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有聲音隐隐約約地傳來。只聽一個男人道:“小、小妞、妞兒,今兒個、你、你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
藏歌眉頭緊皺,不自不覺就沿着聲音找了過去。只見林間密林裏,一個身穿藍色長衫的男人背對着他而立,面前是個年紀不過十六七的女孩。女孩面帶病容,此時連連後退,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
藏歌頓時怒從心起,從背後一踹将那混混兒踹出老遠。那混混倒也識相,轉頭準備怒斥,一眼看見是他,二話不說,爬起來就跑。藏歌本想去追,但見面前佳人搖搖欲墜,仿佛弱不禁風的模樣,不由上前扶住了她。
那時候正是五月中旬,春光正濃,華彩入林。綠葉将陽光切割成大大小小的光斑,偶爾一陣風過,她的身影便如陽光般忽明忽暗。那真是一張太過漂亮的面孔,令人看過一眼便不能相忘。
藏歌忙低下頭,說:“姑娘勿驚,賊人已經去遠。我先扶你出去。”
冷非顏靠着他,她還在發燒,面頰如染煙霞,一雙眼睛卻波光欲滴:“多謝公子,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藏歌說:“這種賊子欺淩婦孺弱小,任誰見了也會出手相助。姑娘不必在意。”
官道上面,他的馬還在。他把冷非顏扶上馬,輕道了一聲:“姑娘坐穩。”然後牽馬而行。冷非顏坐在駿馬之上,頗有點騎着毛驢跟相公趕集的小媳婦的意思。
藏歌一路把她送到古道邊上的小客棧,讓掌櫃的為她請大夫。轉頭又問冷非顏:“姑娘孤身一人,是要往哪裏去?”
冷非顏眉眼低垂,說:“我……我本是要去大薊城投靠姑母的,不想不勝舟車勞頓之苦,病倒了。幸而一位好心的大夫為我診治。這幾日好點了,我便想着繼續起行,沒想到會遇上歹人,若非公子相助……只怕我已不在人世,請公子受我一拜。”
她說罷便起身,向藏歌盈盈一拜。藏歌忙扶住她,說:“姑娘不必多禮,只是如今大薊城戰亂未平,姑娘孤身一人,還是不要前往得好。”
冷非顏美目含淚:“可是……可是若不投奔姑母,我孤身一人,舉目無親,我……”說着話便低垂了螓首:“我又能往哪裏去呢?”
藏歌略略想了一想,說:“在下到此還有點事,姑娘如若不嫌棄,可否在此等侯藏某幾天?等到事情一了,藏某定回來安頓姑娘。”
冷非顏粉面含羞,豔若桃李:“可是……可是我與公子不過萍水相逢,怎麽能……”
藏歌去櫃臺會了銀子,吩咐掌櫃好生照料,說:“姑娘不必疑慮,我不是壞人。你安心在這裏養傷,等待藏某兩日。”将要出店門,又回頭問:“敢問姑娘芳名?”
冷非顏輕聲說:“小女子姓顏,顏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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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歌微微點頭,出門而去。冷非顏追到門口——你別走啊!你不是壞我是啊!可到底沒有理由強留,只得又在小客棧住下。
小客棧裏,掌櫃正在啜牙花子——這年頭,漂亮姑娘真是到哪裏都有貴人幫扶。他趕緊命小二替冷非顏準備房間,好生侍候。
冷非顏天天錦衣玉食,在小客棧等了兩天。本以為藏歌肯定一去不回了,沒想到他又返回,對冷非顏說:“顏姑娘,請收拾一下,随我來。”
他雖出生藏劍山莊那樣的顯赫的家族,心思卻是極為細膩,知道她身子虛弱,還為她雇了馬車,一路向東入了晉陽城。
藏歌把冷非顏帶到一方清淨的院落,說:“這裏是藏某的一處別苑,顏姑娘可暫在這裏暫住。待到我軍收複大薊城,再往前尋親也未嘗不可。”
冷非顏暗哼,天下男人都一個德性,把一個女孩帶到自家別苑,能安什麽好心?心中這樣想,面上可是一絲兒也不露,仍然是笑意盈盈,她說:“如此,便多謝公子了。”
藏歌拱手道:“姑娘客氣。我還有事,必須回家一趟,姑娘一切自便。”
話落,他起身離開別苑,想來是尋兄不遇,趕回藏劍山莊了。
冷非顏送到門口,在心裏罵娘,不過是看着順眼,想弄到手玩玩,沒到想如此費時費力。
不過這裏倒是絕對安全,這裏是藏劍山莊的別苑,就算有人查到燕子巢的蛛絲馬跡,一旦查到這裏,也是不會再深究了吧?
冷非顏便沒急着離開,閑暇時候四處逛了逛,發現書房裏面有好些信手畫就的武功招式。她很好奇,問別苑總管:“這些是藏公子所繪嗎?”
總管早就得到自家公子囑咐,待她如貴賓,當然是有問必答:“回姑娘的話,這都是公子信手塗鴉,他雖不喜練武,卻偏偏喜歡參研武功招式。但小人不管武功,所以具體是些什麽,也說不上來。”
冷非顏點點頭,作無意狀翻看那一頁又一頁的紙張。
這是針對各門派招式的一些破解功法,不少地方都說得有理有據。冷非顏當着總管不好細看,待到了晚上,方重新潛入書房,借着月光細細查看。
藏歌于晉薊古道幾番來回,始終沒有對她有半點疑心。因為任憑是誰,也不可能相信藏鋒的死,會跟這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子有關。可她是冷非顏,她是在孤兒營三年之後,就沒有教官敢單獨與她交手的冷非顏。
如果不是左蒼狼僥幸,她會是踏着三百多具屍體,唯一活下來的那個人。
慕容炎所求的,最強者。
☆、第 17 章 離間
冷非顏将藏歌對各門派武功招式的詳解都看了個幹淨,然後深覺學海無涯。轉而對這個藏歌越來越有興趣,這個人武功比起他哥藏鋒來,明顯弱了許多。但是所知卻甚為淵博,若是肯下功夫,想來武學造詣不會比他哥差。
這天夜裏,冷非顏吃過晚飯,又鑽到藏歌的書房裏。外面突然有人輕咳了一聲。
冷非顏起身,只見模糊的月光之下,有個人影。只看一眼,她就認出了是誰:“封平?你怎麽在這裏?”
外面潛入的人正是封平,他面對冷非顏,表情冷淡:“殿下吩咐,命你将藏鋒之死散播出去。”
冷非顏眉頭微皺,畢竟是聰慧之人,很快就明白過來:“主上是想借藏鋒之死,為燕子巢揚名?可是如此一來,藏劍山莊如若報複,只怕會将燕子巢連根拔起。我們還沒有對抗藏劍山莊的實力。”
封平說:“我只是傳話,你若有異議,直接回禀殿下。”
說完,徑自離開。冷非顏略略沉思,也不跟別苑總管打招呼,連夜趕往大薊城。
那時候的大薊城,滿目瘡痍。燕軍全殲北俞十幾萬精銳。溫砌殺掉所有戰俘,活捉了對方大将沙星升,繳獲辎重、兵器、戰甲、馬匹無數。大薊城磚牆縫裏都滴着血。
燕軍大勝!
捷報傳回,朝中上下一片茫然,前一刻還在勸燕王慕容淵遷都漁陽的大臣們個個一頭霧水。這……前一刻還是溫砌與二殿下謀反,敵軍已深入大燕腹地大薊城,這怎麽後一刻,俞國就被溫砌全殲了呢?
大薊城,房屋損毀嚴重,百姓亟需安置。溫砌卻将帳下幾位将軍召集到一起:“此戰雖然大勝,然未得陛下之令,乃是我一意孤行,私自出兵。二殿下雖然未親自參與,但是身為監軍,隐瞞不報,罪責難逃。如今戰事已了,我與二殿下同返晉陽待罪。大将軍一職交由袁戲暫行。諸葛錦、鄭褚你二人輔佐。一應兵符、帥印皆由袁将軍保管,直到陛下派人接替。”
他話音未落,諸人頓時跪倒一片:“溫帥!此時晉陽您去不得啊!”
袁戲也急了:“溫帥,我一大老粗,如何能擔此重任!再說了,陛下畢竟毫不知情,易受小人蠱惑……”
他話沒說完,溫砌揮手:“此事我意已決,不必再議。”說罷,轉頭看慕容炎,問:“二殿下沒有異議吧?”
慕容炎微笑:“當然,全憑元帥作主。”
溫砌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懸着的一顆心這才踏實下來。這位二殿下一直不顯山不露水,但是這麽多年來,他在宮中所受的排擠、陷害,陰謀詭計恐怕旁人難以想象吧?他這次冒這樣大的風險,真的沒有其他目的嗎?
冷非顏過來大薊城的時候,沒有見到慕容炎。慕容炎跟溫砌解甲卸劍,乘囚車,由兵士押解着返回燕都。她沒法靠近,只好留下暗號。晉薊古道旁邊的密林裏,左蒼狼說:“你怎麽還在這裏?恢複得如何了?”
冷非顏笑得沒臉沒皮:“我這不是有點事兒嗎!你還記得我受了傷呢,我那可是為你倆挨的刀子,你如今這副冷冰冰的樣子是怎麽回事?”
左蒼狼拿她沒辦法,說:“主上這次回到晉陽,只怕兇多吉少。我笑不出來,什麽事你說。”
冷非顏說:“我覺得他死不了,你說上次咱們遇上藏鋒,如果我們打不過,他會不會還有後招?”左蒼狼微怔,冷非顏拍拍她的肩膀:“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如果到時候那個昏聩無能的燕王真的要殺他,我背也把他背出來。”
左蒼狼終于被逗得勉強揚了揚嘴角:“你來找我到底什麽事?”
冷非顏說:“主上讓我把殺死藏鋒的消息透露出去,可是我擔心藏劍山莊報複,你懂吧?”
左蒼狼微微皺眉,說:“主上讓你透漏出去,卻并沒有要你言明是燕子巢殺死藏鋒。你可以另拟一方勢力,确保這個莫虛有的勢力跟燕子巢無關。如此一來,既可以打着這個勢力的名頭行事,又可以不受它牽連。”
冷非顏一拍腦門:“有道理,我先走了,回頭請你喝酒。”
話落,轉身就要走,左蒼狼說:“非顏,回到晉陽之後,你留意一下城中誰試圖跟宮裏的人聯系。”
冷非顏不明白:“什麽意思?”
左蒼狼說:“俞國達奚琴素來多智,他不會就這麽算了。我懷疑,晉陽城中俞國的奸細,恐怕已經開始行動了。”
冷非顏了然:“我這就回去。”
此時,俞國當然明白上了大當,自然是大怒,但如今戰力損失巨大,一時無外征之力。皇叔達奚琴當即授意遠在晉陽的細作,編唱了一首兒歌,歌稱天策焞焞,龍尾伏辰。淵不澤洲,火重康衢。均服振振,立我蒸民。
兒歌傳到慕容淵耳中,慕容淵大發雷霆。淵不澤洲、火重康衢之言,徹底激怒了他。
溫砌聞聽之後,心急如焚。也不顧得再乘囚車了:“二殿下,我等需要立刻趕回晉陽,以免陛下被賊人離間之計所蠱惑。”
慕容炎嘆了口氣:“我當然明白。将軍,此次回朝,我生機不大。我無家無室,母妃早逝,也無甚牽挂。但有一事,阿左伴我多年,我一直視其如至親。這孩子個性剛直,若我危急,她恐怕會做出什麽傻事,勞煩将軍照料,拜托了。”
他言語之間,竟似安排後事。溫砌一怔,突然發覺自己鮮血猶熱。他扶住慕容炎的肩,承諾:“二殿下,若陛下生出殺心,末将必當死谏。我若不死,定護殿下平安。”
慕容炎搖頭,說:“溫帥好意,我心領。不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我的事,不需要溫帥費心。只是阿左的事,拜托溫帥了。”
溫砌沉默,良久,說:“二殿下放心,阿左姑娘溫某一定好生照料。”
溫砌與慕容炎星夜趕回王都晉陽,于宮外長跪待罪。慕容淵宣溫砌入內。
德政殿中,燕王高坐書案前,面前堆積的全是西北發來的戰報、奏牍。溫砌正欲叩拜,座上的君王已經揮手:“免了。”
溫砌卻是再謹慎不過的人,當下仍然是嚴遵禮制,行了君臣大禮。燕王無奈:“起來吧。”他輕聲說,也不再賜座。待溫砌起身,方問:“溫砌,北俞為何會突派大軍侵我西北?”
溫砌擡起頭,許久才說話:“北俞,并非主動入侵。”
“哦?”燕王頗有些意外,他年過五旬,當了二十一年的國君。二十一年的高高在上,讓他有一種仿佛與生俱來的威重。
溫砌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呈給燕王:“請陛下賜微臣死罪。”
燕王親自接過那書信,還未打開已是有些明了:“看來問題嚴重。”
他展開書信,卻見那是自己一個兒子寫給北俞王的手書。越往下看,他的臉色就越陰郁。這竟然是一封,慕容炎寫給北俞王的手書,扇動北俞王派兵助自己謀反!
他正要說話,溫砌已經開口:“此計乃引蛇出洞,正是二殿下這封書信,引誘北俞……”
他話未說完,燕王已經沉聲道:“溫砌,你好大膽子!”
溫砌已經重新下跪:“溫砌死罪!”
燕王緩緩坐下,指腹反複摩挲着那頁信紙:“如此重大之事,你竟敢絲毫不同孤商量!在你眼中,可還有孤這個燕王?”
溫砌并不起身,字句鎮定:“微臣知道陛下會震怒,亦知道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但正因為微臣忠于陛下,而我主又素來信任微臣,才不得不這麽做。
這些年陛下在晉陽,雖是龍袍加身、萬衆叩拜,但是國庫空虛、百姓饑苦。臣雖身在軍營,卻也知道朝廷的艱難。陛下是賢主,百姓如此,只怕聖心更加不得安寧。臣雖竭盡全力屯田開荒,減輕朝廷負擔,但這些年,北俞、西靖、孤竹國等就是一批蝗蟲!”
燕王慕容淵面上的怒意漸漸淡去,看向跪伏在地的溫砌,他似乎也想起一些舊事。溫砌目光垂地,并不看他:“出此下策之時,微臣一夜未眠。妄自動兵,引寇入侵,若是戰而不勝,我要如何面對君主?以王子為餌,若是有所閃失,我又要如何面對君主?即使是勝了,我也是犯下了欺君大罪,又如何面對君主?
可是陛下,微臣生而為将,食內粟卻不能禦外敵,眼看着強寇辱我君主,欺我百姓。陛下,臣……臣心如刀絞,肝腸寸斷!”
慕容淵眼中亦有什麽東西被觸動,他起身扶起溫砌:“你啊,還是當年的性子。”
雙手輕握,溫砌雙眼微紅:“陛下,臣不是不傳報陛下,實在是此事一旦走漏半點風聲,則敵方必有防備。如果此役不能大勝,大薊城之後我大燕無險可守,後果不堪設想。臣……”
慕容淵拍拍他的手背:“好了,你我君臣十四年,孤還真能責怪你不成?此事孤不再追究,但是以後萬事還須報與孤知曉。”
溫砌再度謝恩,心下也松了一口氣。朝中太子勢大,五皇子慕容清也是子憑母貴。此事他照實禀告燕王,即使日後有什麽風聲,也當不會牽累慕容炎才是。
“今日不要回府了,就在宮中,陪孤一并用膳。”燕王當即命人下去傳膳,溫砌又一番謝恩。
燕王搖頭:“你這人……總是這般拘謹。這樣謝來謝去,也不嫌麻煩。”
溫砌正色道:“君臣之禮不可廢。”
燕王點頭:“随你吧,接下來與北俞議和之事,你想必也有安排罷?”
溫砌暗裏觀察他的神色,言語小心:“北俞遭此大敗,必然恨毒了我們。但眼下他損失如此慘重,即使再恨,也不堪再戰。依臣下之意,由微臣向北俞用兵,北俞必會遣使前來拜見陛下,商議此事。陛下大可将賠償數額提高些,以盈我大燕之虛。”
宮人已經陸續傳菜上來,燕王眉峰難開:“此事若是我大燕以計相誘,難免不太厚道。如今又獅子大開口,恐怕落人口實。敵将沙星升是北俞驸馬,孤已命人為他治傷,過幾日,還是送回北俞吧。”
這意思,是要議和了。溫砌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陛下仁厚,但一則北俞屢屢犯境,每年大燕給予的安撫銀子已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可他們幾時知足?邊境百姓早已不堪其擾。二則,此仇早已結下,一旦北俞恢複過來,必成我們心腹大患!陛下萬萬不可因一念之仁,而輕縱死敵。”
燕王想了一陣,突然說:“今日鲌魚極鮮,溫卿嘗嘗。”
他示意身邊的內侍将自己面前的鲌魚端到溫砌面前,溫砌起身謝恩。知道他還要考慮,也不再提這事。轉而說:“陛下,二殿下還在宮外長跪未起……”
燕王眸光微動,随口吩咐:“讓他下去歇着吧。”
溫砌小心觀察他神色,也猜不透他對慕容炎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第 18 章 入獄
燕王留溫砌在宮中盤桓幾日,溫家老爺子溫行野卻也連夜趕到了晉陽。溫老爺子雖然瘸了一條腿,脾氣可不瘸。二話不說,召回兒子就施了一通家法,直接鞭了兩百,直把溫砌背上打得血肉模糊,皮開肉綻。
幸得燕王親自上門求情,這才沒把燕國大将軍打死。
溫砌在晉陽,焦急的不僅是營中的諸将,有一方更加急切地想要知道燕軍的動向,而且可稱是心急如焚。那自然就是北俞王了。
達奚琴肯定這次設伏是溫砌自作主張,生怕這次燕王不能牽制溫砌。如果這時候燕軍當真來攻,真是不堪設想。
北俞王達奚铖急招文武議事,皇叔達奚琴再獻一計:“燕國溫砌老辣缜密,我軍又剛受重創,不宜與之争鋒。但是燕王的三位公子一直明争暗鬥,後宮之中各位娘娘更是面和心不和。我王不若派出一名使者,帶上金銀珠玉,面見王後。将二殿下的手書交給王後,就說二殿下圖謀帝位才與北俞結盟。見北俞兵敗之後,複又讨好溫砌……”
達奚铖撫摸着冕旒,輕聲說:“皇叔高明。再造些流言,就稱溫砌與二殿下早有勾結,有意謀圖太子大位。此戰就是替慕容炎鋪路。”
叔侄二人左右商量,竟又想出一條毒計。
事不宜遲,達奚琴不放心別人,親自潛到晉陽。他化名商客,買通燕王後的內侍,先見到了李王後。
二殿下的書信被呈到王後處,王後先是狂喜,既而又皺了眉頭。達奚琴靜觀她神色,心領神會:“娘娘,這可是我們王對您的一片心意呀。”
王後知道自己失态,随即就冷了臉色:“怎麽說?”
達奚琴一欠身:“這次大将軍溫砌設計,損我北俞十五萬将士。表面上是溫将軍用兵如神,但實際上,他靠的是什麽?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此戰中居功甚偉的,乃是貴國二殿下慕容炎吧?”
王後眸光微沉,這細微的變化沒有逃過達奚琴的眼睛:“當然了,二殿下有此遠見卓識,是大燕之福。只是燕王會作何想……還有,溫将軍駐邊十四年,可從來沒有這樣大動幹戈過呀。王後可知,為何二殿下一到,他突然就有了這樣的雄心壯志?”
王後目光冰冷,冷笑着道:“哦?你且說說看,他是為何突然就有了這樣的雄心壯志?”
達奚琴又是一欠身:“王後竟然不知道嗎?二殿下與溫将軍暗中早有往來,此戰名為退敵,然我北俞從未有攻伐之心,何以為敵?溫将軍誘我等出兵,難道不是為二殿下奠定戰功民望,圖謀儲君之位嗎?”
王後心裏就是咯噔一聲響,達奚琴微微一笑:“溫将軍沉寂十幾年,突然行此險招,其意,本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吧?聽聞當年,王後娘娘同二殿下的母妃之間,可是多有不快呀。二殿下若是上位,只怕娘娘母子……呵,當然了,我王也确實不希望慕容炎上位,我北俞十幾萬大好男兒,這筆血債,不會就此了結。這樣看來,我們倒是有共同的敵人了。”
王後不說話,達奚琴知道自己話已說盡,當下不再多言。只又笑容滿面地道:“小人此來,還帶來了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請娘娘笑納。”
珠寶一箱一箱地擡上來,王後終于收了那信件:“你要說的話,本宮知道了。來人,送客。”
達奚琴一笑,轉而求見五皇子慕容清的母妃俪妃。
慕容炎,你等着死吧。
當天晚上,王後在栖鳳宮擺酒,邀王上賞菊。燕王過來之後,見滿地夏花嬌豔缤紛,當下心情就好了幾分。王後殷殷相勸,他不由多飲了幾杯。
見他酒興不錯,王後這才婉轉開口:“這些天,臣妾聽到一些謠言,也不知當不當同陛下講。”
燕王倒是有些感興趣:“何事?”
王後又勸了他一杯酒,這才說:“炎兒這次去西北,能在軍中歷練,真是再好不過了。”
燕王點頭:“容妃,初初進宮時便聰慧多智,倒是教出了一個好兒子。”
王後銀牙微咬,卻笑着道:“前些日子,公然傳出炎兒舉兵造反的事,臣妾真是日日心驚肉跳。”
燕王眉頭微皺:“只是誘敵,他并無此心。”
王後也是淺笑,一副慈愛的模樣:“是呢,臣妾也希望如此。容妃當年雖然對陛下多有怨怼之言,這個孩子畢竟是陛下的骨肉。這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容妃死前,還緊緊抓着他的手。難為這他,看着母親那樣可怕的慘死,到底對陛下沒有芥蒂。”
燕王一怔,當然是有芥蒂。那一雙眼睛,在看着他的時候,總讓他背脊發寒。好像那個死去的女人一直附在他體內一樣!
他每一次稱他父王,他不用雙眼就能感覺到那言語中的譏嘲。
慕容淵有些心煩,起身離開。看不進折子,便又去了五皇子生母俪妃那裏。俪妃當然殷勤,兩個人吃了一會兒酒,俪妃柔情款款地問:“聽說炎兒回來了?”
慕容淵嗯了一聲,她又是一笑,吩咐身後的婢女:“今日哥哥托人捎來那對同心璧,你速取了,送到二殿下府上。”
慕容淵冷哼:“既然是你兄長所贈,你收着便是,送他作甚?”
俪妃淺笑盈盈:“他極為衷情姜家姑娘,倉促歸來必是沒有準備什麽禮物。這美璧贈他,正好送給佳人。臣妾這樣的年歲,要這同心璧作什麽?”
慕容淵想起慕容炎跟姜碧蘭還有太子之間的牽扯,心中煩亂。但見面前伊人如花,不禁握了她的纖纖柔荑:“怎麽,孤與愛妃,便當不得同心二字麽?”
俪妃粉面染霞,嬌羞地坐到他懷裏:“妾的心,早已交付陛下,骨血交融、神魂相依,又何須以這同心璧代而言之?”
慕容淵為伊人風情所迷,頓時将她擁入懷中:“孤的心,只你一人懂。”
俪妃卻又嘆了一口氣:“可惜臣妾的清兒,論弓馬騎射,都輸炎兒多矣。每次看見炎兒,臣妾真是愛得不得了。他這樣聰穎多智,甚至剛一到西北營中,便建此功業。我的清兒啊,唉,就喜歡讀些書,整天跟太學的先生們研究經典。”
慕容淵心中那根原本已經被撫平的刺,又被挑了起來。俪妃又搖頭,滿面的慈愛與無奈:“你看炎兒,跟溫将軍多合得來呀。聽說他只帶了千餘軍士誘敵入城,我的天,敵人可有十幾萬大軍。
溫将軍火燒大薊城,那城池又高又深,深更半夜的,妾臣真是想想都害怕呀。如果不是百分百的信任和默契,誰又敢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托給一個陌生人呢?也就是我們炎兒,聰明絕頂。凡事總有十足把握。”
這一番話,棉裏藏針,不僅挑起了慕容淵心裏的刺,更是剜出了一塊肉。
他當然有十足把握,如果此戰北俞軍勝,他可趁機奪大位。如果溫砌勝,他可領軍功。那封寫給北俞王達奚铖的信,字字懇切,誰又能保證當時他心中,絕對沒有一絲這種念頭?
溫砌鎮守西北十四年未敢妄動,如何他一去,立刻便如此大膽?是兩個人早已蓄謀已久,還是專門為他奠定根基?
前些年,容妃四處攏絡大臣,他不是不知道。難道真的已經将手伸到軍營之中了?
他疑心大作,立刻就下令:“來人,速将慕容炎下到诏獄待罪。”
黃門一怔,立刻下去傳旨。俪妃還格外不解:“陛下,您這是幹什麽呀?”
慕容淵再不願多呆,轉身出了她的翠屏宮。
當天夜裏,潛翼君府上,內侍深夜宣旨,由禁衛軍親自前來抓人。周信領着諸侍衛,正要拔劍,被慕容炎眼神制止。他恭順接旨,随後低聲對身邊的左蒼狼說:“我入獄之後,你跟溫砌走。”
左蒼狼抿着唇,不說話。慕容炎加重了語氣:“重複一遍給我聽!”
左蒼狼咬咬唇,終于說:“我聽見了。”
慕容炎點點頭,大步向前,在兵士的押解下,前往诏獄。左蒼狼忍不住跟了幾步,慕容炎回過頭,看見星光如畫。在萬千星輝之下,她雙瞳之間的憂慮,是他觸手可及的河流。 引他再回頭。
☆、第 19 章 從戎
溫砌在當天夜裏就得知了消息,然而也就在當晚,他接到慕容淵命他重返大薊城、再掌兵權的旨意。他接到旨意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前來慕容炎府上。王允昭也正急着不行,見他到來,如盼救星:“溫帥!您一定要救救我們殿下!那首童謠跟我們家殿下絕無半點幹系……”
他話剛開了個頭,溫砌就問:“左蒼狼在哪裏?”
王允昭忙說:“在後園,老奴這就帶溫帥過去。”
然而剛一轉身,就見左蒼狼已經從府裏走了出來。一身勁裝,挽了包裹,是要遠行的模樣。王允昭說:“左姑娘,溫帥正要找你。”
左蒼狼點點頭,對溫砌略施一禮:“殿下臨前時,吩咐我一切聽從溫帥安排。”
溫砌說:“你先随我回大薊城。”
左蒼狼說:“是。”說着話就幫他牽馬,溫砌身上挨了溫老爺子兩百鞭子,傷還沒好,但是他習慣了騎馬。
左蒼狼把他扶到馬上,王允昭愣住,問:“左姑娘,若連你也走了,殿下他……”
左蒼狼回頭對他寬慰道:“殿下是陛下的親生骨肉,陛下不會如何的。總管放心吧。”
王允昭還要再說話,她卻已經翻身上馬,随溫砌一起打馬離開。
溫砌對這個小姑娘還是非常好奇,明明看上去年紀不過十六,然而行事作風卻十分沉穩。見左蒼狼跟在身後,他微笑問:“不擔心你的殿下了?”
左蒼狼微微咬唇,說:“擔心。但是陛下與二殿下是親父子,他對二殿下并無殺心。即使有所猜忌,也只是受了奸人蒙騙。只要一點點時間,他冷靜下來,二殿下便不會再有危險。所以也不必擔心。”
溫砌很是意外,從一個小女孩嘴裏聽到這番話,倒是讓人新奇。他問:“你就不怕小人繼續挑撥?”
左蒼狼搖頭:“陛下又不糊塗,他其實知道誰是小人。現在滿朝文武中,最能置殿下于死地的,只有一個人……”她擡起頭,看了一眼溫砌,“就是溫帥您。”
溫砌心中微頓,左蒼狼接着說:“如果溫帥堅持死谏,力争二殿下無罪。殿下才是真正的生機渺茫。”
長夜未盡,晉陽城中不見行人。空曠的街道上,馬蹄叩擊着青石板,聲音清脆。溫砌突然說:“起風了。”左蒼狼環顧四周,并沒有風。她望向溫砌,溫砌說:“你說得對,二殿下定當吉人天相。其實你不需要随我去往西北。”
左蒼狼怔住,溫砌說:“回去吧。”
說完,他打馬前行。左蒼狼忙追上去:“溫帥,我說錯了什麽嗎?”
溫砌說:“沒有,你伶俐通透,也該知道二殿下為何薦你至軍中?”左蒼狼沉默,溫砌說:“你忠于二殿下,可是燕軍,只能是陛下的燕軍。”
話說到這裏,大家都沉默了。
溫砌再度說:“回去吧,西北苦寒,本就不是栖鳳之處。”
他策馬而行,左蒼狼只是怔忡了片刻,很快就追了上去:“溫帥!”溫砌沒有勒馬,聲音已經有些不悅:“我言已盡,你不要多說了。”
左蒼狼策馬攔住他:“我是孤兒,出生在南山之下的一個村子裏。那年瘟疫,我爹病死了。我眼睜睜地看着他病死,沒有藥。我娘很疼我,但是她要改嫁,而帶着女兒,并不容易找到婆家。村子裏死的人越來越多,于是大家用童男童女祭神,我是其中一個。”
溫砌說:“所以呢?你說這些,是要讓我同情?”
左蒼狼說:“不,我說這些,是想說我忠于誰不重要,我只是希望以後大燕能少一些像我這樣的人。”溫砌怔住,左蒼狼接着說:“燕軍是陛下的燕軍,可燕國是大燕人的燕國。”
天色将亮,露水又沾濕了衣衫,溫砌說:“跟上。”
左蒼狼連眼神都有了光彩,高聲應了一聲是,跟随他出晉陽,往西而去。
兩個人日夜兼程,一路趕回大薊城。溫砌剛剛回營就接到左丞相薜成景發來的書信:“溫砌賢侄見信如晤,北俞圖我燕土日久,二殿下此役居功甚偉。無辜下獄,非戰之罪。還請賢侄面見聖上,美言一二。”
薜成景是個老好人,但溫砌不言不動,冷冰冰地回信:“二殿下乃陛下臣子,更是骨肉至親。父親教訓兒子,君王斥責臣子,怎樣總是為他好。我等俱為外臣,天子家事,何須外臣美言?”
薜成景收到溫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