了。沒想到如此年輕。他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如此看來,竟是老納魯莽了。”
他手上血跡森森,冷非顏服了一顆治內傷的丹藥,說:“誤會澄清,大師可以離開了。”
雪盞說:“施主方才中了老納一掌,乃是開碑掌,此掌力道剛勁無比。如今既然誤會澄清,老納暗中偷襲畢竟有錯在先,可否讓老納為施主療傷?”
冷非顏略略運氣,說:“感謝大師好意,不過我傷得不重,也有人可以治傷。”
雪盞這才點點頭,轉身出了唱經樓。
冷非顏心下還是有些擔心藏歌,他剛一入晉陽城,就有人以他的名義送信。顯然他的行蹤,旁人了若指掌。如今他定然非常危險。她正下樓,行至大殿時,突然一劍橫來。
冷非顏心中一凜,側身躲避之時,已經出聲:“藏歌?”
黑暗中,藏歌聲音陰冷:“我問你,是不是你殺了我爹娘?”
冷非顏心下嘆息,說:“藏歌。如果我說不是,你相信嗎?”
藏歌又是兩劍,在黑暗中被她閃過。他心下也是絕望,他不是她的對手。可是血海深仇,就此作罷嗎?他說:“我兄長藏鋒,是死在你手裏嗎?”
冷非顏說:“藏歌,我護着慕容炎,而當時他的任務卻是要殺死慕容炎,立場相左……”
藏歌說:“真的是你。”
冷非顏緩緩說:“好吧,是我。”
藏歌悲聲道:“可你還裝作天真無邪,陪我在晉薊古道的密林裏,一遍又一遍地尋他。冷非顏,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心肝?”
冷非顏說:“那時候,你于我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藏歌,如果當時我要殺你,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藏歌吼:“那你為什麽不動手?!就是為了接近我,偷習藏劍山莊的武學,以便對付我爹,對不對?!”
冷非顏說:“藏歌,這是我最後一次向你解釋,我沒有殺藏天齊,也沒有殺藏劍山莊的老弱婦孺,你中了別人的奸計。”
藏歌說:“我爹手上的傷,為什麽會跟你的兵器吻合?”
冷非顏說:“因為我砍了他的手。當時燕樓确實接到屠滅藏劍山莊的命令,但是我也知道,當時的藏劍山莊其實已經名存實亡。我是約了藏天齊決鬥,但是我沒有殺他!你想一想,如果最初我接近你,只是為了偷學藏劍山莊的武學。那麽藏天齊死後,我接近你是為了什麽?”
藏歌發狂一般喊:“這麽多年,你對我可曾說過一句真話?!你到底是怎麽樣冷血無恥的一個人,才會用沾滿我至親鮮血的一雙手,過來擁抱我?!”
冷非顏不再解釋了,黑暗掩藏着她的面容,她說:“我對你的解釋,就此結束。別說我沒有殺藏天齊,就算是我殺了他,憑你,可以報仇嗎?”
藏歌慢慢握緊劍,冷非顏說:“來啊,給你一個機會。”
藏歌劍風如雨,瞬間籠罩住她全身各處。那樣的速度,已經是他的極限,可是仍然困不住冷非顏。她的劍是無處捕捉的風,在他的劍網之間無形游走。
藏歌幾乎絕望,數劍下去,卻一直困在她的招式之中。
冷非顏說:“你拿什麽報仇?就憑你這三腳貓一樣的功夫?”
藏歌怒吼一聲,不再防守,每一劍都是大開大阖地進攻。冷非顏輕意地擊飛他掌中劍刃,制住了他的穴道,然後扛着他,迅速離開唱經樓。夜色昏沉,她說:“我不管你怎麽想,但是我接下來的話你聽清楚。你的行蹤已經暴露,有人想讓我們自相殘殺。現在我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藏歌不能說話,只能轉動眼睛。冷非顏帶着他,正準備離開唱經樓,突然外面箭矢如雨而至!
冷非顏一驚,她是能夠躲避,但是藏歌卻是無法動彈的。眼看所有箭矢都直奔他而去,冷非顏手中劍勢如虹,擋在他面前,将流矢一一擊落。但是萬箭齊發,她又不是千手觀音,當即就有兩支羽箭透體而過。
她悶哼一聲,已經回手解開了藏歌的穴道。然後藏歌回手,一把短刃刺入她腰中。冷非顏微怔,身後又是一箭貼着耳際而過。她輕聲說:“你非要在這時候動手嗎?”
藏歌咬着牙,他應該覺得快意,可是聲音卻哽咽:“我恨你。”
冷非顏左手覆上他握着短刃的手,說:“我知道。”
那時候藏歌的匕首卡在她腰中,而她的長劍在手。只消一劍,便可令他人頭落地,血濺當場。然而她只是緩緩抽出那匕首,一側身躲到圓柱之後,撕了衣帶,纏緊傷口。 藏歌說:“你為什麽不殺了我?你欺騙我、羞辱我,你讓我覺得我活着就是個廢物!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