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24)
的宮院。她本已不敢跟随,卻驚奇地睜大眼睛——她看見了王允昭。
“王總管?”可晴吃了一驚,卻還是上前行禮,“王總管叫奴婢來,是有何要事嗎?”
王允昭略作猶豫,說:“陛下和将軍的關系,你知道吧?”
可晴心裏狂跳,宮裏的規矩,她是懂的。看見什麽都要裝聾作啞。她連連搖頭:“總管,奴婢什麽都不知道,奴婢……”
“啧,”王允昭眉頭微皺,說:“你不要害怕,聽我說。陛下對将軍……頗有情意,但是如今将軍畢竟是在溫家,還頂着溫夫人的身份,不宜有孕,你明白嗎?”
可晴茫然,王允昭給了她一個小瓶,說:“将軍在溫府,陛下随性,指不定什麽時候會過去。我鞭長莫及,你在将軍左右,便要為陛下分憂。這藥,以後陛下每去一次,你就要滴幾滴到将軍的飲食之中。記住,一定要在次日中午以前,讓她服用。”
可晴看了看那精致的藥瓶,連連後退。王允昭說:“不過是避子的藥,又不是劇毒,你怕什麽?”
可晴牙齒直打架,半天說:“真的……沒毒?”
王允昭說:“這是什麽話?陛下還能害了将軍不成?”
可晴這才接過來,王允昭說:“要隐秘,不要讓将軍知道。好好做事,陛下不會虧待你。”
可晴手還在抖,額頭上也全是汗。可是……這也沒什麽吧?不僅對将軍無害,還能幫他做事。她低着頭,心亂如麻。
等她走得看不見了,王允昭嘆了口氣,終于回宮向慕容炎禀報:“回陛下,已經妥了。”
慕容炎略挽了衣袖,正在拟一道聖旨。聞言也沒擡頭,說:“這一次,不要再出什麽差錯了。”
王允昭趕緊躬身道:“都是奴婢疏忽。”
說完,他擡頭飛快地看了一眼慕容炎——真的……一定要到這一步嗎?就算她手握重兵,她也一直深愛着您啊,陛下。
夜裏,左蒼狼回了溫府,可晴和薇薇是她的侍女,當然也跟她一并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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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行野年紀大了,病痛也多了。但精神還可以。見到她回來,說:“你看看你,讓你小心一點,你還落到賊人手裏!”
左蒼狼自打從西靖回來之後,就一直住在宮裏,這才第一次回溫府。與上次一別,可已經八個多月了。她不想聽溫行野唠叨,也不想傾訴那些苦痛。雖然名義上她也是溫家人,可是這樣的關系,畢竟無法訴心事。
她直接就想回房,卻又聽溫行野說:“瘦成這樣,也不知道照顧自己。”
她回到房裏,房間裏幹淨整潔,一如離開之時。溫老夫人進來,說:“你的衣服我放在櫃子裏了,趕緊洗個澡換了,吃飯了。”
左蒼狼答應一聲,心裏突然有點暖。
晚上,大家一起吃飯。
今年溫以軒已經十六歲了,長成了個大小夥子,人精神,眉眼之間,很有點溫砌的影子。溫以戎也剛好九歲,左蒼狼拿起酒壺,給溫以軒倒了一杯酒。溫行野瞪眼,說:“他小孩子家家的,喝什麽酒?”
左蒼狼說:“不小了,我到這個年紀,都在軍中了。”
溫行野不說話了,左蒼狼說:“來,喝一點。”
溫以軒猶豫了一下,終于舉起杯,與她輕輕一碰,仰頭飲盡。然而喝太急,酒又烈,頓時嗆得大聲咳嗽起來。
那酒是溫老爺子自己珍藏的,還是看她回來才舍得拿出來喝。自然是極烈的。
溫以軒咳了半天,左蒼狼說:“這點酒都不會喝,到軍中要惹人笑的。”
溫以軒擡頭看了看她,下定決心一般又給自己和她都滿上,然後仰起頭,一飲而盡。
第二天,姜散宜在早朝上力薦溫以軒入營效力。慕容炎十分意外,盯着他看,他埋着頭,仍然硬着頭皮說:“陛下,溫帥之子溫以軒自小便有報國之志,定國公對其也一直教導有方。如今正好到了年紀。微臣以為,可以讓他承繼父志,報效朝廷。”
武有左蒼狼附議,文又有姜散宜力薦,慕容炎能怎麽辦?他只有答應,說:“想不到姜丞相倒是一定想着溫府。既然如此,就讓溫以軒投入周信麾下,共同收複俞地,以作歷練吧。”
左蒼狼下跪謝恩,慕容炎看了她一眼,說:“你身體也不好,不要操心太多。”
言語之間,似關心,但隐隐的,也有點警告的意思。
左蒼狼當然不會把這些話放在心上,次日,溫以軒便接到朝廷的任命,前往梁州一帶。當夜,溫行野一夜未眠,溫老夫人也睡不着。兩個老人不睡,卻是要讓孩子睡好的,是以都坐到正廳。
左蒼狼正準備睡覺,眼見二人如此,不由道:“不用擔心,周信這個人不壞,雖然他不是溫帥的人,但一定會照顧以軒。何況還有王楠在。”
溫行野說:“我不擔心,他早晚要出去歷練。”
說是這樣說,卻是一口又一口地抽着旱煙。左蒼狼說:“能這樣想便好,以後溫府……也算有人撐着了。”
溫行野夫婦都是一怔,左蒼狼不再多說,徑直回房睡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溫以軒就起床了。少年肯定是比老人更激動,幾乎大半夜沒睡着。但是這時候卻非常精神,穿上嶄新的铠甲和軍靴,溫行野就紅了眼眶,溫老夫人也抹了抹眼睛。
約摸是像極了年輕時的溫砌兄弟吧?
溫以軒走到府門口,将要上馬,卻突然又返身,走到溫行野夫婦面前,跪下,給他們磕了三個響頭。溫老夫人捂着臉,淚水溢出指縫。左蒼狼沒有哭,只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少年揚鞭打馬,豪情滿懷,清風徐來,帶着熟悉的塵香,吹起發絲飛揚。他單人一騎,在身後綿長的目光中漸行漸遠,消失在長街盡頭。
左蒼狼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孤兒營,坐上了馬車,但見阡陌交錯延綿,沒有終極。當時車上的少年,也并不知道自己會向哪裏去,卻有一腔壯志淩雲。
☆、第 79 章 真假
北俞的戰事,一直非常順利。慕容炎心情也不錯,他派了周信前往俞地,所有人都認為,他一直是要認命周信為太尉了。
然而這一天,朝堂之上,他命王允昭宣讀聖旨,竟然是任左蒼狼為大燕衛将軍,加封太尉銜。金印紫绶,秩比丞相。随即又加封周信為骠騎大将軍。姜齊也因為戰功,被封了四品校尉之職。
聖旨一出,姜散宜還是有點變色,慕容炎這道聖旨,頗有些安撫和妥協的意思。想來這段時間,左蒼狼一直與他心生芥蒂,未能齊心。他方出這樣的撫慰之策?
可是如此一來,溫氏的權力就太大了。
他心裏七上八下,然而也不能多說什麽,正在沉吟間,突然聽慕容炎道:“近日,王後身體不适,經太醫診治,已懷有皇嗣。”朝中諸臣皆靜,随後,衆臣齊齊下跪,再三賀喜。
鄭之舟更是道:“王後有孕,适逢我大燕風調雨順,北面戰事也是捷報連連,看來這未出世的皇嗣,生來便是福澤綿長之人。乃是天降吉星予陛下啊。”
慕容炎不知道為什麽,看了一眼左蒼狼。左蒼狼沒有說話,就那麽站在武官之首,沉默。
等到退了朝,王允昭跟随慕容炎一起出了宮殿,說:“陛下,今日朝上,看将軍神色,還是有些郁郁寡歡。”慕容炎嗯了一聲,王允昭說:“其實将軍對陛下……一直以來,可謂是忠心耿耿,并無異心。太尉一職,也并非她所求。”
慕容炎說:“你的意思孤明白,她的想法孤也明白。但是如今無論如何,總要等到皇長子出世,到時候她若真的想要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王允昭低着頭:“陛下君臨天下,站得高,看得遠,自然顧慮周全,奴才們站得低,難免短視。陛下莫要同短視之人計較才是。”
慕容炎往前走,許久才說:“孤同她……又能計較什麽呢。”
夜裏,慕容炎去了一趟栖鳳宮。姜碧蘭自然殷勤,然而也不敢留宿他。自從上一個孩子沒了之後,她一直非常注意調養自己的身體。姜散宜也專門請了醫術高明的大夫,不時進宮為她診治溫養。
如今這個孩子的到來,她可謂是小心翼翼,平時若沒有宮女攙扶,連路都不走。
慕容炎見她面色還算紅潤,也很滿意,說:“王後有了身孕,宮裏雜事便交給王允昭去處理,安心靜養,平平安安産下皇嗣才最要緊。”
姜碧蘭溫婉一笑,說:“臣妾明白,也叮囑了宮裏上下事事注意,謝陛下關懷。”
慕容炎點頭,握着她的手,說:“就算是如今,孤還是經常想起小時候,王後的模樣。”
姜碧蘭心中微甜,她終于有了這個男人的骨肉,從此以後,無論如何,他們都将密不可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就算再橫亘在他們之間,又能如何?
他會有與他骨肉相連的親人。
她說:“從那個時候開始,臣妾便經常想象後來……陪在陛下身邊的模樣。雖然歷經了坎坷……”她垂下頭,想想這些年,嫁給廢太子,失去第一個孩子……回到宮裏,又遇到左蒼狼。然後失去第二個孩子,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紅了眼眶。
慕容炎擡手摸她的鬓角,最後緩緩将她攬進懷裏,說:“如今仍然還是王後,陪在孤身邊。何必傷懷呢?”
姜碧蘭抽了抽鼻子,複又笑着說:“都是臣妾的不是,又想起那些舊事。臣妾為陛下準備了晚膳,陛下想來肚子也餓了,這便令人傳膳吧?”
慕容炎微笑着點點頭,伸手觸摸她的小腹,月份尚小,她的小腹還非常平坦,并不覺有異。
然而他剛要拿開手時,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當初大燕邊境、盤龍谷山脈盡頭,他将手放在那個人小腹,感受到的……那一次胎動。驟然之間,他斂了笑容。
入夜時分,慕容炎用過晚膳便離開了栖鳳宮。王允昭為他提燈引路,慕容炎突然問:“阿左呢?”
王允昭欠了欠身,說:“左将軍一下朝便回溫府了。”
慕容炎說:“如今宮裏,蘭兒有孕,她不來也好。你安排一下,孤過去看看她。”
王允昭應了一聲是,趕緊命人準備。
慕容炎要去溫府,當然不能大張其鼓,出行也只有幾個身手高超的侍衛暗暗随行。
他時間計算得不錯,那時候溫府各人都已熄燈睡下,便連溫行野這種睡得晚的,也已經入了夢。慕容炎輕車熟路,直接偷偷潛入左蒼狼的房間。左蒼狼正睡着,如今她氣虛體弱,哪怕距離上次回燕已經過了半年,身體卻一直沒有恢複過來。
就算是在溫府,每日裏也是湯藥不斷。
宮裏太醫,自海蘊和趙紫恩被慕容炎杖斃之後,她再也沒有信任過太醫院的人。好在姜杏有時候幫忙在楊漣亭的德益堂坐診,左蒼狼便經常讓他開藥。
他對懸壺濟世其實并不熱衷,但是左蒼狼叫他,偶爾他還是會給點面子過來看看的。
左蒼狼最近睡不好,便讓他開了安神助眠的方子,是以慕容炎進來時,她沒有醒。
慕容炎緩緩走到榻邊,但見重重羅帷之中,那個人睡顏恬靜,不時發出輕微的酣聲。他掀起紗帳上到榻上,伸手觸摸她的臉。她眉頭微皺,只是側了側臉,并沒有睜開眼睛。
慕容炎靠上去,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藥香。他伸手去解她的衣服,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一種很強烈的沖動。
他親吻她的耳垂,整個人都壓上去。火熱的指腹在肌膚上游走,左蒼狼驟然驚醒,出手就襲擊他的頸項。慕容炎伸手格住,動作卻不停,左蒼狼這時候才看清是他,伸手推拒:“陛下!”
慕容炎說:“怎麽了?”
左蒼狼坐起身來,随手拿狐裘裹住自己:“陛下如此行徑,會讓微臣誤會。”
慕容炎挑眉:“誤會什麽?”
左蒼狼說:“陛下許給微臣一個太尉之職,便要微臣再度向陛下獻上身體,以此交換嗎?”
慕容炎微怔,想了想,複又笑:“那這交易不公平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左蒼狼,慢吞吞地說:“太尉乃一朝武官之首,何等要緊,就你這身體……”
左蒼狼簡直是暴怒,一指窗:“請陛下馬上離開,否則接下來微臣要做的事,恐怕有損陛下顏面。”
慕容炎衣袍半解,精工細繡的袍子下面,露出一截雪白的裏衣,喉結微露,其實很是誘人。他說:“不過實話實說,怎麽反倒惱了,不服氣?”
左蒼狼直接張嘴就嚷:“來人!有賊!!”
慕容炎吃了一驚,顯然沒料到她會真的喊!現在捂她的嘴也是來不及了,她是豁出去了,眼見已有人被她驚起,慕容炎不得已,跳窗而去。左蒼狼本就是怒極,這時候情緒過了,見他狼狽逃蹿,活像民間偷情被捉奸在床的奸夫,不由又有些好笑。
溫府素有親兵,這時候已經有人敲門:“将軍?将軍?”
她畢竟是女人,也沒人好直闖進來。左蒼狼說:“沒事了,一場惡夢。都下去吧。”
親兵聞言,倒也不敢多問,俱都退下。随後溫行野夫婦又敲門,左蒼狼只得又應付了一通。等到諸人重又入睡,她也熄了燭火,準備睡下。
這次就不太容易入眠了,她翻了個身,突然窗棂微響,慕容炎居然又從外面進來。左蒼狼無奈,他卻已直接上到榻來,也不跟她多說,除去外袍,拉過被子睡下。
左蒼狼也不知道說什麽,他這個人,最是習慣在毒藥裏調一絲蜜,飲則肝腸寸斷,不飲日夜懸心。
她一路服食至今,有時心甘情願,有時迫于無奈。于是有時欣喜若狂,有時萬箭穿心。
方才騷亂過一次,她不再動了。慕容炎展臂将她摟過來,讓她的臉貼在自己胸口。窗外月白風清,他的指尖緩緩纏繞着她的發,說:“我知道你很難過,以後我們不吵架了,好不好?”
在溫柔的春夜裏,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以後有話都好好說,好不好?”
左蒼狼沒有說話,不知道為什麽,眼淚滾落下來,沾濕了他的指尖。他輕輕親吻她的額頭,說:“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自己的親人,阿左,給我一點時間。不需要太久。”他以雙唇吻去她眼角淚痕,說:“這麽多年以來,孤就只有你們兩個女人,可是你看看你們啊……”
左蒼狼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的,這一生她在很多地方入睡,荒蕪的山野、簡陋的孤兒營、沙塵不息的邊城,可是一直以來,便只有這個男人懷裏最安穩。
而如今,直到清晨,她眼角仍有淚痕。
慕容炎直到天色将亮才起身離開,左蒼狼将他的外袍遞過去,他輕聲說:“今天特許你不上朝。”想了想,又說,“還是去吧,如今你也懶于進宮,好歹能多看兩眼。”
左蒼狼低下頭,慕容炎擡起她的下巴,輕輕吻她的額頭,最後緩緩将她抵在牆上。當欲望洶湧而來時,他自己也分不清真假。這個人,到底是在欺騙,還是也曾愛着啊?
然而到底還是不能久留,天快亮了。這要是真的被溫家人看見,也太不光彩。他放開她,說:“近日朝中無事,帶你出去玩。千碧林怎麽樣?”
左蒼狼別過臉,說:“時辰不早了,陛下先上朝吧。”
慕容炎點點頭,仍然跳窗而去。
而府內,廚房裏,可晴正在做早飯。左蒼狼要上朝,起得早,早飯當然也得天不亮就開始做。
慕容炎一過來,王允昭就支會了她。她握緊了那個藥瓶,第一次做這種事,當然很緊張。如今好不容易支走了廚房裏其他人,她顫抖着拔開瓶塞,只要往裏滴藥,外面突然有人進來。耳聽門響,她徹底慌了手腳,那手一抖,整個藥就被倒進了半瓶!
正在這時候,薇薇從外面進來,問:“你怎麽還不送早飯過去呀,将軍都起床了。”
可晴快速将藥瓶塞進袖子裏,說:“這就過去了!”
薇薇是個急性子,她是等不及的,立刻就端了那托盤,說:“我去吧。”
可晴心中不安,說:“等……等一等。”
薇薇不明白:“什麽?”
可晴吱吱唔唔說不出話來,薇薇等不及了:“回來再聽你說,将軍肯定都等不及了。”
說着就端了飯菜來到正廳,早飯當然也不豐盛,就是清粥小菜,有時候會有大餅什麽的。
左蒼狼如今胃口不好,也就是一小碗粥,幾筷子菜便飽了。她端起碗,趕着上朝,也沒有那麽多講究,很快吃完。薇薇幫她更衣,左蒼狼任她為自己系着衣帶,突然只覺得胃裏一陣難受。
她捂住嘴,卻忍也忍不住,猛地吐出來。
薇薇也吃了一驚:“将軍?”
左蒼狼只覺得腹痛如絞,登時面色慘白。薇薇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整個人就在身邊團團轉。左蒼狼說:“去找大夫!”她這才醒過神來,忙就要往外飛奔,左蒼狼說:“找姜杏。”
薇薇已經有些吓着了,這時候只答應一聲,剛剛出去就遇上可晴。可晴心虛,一直躲在外面沒敢進來,本來想着王允昭說了此藥無毒,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吧?
然而這時候見薇薇神情不對,忙抓住她問:“怎麽了?”
薇薇扯開她的手,頭也沒回:“将軍不舒服,我去找大夫,你照顧好她!”
可晴一驚,忙跑進左蒼狼房裏,左蒼狼按着腹部,汗出如漿。先是一直嘔吐,後來便夾着了血絲。可晴吓得手足無措,想起府裏有可以向宮裏傳消息的人,趕緊悄悄出去,讓一個侍衛往宮裏傳消息。
過了約摸半個時辰,薇薇終于帶着姜杏趕來府中。姜杏給左蒼狼一診脈,立刻皺了眉頭,轉頭提筆,列出幾味藥:“快去抓藥,三碗煎作一碗,喂她服下。”
薇薇哪還顧得這麽多,答應一聲,趕緊讓腿腳快的侍衛去抓藥。
左蒼狼腹痛得厲害,姜杏拿出一粒藥丸先喂她服下,她才有力氣問:“我怎麽了?”
姜杏看她一眼,神情冷淡:“藏紅花服食過量,中毒。”
左蒼狼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藏紅花?”
姜杏轉過頭,列出好幾種藥材,想了想,又增一味,删掉另一味。然後把單子給她看,左蒼狼哪懂這些,問:“這是什麽?”
姜杏說:“是一副避子湯的藥方,而且開藥的人手法不錯。哼,用藥這麽奢侈,一看就是宮裏那幫太醫的傑作。本來不應該中毒……你這是喝了多少?這藥還好,就是涼性,以你如今的身子,日後別想有什麽子嗣了。”
左蒼狼慢慢握緊那藥方,一股寒意自心頭升起,有人在她的飲食裏面,摻了避子藥。可是現如今,還有誰會指使溫府的人這樣做?
那個人……那個人早上還在她耳邊細說着綿綿情話,還在對她千般溫存、百般眷戀。
可是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信任過她。
從來沒有。
那些曾經說過的話,究竟哪一句真,哪一句假?
或者說,這麽多年,你到底有沒有對我說過一句真話?
她久久不說話,姜杏說:“我眼下要離開晉陽一段時間,推薦個人給你,醫術還行,以前在宮裏作太醫。聽說是得罪了什麽人,一直窩在我那兒哪也不敢去。反正你身邊沒有人,留着調理身體吧。”
左蒼狼擡起頭,問:“誰?”
姜杏說:“姓趙,趙紫恩。十幾年的老太醫。”
左蒼狼緩緩說:“他現在在哪裏?”
☆、第 80 章 斷義
姜杏想不到左蒼狼對趙紫恩真的有興趣,說:“我把他帶過來?”
左蒼狼說:“不,我跟你去找他。”趙紫恩如果知道,姜杏把他推薦給自己,一定是不敢出現的。當初審理南清宮一案時,他和海蘊應該都已經被杖斃了,為什麽還活着?宮裏叫趙紫恩的太醫,若不是他,便是別人冒名頂替了。
姜杏看了一眼她的臉色,說:“你如今這樣,能走?”
左蒼狼起來,随手披了一件披風:“能走。”
姜杏不明白她為什麽要親自去見一個大夫,但是他還挺喜歡小徒弟楊漣亭的。現在楊漣亭在拜玉教,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左蒼狼跟楊漣亭親近,這層關系,他還是想盡量攏住。
畢竟這一生幹的缺德事不少,沒準什麽時候就落到官府手裏。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好歹能給自己一個痛快吧?
他說:“那走吧。”
德益堂本來就有暗室,要藏一個人不是什麽難事。姜杏把左蒼狼帶到密室,趙紫恩站起身來,只以為是姜杏回來,待一眼看見姜杏身後跟着誰,頓時面色蒼白。
左蒼狼手提着腰刀,縱然身體虛弱,對付這個太醫還是不在話下的。她走到趙紫恩面前,上下打量他,半晌,說:“如果我沒記錯,趙太醫應該在幾個月前就被殿下杖殺了。”
趙紫恩雙唇抖動,一句話說不出。左蒼狼說:“所以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趙太醫的鬼魂嗎?”
趙紫恩撲通一聲跪下:“将軍!将軍饒命,将軍饒命!”
旁邊姜杏微怔,說:“怎麽,他躲藏于此,竟然是因為得罪了你?”
左蒼狼說:“我哪有那麽大的面子。趙太醫,其實有一事,我也一直不解,你還活着也好,這裏再無旁人,我也可以問上一句。一直以來,左某可是有對不住趙太醫的地方?為何趙太醫會聯合海蘊之流,陷害于我?”
趙紫恩連連磕頭,說:“将軍不常在宮中,趙某卻需要在宮裏過活,生之多艱,不看王後臉色,又能如何呢?”
左蒼狼說:“就因為這個嗎?”
趙紫恩說:“當然,難道老臣還會有意誣陷将軍嗎?求将軍網開一面,念在我已年老,放我一條生路!”
他只是求饒,再不肯言及其他。左蒼狼見狀,慢慢沉下臉來,說:“你當初不肯放我的孩子一條生路,如今卻要我網開一面,不覺得可笑嗎?”随後,見他仍無反應,她說:“趙紫恩,老天給我機會,讓我報此冤仇。今日我不僅要殺你,連帶你的妻兒老小,俱都會為你的所做所為付出代價!”
趙紫恩面色大變,連連磕頭:“将軍,請念在我以往侍候一向盡心,不要牽連我的家人!姜兄!姜兄救我!”說罷,再磕頭,這次頗為用力,地磚上都帶了血。
姜杏說:“什麽仇?差不多行了,不要在德益堂殺人,麻煩。”
左蒼狼沒有回身,姜杏可能是不會同意她在這裏殺死趙紫恩的。她緩緩說:“海蘊都已經招了,你還要說謊到幾時?”
趙紫恩全身巨震,終于慢慢擡起頭來:“海、海蘊他當真……”
左蒼狼只覺得血脈裏都結了冰,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緩緩說:“他一向比你識時務。”
趙紫恩兩眼帶淚,終于說:“當初海蘊找來,微臣是斷然拒絕的。将軍雖然身為弱質女流,然而巾帼不讓須眉,微臣素來敬重。可是……可是就在将軍從西靖回宮之後,陛下……陛下說,讓微臣以太醫令診斷結果為準。微臣當時不解,随後王後娘娘也這般吩咐。将軍請想,就算微臣不要這顆項上人頭,但是陛下的意思,焉能逆轉?”
左蒼狼緩緩退後,狀若萬箭穿心。
趙紫恩還在絮絮叨叨地說:“微臣也知道,做了這事以後,宮裏是不能呆了。早想到可能會被滅口,但是将軍,這并不是微臣之過啊!于是微臣買通了禁衛軍,行刑之時假死,瞞天過海,好不容易出了宮。然而晉陽城防有多嚴,将軍是知道的。微臣哪也不敢去,只好到舊友這裏躲藏至今……”
他的嘴一張一合,後面再說什麽,左蒼狼卻聽不清。手中腰刀墜地,她伸手扶着牆,緩緩走出去。春日的陽光照在身上,寒冷刺骨。
慕容炎剛剛下朝,就聽見溫府的眼線傳來的消息,說是左蒼狼身子不适。早上她也沒有前來上朝,慕容炎便順便領了個太醫,前來溫府。
溫府當然是所有人都出來迎接,左蒼狼沒出來。慕容炎也不在意,領着太醫進去。太醫是新上任的太醫令,名叫程瀚,也是多年的老太醫。他進到左蒼狼的房裏,微微欠身,也不多說,自上前診脈。 慕容炎坐到對面,問:“這是怎麽了,一大早的,怎麽就身體不适了?”
左蒼狼沒有說話,程太醫反複地診脈,臉色慢慢地便有些異常。慕容炎問:“怎麽回事?”
程瀚皺着眉頭,說:“将軍……這是藏紅花服食過量而中毒啊。不過已經服過藥,倒是沒什麽大礙了。只是……只是……”
慕容炎的臉色當場就變了,王允昭連連咳嗽,程瀚這時候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但要怎麽圓卻是不知道了。慕容炎沉聲問:“只是什麽?”
程瀚頗有些為難,說:“只是左将軍如今體弱,經不得這樣的藥性。日後……日後子嗣方面,恐怕是不可能了。”
慕容炎怔住。
左蒼狼擡起頭,說:“程太醫能否先出去一下?我有一點事,想單獨禀告陛下。”
程瀚看了慕容炎一眼,知道兩個人的關系,趕緊收拾藥箱出去。王允昭也領着下人們退下,還随手帶上房門。房間裏只剩下慕容炎和左蒼狼兩個人。
左蒼狼說:“我今天,見到了趙紫恩。”
慕容炎眸色陰沉:“趙紫恩,還活着?你既見到他,為何不将他抓捕歸案?”
左蒼狼說:“因為他告訴我一些事,換了自己一條命。”
慕容炎沉默,許久之後,問:“這些事,有必要翻到明面上來說嗎?”
左蒼狼與他對視,第一次這樣仔細地打量他,說:“我不是不知道有這種可能,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從來沒有想過是你指使他們這麽做!因為我不敢這麽想。”
慕容炎說:“你今天心情不好,改天再說。”
左蒼狼擋在他面前,說:“我發現自己懷孕,是在被任旋俘虜之後。當我知道他的存在,我想無論如何,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要保住他,保住我們的骨肉。”
慕容炎別過臉,說:“不要再說了。”
左蒼狼說:“當時我衣不蔽體地站在西靖皇帝面前,周圍是圍觀淩遲極刑的西靖人。他從我身上割了三刀,當時我一直在慶幸,我慶幸這三刀是在別的地方,不至于傷到他。只要他在,這世間萬般恥辱,我都能忍住。”
淚盈于睫,她深深吸氣,說:“如果你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留下他,那麽我想知道,盤龍谷的溪澗之前,陛下怎麽能許下那樣溫柔而堅定的承諾?我真的不敢想,你一路抱着我下山,堅定無比地許我未來、給我希冀的時候,心裏是在盤算如何殺掉他。”
慕容炎說:“夠了!”
左蒼狼搖頭:“從十四年前,我遇見你開始,你一步一步領着我往前走。最後讓我明白,這麽多年,承諾都是謊言,溫柔都是欺騙,愛情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幻覺。”
慕容炎聽見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無力而絕望。他說:“你總覺得是孤負了你,可是如果當初沒有遇見孤,你們不過是街頭乞兒!從你們出師以來,你們三個人,論權勢、論富貴,哪一項輸給了誰?”
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神情漠然:“這本就是一場交易,你偏要和孤談信任,談愛情。那麽孤問你,當初救下楊漣亭的時候,你曾許下什麽承諾?!你信誓坦坦地說,願用全部換他一條活路!孤履行了諾言,後來呢?你對冷非顏、楊漣亭,對溫砌、對溫砌的家人,對薜成景一黨,對我父王,你的全部在哪裏?”
左蒼狼望定他,他說:“若論愛情,一開始你知不知道孤的女人是誰?孤當初是否承諾過,會休棄她而迎娶你?沒有,從始至終,你都知道後果。于是她為中宮王後,而你位極人臣。這本是雙方得益的事。可你背叛了這層關系,居然妄圖生下我的孩子。難道孤做得不對嗎?孤應該任由你,在中宮王後尚且膝下無子的時候,讓溫砌的遺孀為孤産下皇長子?”
左蒼狼緩緩後退,慢慢地抵在木門上:“就算明知道,陛下對王後情有獨衷,我也一直認為,在陛下眼中,我與別人多多少少總會有點不同。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其實并沒有不同。”
她立下戰功,他賞賜權勢富貴。錢貨兩訖,互不相欠,并沒有什麽不同。
眼淚溢出了眼眶,在臉頰劃下長長的水痕,慕容炎擡起她的下巴,說:“我是大燕的君主,你終要明白,君主之道,在于制衡。我不可能任由誰一家獨大,就因着單薄可笑的信任。阿左,你跟蘭兒不一樣,我覺得我對你說這些,你應該能懂。”
左蒼狼緩緩掙開他的手,說:“微臣明白了。”她的雙眸浸在淚水之中,溫潤而悲傷,她說:“陛下,其實我們這些人,對陛下而言,根本就不算什麽吧?就算開膛破肚,用一腔鮮血去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