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邺! (17)
:“一百二十兩。”
小販呲牙:“一百五十兩。”
慕容炎說:“一百二十兩。”
小販嘀咕:“看您這穿戴,不像是在乎幾十兩銀子的。”
慕容炎笑:“我只是不喜歡花冤枉錢。”一分錢一分貨吧,交易,還是錢貨等值得好。
離開玉攤,慕容炎将手裏的玉觿晃了晃,王允昭問:“這東西,王後娘娘衣着細膩,恐怕不太适合佩戴。陛下是要送給左将軍?”慕容炎将玉觿握在手裏,只是笑。王允昭問:“派個人送到溫府去?”
慕容炎轉頭看他,半天說:“王允昭,你喂過狗嗎?”
王允昭迷惑,說:“這……以前容娘娘在時,老奴也曾喂過一條小狗。”但是這有什麽關系嗎?
慕容炎說:“喂狗有喂狗的技巧,不能一味地喂飽,否則它飽食終日,無所事事。而且會恃寵生驕。你得一邊喂養,一邊馴化,保留它的野性為你所用,也讓她明白何為主從。狗的忠誠于否,不在于你一直對它多好,而在于你每一次對它的好,都讓它沒齒難忘。”
☆、第 66 章 離心
二月二日,龍擡頭。慕容炎在宮中舉行祭祀,順便追封容婕妤為太後。
容婕妤當然獲罪之後,被剝奪了婕妤之位,按理乃是罪妃。這樣追封,未免大大不妥。但是如今朝堂,左蒼狼不會出聲,還有誰敢逆他?
是以從承天閣出來之後,諸臣跟随在他身邊,沒有一個人敢對此事有半分異議。
承天閣外,櫻花開得正好。左蒼狼跟在諸臣之後,盡管甘孝儒有意讓位,她卻并沒有走在慕容炎身邊。似乎是有意避開,獨自行走在一側。然後她在櫻花樹下頓足——二月的天氣,這櫻花樹上居然結了一個碩大、金黃的甜瓜!
左蒼狼雖然興味索然,然這時候看見這個還是覺得驚奇。她輕輕一縱身,躍上樹桠,将這瓜摘下來——這……櫻花樹上怎麽會結這個?!
她是個不拘小節的,立刻就掏出腰刀,削去瓜皮。裏面的瓜肉已經熟透,汁多肉肥。她啃了一口,還挺甜。正埋頭啃瓜,突然身後慕容炎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身邊,問:“左将軍,大燕軍規第四條是什麽?”
Advertisement
左蒼狼轉過頭,嘴邊還沾着金黃的汁水。她莫名其妙,說:“不犯百姓一米一粟啊。”
慕容炎指指她手裏的瓜:“不告而取是為偷,你身為堂堂骠騎大将軍,竟然偷取民瓜,該當何罪啊?”
左蒼狼看看他,又看看手裏的瓜,怒了:“不就一個瓜嗎?!”
慕容炎義正辭嚴,斥責:“勿以惡小而為之。偷拿百姓一瓜一豆,也是違反軍規!明知故犯,還不知悔改,孤意,骠騎大将軍左蒼狼不經允許,偷取民脂,嗯……就罰俸半年吧!”
左蒼狼捧着那個瓜,是真的怒了——這他媽什麽瓜那麽貴,金子打的啊!
但是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任何反駁之辭,她捧着那瓜,怒哼一聲,竟然一甩袖自己走了。
諸臣有那些知道內情的,只是偷笑。也有夏常有這樣耿直的,暗暗為她捏了一把汗。只有像姜散宜這樣別有用心的,不由自主地皺緊了眉頭——慕容炎表面似在訓斥下臣,然而跟調情有什麽區別?
左蒼狼抱着那個瓜走在前面,也沒舍得扔——半年俸祿啊!她埋頭繼續啃,突見瓜心中卧着個溫潤的長牙形的……挂飾?她拿起來,那東西在陽光下光澤細膩,紋理精致。身後,慕容炎緩步經過,輕聲問:“漂亮嗎?”
左蒼狼擡眼,正對上他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緩步走向不遠處的肩輿。
左蒼狼緩緩将那玉觿握在手心裏,周圍櫻花盛開,青苗如浪被春風吹皺。她站在溶溶曉風之中,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想要落淚的酸楚。
這世上有一些人啊,喜歡就是喜歡,滲到骨子裏,無藥可救、見血封喉地喜歡。你是不是也曾這樣愛過一個人,愛他微有薄繭的手,愛他每一根發絲,愛他的每一個眼神,哪怕旁人提到他的名字,都可以覺得甜蜜?
明知道不是良人,卻仍飛蛾撲火、焚身不悔。最後用盡一生,成為了他最想讓你成為的那個人。
夜裏,回到溫府,溫行野就在念叨,稱容妃娘娘畢竟是廢妃,豈可追封太後?簡直廢禮虧節。左蒼狼沒理他,滿朝大臣都不敢有意見,他也就只能在府裏念幾句了。
她回到房裏,讓下人打了熱水。待泡在浴桶裏,熱水浸透肌膚,她微微嘆了口氣。手裏握着那個溫潤的玉觿,玉觿晃晃悠悠,映射出零星燭火,像忐忑不安的心事。
旁邊門窗微微一動,左蒼狼一驚,伸手就要取衣服,有人輕輕壓住她的手,低笑:“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左蒼狼吃驚:“主上?”
慕容炎一笑,将她從浴桶裏抱出來。左蒼狼羞得無地自容:“放我下來!”
慕容炎将她放到榻上,自己合衣上來。左蒼狼随手扯了被子掩住身子:“主上!這裏是溫府,如果讓人看見……”
慕容炎無所謂:“看見又如何?即使溫行野自己親眼看見,他也會裝作沒看見。”
左蒼狼眉宇微皺,慕容炎又說:“我避着他,不過是給你幾分顏面。你以為溫家人真的把你當作家人?溫行野如今厚待于你,只是因為他既離不得你,也離不得我。而且,”他伸手,擡起左蒼狼的下巴,凝視她的眼睛,“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的!”
他眼中黑暗湧動,像化不開的墨。左蒼狼問:“我們是什麽關系?”
慕容炎微怔,松開她的下巴,躺在她身邊,良久,吐出兩個字:“君臣。”
左蒼狼垂下眼睑,慕容炎笑:“你總是問錯問題,傷心死也只能怪自己。”她不說話,慕容炎将她拉過來,用力按進自己懷裏,“你應該問,主上為什麽這麽晚了還過來?那樣孤就能答,因為這裏有我想要的東西,我想見的人。”
左蒼狼掙不開他的手,又怕鬧将起來,真的引來府裏人,只得沉默。
慕容炎低頭,下巴輕揉她頭頂:“白眼狼,我作惡夢了,我不想在宮裏睡。”
左蒼狼沒好氣,輕嘲道:“主上可以挂印留玺,輕身遠去。太上皇和廢太子都會很樂意回來宮裏睡的。”
慕容炎失笑,然後屈指敲她的頭:“混帳東西,孤若離去,你以為有你的容身之地?”
左蒼狼微怔,良久,說:“主上若遠去,我要什麽容身之地。”
慕容炎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說:“嗯,這話說得很對,孤心甚慰。”
他伸手觸摸她的身體,左蒼狼閃避:“如果主上真的想要給我留幾分顏面,不要在溫府。”慕容炎輕笑,說:“還在生氣?”
左蒼狼不說話了,他說:“她畢竟是王後,無論你跟我什麽關系,在她面前要想不受半點委屈,是不可能的。”左蒼狼怔住,慕容炎輕輕理着她的長發,說:“除了我之外,整個大燕,沒有人能跟她平起平坐,任何人都不行。你明白嗎?”
左蒼狼沉默,慕容炎将她的頭按進自己的頸窩,說:“我可以允許,你盡量少見她。或者說,如果你不想入宮,我可以賜給你另外的宅子。但是阿左,”他握住她的手,緩緩按在自己胸口,說:“慕容炎也只有這一顆心,這輩子掏給一個女人。于是所有能給你的,哪怕傾盡全力,也只有次于她。”
左蒼狼明白了,他一直以來的種種行為,是對她的一種警告,也是一種要求。
他要她服從他,也服從姜碧蘭。她再開口,聲音裏已有幾分哽咽:“可我從來沒有想過,分享她應擁有的一切。我……”
她話未說完,他吻住了她的唇,然後輕聲說:“我這一生,臣屬衆多,然而女人也不過就你與她而已。如果有一天,連你也離我而去的話,難道我就不會覺得遺撼嗎?白眼狼,別說離開的話,陪在我身邊。”
左蒼狼一直沒有開口,那些怨怼委屈,慢慢地冰釋。她偷偷地想,如果這一生,能夠陪在他身邊的話,名份有什麽要緊?受一點委屈,又有什麽關系?
倘若左蒼狼曾得到慕容炎哪怕一點真心,又何妨眼淚流幹,鮮血淌盡?
愛是沒有尊嚴與驕傲的東西,若誰先沾了它,便注定低到塵埃裏。
春夜漸濃,她靠在他懷裏,他的胸膛寬厚而溫暖。他緩緩輕撫她的背脊,萬籁俱靜。
第二天,左蒼狼剛剛下朝,王允昭便前來與她說話。左蒼狼以為是慕容炎又召她入宮,眸中光采漸收。王允昭卻說:“将軍,陛下有命,另外賜給将軍一棟宅子。老奴帶将軍過去一趟,若有什麽不合意的,将軍說出來,也好讓将作監的人照圖樣改建。”
左蒼狼這才略略松了一口氣,她真的不想入宮。這時候便跟着王允昭往前走,然而前路卻非常熟悉。
左蒼狼怔住,慕容炎賜給她的,是他以前還是潛翼君時的舊宅。
舊宅未曾荒廢,亭臺樓閣、奇石珍木俱都如舊時。左蒼狼緩緩踏進去,想起當年第一次踏入府門。
時光無聲,轉眼已是五年有餘。
左蒼狼緩緩踏入中庭,王允昭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問:“違制的地方已經拆除,将軍看看還有哪裏需要改動的?老奴這便吩咐他們動工了。”
左蒼狼說:“總管費心了。如果我覺得這樣就很好,不必再麻煩了。”
她走到以前居住的小樓,裏面那片野薔薇還在。時候尚早,新綠未及,左蒼狼的目光卻慢慢變得柔和。她走到那片野薔薇覆蓋的舊牆前,伸出手,輕輕觸摸那片枯藤。
王允昭說:“知道将軍喜歡這花藤,是以一直留着沒動。”
左蒼狼說:“其實于我而言,只要有這一方小院,一片藤花即可。”
王允昭點點頭,說:“那老奴便就此交差了,将軍若是想起什麽,日後擴建也不遲。”
左蒼狼向他一躬身,王允昭也欠了欠身,轉身回了宮。
燕王宮裏,彰文殿。慕容炎很少到這裏,當年容婕妤的居住。容婕妤死後,這裏一直沒有其他妃嫔入住。宮室封閉,陰暗幽深。慕容炎登基之後,這裏一直有宮人定期打掃,欄臺畫棟也都重新漆砌一新。
此時牆上還挂着容婕妤的畫像,美人執團扇,珠圍翠繞,淺笑盈盈。慕容炎站在畫像前,目光冷淡——如今,你如願以償,終于得到了那個位置,然而你可又滿意?
王允昭進來,見到他盯着容婕妤的畫像,趕緊施禮:“陛下,已經帶左将軍過去了。”
慕容炎回過神來,點頭,說:“孤思來想去,整個晉陽城,她估計也就願意住在那裏了。”
王允昭說:“将軍倒是真喜歡那院子,看到那片野薔薇,整個人眼神都亮了。”
慕容炎微笑,說:“這性子倒也怪,萬般珍木都不愛,唯獨喜歡雜花野藤。”他轉頭問王允昭,“野薔薇,此藤另有深意嗎?”
王允昭也有些為難,說:“這……老奴還真是沒有聽說過。要不,問問宮中老花匠?”
慕容炎搖頭:“罷了,任由她去吧。” 正說着話,突然外面有人來報:“陛下!王後娘娘方才在栖鳳宮突然暈倒了!”
慕容炎一怔,沉聲道:“怎麽回事?可有宣太醫?”
宮人趕緊說:“回陛下,太醫令海大人已經過去了。”慕容炎快步行出彰文殿,王允昭小跑着跟在他身後。
栖鳳宮裏正亂成一團,宮女進進出出,海蘊正在給姜碧蘭診脈。慕容炎進到內殿,站在他身後,海蘊趕緊行禮:“微臣參見陛下!”
慕容炎揮揮手:“免禮。王後怎麽樣了?”
海蘊一臉喜色,說:“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娘娘這是有喜了!”
慕容炎聞言,眉頭倒是慢慢舒展開來,周圍的宮女們也都跪下,齊聲賀喜。慕容炎說:“都起來吧,通通有賞。”
諸人謝恩,他又轉向海蘊,問:“此事确實是大喜事,孤自登基以來,一直膝下無子。此乃孤的第一個孩子,你等須好生照料,不可有失。”
海蘊再度跪拜,說:“陛下請放心,娘娘雖然身子弱,但是胎象極穩。只要好生将養,定然會平安誕下龍子。”
慕容炎上前幾步,坐到榻邊,握了姜碧蘭的手。見她玉手微涼,不由捂了捂,說:“既然如此,王後的胎就由你全權照料。旁的事,你都放一放,交給其他太醫去做。”
海蘊再拜:“此乃微臣三生之幸,微臣一定盡心盡力。”
姜碧蘭懷孕的事,就這麽在朝裏朝外傳揚開來。朝中諸臣俱都向姜散宜道喜,姜散宜也是真的欣喜,只要姜碧蘭誕下皇長子,地位就穩了一半。以目前慕容炎對她的寵愛程度,這位皇長子一定會被立為太子。
左蒼狼哪怕是再有能耐,她畢竟礙着溫砌夫人這層關系,威脅不到後宮。
朝野慶賀之時,慕容炎在宮中設宴。
彼時正是二月底,宮裏桃花次第盛開,姜碧蘭穿了一身正紅的宮裝,天姿國色,當真是人比花嬌,黯淡了桃花林。諸臣無不稱贊其風姿,姜碧蘭也心情不錯,說:“陛下,臣妾知道諸位大人俱都是才華橫溢。如今桃花似錦,又逢喜慶之事,何不游林作賦,以助雅興?”
慕容炎當然不會拒絕,說:“王後既然都開了口,諸位大人就別推辭了吧?”
大家那還有什麽話好說的,當然紛紛獻詩。有人詠桃花的,有人借春之盛景詠天下太平的。
慕容炎與姜碧蘭并肩行在桃林裏,聽群臣作賦,溢美贊美頌揚之詞。落花盈人衣,一雙璧人如從詩畫中來。
左蒼狼跟在慕容炎和姜碧蘭身後,如今朝中沒有太尉,武官職位最高的就是她。她不作賦,大家也沒人催她。誰都知道她那點墨水,為了維護大燕武将的顏面,還是別拿出來丢人了。
未幾,姜碧蘭卻突然轉身,說:“諸位大人們都有詩作了,左将軍不來一首嗎?”
左蒼狼恭敬地欠了欠身:“微臣乃武人,胸無點墨,實在不能成詩。請娘娘降罪。”
姜碧蘭微笑,說:“本宮不過這麽一說,倒讓将軍當真了。将軍保家衛國,不擅詞作也是常理。”說罷,她轉身向前走,左蒼狼埋頭跟上。周圍大臣們說說笑笑,倒是十分熱鬧。
慕容炎聽見姜碧蘭跟左蒼狼說話,他知道姜碧蘭要使小性子,但是這種場合,她也做不出什麽事。索性加快幾步,行到前方陶然亭。
姜碧蘭快步跟上,左蒼狼跟在她身後,自然也加快了步伐。然而冷不防,姜碧蘭突然站住,左蒼狼猝不及防,不小心踩着她華麗的裙裾。姜碧蘭驚叫了一聲,整個人向前倒下去。左蒼狼手疾眼快,瞬間抱住她,倒地時一個旋轉,姜碧蘭整個撲在她身上。
她出手護住姜碧蘭的腹部,正輕籲一口氣,姜碧蘭眉眼之間卻現了幾分痛苦的神色。左蒼狼視線緩緩下移,看見她的血,漸漸地染紅了正紅的宮裝。
這……這是怎麽回事?
她吃了一驚,旁邊卻已然有人大叫起來:“不好了,娘娘見紅了!!”
群臣大亂,倏忽之間,又有人大聲喊傳太醫。慕容炎快步趕過來,姜碧蘭撲到他懷裏,雙手緊緊握住他的衣襟:“陛下,我們的孩子……”
話說到這裏,再無聲音。慕容炎抱起她,幾乎是沖出桃林。
左蒼狼茫然地跟上去,栖鳳宮早已經大亂。一盆一盆的熱水端進去,再端進來的時候已被血染得通紅。等過了很久,太醫海蘊從裏面出來,跪下:“陛下!”
慕容炎面色鐵青:“到底怎麽回事?”
海蘊說:“回陛下,娘娘……娘娘小産了!”
慕容炎環視衆人,目光落在左蒼狼身上。左蒼狼跪下:“這不可能……”她明明接住了她,怎麽可能小産?
海蘊說:“陛下,娘娘自懷孕以來,一直胎象穩固。上午微臣替娘娘診脈時,尚且安好。小跌一下,也不至于就立刻滑胎,除非是有人擊她小腹,有意而為之!”
左蒼狼緩緩轉過頭,問:“海蘊,你說什麽?”
海蘊叩頭道:“陛下,微臣一直服侍娘娘,娘娘的情況,微臣最是清楚不過。萬萬不敢胡言。”
左蒼狼怒道:“你是說,我有意擊傷王後,令她滑胎?!”
海蘊說:“将軍做了什麽,下官并不敢胡亂揣測。下官只能陳述事實。”
左蒼狼隐隐有些明白了,她說:“陛下,微臣懇請另找太醫,為王後診治!”
海蘊還沒說話,旁邊姜散宜說:“左将軍,一直以來,陛下待将軍不薄。如今王後娘娘腹中是陛下第一個孩子,你怎麽就忍心,下如此毒手?!”
左蒼狼暴怒:“姜散宜!我也是陛下的臣子,我豈會傷陛下的骨肉?!”
姜散宜說:“這也正是我想問将軍的,王後與你到底何冤何仇,你竟連她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
左蒼狼一屆武人,論口才哪裏辯得過他?她轉過頭,看向慕容炎:“陛下,我……”話未落,慕容炎一腳踹過來。左蒼狼身子微微後仰,她努力跪直,不讓自己倒下:“我沒有。”
慕容炎盯着她的眼睛,問:“你是說,是王後以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的性命,來陷害你嗎?”
左蒼狼捂着胸口,她不相信,所有人也都不會相信,姜碧蘭會用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來陷害她。畢竟那是慕容炎第一個孩子,一旦是男孩,說不定就是将來的太子。
姜碧蘭就算是再如何,也絕不會用這個孩子來作這種事。
慕容炎緩緩說:“她不過一閨中女子,哪怕是偶爾為難,又能做到什麽地步?竟然可以令你忌恨到如此地步。”
那時候,他的眼神冰冷如刀鋒,左蒼狼突然知道,他不會聽自己解釋了。他心疼他的妻子,傷痛他的骨肉,而她算什麽?她不說話,就那麽安靜地凝視他。慕容炎一字一頓:“骠騎将軍左蒼狼以下犯上,傷及皇嗣。着令革去軍職,入獄待罪!”
左蒼狼其實并沒有聽見他的話,她只看見他的唇,一張一合。那雙曾熱烈親吻過她每一寸肌膚的唇,如今又說着怎樣恩斷義絕的話?
我曾以為,我一直在你身邊啊,卻原來,只是相距千裏嗎?
禁衛軍過來,将她拖離栖鳳宮。她又被投入獄中,還是當初的囚室。這次并未受重刑,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更痛更傷心。左蒼狼坐在牆角,門被關上,胸口這才開始劇痛。
一線天光投進來,慢慢地微弱,終于世界陷入了黑暗。她雙手抱膝,目光茫然。
栖鳳宮,姜碧蘭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慕容炎還在她榻邊守着,她握住他的手,聲音幾近呢喃:“炎哥哥……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怎麽樣了?”
慕容炎握住她的手,慢慢把她擁進懷裏,說:“你好好休息,孩子以後我們會有的。會有很多很多。”
姜碧蘭搖頭,許久,終于哭出聲來:“我們的孩子沒有了,對不對?”慕容炎沒有回答,她雙手捂臉,放聲大哭:“為什麽?為什麽她要傷害我的孩子?”
她哀恸欲絕,慕容炎緊緊擁抱她,他能想明白為什麽。如果說,現在朝裏朝外,有人不希望姜碧蘭生下皇長子的話,那麽這個人一定是她。懷中的這個女人,柔若無骨一般,慕容炎心裏劃過一點凄涼。
幼年時的情形,早已模糊變淡。但是記憶中的她,卻仍是極盡美好的。他初中呵護在手中的花朵,後來仰望的星辰。到最後再捧在手中的時候,仍然未能護她周全。
承諾形同虛設。
他輕輕拍着她的背,說:“她不會再有機會了。”
姜碧蘭只是哭,慕容炎抱了她大半夜。等到她終于睡着了,他放下她,緩緩出了栖鳳宮。王允昭跟在他身後,想說什麽,卻不敢說。慕容炎沉聲說:“傳姜散宜入宮。”
王允昭只好照辦。
不久之後,姜散宜匆匆入宮。慕容炎在書房見他,姜散宜也是形色惶急:“陛下,王後出此意外,老臣與賤內俱是憂心不已。不知此時,王後可有醒轉?”
慕容炎說:“明日傳姜夫人入宮,陪伴王後吧。”
姜散宜謝恩,慕容炎突然說:“自溫帥去逝之後,朝中衛将軍一職空懸已久。你可有合适的人選?”
姜散宜一怔,突然心中狂跳!慕容炎的意思是,衛将軍可以選用他的人?!
他面上不動聲色,卻仍緩緩說:“如今朝中,能擔此重任者不多。陛下難道不考慮袁戲袁将軍嗎?”
慕容炎說:“袁戲,勇而無謀。任将尚可,帥,恐力有未逮。”
姜散宜強壓內心的激動,徐徐說:“陛下可還記得韓毅老将軍?”慕容炎眉峰微挑,姜散宜說:“當初韓老将軍與定國公等人同朝為官。也不失為一員猛将。”
慕容炎說:“孤記得,當年定國公彈劾他克扣軍饷,雖查無實據,但是父王信任溫氏,漸漸也疏遠了他。”
姜散宜說:“正是。其實當時事情真假如何,大家心中都有數。若是太上皇不疏遠他,溫帥年紀輕輕,豈能統率三軍。”
慕容炎說:“說起來,孤也有許久沒有見過韓将軍了。明日傳他入朝一見吧。”
姜散宜一揖到地:“微臣代韓将軍,感謝陛下隆恩!”
禦書房燈火通明,姜碧蘭緩緩坐起身來,燭火明暗不定,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卻是禁衛軍統領封平。姜碧蘭靠着床頭而坐,說:“如果這次的機會你再把握不住,恐怕就沒有別的理由了。”
封平說:“你用腹中皇嗣,換一個這樣的機會?你認為值得?如果他是個男孩,你就會是太後。”愚蠢的女人,被眼前一點嫉妒蒙蔽,竟然做出這樣得不償失的事!
姜碧蘭說:“不要你管。總之你要知道,這是我孩子的性命換來的機會。”
封平說:“陛下現在不可能把溫氏趕盡殺絕,當然也不會置她死罪。王允昭向着她,我不能保證一定得手。”
姜碧蘭轉頭看他,說:“你有個機會。”
封平看着她,她說:“你過來。”封平緩步走近那煙羅軟帳,附耳過去,姜碧蘭湊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封平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幽蘭香氣。
“她怕蛇。”她說。
☆、第 67 章 陰謀
天色漸漸暗了,牢裏先前還四處巡視的獄卒們漸漸不再走動。左蒼狼倚着牆抱膝而坐,她知道事情不會就這麽完結,有心置她于死地的人一定會把握這個機會。
可是她不想再理會這些了,她只想就這麽坐着,什麽事也不必理會,什麽人也不要去想。
不一會兒,外面有送飯的獄卒把一碗粥放在門口,左蒼狼坐了一陣,還是走過去。一個從未被世間所寵愛的人,她并沒有等着誰來勸她吃飯的資格。她端起碗,那粥比較濃稠,雖然涼了,還是勉強可入口。
她幾大口喝下去,突然發現碗底有什麽東西,影影綽綽。用筷子刨開米粒,赫然見到一截花花綠綠的蛇頭!!
她手一抖,碗整個扣在地上,胃裏翻江倒海,她一側臉,吐了一地。
然後心裏突然明白過來,她一直以為,上次在獄中想要害死自己的人是姜散宜。畢竟姜散宜要在獄中找人下手會容易得多。可是現在看來,這個人竟然是姜碧蘭。
想必是上次方城營救她之時,她已然發現了自己的軟肋。可是她的手,已然能夠伸到诏獄之中了嗎?
那麽這次,她滑胎,也是計策之一了?可是她為什麽要用自己的孩子施這樣的毒計?就算不談母子情分,這樣的代價,也不值得啊。
她心念電轉,胃裏已經吐得只剩黃水。身邊稻草裏,有什麽東西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左蒼狼寒毛都要豎起來,一轉頭,就看見一條黑色的蛇在草裏若隐若現。
她緩緩後退,手裏什麽都沒有。然而那蛇卻是越來越近了。她只覺得身上汗出如漿,最後沒有辦法,閉上眼睛,猛地伸手握住那蛇,不知道有沒有卡住七寸,她用力将蛇掼在牆上。
那蛇身墜地,再不動彈。她手上卻還有那種冰涼滑膩的觸感,如同附骨之蛆,揮之不散。
她粗重地喘息,胃裏仍一陣一陣地難受,卻只有目不轉睛地盯着稻草,不時留意周圍各個角落。
突然頭上像是觸到了什麽,她擡起頭,只見一條綠黑黃三色的蛇緩緩從上面爬下來。她一擡頭,蛇信幾乎碰到她的鼻尖。
“啊——”她嘶聲尖叫,舉手去擋。那蛇猛然咬在她腕上。她不知道有沒有毒,也已經來不及想這麽多。她抓住蛇尾用力将蛇擲出去。然後雙手抱住頭,只是顫抖——怎麽辦?他不會放她出去,怎麽辦?
她一夜沒睡,身上一陣一陣地發冷。外面又有人過來送飯,她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撥開上面的米粒,下面果然是血淋淋的蛇頭。她知道應該挑去蛇頭,勉強自己吃下去。現在不知道要在這裏呆多久,如果她不吃東西,旁人只會以為是她賭氣。
沒有人會以為是有人暗施詭計。
可是她不能,甚至只要想一想那些東西入口的感覺,就忍不住吐。
此時,前朝也出現了微妙的變化。自溫砌之後,朝中太尉一職一直空缺。本來左蒼狼任骠騎大将軍,幾乎獨攬了大半兵權。慕容炎也曾有意晉她為衛将軍,如此一來,把太尉之銜加給她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就是這兩天,慕容炎卻突然召見了狄連忠。狄連忠此人也算是頗有戰功,當年與溫行野乃是袍澤。本來在軍中也還有些威望,後來溫行野參其克扣軍饷。慕容淵心中不悅,久而久之,也便棄之不用了。
如今他重新回朝,諸臣都猜不透慕容炎是什麽意思了。
而這一日早朝之上,慕容炎當朝宣旨,稱當年狄連忠克扣軍饷一事純屬子虛烏有。如今查明真相,朝廷重新任用,封其為衛将軍,加授太尉銜。
這個決定一出,軍中當然還是震驚。但是這時候,也沒有人敢出頭說話。左蒼狼暗害王後,謀殺皇嗣,這個罪名無論是誰也擔不起。目前,慕容炎沒有殺她的意思已是萬幸。如今她在獄中,難道還要慕容炎為她留這太尉銜不成?
她若不能勝任,狄連忠無論是輩份還是軍功,倒也都擔得起這一品武官的頭銜。
諸人沒有異議,這事也就這麽定了下來。
狄連忠受了姜散宜這麽一個大恩,當然也不能只是嘴上言謝。他極力稱贊姜散宜的長子姜齊機敏骁勇,姜散宜索性讓姜齊拜他作了義父。如此一來,狄連忠就算短時間內不好對姜齊委以重任,然而平時帶在身邊出入軍中是理所當然了。
軍中老将都知道他跟溫氏之間的舊怨,袁戲等人當然是不服他的。而狄連忠離開軍中畢竟時日已久,他只能慢慢培養自己的心腹。一時之間,軍中又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
夜裏,慕容炎陪着姜碧蘭,好不容易她入睡了,慕容炎便出了栖鳳宮。這些日子他幾乎不跟姜碧蘭同眠,但是每天入夜都會過來陪她。
王允昭跟在慕容炎身後,輕聲說:“陛下……”
慕容炎冷哼,說:“你在孤身邊這麽多年,當知道哪些話不該說。”至少,不應該這個時候說。
王允昭微頓,卻還是說:“陛下,上次将軍入獄,在诏獄之中便有人想要置她于死地。”慕容炎不為所動,王允昭說:“陛下請想,以左将軍的性子,若不是真到了無法可想之時,又豈會吟楚求救,跪地求饒呢?”
慕容炎說:“孤還以為,她不過是想通了。卻原來是迫于無奈?如此看來,倒真是委屈了她。”
王允昭不防他會這樣想,立刻說:“陛下……”
慕容炎沉聲道:“閉嘴!她若如此不情願,孤又何必勉強。”話落,大步離開。王允昭小跑跟上,還想再說,但看他神色,是再不敢開口了。
次日,書房,慕容炎正批着折子。這次左蒼狼被下獄,大家的反應并不太強烈。許是因着上次的事,也沒有人認為他真的會嚴懲左蒼狼。畢竟上次他也是龍顏大怒,然而只關了一天一夜便放了出來。
而且放出來之後,恩寵也是只增不減。是以這次不管是将領還是溫家,都沒有上次的驚慌失措。只是狄連忠上書參了諸葛錦,稱其對上不敬。他巡視軍中,車駕都到了營前,諸葛錦拒不出營相迎。令其在營外等候了一個時辰。
慕容炎把奏折放到一邊,沒有批複。
書房裏一片安靜,突然有個人影子似的出現,悄無聲息地站在下首。在房中伺候的宮人們俱都大吃一驚,幸好王允昭在,沒有鬧将起來。慕容炎瞟了一眼,說:“冷非顏,你得到通傳了嗎,就可以這樣出現在孤的書房。”
冷非顏立而不跪,說:“通傳?當初主上還是二殿下的時候,可沒有這麽大的架子。”
慕容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