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20)
,如何?”
左蒼狼拱手:“原來是任将軍。上次任将軍已經前往燕都晉陽一次,這一次,應該算是輕車熟路了。”
兩個人互相譏諷,任旋卻轉頭對身邊的副将季廣說:“聽聞她一來就剿了狄連忠的兵符,你派細作打探一下馬邑城如今的兵馬情況。”
季廣還是有些猶豫,說:“将軍,不能吧,她不過一個二品武将,能直接繳了狄連忠這個太尉的兵符?!”
任旋說:“可能。她跟燕王關系不一般,不能光看品級。速去。”
季廣應了一聲是,果然派細作前去馬邑城打探。
左蒼狼攻小泉山,當然久攻不下。她也不着急,穩紮穩打,兩日下來死傷四千餘人。第三天,任旋突然自小泉山西門出,趁夜偷襲馬邑城。他知道左蒼狼用兵詭詐多變,這次也十分小心,一直密切注意她的動向。
但見她似乎并未有所覺,這才放心大膽地攻城。狄連忠和姜齊身在城中,敵軍一攻城,兩個人都慌了手腳。他們現在剩餘兵馬不過幾千,哪裏可能守得住城?!
而正在這時候,王楠突然前來,跪道:“參見太尉!左将軍命末将前來傳令,請太尉帶兵守城。守到不能再守時,退至宿邺城。”
狄連忠火冒三丈:“她什麽意思?作戰計劃竟然分毫不與我商量!此時我人馬不過數千,如何守城?!徜若馬邑城失陷,誰來負責?”
王楠似乎早知道他會發怒,說:“時間緊急,還請太尉依軍令行事。一切後果,自有将軍承擔。”
狄連忠冷笑,然而也沒有辦法,只好象征性守了一下城,然後帶軍隊退往宿邺城。天色未亮,馬邑城失陷。
姜齊憂心忡忡:“太尉,你說她會不會把失城之罪推到我們頭上,自己領攻下小泉山之功?”
狄連忠說:“如果她再不回兵相救,只怕連宿邺也會被殃及,攻下小泉山有什麽用?”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任旋一朝得勝之後,果然置小泉山于不顧,全軍突襲宿邺城。兩天之後,宿邺城失陷,左蒼狼也攻下了小泉山。然而區區一個小泉山跟宿邺城比起來,就是因小失大了。
朝中大臣盡相彈劾,慕容炎一直沒有表示。左蒼狼入到小泉山之後,将安撫百姓的事全部交給達奚琴。很快,所有俞國舊地的百姓都知道——俞國的皇族達奚氏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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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俞國滅亡之後,故土一直被孤竹、無終、屠何和西靖分割占據。幾方為争奪土地城池,戰争從未停止。百姓苦不堪言,對舊主也就更加思念。
如今聽說達奚琴歸來,仍存複國之望的百姓紛紛送來糧草。前來參軍投效的也數不勝數。
幾日之間,如同星火燎原,俞地百姓民心皆變。 孤竹、無終、屠何都發現了,但此時越是鎮壓,百姓反抗就越激烈。民間起義越來越多。而孤竹等小國,又能有多少軍隊?他們還要跟西靖一起攻打大燕!
西靖進了宿邺城,還是不敢大意。當初俞國是怎麽滅亡的,他們可沒有忘記。
可是就算他們一時之間不輕舉妄動,孤竹和無終卻等不及,三方就如何刮分宿邺城、馬邑城發生争執。內亂一起,軍隊就難以再圖其他。西靖躍過白狼河,花了這麽大的代價前來攻燕,當然不甘心與孤竹、無終瓜分宿邺城。
可是孤竹和無終又豈會允許他獨占宿邺?
他們分贓不均,內鬥之時,左蒼狼依照達奚琴制定的行軍方略,向俞國故地發動進攻。達奚琴對這些地方了若指掌,他先卡住三座城,就輕松地卡住了孤竹、無終的糧道。一時之間,孤竹和無終連回兵都無法做到。
大家驚覺有異時,左蒼狼這才回師小泉山,從小泉山發兵,攻打馬邑城。這時候她軍隊之中有不少俞國人,兵力不減反增。再加上馬邑城中百姓全是燕人,西靖、無終、孤竹急着攻城,根本就來不及屠城。
這時候百姓奮起,左蒼狼很快拿下了馬邑城,随後命狄連忠帶宿邺和馬邑城先前的守軍一共四萬人與她內外夾擊,共同攻打宿邺城。
當北面與西面兩邊城門同時受到攻擊的時候,任旋冷汗都下來了。這個人真是太大膽了,不管再如何的軍事重鎮,她說丢就丢,眼都不帶眨一下。
慕容炎也真是信她,眼看她連連失城,卻仍然一言不發。
這君主與将帥之間的信任,可令任何強敵感到恐懼。
季廣也急了:“将軍,這樣下去,我們一定守不住宿邺!而且後路已斷,到時候我們只能從白狼河繞道灰葉原返回。那條路沼澤密布,只怕難以行軍!将軍還需要早想退路啊!”
任旋想了想,說:“你派個人出去,我要見燕國太尉狄連忠一面。”
狄連忠想不到,任旋居然會在這時候見他。任旋倒是微笑,說:“在大燕軍中,您雖官至太尉,但是想要自己作主,很難吧?”
狄連忠說:“你到底想說什麽?我可沒有時間陪你閑聊!”
任旋說:“這一戰,就算是勝了,也是左蒼狼的功勞。和太尉你沒有半點關系,你依然是個敗軍之将。”
狄連忠眼中怒火熊熊,怒哼一聲就要走。任旋突然說:“但是我有一個辦法,讓你盡攬戰功,并且可以讓左蒼狼顏面掃地,威風不再。”
狄連忠轉過身,任旋說:“我也曾被她俘虜過,也想一雪前恥。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狄連忠緩緩站住,那個人真的太可怕,有她在,自己這個太尉銜沒有半點作用。他沉默,然後問:“你想怎麽做?”
後半夜,左蒼狼本來正在率人攻打北門,突然北門開啓。一群燕國兵士高喊:“宿邺已破,我們是狄太尉的人!自己兄弟,且莫放箭!”
所有兵士都松了一口氣,有人高聲歡呼,兵士開始入城。左蒼狼眉頭微皺,只是高聲問:“狄太尉何在?讓他出來見我。”
人群之中,一身太尉軍服的狄連忠向她揮了揮手,他旁邊還站着身着铠甲的姜齊。左蒼狼這才松了一口氣,策馬入城。然而剛剛踏入城中,她掃視左右,面不改色,卻突然低聲對達奚琴說:“我們中計了,但是你不要慌。想辦法阻止後面兵士入城。盡量減少損失。”
達奚琴一怔,問:“你如何知曉?”
左蒼狼說:“我撥給狄連忠的人,大半都識得。可是兩邊将領俱是生面孔,速去。”
達奚琴低聲道:“那你呢?” 左蒼狼說:“任旋太想生擒我了,他以為我上當,就不會那麽快動手。去吧。”
達奚琴還要說話,她卻已經下馬,緩緩向燃着火把的人群行去。風吹起她素色的披風,金紅的火把光線飄忽,她紅衣銀甲,走得很慢,卻很從容。達奚琴向身後的将軍們傳達了上當的指令,燕軍全軍準備。
等到時機合适,王楠突然下令撤退。兵士架起盾牌,在敵軍來不及反應的時候迅速後撤。任旋料不到他們動作這麽快,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左蒼狼身上。如今在全軍都有準備的情況下,燕軍飛快撤出城外。
然而這時候,左蒼狼已經行至敵軍中央,任旋和季廣出現在她面前。達奚琴在盾牌兵的保護下撤離,再回首,但見無邊夜色沖淡了她的輪廓,在火把金紅的光線裏,她将雙手攏入袖中,身姿挺拔如松。
那一刻,即便是他這個被大燕亡國的降臣,也覺動容。
其實絕大多數燕軍都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事。他們可能終身都不會知道,她這一去,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只有她,她明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什麽。她也知道,她數次攻打西靖、兩度屠城,一旦落入西靖手中,對方豈會善罷甘休?
可如果她轉身而逃,身後四萬燕軍會立時大亂。任旋也一定會亂箭齊發,甚至可能早已埋下火油。四萬燕軍必然所剩無幾。于是她就這樣閑庭信步,不動聲色地走向敵方布置的陷井。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亦往。
☆、第 71 章 懷孕
城門在身後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左蒼狼沒有回頭,周圍的靖軍将她團團圍住,身邊弓弦滿張。她問:“任将軍聯絡了狄連忠?”
任旋微笑,說:“我怎麽能聯絡貴國太尉?想必是将軍看錯。當初馬邑城一別,一直想請将軍前往我靖國作客。現在,将軍應該不會拒絕才對。”
左蒼狼掃視左右,身邊起碼千餘弓箭手。她說:“榮幸之至。”
任旋也沒有時間和她周旋,狄連忠會出賣左蒼狼,但是雙方十萬大軍正在攻城,他如今腹背受敵,無論如何宿邺城是呆不住了。好在宿邺城往前不遠,就是白狼河和益水交界,從此處入,可逃往灰葉原。
也不算絕路。
左蒼狼被綁住雙手,随小兵走了一段路,只覺得疲憊不堪。她也不跟任旋客氣,自己走到任旋馬前:“将軍,好歹賜匹馬代步啊。當初你去晉陽,我可是一路車駕相送的啊!”
任旋開始還以為她想耍花樣,他跟她之前在白狼河上交過手,對她的體力可是相當清楚,當即說:“馬不能給你,不過如果将軍不介意,可以與本将軍同騎。”
話音剛落,左蒼狼就說:“好。”
任旋一怔,她卻已經在馬下,等他拉她上馬。身後多了一個人,還是個女人,任旋有些不自在,說:“看在你上次救我一命,我記你三分情。你別耍花樣,不然恐怕要傷感情。”
左蒼狼卻是額頭一低,抵在他背上。任旋一怔,回過頭,見她面色發白,額上全是冷汗。他問:“怎麽了?”
左蒼狼搖搖頭,突然一歪身子,開始嘔吐。若不是任旋手疾眼快拉住她,幾乎就要摔下馬去。任旋眼看她情況是真不好,一擡手把她拎到前面來,說:“不舒服也要忍住,這黑燈瞎火,我沒法停留。”
左蒼狼點頭,其實任旋這般待她,已經是仁至義盡。她說:“我沒事。”
任旋是真的沒辦法顧及她,這時候必須盡快趕往灰葉原,如果被燕軍圍堵,後果不堪設想。狄連忠雖然答應放他們過河,但是王楠、袁戲、諸葛錦等人會答應嗎?
他只有加速行軍,盡快趕回西靖。
天漸漸亮了,任旋低下頭,見左蒼狼靠着他,竟然是睡着了。有兵士送來幹糧,任旋推醒她,說:“來,吃點東西。”
左蒼狼睜開眼睛,接了那肉幹,吃了一口,又吐。任旋說:“你這樣不行啊!一直覺得你還算一條好漢,如今看來,也是娘們叽叽的。怎麽就這麽麻煩!”
左蒼狼說:“我本來就是娘們啊!”
任旋無奈,只得回頭叫:“軍醫!軍醫何在?都他媽死絕了?”
半晌,終于有兩個軍醫小跑着過來,任旋讓他們給左蒼狼把脈,左蒼狼不伸手。他哪跟她客氣,拉過她的手腕。軍醫一摸脈,就愣了。許久回過頭,叫另一個:“你來試試。”
另一個過來摸了半天脈,也有些詫異。任旋問:“到底什麽事?”
兩個軍醫互相看一眼,說:“左将軍這是……這是……”看見任旋臉色越來越不好,他們終于說:“這是有喜了!”
任旋吃了一驚,好半天,放開左蒼狼的手,說:“什麽?”兩個軍醫不敢說話,左蒼狼也是一驚,一直以來,她跟慕容炎親近也有多回。然而從來未曾懷孕。這一次,竟然……
可是如果讓西靖人知道這是慕容炎的骨肉,他們會怎麽做?
她沉吟不語,任旋轉過頭,對兩個軍醫說:“放你們娘的屁,敢亂說老子剁了你們!”
兩個軍醫也是不敢相信,又懼任旋淫威,連滾帶爬地跑了。任旋這才轉頭看她,說:“你相公不是去世好幾年了嗎?我記得當時屍首還是我派人送回去的。你怎麽就懷孕了?不守婦道啊,嗯?”
左蒼狼慢慢掩飾心中的訝然,說:“跟他的時候我才多大,不懂事。不過我視他為良師,敬重多過夫妻之情。”
任旋說:“溫帥此人确實值得敬重,忠義之士。你給他戴綠帽子,也還是不對啊。”
左蒼狼瞪他,說:“要你管!”
任旋仔細看她臉色,見她好像并不驚慌失措,心裏也有幾分狐疑。其實方才軍醫說出喜脈的時候,他就在想孩子的父親可能是誰。最有可能是誰?
晉陽城的細作傳回消息,左蒼狼兩度下獄,又很快官複原職。她一個骠騎将軍,一到馬邑城,二話不說,就敢繳太尉的兵權。偌大宿邺城,說丢就丢,誰給她的膽子?
他就不信,朝中沒有大臣參她。她為什麽還敢這麽放肆?
而那位君主,又憑什麽能夠如此信任她?如果她腹中的孩子是慕容炎的,那就說得通了。
左蒼狼的份量不輕,然而如果她腹中還有慕容炎的骨肉,那份量恐怕就更不可小視了。而且慕容炎從奪位開始,就一直以深情專一的面目示人,登基之後,更是廢棄六宮,獨寵一人。
如果他跟自己亡臣的遺孀有染,那這事就相當精彩了。為了掩蓋這樣的事,只怕要讓他真的讓出宿邺城,也是可以談的吧?
他心念電轉,随口問:“孩子父親是誰?”
左蒼狼伸出五指,各根手指點了點,認真思索了一陣,一臉嚴肅地說:“這個……要看月份。”
任旋的表情頓時五顏六色,十分精彩:“你……你……”
左蒼狼說:“你的軍醫能夠診出孩子幾個月了嗎?”
任旋簡直想要捶死她的心都有了,不過這樣一來,方才的想法又有點動搖了。如果她是慕容炎的人,慕容炎會允許她私生活混亂嗎?再一想,又覺得這個人說話不可信。頓時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左蒼狼扯了扯他的袖子,說:“讓他們再幫我診診,好歹先讓我知道孩子父親是誰啊!”
任旋氣極,甩開她的手:“滾!”
軍隊短暫歇息之後,繼續前行,渡白狼河,過沼澤地,行往灰葉原。左蒼狼半點腥氣都沾不得,吐得厲害。任旋也是叫苦連天:“你不要這麽麻煩啊,老子連自己媳婦懷孕都沒伺候過!”
左蒼狼吐得臉色發白,一路連話都不怎麽說了。但是腦子卻非常清醒。她居然懷孕了,肚子裏孕育了另一個生命的感覺,真的太神奇。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最艱難的時候。
落在西靖手裏,縱然任旋念她兩分救命的恩情,然而西靖皇帝呢?
西靖與大燕結仇,由來已久。她的雙手更是染滿靖人鮮血,這些人一旦得知她懷孕,又會怎麽對待她?
慕容炎……胃裏已經沒有什麽可吐,黃汁苦得讓人失去了其他感覺。可是突然之間,又想到他。如果……他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會怎麽樣呢?
第一次,她心中茫然。她竟然想不到,他會是怎樣的心情。
大燕,袁戲突破宿邺東門而入,狄連忠、王楠兩路兵馬也随即攻進城中。然而西靖軍隊已經逃得毫無蹤跡。達奚琴知道狄連忠會對他不利,這時候沖到袁戲身邊,說:“袁将軍!任旋擄走了左将軍!”
袁戲大吃一驚:“什麽?!這怎麽可能?!”
不僅是他,周圍将領俱是震驚,袁戲說:“任旋要撤兵,只有橫渡白狼河,從灰葉原逃離。所有人跟我來,追殺靖軍!”
達奚琴想了想,說:“将軍,任旋此人也是老将。他既然要從灰葉原撤軍,就不會毫無準備。而且靖人對灰葉原的地勢,比我們熟悉得多。此時追擊,即使能追上,損失也必然慘重。而且未必能救回将軍。”
袁戲說:“難道我們就這樣讓他把将軍截走不成?”
達奚琴看了狄連忠一眼,有些話沒有說——狄連忠既然暗通任旋陷害左蒼狼,就一定不會給他們救人的機會。這時候,任旋只怕已經走遠了。而且袁戲也是狄連忠的勁敵,他敢害左蒼狼,難道就不會害袁戲嗎?
一旦到時候他截退袁戲的退路,那才是大大糟糕。
狄連忠的臉色也不好看,他是打算派袁戲追擊的。這時候便道:“陛下命左将軍負責小泉山一役,如今既然左将軍被俘,就由本将軍主理軍中事務。諸位将軍且交出兵符,由本太尉重新調配駐防。”
袁戲當即就要反駁,達奚琴向他使了個眼色。他雖然不滿,然而也沒再說話。王楠等人也有微辭,但是左蒼狼不在,狄連忠又是太尉,沒辦法,只好任他收去兵符。
袁戲獨木難支,也只好任由他了。
狄連忠對這個結果還算是滿意,左蒼狼被俘至西靖,難有生機。她屠殺西靖兩城百姓,西靖皇帝不可能讓她活着回來。軍中沒了這個人,自己除一大敵。袁戲等人,也可以留着日後收拾了。
否則一下子損失骠騎将軍、車騎将軍兩員戰将,只怕慕容炎不震怒也是不行了。
他說:“既然賊軍已逃,還是先回報陛下吧。”
任旋的軍隊進入灰葉原那天,正是八月十五。
中秋佳節,靖軍的士氣卻不高。這一戰雖然傷亡很小,然而又是徒勞無功。反而被燕軍占去了無終和孤竹的小泉山、雞鳴郡等地。西靖幾乎是一無所獲。
将要入城的時候,任旋便命人找來囚車,将她押入車中。
西靖的百姓早就聽說任旋擒獲了左蒼狼,如今沿途圍觀者甚衆。當然激憤之下,投物亂砸是少不了的。好在囚車有所阻攔,左蒼狼自己躲一躲,也就受點小傷。
她也一直很注意,自從知道自己懷着身孕,哪怕其實并無其他感覺,卻難以抑制地,有一種初為人母的喜悅。那種情緒不知來處,卻讓整個人都變得溫柔無比,也堅強無比。
任旋騎在馬上,偶爾回頭看她。他對這個人,其實頗為欣賞,但是各為其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軍隊一路途經三郡四州,終于來到西靖國都。兵士把她從囚車裏拖下來,以麻繩縛緊。任旋站在他面前,看了看,拿出鞍上水囊,給她喂了一點水,說:“我們陛下……唉,自己保重。”
他不可能放走她,這個人太可怕。将來如果交戰,又會有不知道多少西靖人死在她手上。
左蒼狼點頭,說:“我盡力。”
任旋張了張嘴,最後卻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然而那個西靖皇帝,卻比想象中難纏很多。左蒼狼剛剛正車,正在活動手腳,突然有兵士來報:“任将軍,陛下有令,将大燕俘虜左蒼狼拖到刑場,處以淩遲極刑,以祭死難将士在天之靈。”
任旋吃了一驚,然而對自己君主畢竟是了解,也不能說什麽,只好看着兵士過來,拖了左蒼狼去往刑場。
左蒼狼沒有掙紮,刑場離這裏不遠,西靖皇帝顯然早有準備,此時劊子手、行刑官都已到場。
她被推搡着來到刑場中央,上面鋪了一塊白布。有兵士上來,粗暴地以刀劃破她的衣服,周圍都是圍觀的百姓,那種赤裸的眼神,足以擊潰任何一個女人的神智。
她上齒咬住下唇,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被除去,周圍有人大聲叫好。陽光正烈,冰冷的刀鋒貼着肌膚,劃破衣裳,劊子手的目光有一種血腥的興奮。
西靖皇帝緩緩步入刑場,左蒼狼明白了,他不是要殺她,而是要羞辱她。他要她裸裎于人前,哪怕此後回到大燕,提及西靖,也将是永遠的噩夢。而且也只有讓她恐懼求饒,他才能探到她真正的價值。
左蒼狼緩緩抑制身體的顫抖,不再掙紮。她甚至站起身來,巍然而立,任由衣裳片片落地,容色平靜。
周圍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西靖皇帝在上方坐下來,他不說話,行刑官也不敢耽擱。有人拿來魚網,将她套住,整個人捆縛在木柱上。劊子手托了大小厚薄不一的刀,撿起其中一把,拇指輕拭刀鋒。
監斬臺上,行刑官下令:“行刑。”
于是那寒光閃爍的刀鋒便貼着她眼皮,淩遲行刑第一刀,去其眼皮,以免受刑人閉目不視。
那刀鋒貼着眼睛,左蒼狼聽見自己的心跳。她真的閉上了眼睛,恐懼無法克制,她承認,西靖皇帝是個很難對付的人。耳邊響起腳步聲,她睜開眼睛,果然見西靖皇帝站在她面前。
一個人,如果衣不蔽體,就沒有尊嚴。所以如今,他錦衣華蓋、君威如山,而她卻是形容狼狽,何來談判的資本?這便是他的目的。
左蒼狼與他對視,他約摸三十多歲,行止之間,氣勢逼人。這時候靠得近,他唇角微勾,說:“早聽說左将軍兵法了得,想不到如此年輕。”他目光向下,寸寸打量她的身體。不失君王氣度,卻毫不遮掩亵玩之意。
左蒼狼也露了一個苦笑,說:“久聞陛下文治武功,威懾海內。想不到竟然要把一個女子扒得精光,才敢出來相見。”
西靖皇帝目光微凝,說:“死到臨頭,你還嘴硬。”
左蒼狼說:“人到臨死之前,膽子總是要大很多。一些話死前說了,總好過死後無處可說。”
她知道他要談判,此時抱定必死之心,反而能略占上風。不過看此人行事手段,只怕這次慕容炎不出大價錢,他是不會放人了。果然西靖皇帝随後開口:“倒不知燕王對将軍哪一部分更感興趣,寡人意,先送将軍這部分回去,給他一個驚喜。”
左蒼狼心中微沉,他打量她一番,目光停留在她胸前。那一刻,她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笑着說:“看來這裏,燕王很是熟悉。”
左蒼狼咬唇,他又輕笑,轉身親自拿過刀,刀鋒緩緩劃過她左臂。血浸出來,滴入土地。左蒼狼咬緊牙關,強忍着不哼出聲。西靖皇帝在她手臂、小腿各切血肉一塊,置于盤中。随後一邊擦手一邊道:“派人傳給燕王。”旁邊侍從問:“陛下,可用傳書?”
他将沾血的絲帛擲入盤中,說:“不必了,這位燕王不同于乃父,書信無用。讓他自行定奪吧。”說完,轉頭又看了一眼左蒼狼,說:“将軍初臨蔽國,但願這洗塵儀式還能入眼。”
說完,揮揮手,有人上來,将她搭下去,投入獄中。
她在西靖是惡名在外,如今衣衫破碎,手腳又皆被捆縛。兩個獄卒眼睛裏都冒着火,一個說:“我長這麽大,還沒玩過将軍。要不我們……”說着話,極為淫猥地撞了撞身邊的同伴。
另一個也有些意動,說:“只怕上面發現,恐不好交待。”
先前說話的嘿嘿笑了兩聲,說:“她屠我們兩城,殺死我們多少弟兄?我們玩她也是替天行道。”
說着話便上前來,那雙手的觸碰讓人無比惡心,左蒼狼閉上眼睛。慕容炎……不知道為什麽,心裏一遍一遍,只是念這個名字。
原來,我并不信世間神靈,拈香誦經,我的神龛上,只奉着你。
她閉上眼睛,牢門外有人走進去,怒斥:“住手!”
兩個獄卒吓了一大跳,登時放開她,跪拜道:“任将軍!将軍饒命!小的們只是一時義憤,想要懲治一下這個敵将……” 來人是任旋,他也不想跟這兩個獄卒多說,只道了一聲滾。兩個人連滾帶爬地出了囚室,他在左蒼狼身邊蹲下來,掏了傷藥替她止血。左蒼狼說:“任将軍,當初你在晉陽城一住兩個月。我可有絲毫折辱之意?”
任旋面帶愧色,說:“我已盡力,你當我們家陛下跟你們燕王一樣?對我言聽計從?”
左蒼狼說:“他要如何,你想必是不能左右。但……我懇請将軍,不要讓我受小人折辱。”
任旋嘆了口氣,說:“我會吩咐下去。”
左蒼狼點頭,其實敵國之中,他能如此已是不錯。然而她還是只有挾恩要脅,以期能保住腹中骨肉。為此,什麽施恩不圖報之類高尚漂亮的道理,也是顧不得了。
晉陽城,西靖送了一個木盒過來。慕容炎當朝打開,裏面是血肉三塊,且份量不輕。
朝堂諸人俱驚,袁戲等人已經熱淚盈眶:“陛下!西靖的狗皇帝如此折磨将軍,陛下萬萬早想對策,救出将軍才是啊!”
就連夏常有都不忍看,出言道:“陛下,西靖送來将軍血肉,必是有意談判。還請陛下盡快接見來使,商談贖金吧。”
姜散宜掃視左右,終于還是出列,說:“陛下,将軍戰功赫赫,贖是肯定要贖的。但是西靖此舉,意在威懾。如果此時陛下急于談判,他們必定獅子大開口,于我大燕不利啊。”
他一說話,門下一幫黨羽紛紛支持,袁戲怒了:“按你這樣說,難道就眼看着将軍在西靖受苦不成?”
狄連忠輕咳一聲,也出列說:“陛下,姜相與袁将軍所言,都有道理。依微臣看來,西靖既然威懾,便沒有取将軍性命的意思。陛下可以折衷取價,一面商談,一面再思對策。”
慕容炎又看了一眼那個木盒,裏面血肉已然慘白。西靖當然不會取她性命。只是不傷她性命,又會怎樣折磨?那個迫得慕容淵口口聲聲稱他為君父的西靖帝王,又豈是善茬?
可是,真的要這時候開價嗎?
如果此時開出價碼,必會步步被動。即使真的開價,又應該開一個怎樣的價碼?那個人,到底值什麽價? 他沒有當朝決定,待退朝之後,突然問王允昭:“冷非顏在哪裏?”
王允昭顯然知道他會問起此事,當即說:“回陛下,冷少君在得知左将軍被俘之時,已經離開大燕。兩日前傳回燕樓的訊息,人已在西靖。”
慕容炎說:“派端木傷前去接應她,命端木柔協助。”王允昭說:“是。”
慕容炎轉過頭,又說:“警告端木家族,孤可以容忍他們與燕樓争權奪利,但是希望他們能分清場合。”
王允昭容色一肅,慕容炎很少這樣直白地警告旁人。他躬身道:“是。”
次日,慕容炎修書回複西靖,願讓出馬邑城,以贖左蒼狼。此信一出,大燕與西靖俱都震驚。軍中袁戲等人也是再無話說。
割地跟贖金的性質,可是大大地不一樣。西靖皇帝接到這封書信,也是意外,微笑說:“看來這位左将軍果然份量很重。”
任旋也摸不清他的想法,說:“可是如今馬邑城夾在小泉山和宿邺城中間,其他二地皆被大燕占據。我等就算得城,焉能守城?”
西靖皇帝只是笑,說:“所以他才抛出這一城,讓我等還價。”
任旋說:“此人也真是奸滑,不知陛下打算如何還價呢?”
西靖皇帝說:“他們不是新奪了俞國故地三城嗎?小泉山、雞鳴郡、空州我們都要,馬邑城本來就是西靖的城池,令他歸還。”
任旋眉頭微皺,說:“這位燕王跟其父慕容淵不一樣,這種條件,只怕他不會接受。”
西靖皇帝說:“不接受下次就麻煩左将軍再切一點更具份量的東西回去。即使他不接受,溫砌舊部也會逼着他接受。”
任旋不由打了個寒顫。
左蒼狼在獄中呆了數日,獄卒總算沒有再欺侮她。然而這樣的環境,她總是睡不好。飲食更是糟糕。她只有強迫自己吃東西,無論如何,總沒有敗給自己的道理。
她在西靖呆了一個多月,幸好身體非常瘦弱,肚子尚不明顯。但是用手細細觸摸,已經可以明顯覺得異樣。
慕容炎第二次讓步,答應割讓小泉山等地,但要求拒不割讓馬邑城。西靖皇帝對這個結果已經相當滿意,卻仍然沒有輕易讓步。
這一天夜裏,左蒼狼半睡半醒之間,突然嗅到一股奇異的香味。她心中一驚,立刻捂住口鼻。不過片刻,外面有人進來,左蒼狼吃驚地睜大眼睛,但見冷非顏劍刃滴血,正左右四顧,查探牢房!
左蒼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非顏!你怎麽會在這裏?”
冷非顏一劍劃開鐵鎖,說:“出去再說,能走嗎?”
左蒼狼站起身來,只覺得一陣一陣地頭暈。冷非顏等不及她自己走,上前兩步背起她,說:“抱緊我!”飛快地出去。外面獄卒橫七豎八,躺倒一地。燕樓的人出手極為狠辣,幾乎沒有活口。
左蒼狼看得心驚,說:“你這樣來劫人,就算出得了這天牢,又怎麽可能逃出西靖?”
冷非顏頭也沒回,說:“總得試一試!”前面又有人沖上來,她雖然背了一個人,動作卻靈活無比。手中劍鋒一舔,數人倒斃。
“樓主!這邊!”前面有人說話,是巫蠱。左蒼狼這才想起來,是了,巫蠱以前就是西靖将領,他能進來這天牢,還真是不奇怪。冷非顏跟着他疾步出了牢房。燕樓這次出動了許多人,幾乎血洗了這裏。
冷非顏毫不停留,一出大牢,直接就将她放在一口木箱裏。左蒼狼不放心:“你送我到哪裏去?你們怎麽辦?”
冷非顏沖她揚了揚手中劍,說:“為了這次劫囚,我準備了一個半月。你對我好歹有點信心啊!”
左蒼狼不說話了,她也不再多說,蓋上木箱。接下來的事,左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