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21)
就不知道了,木箱一路向前,很快出了靖都。身後人聲喧嘩,想來是有人已經發現了劫囚的事。
可是她沒有辦法去管了,她靠着木箱,側耳細聽外面動靜。
車行約摸一天一夜,路漸漸難走。左蒼狼餓得一陣一陣發昏,終于木箱打開,眼前竹屋陌生,然而竹屋裏卻站了個熟人。左蒼狼扶着箱子站起來:“楊漣亭!!”
根本控制不住,整個人撲進了他懷裏。楊漣亭接住她,然後就是一怔:“你……”他擡手替她診脈,沉默良久,說:“有了身孕,你還四處征戰。也不顧及自己的身子。”
他沒有問孩子父親是誰。她那樣一個人啊,一道條走到黑的。孩子父親還能是誰?
他把左蒼狼抱出來,才發現她輕得令人吃驚。他說:“眼看要當娘的人了,看看你把自己照顧成了什麽樣子。”
左蒼狼說:“別念我了,我在牢裏,想吃什麽也沒人給我做啊。”
楊漣亭說:“現在想吃什麽,給你做點吃的。”
左蒼狼老實不客氣,說:“藕羹。”
楊漣亭又沉默了,半天說:“沒有。”
……
好不容易給她做了一碗桂花粥,趁着她喝粥的時間,他又給她配藥,說:“陛下派了周信接應我們,喝完藥就走吧。”左蒼狼一邊狼吞虎咽地喝着粥,一邊問:“非顏他們不知道逃沒逃出來。西靖皇帝如果發現我不見了,一定會封鎖靖都。到時候他們只怕插翅難飛。我們等她。”
楊漣亭說:“她身手比你好,不用擔心的。”
左蒼狼嘆了口氣:“怎麽可能不擔心呢。”
一路上就三個人,同酒同歌,哪怕龍潭虎穴、千難萬險,終會千裏來尋。怎麽能不擔心呢?
等她喝完粥,楊漣亭也配好了傷藥,也不客氣,直接就扒了她的衣袍。左蒼狼在他面前倒是坦蕩,直接撩起傷處,讓他上藥。楊漣亭看着那樣的傷口,那是生生剜去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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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你看看你這一身傷啊!真當自己是鐵打的啊。”
左蒼狼說:“好久不見,你羅嗦了好多。快上好藥,我要出去。”
楊漣亭說:“出去?你現在知道這是哪裏嗎?!你就出去!”
左蒼狼說:“渠洲吧。”
楊漣亭一怔:“你怎麽知道?”
左蒼狼說:“按行走的路程來算,差不多到這裏。而渠洲向北,盡是崇山峻嶺。若要逃脫,選這條路當然是上佳。”
楊漣亭苦笑,說:“好了我相信你很了解了。但是你畢竟身懷有孕……身子也虛弱……周信那邊,準備很充分。你還是跟他先回去吧。”
左蒼狼望定他,輕聲說:“無論如何,我必須跟非顏一起離開西靖。如果我走了,陛下不會管這裏還有誰。”
楊漣亭眼中神色慢慢凝重,最後點頭:“我們一起等她。”
☆、第 72 章 孕期
這一日,姜散宜剛剛下朝,正準備出宮,突然有人追了上來:“姜相!”
姜散宜回過頭,就看見狄連忠。他有些意外,狄連忠雖然對他十分領情,但是在人前,兩個人并未表現得有多親密。他拱手道:“狄太尉,您有何事?”
狄連忠看了一眼鄭之舟,姜散宜意領神會,示意鄭之舟先行離開。狄連忠這才說:“姜大人,我有一事,頗為不安。”
姜散宜問:“何事?但請狄太尉明言。”
狄連忠咬咬牙,說:“實不相瞞,當初左蒼狼被俘,其實……并不是意外。”姜散宜一怔,他索性攤開了說:“當初我與任旋交易,引她入敵彀,本以為西靖絕不會給她一線生機,卻沒想到這個任旋言而無信,西靖皇帝非但未取她性命,反而向陛下獅子大開口。而陛下竟然以城池相易。如今……更是派人全力營救。”
姜散宜慢慢明白過來,狄連忠說:“如果她平安歸來,我只怕……她會在陛下面前極盡讒言。這可如何是好?”
姜散宜說:“狄太尉,你可知當初任旋被俘之時,我曾三度進言,勸陛下殺之以平民憤?左蒼狼對他有救命之恩,這個人不肯取她性命,并不奇怪。”
狄連忠急道:“姜相如今說這話有何用?!我擔心的是……”
姜散宜想了想,說:“太尉與任旋密談,她手上可有實證?”
狄連忠說:“這倒是沒有。但是她與陛下如此親密,哪怕是并無實證,只要幾句枕邊風,豈不是就能要了我的性命?”
姜散宜望定他,緩緩微笑,說:“不能。”
狄連忠怔住,待要再問,他卻大步離開了。
左蒼狼到達盤龍谷山脈之時,已經是十一月,天氣已經開始轉涼。山中小道崎岖,行走不易,大多時候由冷非顏抱着她走。一路坎坎坷坷,總算是到達了燕地。
冷非顏把她放下來,左蒼狼不樂意:“再抱我一會兒。”
冷非顏朝前面向她揚揚下巴,左蒼狼一怔,待轉頭看過去,只見溪畔,慕容炎錦袍玉帶,臨風而立。見她看過來,只是微笑。左蒼狼緊跑幾步,突然上前抱住了他。
慕容炎一怔,許久,也不顧冷非顏和楊漣亭等人的目光,緩緩展臂,摟住了她的腰。懷中人削瘦無比,他輕籲了一口氣,說:“還好,沒有缺胳膊少腿。”
左蒼狼這時候卻是臉紅了,這麽多年,她幾時又這般主動過?
只是那樣日日夜夜的念想,也只有眼前這一個擁抱,如此真切。
她松開他,說:“主上,我……”本想引了他的手,去觸碰她的小腹,但突然記起身後還有幾個大活人,還真是沒好意思。慕容炎拍拍她的肩,她身後,楊漣亭、冷非顏早知道二人關系,這倒是沒有。
端木傷和端木柔還是十分奇怪,這時候也不朝這邊看。慕容炎索性說:“這次你們做得很好,人送到這裏便可,下去吧。”
幾個人這才行禮,各自離開。
等人都走遠了,慕容炎一把将左蒼狼抱起,也許這時候,可以說一些情深似海、相思沁血的話。可是突然之間,他什麽都不想說。左蒼狼摟着他的脖子,她一向壓抑克制,這時候卻突然說:“當時在宿邺城,我知道落入敵人圈套的時候,我想這次一定是再劫難逃了。”
慕容炎嗯了一聲,懷中人輕得像一片羽毛,他腳步穩健。左蒼狼又說:“當時我想,我身而為将,死在沙場,也不算撼事。但是後來,我想我一定要回來,活着回來。”慕容炎低下頭,迎上她的目光,她目光溫柔欲滴,輕聲說:“陛下,我懷孕了。”
慕容炎腳步微頓,随後如常。他輕聲問:“幾時的事,為何無人傳報與孤?”
左蒼狼将臉貼在他的胸口,說:“六個多月了。”
慕容炎看了一眼她的小腹,她實在是太瘦削了,肚子微鼓,卻不像懷孕六個月的樣子。左蒼狼看了看他的神色,說:“陛下?”
慕容炎把她放到地上,伸手觸摸她的小腹,說:“阿左。”
左蒼狼說:“陛下不高興嗎?”
慕容炎說:“怎麽會呢?只是想到這一路艱險,不免心驚。幸好你與它盡皆平安。”
左蒼狼慢慢靠在他肩頭,慕容炎感覺到她小腹中,有一絲微弱的胎動。他怔住。左蒼狼說:“如今我的身份,畢竟不适合将此事公之于衆,我想,先不回晉陽,等生下他之後,再作打算。”
慕容炎拍拍她的肩,說:“無論如何,終歸是孤的骨肉,豈能流落在外?”
左蒼狼微怔,他輕輕撫摸她的長發,說:“反正溫夫人什麽的,也只是個虛名。包括溫行野在內,大家都知道。如今事已至此,阿左,回宮之後,孤會向朝臣公開此事。”
山風過耳,左蒼狼只覺回聲隐隐,有一種幻聽的錯覺。慕容炎的目光卻是鄭重而堅定的,他說:“孤會給你一個妃位,這個孩子,會是孤的長子。”
左蒼狼握緊他的手,那一刻,所有的苦難全都值得。她輕聲說:“能得陛下此言,微臣死而無怨。但是如此一來,恐于陛下聲名不利。依微臣之言,還是……”
慕容炎不待她說完,重又抱起她,說:“孤總不能,為了半世虛名,不顧自己的骨肉……和、和你。”
左蒼狼依偎在他懷中,初冬的深山只有松柏仍青。耳邊流水涓涓,天上的流雲散了又聚,這人間平靜而美好,于是那些在敵國所受的磨難與傷害,慢慢痊愈。
他的目光,是療傷的聖品。
車駕駛進晉陽城,只有城門吏例行檢查了一番,見慕容炎在車駕之中,他也是吓了一跳,待要行禮,慕容炎卻說:“免了,不要驚動旁人。”
于是守城的官兵悄無聲息地放了行。
一路回到宮中,慕容炎仍舊把她送回南清宮。王允昭急令宮人上了些吃食,讓她先墊墊肚子,慕容炎随後召太醫過來為她診治。
太醫令海蘊和太醫丞趙紫恩都趕了過來,一同過來的,還有王後姜碧蘭。慕容炎守在左蒼狼榻邊,那時候南清宮的寝殿裏,暖爐燒得正旺。她身着輕薄柔軟的睡袍,長發披散,整個人少了一絲剛毅,多了一種別樣的柔情。
慕容炎守在她榻邊,外面有人高聲道:“王後娘娘駕到。”
左蒼狼微怔,待要起身,慕容炎擡手示意不用。這時候,姜碧蘭當先進來。不待慕容炎開口,先問:“陛下這是怎麽了?回宮先召太醫,可是哪裏不舒服?”
話落,似乎這才看見榻上的左蒼狼,複又笑道:“将軍?聽聞将軍不幸落入西靖賊人之手,如今平安歸來,真是再好不過。”
左蒼狼說:“承蒙王後娘娘惦念。”
姜碧蘭笑着說:“陛下急召太醫,可是将軍哪裏不适?”
慕容炎揮揮手,太醫令海蘊上前,準備替她診脈,左蒼狼不肯伸手,說:“趙太醫。”趙紫恩這才上前,海蘊的臉色非常難看,卻還是退讓至一邊。
趙紫恩仔細替她診脈,良久,難掩驚詫,說:“将軍……”他回頭看了一眼慕容炎,慕容炎緩緩說:“左将軍身懷有孕,這是一件大喜事,你不必隐瞞。”
滿殿宮人都變了臉色,姜碧蘭更是如受重擊。随後,她說:“這就奇怪了,左将軍乃是溫帥之妻,溫帥去世已有數載,不知左将軍孕從何來?”
慕容炎回過頭,迎着她的目光說:“阿左和溫帥,本無姻緣。溫帥與其妻一直恩愛,納她為妾,亦不過只是緣于愛才之心。如今亡者已逝,而定國公夫婦老無所依,孤這才命阿左支撐溫氏門楣。”
姜碧蘭面色慘白,他這樣說,是鐵定要給她一個身份了?!
果然,慕容炎緩緩說:“如今,孤不能讓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也是時候,給她一個名份了。”
姜碧蘭只覺唇邊一甜,銀牙竟是将唇咬破。她說:“陛下若是如此,欲置軍中溫氏舊部于何地?”
慕容炎握住左蒼狼的手,說:“世事多變,豈能兩全?”
趙紫恩當然什麽也不敢說,他一個太醫,能說什麽?認真把完脈之後,他說:“将軍身體虛弱,好在胎象還平穩。只是未來必須卧床靜養,飲食方面更要注意,萬不可再疏忽大意。”
左蒼狼握住慕容炎的手,慕容炎與她目光相對,說:“朝臣之事,自有孤出面澄清。你好好靜養便是。如今宮中,只有你與王後,四妃封號都是虛銜,你看看想要哪一個。孤明日讓宗正拟來便是。”
左蒼狼抿唇,一切驚疑如夢。姜碧蘭右手握緊,指甲刺入血肉——就這麽當着她這個王後,讓這個女人自拟封號。他可有把自己放在眼裏過?
她心中銜恨已極,旁邊趙紫恩已經診完脈,慕容炎說:“以後南清宮裏的事,就由你親自照顧。務必小心仔細,不得假手他人。”
趙紫恩躬身道:“微臣榮幸。陛下請放心,将軍只要遵從微臣醫囑,五個月之後,保準陛下喜得龍嗣。”
慕容炎神情慢慢凝固,左蒼狼輕聲問:“你說什麽?”
趙紫恩看看她,又看看慕容炎,說:“将軍如今有五個月身孕,五個月之後,當可喜得皇嗣。這……有什麽不妥之處嗎?”
左蒼狼一個枕頭扔過去,怒道:“趙太醫,你最好明白你在說什麽!”心中憤怒難以言表,五個月之前,她在小泉山,怎麽可能是那個時候懷的孕?!
慕容炎的眸色也慢慢沉下來,說:“太醫丞,你的診治是否有誤?”
趙紫恩一臉驚詫:“陛下,以将軍的脈象看來,真是懷孕五個月不會有錯。”
慕容炎看了左蒼狼一眼,轉頭對太醫令海蘊道:“太醫令。”海蘊不用他多說,立刻上前,再度為左蒼狼診脈,片刻之後,跪地道:“回禀陛下、王後,将軍腹中孩子,确實是五個月有餘,相差不會超過十日。”
☆、第 73 章 刀鋒
左蒼狼用力推開海蘊,坐起來:“你們胡說!這怎麽可能!陛下,我要楊漣亭重新診脈!”
慕容炎沒說話,旁邊姜碧蘭說:“左将軍這話就奇怪了,宮裏的太醫令和太醫丞你都信不過,反而相信拜玉教的人。這楊漣亭如今是拜玉教教主,将軍指名道姓要他來為将軍診治,可見将軍與其交情不淺。如此一來,他當然是向着将軍了……”
她話沒說完,左蒼狼突然怒道:“你給我閉嘴!”
姜碧蘭吃了一驚,在這之前,左蒼狼無論如何總是守着為臣之道,幾時曾這般出言無狀?她緩緩退到慕容炎身後,說:“你竟然敢這樣跟本宮說話!”
左蒼狼看向慕容炎,說:“陛下,這個孩子是誰的根本不重要。”慕容炎面色微變,左蒼狼擡起頭,第一次,變得非常強勢:“就算他不是陛下的骨肉,他總歸也是我的骨肉。太醫診定他幾個月,或者陛下信和不信,都不要緊。我想古往今來,也沒有臣子之妻需要為陛下守節的道理吧?”
慕容炎盯着她的眼睛,她一手護着小腹,目光堅定。慕容炎說:“是誰的?五個月前,你在小泉山。是達奚琴的?”
左蒼狼冷笑:“不勞陛下費心。”
說完便起身,準備出宮。慕容炎猛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揚手就是一巴掌。左蒼狼臉頰一麻,整個人都呆住。慕容炎說:“孤下定決心,許你妃位。你竟然跟別的男人做出這等茍且之事!”
左蒼狼捂住臉頰,慕容炎說:“現在你想到哪裏去?去達奚琴府上跟他雙宿雙栖?”
他這樣的一個人,一向冷靜,今日如此,真真是失态了。左蒼狼氣急,說:“陛下以為是,那便是了!”
說罷推開他,轉身往外走!慕容炎伸手将她拉回來,用力摔到床上,轉頭對趙紫恩說:“給我打掉這個孽種!封平!”宮外,封平快步進來,一看他臉色,也是吓了一跳:“陛下?”
慕容炎說:“将左蒼狼圈禁南清宮,未得孤允許,不許踏出宮門半步!”
封平拱手:“微臣領命!”
慕容炎猶不解恨,說:“立刻派人前往瑾瑜侯門,捉拿達奚琴!”
左蒼狼簡直是怒急:“慕容炎!”
慕容炎卻未再同她多說,摔門而去。左蒼狼想要追出去,封平一揮手,兩個禁衛軍便上前拿住了她。姜碧蘭緩緩站起身來,看了一眼海蘊,說:“還站在這裏幹什麽?沒聽見陛下的話?”
海蘊答應一聲,趕緊提筆開藥方。左蒼狼掙紮得厲害,兩個禁衛軍不得不将她按住。姜碧蘭緩緩走到她面前,說:“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她伸出手,輕輕撫摸左蒼狼的小腹,說:“當初我的孩子沒了,你只在牢裏呆了不到十天。他的性命,就換你十日牢獄之災。”
她的手指微涼,左蒼狼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姜碧蘭突然起身,用盡全力一腳踹在她小腹上。左蒼狼慘叫一聲,身子微躬,像一只置于烈火滾油之中的蝦米。
姜碧蘭又狠狠踢了一腳,左蒼狼猛然掙開身邊的禁軍,整個人撲上去。姜碧蘭驚叫一聲,幸好封平就站她身後,擋住了左蒼狼這一擊,一手接住了她。
姜碧蘭趕緊脫開他的懷抱,站穩之後再一看,左蒼狼已經昏了過去。
宮人們一聲不敢吭,她眼中有一種別樣的快意,轉頭看了一眼趙紫恩,說:“該怎麽做,不需要本宮提醒你吧?”
趙紫恩額上冷汗滾滾而來,聞言說:“娘娘放心,微臣知曉。”
姜碧蘭說:“算你識時務。”
說罷,轉身出了南清宮。趙紫恩走到榻邊,看見左蒼狼骨瘦如柴,一縷鮮血自衣下滲出來,觸目驚心。
禦書房,慕容炎在批奏折,朱筆剛剛提起,複又放下。外面雕花的木門開了又合,王允昭走過來。慕容炎問:“如何?”
王允昭低着頭,半晌說:“回陛下,已經處理了。”
風吹過窗棂,其聲沙沙。慕容炎沉默,一時無話。
左蒼狼醒過來時,燭影搖曳。南清宮一片靜谧,重重羅帷之外,可晴倚在床頭,還睡着。她坐起來,披了衣服準備下床。可晴腦袋一點,整個人都驚醒過來,看見她下地,忙說:“将軍?您快躺好,太醫說您不能受涼!”
左蒼狼推開她,穿了衣服下地,可晴急了:“将軍,這大半夜的,您是要去哪啊?”
左蒼狼沒說話,徑直走到宮門前,門外站在一排禁軍。見他過來,為首的趕緊阻攔:“将軍,陛下有令,封禁南清宮,不許任何人出入。将軍請回吧。”
左蒼狼緩緩往前走,終于開口,說:“那你們殺了我,提我頭顱向他交待啊。”
禁軍怔住,這時候她面色紙一樣的慘白,腳步虛浮,弱不勝衣的模樣。可是沒有人敢向她拔刀。兵士步步後退,為首的說:“将軍,小的們也是奉命行事,将軍何必為難小的?”
左蒼狼說:“不拔刀就讓開。”
她大步往前走,這燕王宮如一座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讓人再不想停留片刻。可晴與另一個宮女追在後面,可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左蒼狼一直出了後宮,将要行出宮門,前面有人擋住了她。是封平。他上下打量她,面無表情地說:“陛下命你禁足南清宮,你擅自闖宮,違背聖旨,論罪當誅。”
左蒼狼盯着他的眼睛,說:“走開。”
封平拇指微頂,腰刀出鞘:“刀劍無眼,你非要一試嗎?”
這時候的左蒼狼,手無寸鐵、氣虛血弱,他不信拿不下她。而左蒼狼卻認定他不敢殺她,現在慕容炎還需要溫氏,就算是封平,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讓她死在他刀下。
否則慕容炎無論如何,也必須嚴懲兇手以平軍中諸将之怒。這樣一來,無論他是否有心維護,封平都必死無疑。封平是個惜命之人,當然不會做出這等玉石俱焚之事。
而就在她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封平出刀了。左蒼狼閃過兩招,突然一驚——封平的每一刀有意無意,都劃向她的臉!
封平目光陰沉,刀若狂風。左蒼狼的倚仗,他當然懂得。他絕不能在這種場合取她性命,這就是哪怕是海蘊和趙紫恩受王後指使,也不敢直接下藥害死左蒼狼一樣。
無論如何,但凡和她的死沾上關系,溫氏舊部都不會善罷甘休。慕容炎也必須給溫氏和天下人一個交待。于是但是沾染的人絕對必死無疑。
但是,她得以留在慕容炎身邊,擁有如今滔天的權勢,其實還不是因為以色侍君?如果今天“不小心”在這張臉上留下疤痕,本來就是她違反皇命在先,他又可辯稱一時失手,誰也奈何他不得。
就算慕容炎有心追究,但是一個容顏盡毀的女人,值得他深究嗎?
他這般一想,刀風如電,逼得更緊。左蒼狼此時哪裏禁得住如此激烈的對抗?不過幾招之後,封平的刀就已經到了眼前。眼看那刀鋒将要舔上她的臉,有人驚叫了一聲,猛撲上來,擋住了那一刀。
封平沒打算取她性命,下手當然不會太狠。刀鋒劃在一個宮女手腕上,入肉三分。
宮女似乎以為自己死定了,閉着眼睛只是尖叫。左蒼狼一怔,緩緩地放棄了抵抗。确實,封平不能取她性命,但他有更惡毒的心思。這時候的反抗,不過讓小人可以在她身上加諸更多的傷害。
面前的宮女叫了半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活着,只是手腕流血不止。她忙轉頭去看左蒼狼,左蒼狼也在看她腕間的傷,好半天,她輕聲說:“回去吧。”
聲音充滿疲憊。
慕容炎确實封禁了南清宮,只剩下兩個宮女,一個是可晴,另一個就是為她擋下封平那一刀的女孩。左蒼狼直到回了南清宮,才拿過她的手看了一下。刀尖入肉不深,但是如果劃在臉上,毀容是肯定的。
她說:“叫可晴給你上點藥。”
那個宮女方才叫得太大聲,是以為自己一定會死了。這時候沒死成,只是受了點輕傷,不免有點臉紅。她點點頭,左蒼狼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她咧着嘴笑笑:“回将軍,我叫薇薇。”
左蒼狼點頭,示意她二人下去。可晴便帶着薇薇下去,整個宮室裏瞬間只剩下她一個人,和這一室清冷的燭火。
左蒼狼在榻上坐到天亮,碳火慢慢地燃盡了。可晴和薇薇背着她,把宮女用的劣等碳摻到上等碳中,讓她的宮室不至于過分寒冷。左蒼狼雖然是武人,但她其實心思細膩。如果連這個都發覺不出的話,這樣成為三軍統率,未免也太危險了吧?
可是她沒有說破,如今姜碧蘭掌管後宮,南清宮的用度,可以想象被克扣成什麽樣。趙紫恩和海蘊每天過來一趟,但只要左蒼狼說不見,他們就不會入內。
兩個人都知道這梁子已經結下了,此時讨好無用,只是例行公事罷了。
兩天過去,南清宮連送過來的飯食,也都是殘羹剩飯,而且每每遲誤。便是可晴和薇薇也忍不了了。
兩個女孩每每跟送飯的太監争執,但是那又如何?平白受一頓冷嘲熱諷、惹一肚子閑氣罷了。
溫行野等人沒有再入宮看她,自從知道了她跟慕容炎的關系之後,溫行野開始不再擔心她——有着那層關系,在宮裏久住才是正常的吧?軍中諸将也沒法前來見她,但是大家都覺得她應該很好吧?
畢竟她落入敵手之時,慕容炎肯以城池相易,這是何等器重?古往今來,可有将軍獲此聖寵?
于是她呆在清冷的宮室之中,發現這燕王宮真是冷清地叫人害怕。天黑了又亮,日日夜夜,安靜得可以聽見樹葉飄落的聲音。
天越來越冷,外面檐下可以看見倒挂的冰棱。她身子本來就弱,受不得寒,暖爐一天到晚都不能熄。可晴和薇薇把自己份例的碳都燒了個幹淨的時候,南清宮裏冷得令人心寒。
左蒼狼坐在床榻之上,身上的溫度一點一點地消磨幹淨,兩個宮女冷得不停地搓手呵氣。
午飯又到傍晚才送來,薄粥裏都是冰碴子。薇薇看見了,怒道:“這樣冷的天,這些東西讓将軍怎麽入口?!”
有個聲音陰陽怪氣地答:“大家都這麽吃,旁人都能入口,她就吃不得了?”
薇薇怒道:“你這說的什麽話?!我們将軍本就病着……”
她話沒說完,左蒼狼輕聲說:“薇薇,進來。”
那個聲音也不怕她聽見,繼續說:“既然将軍如此嬌貴,這些東西奴才就端回去了。”
薇薇恨得咬牙切齒,卻沒有辦法,直接從他手中搶過托盤,端進了內殿。眼裏含着淚,但怕她看見傷心,沒哭,只是說:“狗東西就知道欺負人!”
左蒼狼起身,暖爐已經熄滅了。她走到書櫃旁邊,拿了一卷竹簡,也沒看是什麽兵法,直接用火折子點燃,扔進爐中。
薇薇吃了一驚:“将軍,這書……這可是古書啊!”
左蒼狼将那些寫滿兵法的竹簡一根一根投入爐中,說:“過來,熱一熱粥。”
薇薇飛快地去搶那些竹簡,眼淚瞬間淌出來:“将軍!您這是幹什麽呀?”
左蒼狼說:“別哭。”
薇薇淚如雨下:“您別這樣,求您別這樣!我入宮那一年,您剛剛攻下馬邑城。那時候我知道我要被分來南清宮侍候,您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想只要我能看您一眼,死我也願意!您別這樣……”
她搶出那些被燒得半焦的竹簡,整個人哭倒在左蒼狼懷裏。左蒼狼沒有動,這些深奧精妙的兵法戰策,到底有什麽用?
她拍拍左薇薇的肩,輕聲說:“我沒有怎樣。”薇薇擡起頭,抽泣着去看她的臉。她目光陰冷幽暗:“我只是要讓一些人為之聞風喪膽、驚恐萬狀,只因我刀鋒所向。”
☆、第 74 章 代價
眼見着便進到十二月,這些天,左蒼狼一直沒有輕舉妄動。封平縱然有心拿捏她,然而南清宮他自己也是無權進入的。一時之間,雙方未再發生沖突。天冷,她直接讓可晴和薇薇與她同住內殿,三個人三床棉被,擠在一起,總算是暖和一些。
這一天,居然是個晴天。眼見春節将至,宮裏張燈結彩,無花無葉的枝頭戴上精致的絹花,一派喜氣洋洋。左蒼狼站在窗前,冬日的陽光從陰霾中探出頭來,她伸出手,有一絲跳躍着落在她的手掌心上。
可晴和薇薇拿了抹布和掃帚,左蒼狼問:“你們幹什麽?”
薇薇說:“春節将至了,我們把宮室打掃一下,将軍也好過年呀。”
左蒼狼說:“是應該‘打掃’一下。”兩個人正要動手,她說:“把落葉全部堆積到院中吧。”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誰也不明白她的意思。左蒼狼于是親自動手,院中滿是落葉枯枝,蕭條無比。她抓了幾只蜘蛛,放到宮室裏,于是宮室之中開始結滿蛛網。
再将泥土撒入宮闱,用掃帚一掃,桌椅便覆滿薄塵。
可晴不解,問:“将軍這是幹什麽?”左蒼狼說:“伸出手來。”
兩個人伸出手,因着大冬天,殿中太冷,兩個人手上都生了凍瘡。左蒼狼看了一陣,命二人将外面盛開的瓜葉菊采了一些,搗碎成汁,塗在傷口上。紫色的花汁塗在生了凍瘡的手上,看上去十分可怖。
兩個人互相看了看,也不多說,反正照她的吩咐去做便是了。
及至下午,外面突然有人進來,高聲傳報道:“左将軍,陛下正往南清宮來了,請左将軍準備接駕吧。”
聲音有些尖利,可見是內侍。
薇薇激動得,連掃帚都丢了,飛快地跑進來禀道:“将軍!将軍!陛下過來了!您快換一身衣裳準備接駕吧。”
左蒼狼說:“接什麽駕,把被子撤下兩床。”薇薇答應一聲,忙去抱被子,左蒼狼又說:“留最薄的一床。”
沒過多久,外面腳步聲響,慕容炎和袁戲、王楠等踏入南清宮。他近一個月不曾過來,如今春節臨近,軍中各将領大多都要回朝述職。這樣的場合,左蒼狼不出現是不成的。而且将軍們好不容易回一趟晉陽,豈會不來拜見左蒼狼?
南清宮當然會有人過來看看。
如今殿門打開,不僅是他們,就連王允昭也吃了一驚。但見院中落葉蕭蕭、灰塵覆蓋,石階上長滿了青苔,似乎無人居住一般。這……不過才一個月,南清宮竟然變得如此荒涼。
袁戲等人俱都大吃一驚——自西靖回來之後,左蒼狼就住在這裏?
慕容炎回過頭,看了王允昭一眼,問:“宮中缺人掃灑嗎?”
王允昭一聲也不敢吭,這不可能啊,這裏再如何也留了兩個宮人照顧,左蒼狼又一向事少,宮院怎會荒涼到如此地步?
再一進入內殿,只見窗棂上全是灰塵,蛛網密結。這一下子,袁戲等人面色俱都難看起來,再顧不得慕容炎在場,許琅問:“王總管,我們将軍真的住在這裏?”
內殿之中,左蒼狼躺在床上,不時咳嗽。外面呵氣成霜,而此時榻上,她只蓋了一床薄被。兩個宮女跪地接駕。慕容炎沉聲說:“你們倒是會侍候人。”
王允昭趕緊說:“你們兩個在宮裏,從不打掃宮室嗎?”
薇薇和可晴互相看了一眼,可晴先叩頭道:“回禀陛下,這些日子将軍身體不好,每每于惡夢之中驚醒,內室是向來不能離人的。我們……我們實在是無法顧及……有幾次也想請外面的公公們相助,但是就連将軍病重禁軍也不讓我們叫太醫,更不要提這點小事了。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求陛下饒命!”
軍中諸将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可晴雙手撐着地磕頭,手上塗了紫色花汁的凍傷便露出來。慕容炎站在她面前,輕聲說:“擡起頭來。”
可晴一怔,緩緩擡頭,慕容炎蹲下來,輕輕擡起她的手,但見雙手腫脹發紫,觸目驚心。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王允昭,說:“太醫院的人當得一手好差事。”
王允昭不敢說話,袁戲再顧不得男女之別,快步走到榻邊,倒也不敢去碰左蒼狼,只是連聲道:“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