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22)
?将軍?”
左蒼狼捂着唇,只是咳嗽,好半天才緩過來,說:“是袁戲回來了嗎?”袁戲眼淚都要下來,床上那被子非常薄,這樣的天,豈能禦寒?
身後王楠、許琅等人皆一臉悲憤,王楠轉身跪在慕容炎面前,說:“陛下,将軍究竟所犯何罪,竟被幽囚于此?小泉山一戰,我們将軍大勝,為了保住四萬弟兄,被敵國所俘。回朝之後,我們信任陛下乃有道明君,絕不至于苛待将領,一直未曾過問。但是……但是陛下如此對待将軍,王楠不服!!”
慕容炎面色鐵青,這種時刻,這樣的宮闱,簡直像是一記耳光,響亮地扇在他臉上。
榻上,左蒼狼坐起來,說:“王楠!”袁戲等人這時候也顧不得君前之儀了,紛紛圍到榻邊。左蒼狼長發披散,面色憔悴,唇色更是因着寒冷而格外蒼白。她說:“你們回來了?”
袁戲上前,見她身上衣單,那樣偉岸的漢子,也紅了眼眶,說:“将軍!我等在外,不知您在宮中竟受如此苦楚。”
左蒼狼說:“怎麽過來也不說一聲,好不容易見一次,不要讓我如此待客吧?”
袁戲回過頭,跪在慕容炎面前問:“陛下,不知我們将軍所犯何罪,還請陛下明示。當初小泉山一役,末将亦是在場,倘若陛下有何責問之處,末将也許能略知一二。若真有罪責,也絕非将軍一人之罪。”
慕容炎看了左蒼狼一眼,緩緩說:“将軍不但無罪,反而有功。孤近來雜事繁忙,一直未得抽身前來南清宮,不知宮中竟有如此膽大包天之人,竟然在孤的眼皮子底下,苛待将軍至此。”說罷,又看向王允昭,沉聲說:“此事務必追查到底,絕不枉縱一人!”
王允昭趕緊躬身道:“是!”
他話音剛落,袁戲便說:“陛下,既然宮中有人不容,将軍恐怕暫時也不宜再久居深宮。就請陛下恩準,将軍回溫府調養吧。”
他如此說,王楠、許琅、袁惡等人當然盡皆跪地請求。慕容炎緩緩道:“牽涉此案之人,還須将軍配合指認,将軍先勿離宮。”
他如此說,諸人也不好再說什麽。慕容炎面色不佳,又看了王允昭一眼,說:“孤下午便要知道,南清宮這段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王允昭忙跪地道:“都是奴才的過失!奴才這就嚴查!”
慕容炎不再多說,轉身離開。
左蒼狼披了衣服坐起來,袁戲等人送了禦駕,俱都轉回頭來,七尺漢子握着她的手,只覺心酸凄涼。左蒼狼挨個看過去,問:“宿邺城一役,我們損失了多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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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楠說:“将軍,宿邺城我軍撤退之時,盡管是早有準備,也有五千餘人喪身城中。我等也曾指認狄連忠,但是達奚先生讓我們不要開口。”
袁戲說:“狄連忠這個狗東西,将軍被俘之後,他就收了我們的兵權。達奚琴還阻止我們營救将軍,也不許我們對陛下提及他通敵之事!這口惡氣,實在是憋得人心裏難受!”
左蒼狼說:“達奚先生是對的。”
袁戲說:“什麽?”
左蒼狼說:“當時城中,我們雖然見到狄連忠,但是燈火昏暗,遠遠一眼,認錯也是有可能的。他完全可以辯稱乃是敵人假扮他。我們沒有證據,卻準備加諸太尉以通敵之罪,這是不可能的。若是執意控訴,反倒極易被人中傷。”
袁戲怒道:“難道就讓這龜孫逍遙法外不成?将軍,我們在自己城中陣亡了五千餘兄弟啊!還有您……”
左蒼狼說:“他這一棵樹,下面另有根系,并不是砍除他便算了。”
袁戲怔住,待要再問,左蒼狼說:“你們遠行歸來,我本應溫酒以待。但今日衣冠不整,就不多說了。如今多事之秋,宮中朝裏,你們要謹言慎行。如果有我不能及之處,多同達奚先生商量。”
許琅上前,說:“将軍,這宮中小人害您至此,你當真還要宿在這裏嗎?若是您一聲令下,我們兄弟都在,就是搶也将您搶出宮去。”
左蒼狼說:“胡鬧,都回去吧,你們已解我之困。”
袁戲等人雖然不放心,然而她畢竟是諸人的主心骨。如今她這樣說,大家也就暫時離開。
禦書房,慕容炎大發脾氣,王允昭派人細查之下,這些日子南清宮的事大大小小俱都攤在他眼前。姜碧蘭克扣南清宮用度,一個多月以來,左蒼狼幾乎沒有碳火,連帶宮人也沒有取暖禦寒之物。飲食令人心驚。
而太醫令、太醫丞,從第一天之後,幾乎就沒有進過南清宮。所有涉案人等一一被捉拿,跪在宮前。王允昭一項一項通禀,幾個人俱都面色慘白。
慕容炎怒道:“這樣的太醫院,要來何用!來人,把太醫令海蘊當階杖八十,太醫丞趙紫恩同罪!禦膳房負責南清宮飲食者,一律杖斃!”
海蘊和趙紫恩俱都是大吃一驚,幾個禦膳房的內待也被拖了出來,十數人齊聲喊冤。
消息傳到栖鳳宮,姜碧蘭焦急不安,問身邊的宮女繪雲:“陛下這次,真的是龍顏大怒了,你說他會遷怒于我們嗎?”
繪雲也是驚慌不安:“娘娘,聽說陛下杖斃了海蘊,您要不要跟丞相大人商量一下……”
姜碧蘭點頭,一邊派人向宮外傳遞消息,一邊說:“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海蘊不會亂說什麽吧?”
繪雲給她拿了披風,一行人剛剛行出栖鳳宮,就遇到從南清宮出來的左蒼狼。姜碧蘭收整了面上的不安之色,倨傲地擡起頭直視她。左蒼狼平靜地回應她的目光。
姜碧蘭微怔,在這之前,左蒼狼對她一向是隐忍退讓,從不直視她。她咬牙,說:“你別以為,區區一點苦肉計,就能改變什麽。你不過是陛下的一個家奴,也是本宮的奴婢,永遠都是。”
左蒼狼雙手攏于袖中,身上是厚重的披風,她腳步不停,只輕聲說了句:“是嗎?”
慕容炎傳她前往德政殿,共同處置牽涉南清宮一案的人。無論如何,他需要給軍方一個交待。姜碧蘭與她一路同行,她是王後,當然行走在左蒼狼之前。她低聲說:“你以為陛下不知道我會為難你嗎?他一直沒有過問,不過是憎惡你罷了!你牽連的人越多,他只會越憤怒。”
左蒼狼說:“是嗎?”
姜碧蘭說:“你若不信,只管走着瞧!”
左蒼狼微笑,突然說:“王後娘娘,您最近會見姜大人吧?如果見到了,請代為轉告他,我孩子的血,可以白流。但是宿邺城五千餘将士的血,一定會有人為之付出代價。”
姜碧蘭怔住。
☆、第 75 章 隔閡
德政殿,姜碧蘭剛剛走到門口就皺起了眉頭——門口海蘊和趙紫恩被禁軍打了幾十杖,這時候身上背上全是血。
見她過來,兩個人如見救星:“娘娘!娘娘救命啊!”
姜碧蘭略微皺眉,緩緩避開了他們伸過來的手。她跟左蒼狼一起走到殿中,慕容炎坐在上方。袁戲、諸褚錦、鄭褚這些軍職較高的将領陪坐于下首,姜碧蘭向慕容炎福了一福:“陛下萬安。”
各将軍也起身向她行禮,她身後,左蒼狼跪下行禮:“微臣左蒼狼參見陛下,陛下聖安。”
慕容炎這才輕聲說:“起來吧。”左蒼狼起身,慕容炎擡手,示意她一旁入座。姜碧蘭走過來,站在他身邊,慕容炎問:“王後怎麽也過來了?”
姜碧蘭咬了咬唇,輕聲說:“聽聞宮人來報,是說南清宮的宮人們偷懶躲閑,怠慢了将軍,本宮身為六宮之主,難逃治下不嚴之過。特來向陛下請罪。”
慕容炎還沒開口,旁邊袁戲便道:“王後娘娘,這次南清宮的下人,并不僅僅是怠慢将軍。”他還要繼續說下去,左蒼狼咳嗽了兩聲,說:“袁将軍,是非公道,陛下自有定奪,我等臣子,不必多言。”
袁戲告了個罪,也不再多說,慕容炎臉色确實有些難看。以往左蒼狼在軍中,一直非常維護他。即便是宮中受了再多委屈,在外也從來不提,甚至不希望別人看出來。
然而這一次,她幾乎是将這種矛盾挑明于人前,脅迫他給文武朝臣一個說法。他說:“近日南清宮發生的事,令孤驚怒不已。今令中常侍王允昭查證,乃是一幫奴才趨炎附勢。孤與将軍多年情份,不過幾句争執,爾等竟然鬥膽欺淩。實在罪無可恕。如今孤就将這些人交給将軍,如何處罰,你自己看着辦吧。”
王允昭把名冊寄給左蒼狼,以往兩個人有事,一向是關起門來說。最後無論如何,總是左蒼狼默默退讓。如今突然如此,鄭重卻也生疏。
左蒼狼接過名冊,說:“陛下聖心如月,微臣銘感五內。我身為大燕骠騎将軍、二品武官,小泉山一戰拿下北俞三處要道。前次落入敵手,雖然被俘卻未堕國威。我不知道,是何處得罪諸位,令你們心生不滿。王宮乃是天家居處,”她掃一眼下面跪着的太監、宮女,說:“諸位可以欺我,卻不能玷辱我大燕天子聖名。前者可恕,後者當誅。”
下面的人俱都一驚,也懼都慚愧。左蒼狼的戰功,大燕人人皆知,他們當然也知道。只是身在宮中,王後勢大,她又一慣忍讓,可謂是毫無作為,待人也一向寬和。
那些怕事之徒,當然是更畏懼王後。
如今她出這樣的話,卻顯然是不打算給他們活路。
禦膳房的十幾名宮女太監俱都抖似篩糠,這時候也顧不得其他了,一個勁道:“陛下饒命,王後娘娘救命啊!”
姜碧蘭面色微白,卻仍咬着銀牙道:“不知死的奴才,将軍如何處置,也是你們罪有應得。”
左蒼狼說:“謝娘娘體諒,微臣身在沙場,難免頗多死傷。但箭下亡魂,俱是敵寇賊黨。如今身處宮闱,作出如此決斷,心下也是不安。娘娘居于深宮,一向更明事理。如今有娘娘這句話,微臣心中倒是安定了許多。”
姜碧蘭轉頭看她,果然下面的奴才聽見了,開始轉了風向:“娘娘,當初繪雲姐姐過來指使我等,不許我等給南清宮送膳食。後來我等送出的每一份膳食都需要經繪雲姐姐檢視!”
這話一出,姜碧蘭頓時面色大變:“放肆!給本宮拖出去,杖斃!”
但是這時候哪裏阻止得住?但聽有的人又道:“娘娘,描紅姐姐所言句句屬實!前幾次奴婢所送的飯菜,繪雲姐姐嫌過于豐盛,還命人賞了奴才一頓大耳刮子。奴婢有人證!”
姜碧蘭身邊,繪雲全身顫抖,大家都知道,如今大庭廣衆之下,一旦牽出這樣的事,意味着什麽。
姜碧蘭正要說話,慕容炎先開口,說:“大膽奴才,死到臨到還敢攀咬主子!拖出去斬!”
禁軍正要拖出去,左蒼狼突然說:“慢着。陛下,依微臣所見,這些人所言未必全是虛言。王後娘娘乃名門閨秀,出身高貴,為人也素來和善,絕不至于做出這樣的事。但是就是因為娘娘素來寬仁,身邊難免有狡詐奸佞之徒。否則這幾個宮人,與微臣素來無怨無仇,何至于便不顧陛下聲名顏面,欺淩到微臣頭上?”
慕容炎轉過頭,與左蒼狼對視。左蒼狼神情平淡,面對他的目光,卻毫不退讓。這麽多年,兩個人都太熟悉彼此,他明白,今日她是不會善罷甘休了。
當着袁戲等人,如果他有意包庇,恐怕反而激起衆怒。而她也非常精巧地把握了這個度——她沒有扯姜碧蘭,如果扯姜碧蘭,他必定不會退讓。所以她扯了一個奴才,剛剛好,在他的容忍範圍之內。
這種算計令他惱怒,可是沒有到發作的地步。
他的聲音漸漸冷下來,說:“如此看來,竟是有人拿着雞毛當令箭了?”
繪雲也是驚怕,這時候只好求救一般看着姜碧蘭。姜碧蘭說:“陛下,繪雲是臣妾的陪嫁丫頭,自幼便呆在臣妾身邊。她豈會做出這樣的事?這、這一定是幾個奴才有意冤屈!萬請陛下明察!說不定……”她看向左蒼狼,說:“說不定背後正是有什麽人教唆她們這樣說,以中傷本宮!”
慕容炎再次看向左蒼狼,目光幾度施壓,還是希望她至少不要在袁戲等人面前公然審議此事。畢竟涉及王後,後宮失和,确實有失體面。
左蒼狼卻只是平靜而溫軟地回應他的目光,說:“娘娘說的也有道理,就算是宮女內待,也是人命。不能輕易審結,既然這個奴才稱她有證人,看來只有傳召證人對質了。”
她這話一出,姜碧蘭松了一口氣,說:“正是!”好歹她是後宮之主,這些年宮裏她的人如同左蒼狼在軍中的人一樣。這宮中她要誰說什麽,還有人敢逆她不成?
左蒼狼點頭,說:“如此看來,太醫令和太醫丞的杖責,也先記下吧。他們并非武人,八十杖恐怕會要了性命。微臣懇請陛下,将他二人押回重審,待出了結果,該殺該囚,再判不遲。”
姜碧蘭緩緩後退了一步,突然明白她的目的——如果海蘊招出上次她小産一事乃是自己服用了打胎之物,那才是最可怕的事!還有,左蒼狼腹中胎兒月份作假的事,是姜散宜的主意,端木家傳的消息。一旦這事被揭開,後果不堪設想。
她緩緩咬牙,左蒼狼也并不催促,只是看着慕容炎,等他示下。
慕容炎說:“王後天性純良,難免被奸人所惑。這樣的賤婢,是不可留。”
繪雲身子一軟,姜碧蘭說:“陛下!”
慕容炎說:“自古家奴巧言魅主,多是主人不明是非、意志昏聩之故。你身為大燕王後,不僅要母儀天下,更要為天下女子之表率。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王後也應反省自身。”
他這樣說,姜碧蘭哀聲道:“陛下。”
慕容炎說:“還站着幹什麽,還不快将這賤婢拉下去?”
禁軍這才應了一聲,上前拖了繪雲。繪雲整個人都軟了,這時候雙手死死抓住姜碧蘭的手,嘴唇不住哆嗦,但是沒有聲音。很快,禁軍将她拖至殿外,外面傳來聲聲慘嚎,很快便是無聲。
姜碧蘭死死咬住唇,近乎怨毒地望向左蒼狼。左蒼狼起身,拱手道:“謝陛下還微臣以公道。這些婢女內侍,既然只是受人指使,微臣想,殺之也是無益,不如就放逐出宮吧?”
她畢恭畢敬,慕容炎說:“既然愛卿早有決斷,就依你所言好了。”
左蒼狼再度叩首,回頭看了這些太監宮女一眼,這些人也反應過來,連連叩頭謝恩。王允昭連命人引了他們出去,遣回故裏不提。
慕容炎站起身來,說:“既然事情已了,都散了吧。”
說完,他當先離開。姜碧蘭緊随其後,經過殿門外,只見血色長階上,繪雲渾身是血,頭上還有一個洞正往外冒着血水。封平顯然沒有讓她多受痛苦,當先一擊在頭部。只是屍身如斯,姜碧蘭不由扶住了身邊的侍女畫月。
等慕容炎和姜碧蘭等人都離開了,袁戲站起身來,說:“将軍,陛下今日似乎頗為不悅。”
左蒼狼說:“從前我一直以為,只要我處處忠誠忍讓,他便會對我們信任懷容。他在朝中,無論任用誰,我始終相信終有他的理由。可是狄連忠一事,我絕不妥協。”
袁戲說:“這狗東西确實是必須收拾,否則還不知道有多少将士會因他而喪命。只是他現在畢竟是太尉,看陛下方才神色,似乎又有些惱怒将軍。只怕一時之間……”
左蒼狼說:“陛下不久之後,應該會派他接替小泉山、雞鳴郡等地的駐防,再圖北俞故地。”
袁戲眉頭微皺:“将軍為何如此肯定?”
左蒼狼說:“因為狄連忠沒有戰功,此時北俞咽喉要道,皆在我軍手裏。接下來的城池,可以算作一馬平川。正是他建功之時。”
袁戲這才仔細打量她,說:“将軍是否已有對策?難道将軍,是想讓他在俞國再吃一場敗戰嗎?”
左蒼狼說:“不,要敗,也是他一個人的敗戰。”
袁戲不明白,但他也沒有多問,反正左蒼狼的話,他一向也不是很明白。當下說:“反正到時候,将軍告訴末将該如何做便是了。”
左蒼狼點頭,袁戲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說:“你今日,有點奇怪。”
左蒼狼說:“什麽?”
袁戲說:“以往,你不會惹陛下不高興。”
左蒼狼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說:“我惹他不高興的時候還少嗎?”
袁戲說:“也不是,只是以往,你惹他不高興的時候,通常自己也會不高興。”
左蒼狼怔住。
禦書房,慕容炎在案邊坐下,王允昭小心翼翼地侍候。他飲了一口茶,随手将茶盞推落在地。小安子吃了一驚,連忙跪下,卻是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王允昭向他搖頭,示意他收了碎盞退下。慕容炎怒道:“傳狄連忠入宮。”
王允昭張了張嘴,最後只應了一聲是。今日兩個人雖然沒有吵架,然而跟以往不同。以往兩個人争執冷戰,左蒼狼會忍讓,從來都是兩個人關起門來自己解決。然而這一次,她借用了軍方插手,這讓兩個人的關系由之前小情人之間的打打鬧鬧發生了本質的變化。
不是他幾句話可以勸解了。
狄連忠入宮的時候,姜碧蘭和姜散宜在德政殿外的小徑上,假作偶遇。姜碧蘭渾身都在發抖:“爹!繪雲死了,左蒼狼殺了她!”
姜散宜說:“她剛剛失了孩子,難免需要一個人來撒氣。不必計較。”
姜碧蘭說:“可是繪雲和女兒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
姜散宜冷笑:“下人就是下人,何來姐妹?你的妹妹叫姜碧瑤,如今仍待字閨中。”
姜碧蘭微滞,姜散宜說:“無論如何,她一旦産子,陛下就不能不認。而一旦陛下認下,軍方就一定會扶持她的孩子。到時候別說你,就算是陛下,也不一定能左右立誰為太子,哪裏還有你的立足之地?是以這一波,失了個繪雲去除一個眼中釘,你不虧。”
姜碧蘭愣住,姜散宜說:“心腹是可以不斷培養的,死一個丫頭你便如此失魂落魄,王後的鳳儀威嚴何在?”
姜碧蘭說:“那麽現在,我們應該怎麽辦?”
姜散宜說:“陛下今夜會去你宮中,你回去準備吧。”
姜碧蘭說:“今夜?可……可陛下已經連續一個月沒有到過栖鳳宮了。今夜……”
姜散宜溫和地道:“聽爹的話,回去吧。”
姜碧蘭想了想,還是點點頭。姜散宜又說:“我命人送了些銀子到栖鳳宮,該花的地方就花,不要省着。”
姜碧蘭點點頭,說:“我與爹爹氣血相連,榮枯同枝,我記得。”這時候,她方覺出姜散宜的可靠。比起他來,封平都顯得嫩。
姜散宜說:“你能如此想,為父甚慰。”
夜間,慕容炎竟然真的去了栖鳳宮。姜碧蘭特意盛裝打扮,還準備了他最喜歡的吃食。慕容炎走過去,說:“孤多日不見王後,王後一向可好?”
姜碧蘭有些不明白他的心思,但是無論如何,他能來就是最好的。她說:“臣妾未能管好後宮,着實羞愧。今日……”說着話,便又落下淚來,“繪雲之事,臣妾着實不知,累得陛下在諸位将軍面前顏面盡失。臣妾有罪……”
慕容炎把她扶起來,說:“也不能全怪你。”
姜碧蘭與他十指相扣,說:“臣妾本以為,後宮不過瑣事,就算是下人們不懂事,對将軍略有怠慢,将軍直接告知臣妾,或者禀明陛下也就是了。宮中事,說到底只是家事。誰料到将軍竟然找了袁将軍等人過來,步步咄咄相逼。臣妾……”她淚如雨下,說:“臣妾直到現在,仍然心驚肉跳……”
慕容炎輕輕拍拍她的背,說:“軍中之事,自有孤在,王後不必在意。”
姜碧蘭一揮手,便有下人捧上精心烹制的羹湯。慕容炎見了,說:“孤有月餘不曾來,王後卻準備周全,倒是令孤意外。”
姜碧蘭說:“陛下哪怕一生一世不來,在臣妾心中,也是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在。”
慕容炎微怔,半晌,輕輕将她摟進懷裏,說:“傻孩子。”
兩個人一起用膳,自有一番恩愛。
南清宮,薇薇怒道:“陛下這是什麽意思?今天雖然薄責了王後娘娘,然而今天夜裏便宿在南清宮,以示恩寵!這分明是……”
左蒼狼自己去盛湯,半晌說:“吵什麽,過來吃飯。”
薇薇還不服氣,說:“她不就是生得一張漂亮的臉蛋嗎!除了彈琴、跳舞、唱歌、作詩、繪畫、會做兩個菜、會……以外,其餘哪點比得上我們将軍……”
左蒼狼:“……”
可晴過來,看見她還坐着,問:“将軍,您怎麽不吃飯?”
左蒼狼說:“我突然不想吃飯了。”
次日,慕容炎派狄連忠任主帥,前往雞鳴郡,收複北俞故地。臨行之前,慕容炎帶文武百官前往西華門相送,左蒼狼自然也在其列。
袁戲等人站在她身後,許琅說:“還真讓将軍猜中了,這個敗軍之将,他有什麽臉再往小泉山!”
袁戲說:“如今北俞故地紙片一樣,他就算得勝,也不過是得益于我們将軍為他開路,這也算戰功?”
左蒼狼轉頭看他,說:“他手下無将,陛下即使拜他為帥,也一定會任其他人為将。”
袁戲一怔,趕緊問:“誰?”
左蒼狼說:“姜齊算一個,然經上次失敗,狄連忠一定會吸取教訓,用一個我們的人,以免軍心不齊。諸将之中,老辣的不好控制,他應該會選用年輕将領,不是王楠就是許琅。” 王楠和許琅都是一怔,王楠說:“要我們在他麾下,服從他指揮?”
左蒼狼說:“在他麾下。”兩個人都是眉頭一皺,左蒼狼卻說:“聽我指揮。”
兩個人還要再說話,突然前方,狄連忠跪下道:“陛下,微臣上次失利,後來雖然攻下宿邺,卻導致左将軍被敵所俘,受盡折磨。”他不懷好意,在衆目睽睽之下這樣說,袁戲等人都變了臉色。
狄連忠卻又道:“但是微臣對溫帥戰策十分欽佩,對昔日溫帥帳下的幾位将軍也十分渴慕。今日出征,微臣想向陛下求一員副将,還請陛下成全。”
慕容炎說:“說。”
狄連忠掃視人群,其實達奚琴是最好用的,但是那個人老謀深算,平素跟左蒼狼也親近——達奚琴的兩個弟子,正是溫砌的兒子。那是左蒼狼親自送到瑾瑜侯府上的,他可沒忘。這個人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是在北俞之時,便是聲名遠播。他一個武将,算計一個謀臣,恐怕吉少兇多。
是以他拱手道:“陛下,微臣想用偏将軍王楠為副将,請陛下恩準。”
慕容炎說:“準奏。王楠聽令!”
王楠趕緊出列,跪地,一邊俯首聽令,一邊暗驚。左蒼狼方才的猜測,竟然絲毫不錯!可是她說聽她指揮,這晉陽距離雞鳴郡何止千裏之遙?戰事又多變,怎麽能聽她指揮?
他接下軍令,走到左蒼狼身邊,看似道別,卻低聲問:“将軍,末将如何……”
左蒼狼擡手,理了理他盔上紅纓,微笑:“到了你建功立業的時候了。早去早回。”
王楠不解:“将軍!”她不願再多說,王楠也沒有時間了,只好走到狄連忠身邊。
狄連忠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他先不說,以免左蒼狼又動什麽歪心思。此時驟然請将,便是左蒼狼有什麽花招,也耍不出來了吧?
這次帶王楠出去,往他身邊派一員自己的心腹作副将,恰當時候,派他戰死。他死之中,軍中又多了一個位置,而自己的心腹便可獨領戰功。如此加上姜齊,自己也算有些勢力。
他看了一眼左蒼狼,冷哼一聲,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大軍出發,向西而行。
左蒼狼站在武官前列,沒有着甲。寒風透衣,她攏緊手爐,曾經踏雪披霜若等閑,如今她未在馬上,卻已不敵天寒。慕容炎送走狄連忠,轉過頭來,兩個人目光輕輕一觸,又緩緩分開。
他起駕回宮,左邊是左相姜散宜,右邊是右相甘孝儒,王允昭貼身侍候。他回過頭,左蒼狼不在他身後。
☆、第 76 章 血垢
左蒼狼一直沒有回溫府,也沒再見袁戲等人。
眼見着春節将至了,達奚琴可還在獄中呢。袁戲忍不住,偷偷去見他。達奚琴是降臣,壞處是不得重用。好處是沒什麽仇敵。左蒼狼不管他,誰也不會有意為難。
是以他在獄中,日子過得還可以。
他本就喜歡混跡市井,因為會得多,獄卒們無不想跟他學一手。琴棋書畫是學不會了,賭博搖骰可以學着點。袁戲過來的時候,還有幾個獄卒圍着他請教呢。
袁戲把人趕開,自己進了牢裏。達奚琴的囚室裏還有一方矮幾。他在幾前坐下,說:“先生,我們将軍也真是的,出來了也不給先生求個情。”
達奚琴說:“将軍無礙了?”
袁戲命人送進來酒肉,說:“嗯,這次我瞧着有點怪。”慢慢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都說了,然後問:“先生,你說這次,狄連忠帶兵前往小泉山,可不是勝券在握嗎?咱們将軍又在宮中,連溫府都不回,她還能有何計策?”
達奚琴略略沉吟,說:“當初出征小泉山時,我曾給她定下計策,是取小泉山、雞鳴郡和梁州三地,如得此三地,則西可扼住西靖,東可俯視無終,退又可守平度關。然而她選擇了小泉山、雞鳴郡和空洲,單單留下梁州。近日我思來想去,總覺得其中應有深意。但一時之間,卻無法明白。”
袁戲說:“梁州臨着白狼河,如今被無終占據。将軍留下這個地方,是擔心西靖渡河騷擾嗎?”
達奚琴說:“她未曾言語,但是依我所見,此事應該還有深意。”
袁戲說:“這還能有什麽深意?梁州城就算倚仗白狼河天險,也不是什麽難攻之地。狄連忠那狗東西帶着十幾萬兵馬,要攻這個地方還不容易?”
達奚琴說:“也許吧。”
十二月底,正是除夕。
慕容炎沒有設宮宴,卻照例賜菜下去。以往他對溫府,一向頗多厚待,菜也會賜兩道。今年卻是一視同仁,賜了一道菜。好在左蒼狼沒有回去,仍然住在南清宮,倒也不顯薄待。
年夜飯他在栖鳳宮,陪姜碧蘭過。王允昭倒是小心提了一句:“陛下,今年……将軍在宮裏,是否要請她一道過年?”
慕容炎說:“晚點再說吧。”
姜碧蘭對這個除夕,倒是準備多時了。精心準備的年夜飯之後,她又編排了歌舞。最後說:“陛下,臣妾命人重新裝飾了明月臺,能否請陛下移駕該處觀賞歌舞呢?”
慕容炎微笑:“王後有此心,孤自當奉陪才是。”
于是帝後相攜,前往明月臺。
王允昭想了想,還是派人前來報給左蒼狼知曉,話裏話外還是暗示——如今她跟慕容炎可是冷戰多日了。難得的機會,不如前往明月臺,作個偶遇,也算是緩和一下關系。
左蒼狼聽到這話,卻只是命內侍向他轉達了謝意。王允昭暗暗心急,卻也沒有辦法。
當夜明月臺,姜碧蘭作月神曲,自己跳舞。慕容炎迷于傾城之色,與她共度新歲,直至天明。
左蒼狼獨自呆在南清宮裏,袁戲幾度派人來請,軍中将領們在城中設了酒宴,想邀她共飲,她卻只是婉拒。
狄連忠趕至雞鳴郡的時候,遇到一個難題——如今北俞故地,确實咽喉要道都在大燕手裏。但是孤竹要攻還有點難度——太上皇慕容淵在孤竹手裏。
一旦逼急了,孤竹把他往城門上一挂,狄連忠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萬一真的因為自己攻城損及慕容淵的性命,他是否能夠擔待得起?
有心要發函詢問慕容炎吧,也是為難。慕容炎能夠給他如何指示?他既不能令狄連忠不顧自己父王的性命,也不能令他放棄攻伐孤竹。于是發函也只是将慕容炎陷入兩難之地。
如今自己寸功未立,卻先惹怒君主,這是想死啊?
沒辦法,他于是只好轉而求次,令王楠和他的心腹徐刺一起攻打孤竹,自己則轉戰無終。如今這裏,小泉山、雞鳴郡、空洲三地皆在燕軍之手,确實是便利很多。
但是他這樣的老将,一眼便看出還有一個戰略要地,一直沒有占據。這便是白狼河畔的梁州,梁州如今是無終的城池,無終可沒有什麽太上皇。而且先把這樣的地理優勢占據,首戰告捷,再請示慕容炎,也算是有所建樹。
首戰雖然簡單,卻不容有失,他當然自己帶兵前往。而無終也不是傻子,此時梁州,無終嚴陣以待,同時再度向西靖求援。但是西靖皇帝幾次徒勞無功,百姓已經怨聲載道,就連任旋也沒臉請求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