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26)
竟然是個和尚。頓時村民大怒,“老流氓”、“花和尚”等等,罵什麽的都有了!左蒼狼氣極:“混帳,他救了你們的親人啊!”
雪盞大師緩緩用衣擺擦着手,說:“阿彌陀佛,老納乃法常寺主持雪盞。”一時之間,所有的村民都呆在,即使是在這樣的小村裏,雪盞的大名,大家還是聽說過的。法常寺的僧人們經常會在各地施粥布藥。
他出示祠部碟,說:“今此婦人命不當絕,老納特依天命前來渡她此劫。你等不必驚慌。”
村民們吃驚,已經有人跪拜。左蒼狼當然不信這天命,一時之間,神情微妙。雪盞卻不多說,大步出了村莊。他在草垛後面,找出僧衣重新換上。這回可就沒有之前的寶相莊嚴了,畢竟胡須沒有了,整個腦袋看起來像個禿瓢。
左蒼狼說:“……簡直是可惡透頂!難道人命還比不上可笑的名節?這些人,簡直就是死不足惜。”
雪盞說:“将軍征戰沙場,是為什麽呢?”
左蒼狼怔住,不知道話題怎麽就到了這裏。雪盞穿上草鞋,往前走,說:“除了兒女私情,總也還是有一點,是為了大燕百姓,國之疆土吧?古往今來,那些英雄豪傑動不動就說拯救蒼生,可是什麽是蒼生?他們才是蒼生啊。這一個一個的人,也許機警聰慧,也許無知愚昧。比衆生具體,比大義真實。” 他轉頭看左蒼狼,說:“于是我的欺騙,與将軍的憤怒,無論如何,終歸都是為了渡人,終歸都是一種慈悲。”
他說這話的時候,腦袋光光的,如同一個禿瓢,可是左蒼狼突然心生敬畏。那些神佛傳說,或許真的并不存在。他們只是人類最終極的期許,絕對的光明。
但是如果人心皆向善,誰又敢說,他們不存在?
雪盞大師緩緩下山,左蒼狼突然問:“大師說,想送我什麽藥來着?”
雪盞微笑,緩緩将兩盒藥遞給她。左蒼狼接過,向他一拜,他點點頭,拂衣離開。
看着他的背影,左蒼狼突然有點疑惑,如果不是慕容炎派他前來,這個時候,他來玉喉關幹什麽?
然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事,她也是不便過問,當下仍然向前,往伊廬山而去。伊廬山在大燕東面,山高路險,但是山裏有草藥、獵物。一方面,她能避人耳目,另一方面,她幼時畢竟曾在山中生活。如今舉目無鄉,能夠重回山中也是好的。
她在伊廬山蓋了間木屋,養了兩條獵犬,訓了一只海東青。一路行來這裏,身體雖然難以恢複到從前,但是打個獵還是不成問題。于是她日日打獵。
這裏異國商人來來往往,完整的皮毛能賣個不錯的價錢。實在不行,采玉采珠,要養活自己也容易。
離開了晉陽城,她的日子充實而自在,一時之間,只聞山林風聲,忘記了前人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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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盞下山之後,不久,就有人前來迎接,來者不是別人,竟然是消失許久的慕容若!
見到雪盞大師,他跪地拜見道:“師父!”
雪盞嘆了一口氣,說:“殿下,殿下派人送信,是有何要事嗎?”
慕容若說:“師父,如今父王昔日舊臣,都已被慕容炎這個亂臣賊子鏟除。我幾番想入晉陽城見見師父,苦于一直沒有門道,只得作罷。幸好藏歌武藝高強,只得讓他請師父來此一聚。”
雪盞說:“殿下,如今殿下已在邊境,何顧遷延不去?倘若離開大燕,不好嗎?”
慕容若咬牙切齒:“師父!弟子怎麽甘心!父王現在還在孤竹之手,不知道過着什麽樣的日子。我既為人臣,又為人子,豈能袖手啊?”
雪盞說:“可是殿下,如今大燕大局已定,諸國亦不再來犯。殿下縱然雄心猶在,又能如何呢?”
慕容若說:“當初父王離開晉陽時,曾将一張藏寶圖将給師父,讓師父代為保管。如今只要取出這批寶藏,我還能招兵買馬,再圖大業!”
雪盞說:“殿下,若到那時,還要流多少燕人的血?”
慕容若望定他,說:“就連師父,也已經屈身于慕容炎的淫威之下了嗎?”
雪盞沉吟不語,慕容若說:“師父若是懼怕,請将藏寶圖交給徒兒,徒兒自當籌謀,餘事與師父再無幹系。”
雪盞握着念珠,說:“藏寶圖本就由太上皇親手交到老衲手裏,殿下要取回,自然是可以。只是殿下,如今晉陽城,戒備森嚴,不比當年。您如何能進得去?”
慕容若眼含熱淚,突然跪下:“師父,求師父再幫弟子一次,帶我入城!”
雪盞把他扶起來,說:“殿下啊!”
慕容若叩首不起,雪盞強行将他扶起來,說:“罷了,老納便助殿下這一次。但是殿下請記住,此事之後,殿下成敗生死,都與老納沒有半點關系。”
慕容若喜極,道:“謝師父!”
不久之後,雪盞帶着弟子數人一起回到晉陽城。一路上雖然關卡重重,但是他的身份,當然不會有人徹底盤查。慕容若得以潛回晉陽城。
但是也正如雪盞所說,如今的晉陽城戒備森嚴,慕容若幾乎寸步難行,根本就不可能前往唱經樓的古佛之下取回寶藏。
他在城中呆了數天,皇城中他的畫像跟一些通輯犯貼在一處,十分醒目。慕容炎從未撤消對他的緝拿。
百般無奈之下,他只好再次求助于雪盞大師,雪盞大師沒有辦法,只好聯系拜玉教聖女阿緋。他跟拜玉教之前的教主沐青邪相交莫逆,阿緋一向視他為長輩。
此時楊漣亭聞聽左蒼狼出走,百般焦急,自己去見冷非顏打聽消息,不在姑射山。雪盞大師帶着慕容若來到山上,阿緋倒也接待了。她是沒什麽心思的,立刻就問:“雪盞大師,您提及的弟子,就是這位嗎?”
雪盞大師也沒告訴她慕容若的身份,皆因知道慕容淵處死沐青邪,拜玉教的衆人對他其實一直怨恨頗深。乃及對整個慕容氏恐怕也是沒什麽好感的。是以只當下說:“這是老納的俗家弟子行空,因惹了不該惹的仇家,一時躲避無門。老納知道貴教有一種奇術,施針之後可令人暫時音容改變。還請聖女行個方便。”
阿緋打量了一番慕容若,她以前見過廢太子,但是她畢竟是聖女,即使見也不會靠太近,遠遠看一眼,沒有什麽印象。而且這麽久了,慕容若一路逃亡,已經是又黑又瘦,她也不可能去看街上的畫像,是以未曾認出。
阿緋沒怎麽說話,她也知道雪盞大師不會為一點小事而入拜玉教開口。說是仇家……也許是哪位遺臣家的公子吧?
這不算什麽大事,而且由她施針的話,也很簡單。是以她想了想,說:“雪盞大師既然都開口了,阿緋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雪盞雙手合十,道了聲謝。
阿緋也不耽擱,當場就為慕容若施針,只是幾針下去,慕容若嘴唇變薄、鼻子有些塌、眼窩變深,已經變成了一個奇貌不揚的中年人。
她說:“此相貌不能保持多久,最多一個月。大師要有心理準備。”
雪盞當然點頭,看了慕容若一眼,又道了一聲謝,帶着他離開了姑射山。
此時,楊漣亭和冷非顏在千碧林喝酒。楊漣亭問:“她走為什麽也不跟我說一聲?”
冷非顏說:“她離開,是因為對今上不滿,無論是見你還是見我,只怕都會被陛下遷怒。不見你才是常理。”
楊漣亭說:“可是她的身體……我才剛剛配了藥還沒來得及給她!”
冷非顏笑了一下,說:“再如何了不起的靈丹妙藥,也治不好她的傷。有什麽用?”
楊漣亭嘆了一口氣,其實左蒼狼對慕容炎的感情,他們又怎麽會不知道?他說:“想不到,最後……竟然是她離開了。”
冷非顏說:“橫豎不是壞事。”說着又與他碰了下杯,想了想,又拿了個杯子放在桌上,碰了一下,說:“敬如在!”
楊漣亭趕緊将杯子放回去,說:“別胡說!”
冷非顏笑得不行,旁邊巫蠱本是坐在一旁,不一會兒,突然出去,回來時神色便有些嚴肅,說:“樓主,慕容若混進晉陽城了。”
冷非顏微怔:“這個廢太子,還不死心啊?”
巫蠱神情凝重,說:“我們的人本來已經追蹤到他,但是……後來丢了。”
冷非顏大為驚詫:“他有這本事?”心裏陡然一沉——他回來了,藏歌……也回來了嗎?
那時候已經是八月,眼看中秋将至,慕容炎如同一個偶人,每日早晨上朝,下朝之後批奏折。偶爾跟群臣讨論一下戰事,晚上雷打不動,去一趟栖鳳宮。
然而從不過夜,後來連晚膳都不用了,經常是看一眼就走。
姜碧蘭沒有辦法,他跟她的話,突然之間變得少得可憐。那個人明明真實存在,卻慢慢變成一個影子。她靠得再近,也只是虛無。
夜已經很深了,圓月當空。慕容炎半夜醒來,連王允昭都不在身側。他披衣出來,但見明月如霜。這宮闱,曾是他的惡夢,将他踩在泥濘之中。如今他有了令駕馭它的力量,他可以改變這場惡夢之中的一切。
但是他居然分毫未動。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想證明,自己已經完完全全走出了那個夢?
他沿着月光走,不知道為什麽,竟然又來到南清宮。
他緩緩走進去,看見一個人背對着他,站在薔薇藤下。就在那一刻,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沉寂多日的心驟然狂跳。他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不,那不是她。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又想起那一日盤龍谷山麓深處,那個人緊跑幾步,猛地上前抱住了她。
她目光溫柔欲滴,輕聲說:“陛下,我懷孕了。”
他微微蹙眉,減緩那一絲疼痛。不該在夜晚行走,黑暗與朦胧會照見人心深處的傷口。
☆、第 83 章 緝捕
夜半三更,霜華正濃。南清宮在如銀的月光之下安靜得可以聽見心跳。
可晴站在潑潑灑灑的藤蔓面前,努力讓自己不顫抖。那個人——那個人終于來了。她估計得不錯,她呆在南清宮,确實還有機會。也不枉這幾日,她夜夜等待。
她明顯有所準備,如今長發未梳,一頭青絲垂至腰際。身上着了單薄的中衣,外面披的披風,還是左蒼狼送的。
她沒有轉身,只作未覺狀等待。然而過去不久,只聽見腳步聲漸漸遠去。
怎麽回事?她緩緩張望,慕容炎居然并沒有進來。
他那樣的人,不會軟弱到真的把誰當作誰的替身。相思如同遮住新月的浮雲,片刻之後,消散得毫無痕跡。
可晴怔住。
宮外,慕容若帶着藏歌和幾個親衛準備去挖寶藏,雪盞大師沒有再提供什麽幫助。慕容淵當初把藏寶圖交給他,足見十分的信任。他不能占據寶藏拒不交還,也不能直接将圖獻給慕容炎以搏恩寵。
萬般無奈之下,只有助他将寶藏拿回去,也免得辜負這一場信任。
彼時,冷非顏接到消息,有陌生人混入唱經樓,到夜裏也沒出來。她正準備潛入唱經樓看個究竟,突然之間,封平帶禁軍圍住了整座樓臺。樓中的僧人們都被驚起,封平下馬,又往後退了幾步,慕容炎緩步進了唱經樓。
冷非顏藏身于梁上,沒有下去。燕樓并沒有向宮裏傳消息,他卻來得這樣快。端木家族勢力都在晉陽,顯然沒有這樣的消息網。是誰給宮裏送的信?
她正皺眉,突然不遠處的梁上,有一團黑影。冷非顏握了暗器飛燕扣,正準備發一枚過去,底下的火把光線透上來,她怔住。沒必要看清那個人的臉,但是顯然,她已經認出那個人是誰。
藏歌。
藏歌也在看她,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下面的禁軍已經将唱經樓所有僧人全部聚到一起,開始搜查。大燕的每個僧人都有祠部碟,封平命一個一個仔細查。
慕容炎走到古佛面前,看見佛身座部,已經被挖出一個可容一個人的洞穴。封平也不用他吩咐,立刻派人下去,不一會兒,來人上來,禀報道:“陛下,下面全是金銀珠寶!說罷取了幾塊金磚上來,上面還刻着慕容淵在位時的年號。”
慕容炎将金磚翻來覆去看了一眼,笑:“父王真是有心。”他掃視唱經樓的僧人,說:“把人交出來吧。”
唱經樓的僧人們瑟瑟發抖,這時候,誰也不知道慕容若在哪裏。慕容炎說:“孤自登基以來,到底哪一件事對不住諸位?諸位非要幫着庶民慕容若,擾亂皇權?”
僧人們跪下:“陛下,這……古佛在此時候已久,太上皇以前也多次前來禮佛參拜。貧僧們确實不知他是何時埋下寶藏,更不知會有人前來挖取!還請陛下明察!”
慕容炎說:“唱經樓距王宮不足二十裏,居然可以任由逆黨來去。既然你們看不住這個地方,就換一批人來吧。”
他向封平一示意,封平一揮手,手起刀落,幾十名僧衆瞬間人頭落地。血濺古佛,慕容炎擡起頭,看向血跡森然的佛身,許久說:“重新搜查,務必找出慕容若。”
封平答應一聲,再度令兵士嚴查。冷非顏身輕如紙,哪怕是禁軍擡起頭仔細查找,也不能見她蹤跡。藏歌畢竟是藏劍山莊出來的人,這些禁軍倒是發現不了。
地上的血交彙流淌,至慕容炎足邊,他輕輕微旁邊讓開一步。藏歌右手一直握劍,突然長劍如虹,自梁上合身撲下來!那時候他離慕容炎确實非常近,封平又正在搜查佛像之後,他覺得自己是有可能得手的。
但是就在同時,冷非顏一劍快如閃電卻悄無聲息,瞬間格開了他的劍刃。然後片刻之間,端木傷的劍就到了。三劍相碰,端木傷也是一驚,冷非顏的劍快而無聲,遠出他意料之外。
慕容炎沒有動,端木傷已經和冷非顏一起,将藏歌逼退十幾步。
藏歌之前并未用心習武,後來藏鋒死後,身手确實精進不少。但即便如此,在端木傷面前他就不夠快,何況是加上一個冷非顏?
眼見是必死之局,冷非顏一劍斜來,看上去似乎是跟端木傷争功,想要拿到他的人頭。然而這一劍卻不偏不倚,正好将藏歌逼到窗口。藏歌哪還猶疑?側身出窗,一個縱躍跳出唱經樓。
夜色中人影如煙,端木傷和冷非顏俱都追出去,卻又哪裏追得到?長街人海茫茫,只有任他自去了。
端木傷聲音陰冷:“你這是什麽意思?”
冷非顏說:“我也正想問你,明明有機會取他性命,你卻處處手下留情,難道你跟這個人是舊識?”說完,又冷笑,“也是,當初藏劍山莊盛時,你們端木家族沒少拍過藏二公子馬屁吧?”
端木傷大怒,拿劍指她:“你!”
冷非顏豈會懼他,說:“怎麽?你還想殺人滅口?”
端木傷不敢動手了,怒哼一聲,轉身走了。
慕容炎在唱經樓找尋無果,及至下半夜,只得命人撤了。慕容若進入晉陽城時,他還得到過消息,但是随後,就再無音訊。慕容炎這樣的人,不允許有什麽事在掌控之外,當即下令封閉城門,全城找尋。
他本就是有心放任慕容若,看看他入城之後有何圖謀。如今雖然發現了寶藏,但是人如泥牛沉海,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事。
封平将整個唱經樓封鎖起來,所有僧人的屍身,就地掩埋。
是夜,雪盞大師正在禪房誦經,突然外面有沙彌急急來報:“主持,宮裏傳來消息,唱經樓發現廢太子一黨蹤跡。陛下深夜查封了唱經樓,裏面數百僧衆,都已經被殺了!”
雪盞背脊微僵,許久之後才問:“可有抓獲叛黨?”沙彌說:“并沒有聽說。”
雪盞一聲嘆息,說:“下去吧。”
出家人心慈,當初慕容淵掌權之時,一向尊崇僧侶佛法。如今他雖身處異國,然而總有人還是念着昔日一分恩情。慕容若進入唱經樓,也許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知曉,只是沒辦法做這舉報領賞之事罷了。
或許不值,但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正想着心事,窗外有人輕聲道:“師父?”
雪盞大師敲木魚的手微頓,心下嘆氣:“殿下,夜色已深,殿下入寺何為?”
外面果然是慕容若,他說:“慕容炎已經發現弟子蹤跡,現在外面全城戒嚴,禁衛軍連街搜捕,還請師父行個方便。弟子天亮便行離去,絕不拖累師父。”
雪盞大師沉默,許久之後,說:“殿下,法常寺僧衆數千,老納實在是不能……”
慕容炎的為人,他還不清楚嗎?
外面一陣沉寂,許久之後,慕容若說:“如此,弟子打擾了。”
腳步聲漸漸去遠,雪盞大師也無心再念經——人心如此,趨利避禍,我敲這木魚有何用?!
他推開門,只見山風撫林,花葉招搖。
慕容若跟藏歌出了法常寺,正準備下山,突然看見山門之前,站着一個人——端木傷。藏歌瞳孔微縮,這個人,是如何跟來的?然而仔細定盯一看,這個人只是與端木傷六分相似。他神情漸漸凝重——端木柔?!
果然,端木柔緩緩走近,說:“殿下,別來無恙?”
慕容若也吃了一驚,說:“是你向宮中傳遞的消息?”
端木柔說:“我也不想,但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如今大燕天下已定,建功的機會不多。他是聽聞慕容若潛入晉陽城,立刻就聯絡了端木傷,兩個人是無論如何,要取慕容若的首級,向慕容炎邀功了。
今日慕容炎前往唱經樓,端木傷随行保護,端木柔卻帶了端木家族的人處于暗中。冷非顏有意放走藏歌,他們也并未出面,就是為了讓藏歌找到慕容若。
果然藏歌找到慕容若,告知了唱經樓的事之後,也知道晉陽城會立刻戒嚴。到時候禁衛軍挨家挨戶搜查,慕容若這樣的生面孔,如何躲避得過去?
只好再次向雪盞大師尋求幫助。端木柔是樂意的,這件事牽連越大,則端木家族的功勞就越大。至于劍下死誰,那不是他應該關心的事。無論江湖還是朝堂,哪一個世家的聲名,不是鮮血染就、白骨奠基?
可是雪盞并不打算收留慕容若,他們這才在下山之時,将二人堵住。
沒有其他的人頭,就只取這一個,也是可以。慕容若這個廢太子的頭,還是有點份量的。
慕容若身邊只有四五個忠心的侍衛,這次入城本就艱難,如何能夠多帶人?
此時他看了一眼藏歌,心下有些慌亂。藏歌眉頭緊皺,冷非顏的事他一直沒有時機問,這些天他瘦了好多,仇恨與愛戀都沉積在心裏。只有偶爾想到那個邊城的女孩,可以讓他心生溫暖和快樂。
可原來,那也是虛假的,那個人在他面前撕下面具,露出下面猙獰的臉。
他握緊手中的劍,輕聲說:“你們護着殿下,先走。”
幾個侍衛答應一聲,端木柔緩緩說:“哪有那麽容易的事?他的頭必須留下,”他看一眼藏歌,說:“藏二公子的人頭,也得留下。”
說罷,手中劍氣如虹,破風而來。
法常寺松濤竹海之間,殘枝四濺,飛葉傷人。端木家族十餘位高手,圍攻慕容若在內的七個人。很快有侍衛負傷,慕容若拿着劍,卻不敢上前。他那樣的身手,在端木柔手裏走不過五招。
藏歌額頭上漸漸溢出汗珠,他本就不是端木柔的對手,如今還要護着慕容若,簡直如同雪上加霜。眼見乃必死之局,慕容若轉身就往上山跑——只有上山,向雪盞大師求助,說不定有一條活路!
端木柔怕他走脫,幾次欲破開藏歌的劍網,然而藏歌用盡全力,竟然一時之間也與他鬥了個不相上下。等到慕容若跑遠,他再也無法保持那樣的速度和力量,被端木柔一劍刺入右胸。
藏歌悶哼一聲,端木柔下一劍剛要封其咽喉,其實有什麽東西破空而來,直奔他要害!他只得舉劍相擋,一轉身,另一把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至他腰際。端木柔驚出一身冷汗,慌忙回劍相擋,這一劍雖然回得快,然而已經有幾分狼狽,再無高手風範。
這個人是誰?
他定睛一看,眼看的人黑巾蒙面,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這是雪盞嗎?
他心中驚疑,手中劍已經弱了幾分威風,被對方三五招之內,逼得失了方寸。幸而這時候身邊有端木家的人趕來支援。端木柔正要喝問來者是誰,對方卻不跟他多說,拉起地上的藏歌,幾個起落,消失在松林之間。
有人想上去追,冷不丁被對方一把暗器打成了篩子。山木亂草橫生,端木家族的人不敢追了。端木柔沉聲道:“藏歌不要緊,去追慕容若!”
十幾個高手答應一聲,拾階而上,去追慕容若。
數百級石階之上,法常寺寺門之前,眼見慕容若再無生路,雪盞大師只得緩緩打開寺門。慕容若幾乎連滾帶爬地撲進去:“師父!”
雪盞緩緩嘆氣,說:“寺中有地道,你且入內躲避。”
慕容若連聲道謝,再顧不得其他,在一個小僧的帶領之下,潛入了法常寺地道之中。端木柔上山之後,雪盞站在寺門前,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原來是端木盟主,未能遠迎,但請恕罪。如今夜深人靜,幾位施主深夜造訪蔽寺,有何要事嗎?”
端木柔說:“雪盞大師,逆黨慕容若一路逃往法常寺,我等追至山下,見他拾階而來,大師不會不知道吧?”
雪盞說:“竟有這等事嗎?老納确實未曾得見,諸位施主如若不信,還請入寺搜查。但是法常寺乃千年古剎,歷來受天家供奉,也不是任何人說搜就能搜來的。請問幾位施主,既然緝拿逆黨,如今幾位在朝中所任何職?”
端木柔怔住,雪盞說:“請哪位大人出示印绶。”
端木柔怒道:“你簡直強詞奪理!”
雪盞雙手再合十,低誦佛號:“如此看來,盟主不會奉皇命而來?”
端木柔說:“我端木家族如今執江湖武林之牛耳,抓拿一個逆黨,需要出示什麽印绶?難道雪盞大師不認識我嗎?”
雪盞大師寸步不讓,說:“話雖如此,然而法常寺畢竟是個講王法的地方。豈能任江湖人說搜就搜?”
端木柔說:“如此看來,大師是要賜教幾招了?”
雪盞大師說:“不敢當。”
端木柔眉頭微皺,這雪盞大師今年已經将近古稀,若論內力,自己這裏的人,真有人是他的對手嗎?萬一輸了,可不僅是顏面受損,能不能活着就是個問題。
他咬咬牙,轉身對身後的心腹道:“回去向陛下請旨。”
對方答應一聲,下山而去。
☆、第 84 章 幸會
法常寺到宮裏,還是有點距離。端木家族的人前去請旨,端木柔和雪盞大師對峙。
松林竹海之中,藏歌捂着胸前的傷口,五指已經被鮮血浸透。這時候來救他的,除了冷非顏還會有誰?冷非顏傾身解開他的上衣,為他止血,又找了傷藥為他上藥。那熟悉的指尖,按在他的傷處,溫度撕心。
藏歌注視她熟悉的眉眼,問:“你到底是誰?”
冷非顏說:“你猜不到嗎?不難猜啊。”
藏歌目光中的複雜情愫緩緩褪盡,他說:“燕樓樓主。”除了燕樓樓主冷非顏,誰能夠逼得端木柔毫無招架之力?這個人一直以來便極少現身江湖,又或者,她見的人、辦的事,都沒有留下什麽活口。就連當初藏劍山莊費心查找,也沒有查到她的身份。
冷非顏向他伸出手,說:“冷非顏,幸會。”
藏歌只覺得齒唇僵硬,那些曾有過的耳鬓厮磨、恩愛歡歌,他的顏妍,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他說:“你一直在騙我。”
冷非顏替他包紮好傷口,說:“有什麽奇怪的?你這樣的人,我不騙你也會有別人來騙啊。”說完,又掏了一粒傷藥,捏住他的下巴,喂進他嘴裏。動作熟稔,好像只是喂他一枚糖果。
藏歌撥開她的手,幾乎不敢相信她的冷淡與鎮定。他說:“你一直為慕容炎效力?”
冷非顏聳聳肩,說:“我只為我自己效力。你還能不能走了?”
藏歌突然拉過她,雙手掐住她的肩膀:“你把我當什麽?傻瓜嗎?我還一直在牽挂你!我還……”他雙唇顫抖,冷非顏微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說:“我也一直在牽挂你啊。看見你無恙,挺好的。”
藏歌只覺得深重的悲哀,他輕聲說:“顏妍。”
不,這不是真的。一定只是一場夢。
那時候竹海又翻起風浪,月光細碎。冷非顏緩緩展臂抱住了他。那氣息,依舊熟悉而安穩。她輕聲說:“別再去找慕容若了,你們鬥不過他。我送你離開晉陽。”
藏歌伸出雙手,想要回抱她,但是他沒有。他雙手緊握成拳,說:“我不會離開,如果報不了家仇,我會死在晉陽。”
冷非顏沒有說話,藏歌突然問:“是誰殺了我爹娘?”
冷非顏說:“據我得到的消息,應該是端木傷動的手。”
藏歌不信,說:“端木傷不可能是我爹的對手。”
“呃……”冷非顏松開他,說:“也可能還有一些別的原因,讓他可以得手。江湖中人要殺人,不一定只靠身手。”
藏歌又想起自己回到舊宅時,看見爹娘的慘狀,他說:“他一定是以我娘相要挾!”他慢慢咬緊牙關,冷非顏含含糊糊地說:“這個……嗯,也許吧。”
藏歌說:“我要讓端木傷血債血償!”
冷非顏說:“說實話,現在……憑你,有點困難。有時候,人可以依靠勇氣,但是勇氣和信念,畢竟有限。你現在一個人,跟端木傷單打獨鬥有幾成勝算?何況端木傷不會跟你單打獨鬥!他只要支會封平一聲,你要面對的就是江湖和整個朝廷,還有……”還有燕樓。剩下的話她沒說。
藏歌不說話,冷非顏輕輕按住他的肩,說:“離開晉陽,就算是留得青山在吧。日後此事淡忘了,你身手有所精進,再來找他尋仇也是可以。”
藏歌說:“你為什麽要幫我?”
冷非顏捧起他的臉,在他額間印下一個吻,說:“你我之間,本無冤仇。甚至可以說,是一對愛侶。我為什麽不幫你?”
前方傳來幾聲頗有節奏的鳥鳴,冷非顏說:“我有點事,你躲在這裏,等朝廷撤兵之後,我會來找你。”
說罷,也不等他回應,抽身而去。
彼時端木家族已經請回了聖旨,法常寺乃皇家寺廟,确實也不是端木家族說搜就能搜的。慕容炎派了封平過來。封平領着禁衛軍,進到寺院之後,立刻封山搜索。
然而任憑他們掘地三尺,卻并沒有發現慕容若的蹤跡。寺中每一個僧人,封平都仔細檢查過,最後一無所獲。
次日,端木柔等人都只好撤離,封平跟端木兄弟一同回到晉陽城中,端木柔說:“怪事,昨夜我們明明追着慕容若到了法常寺,怎麽可能不見蹤影?”
封平說:“要擒獲他,我們還需要一個人的幫助。”
端木傷倒是知道,說:“姜丞相?”
封平點頭。
三個人暗暗去往姜府,姜散宜剛剛下朝。昨夜便聽說慕容若潛回晉陽城,慕容炎一怒之下,殺了唱經樓數百僧衆的事。如今三個人過來,他也不驚訝,問:“昨夜到底發生了何事?”
端木傷将事情都說了,封平坐在旁邊,一邊聽一邊皺眉頭。姜散宜略略沉吟,說:“你确定冷非顏是有意放走藏歌?”
端木傷點頭:“她劍法……在我之上,如果真的有意取藏歌性命,絕不可能任由他逃脫。必是手下留情。”
姜散宜說:“如此看來,兩個人是舊識。”
端木柔也說:“當時在法常寺山門之下,藏歌掩護慕容若上山求救,我眼見得已經可以取藏歌性命,一個蒙面黑衣人突然出現,救走了他。如今聽你這般說來,這個人莫非正是冷非顏?”
姜散宜喝了一口茶,微笑:“如果真是這樣,就容易了。”
端木柔說:“不瞞丞相,如今慕容若突然憑空消失,實在是可疑。”
封平也道:“我派人搜索了法常寺各處,确實沒有發現慕容若的影子。”
姜散宜說:“法常寺乃古剎,深山路徑複雜,有多少暗格密室,若真是有心藏人,又豈會被官兵尋得?”
封平說:“下官也這樣想,但是難道我們就任由廢太子再度逃出升天嗎?這可是大功一件。”
姜散宜說:“不僅僅是大功。”他突然問端木傷:“當初你殺死藏天齊時,曾說過什麽來着?”
端木傷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又問起這個,說:“當時藏天齊已經身受重傷,有人砍斷了他的一只手。我出手之時,正逢他虛弱驚痛,殺他之時,他幾乎毫無戰力。”
姜散宜說:“你說,誰能砍掉他一只手?”
端木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