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齊發,有一箭正中藏鋒胸口。藏鋒已經失去了痛感,血流得太多,有點冷。冷非顏下一劍,直接抹向了他的咽喉。
他倒下去的時候,神情猶自茫然。慕容炎站在旁邊,淡淡地說:“很好。”
冷非顏怕他不死,立刻又往胸口補了一記。補完之後,她整個跪在地上。她的血流得不比藏鋒少。
左蒼狼扶住她,擡頭剛要叫楊漣亭,楊漣亭脫了外袍遠遠扔開,把毒粉的解藥給大家服下,立刻為冷非顏止血。然後眉頭緊皺,說:“傷口很深,還有內傷,她……需要休息。”
慕容炎說:“王後派了藏劍山莊的少主人前來,定然十分放心。後面不會再有埋伏,你們可以回去了。”
楊漣亭點頭,左蒼狼看了一眼地上藏鋒的屍體,說:“這個人怎麽辦?”
楊漣亭從腰間掏出一瓶化屍水,倒在藏鋒的屍體上。待屍體化水,再将他的衣服全都卷好:“沒有人會找到他的。”
左蒼狼起身,看了一眼冷非顏,說:“她就交給你了。”
楊漣亭點頭:“放心。”
他臉色異常慘白,想來餘毒未清。左蒼狼咬咬牙,說:“一切小心。”楊漣亭點頭,說:“我會。”
他扶起冷非顏,拜別慕容炎,向大薊城的方向而去,将自己和冷非顏的馬匹留給慕容炎和左蒼狼。古道人煙稀少,少年的他半扶半抱着冷非顏,走得很慢。
左蒼狼翻身上馬,又看了一眼他二人,最後跟着慕容炎,揚鞭打馬而去。馬蹄如雨,揚起一路煙塵。
大薊城向西,漸漸荒涼。左蒼狼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西北風光。慕容炎放慢速度,讓她跟上來,說:“溫帥的大營快到了。”
左蒼狼嗯了一聲,又看向他:“主上這次前來,真的是準備兩手空空地犒軍嗎?”
慕容炎轉頭看她,微笑,問:“不然如何?”
左蒼狼說:“我覺得不會。主上這次來,定然有一份大禮要送給溫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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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炎微微意外,說:“有時候,我很喜歡跟你說話。”左蒼狼原本落後他半個馬頭,他微微一勒缰繩,她不知不覺已經跟上。二人并肩策馬而行。慕容炎說:“猜一猜,我這次要送給溫帥什麽大禮?”
那時候周圍草木漸稀,他容顏帶笑,溫柔無邊。左蒼狼不說話,他笑着說:“說,說錯了也不要緊。”
左蒼狼微微抿唇,說:“眼下溫帥正和俞國對恃,主上的大禮,當然是會跟俞國有關。”慕容炎含笑:“繼續說。”
左蒼狼思索了一陣,說:“大燕國力不濟,俞國垂涎已久。他想對燕用兵,卻還沒有用兵,說明還是有所顧忌。大燕是西靖屬國,如果此戰不能速勝,想必西靖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獨吞大燕。所以他們一直猶豫不定。主上的大禮,要麽休戰言和,要麽有退兵之策。但是屬下認為,這些都算不上大禮。不過傷口貼膏,暫止疼痛而已。”
慕容炎回過頭來,問:“那麽你認為,什麽才是大禮呢?”
左蒼狼說:“屬下以為,大燕能大勝俞國,才算是大禮。”慕容炎轉頭盯着她看,左蒼狼說:“而目前大燕要勝俞國,聽起來似乎不可能。但仔細想想,卻是有可能的。”
“哦?”慕容炎饒有趣味地看她,左蒼狼說:“因為俞國也認為大燕獲勝絕不可能。”
慕容炎沒有打斷她,她想了想,又說:“二殿下不受燕王器重,人盡皆知。如果二殿下給俞國皇帝一封手書,稱為奪帝位,願與北俞裏應外合……北俞一定會以為時機已到。那時候俞軍長驅而入,深入燕國腹地,而我軍可設伏,可以逸待勞,可裏外接應,那才是大燕真正的勝算。”
她正說着話,冷不丁慕容炎伸手過來,一下子将她撈到了自己馬上。左蒼狼叫了一聲,慕容炎大笑,笑完之後,突然用力地揉了揉她的頭,然後低下頭,在她額頭用力一吻。
左蒼狼整個呆住,慕容炎一揮手将她扔回自己馬上,突然打馬狂奔,說:“跟上!”
鼻端似乎還缭繞着他衣料的馨香,他的吻痕在額間發燙。左蒼狼策馬跟上,她努力地讓自己握緊缰繩,心裏有如這起伏延綿的群山。
她得到了,他的一個吻。從此西北之地不再荒涼,八荒六合,給萬裏江山也不換。
☆、第 14 章 大禮
風沙漫天,往西出大薊城,水源漸少,大地幹涸。北邊的雪水經由此過,為這裏帶來生命所需的水份。滿目黃沙之中,溫砌正在指揮兵士挖坑種樹,耐旱的樹苗被從南方運過來,紮根大西北。死了就換一撥重新再種。
這是個長遠的活計,但是溫砌在這裏戍邊十幾年,這個城市擴大了數倍。中原人、西靖人、孤竹人、俞國人,以及部分游牧民族都會在這裏交換所需。這裏環境雖然惡劣,卻能買到許多別處見不到的東西。
慕容炎跳下馬背,上前舀水澆樹。溫砌皺眉:“省着點,挑水不易。”擡頭見是慕容炎,這才苦笑:“二殿下,微臣以為您還需三五日才能到達。”
慕容炎毫不掩飾:“我迫不及待地、星夜兼程地、兩手空空地,過來犒軍了。”
溫砌大笑:“殿下已經兩手空空了,臣下總不好也空着手。好在西北菜不夠好,有飯管飽。殿下請。”
一行返回軍營,溫砌抖落身上風沙,遞來防沙面罩:“西北氣候不比晉陽,只怕殿下不習慣。”
慕容炎接過:“看慣了南方的花草葳蕤,乍到這裏,倒覺得天高地遠,令人心胸亦開闊不少。”
溫砌凝視遠方:“天地無極,長河落日。人間極景總伴荒涼之地而生。”
迎着風沙,走不多時,就到了軍中。溫砌将慕容炎的營帳安排在自己大帳旁邊。待到晚上,營中升起篝火。溫砌與一衆将領一起,為慕容炎接風洗塵。武人粗犷,沒什麽講究,端着碗就過來找慕容炎喝酒。慕容炎卻猶豫不決。這碗到底洗沒洗過啊?!
溫砌的副将袁戲,一見他笑而不飲就漲紅了臉:“怎麽,莫非是袁某一介粗人,不配跟二殿下喝酒?”
慕容炎盯着碗,苦笑,算了,人若潦倒了,就須舍講究而将就:“将軍敬酒,我自是不得不飲。不過你們若人人敬我一碗,我怕是吃不消。”
袁戲仰頭将酒倒進嘴裏,又倒了兩碗,喝完之後一抹嘴:“我三碗換二殿下一碗,行不行?”
慕容炎輕嘆,仰頭一飲而盡。諸将士皆喝采。喝采聲未落,他往後一倒,酒醉不醒!這慕容氏就這點酒量?
諸人俱靜,良久,鄭褚說:“我們向西靖獻城投降吧?!”
衆人大笑。
溫砌命人扶了慕容炎入帳歇息,左蒼狼端着碗起來,走到袁戲面前,說:“我陪将軍喝。”
袁戲看了她一眼,哈哈大笑:“可以啊,我最喜歡跟女人喝酒了。”周圍的人都知道有熱鬧可瞧,難免鼓噪。袁戲接連跟她喝了三碗,有心戲弄:“小美人兒,敢不敢換大碗?”
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飛快拿來大碗。兩個人從碗喝到壇,周圍的士兵漸漸不說笑了。只是有人不斷記着數。到最後,袁戲終于也笑不出來了,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又不能認輸。
眼看就要下不了臺,帳裏慕容炎突然說:“阿左,幫我打水。”
左蒼狼氣鼓鼓的,想了想,還是擱了碗去打水。
她端了水進去,這西北的天氣,到晚上冷得要命。水裏甚至結了一層薄冰。待進到營中,她兌了些熱水進去,這才端到慕容炎面前。
慕容炎躺在榻上不動,她絞了毛巾,幫他擦臉和手。他終于睜開眼睛,接過毛巾自己動手。見她一身酒氣,臉頰也帶了酡紅,方說:“幾個武人,有口無心的。何必置這些閑氣。”
左蒼狼等他擦完臉和手,方才為他脫了襪子,将他雙腳浸到熱水裏。然後她似乎終于忍不住,沖出帳外,吐了個一塌糊塗。
慕容炎搖頭,初生的牛犢子啊,傻乎乎的,倒還知道護主。
左蒼狼吐完了,回來蹲在地上,為慕容炎擦腳。慕容炎微微皺眉,他其實有點潔癖,平時即使是近身的侍從,也沒有這樣親自服侍的。平時與人同桌吃飯,他從不動別人動過菜。但是接連幾天趕路,餐風宿露,鐵人也會累了。他沒有趕開她。
左蒼狼的手并不細嫩,拉弓引弦、舞刀弄劍的,那手很是粗糙。但按在足踝,卻異常地舒适。他閉上眼睛,任由她按揉。
正在這時候,溫砌一掀帳簾走了進來,然後就頓住:“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
慕容炎起身,自己擦腳起來,與他落座:“是俞國有異動嗎?”溫砌沒有回答,反而看了一眼左蒼狼,這樣的場合,不适合有女人在場吧?
慕容炎笑:“将軍小看女人,這習慣可不好。”
溫砌面色微紅,到底大人大量,沒有計較。只是趕左蒼狼走的話是說不出口了。他說:“軍中不準婦人擅入,二殿下雖然奉陛下之命前來監軍,但是不該帶女子入內。”
慕容炎說:“溫帥,我帶女子入內,是因為這個小女子,她有一份大禮要送給元帥。”溫砌一怔,看了眼他,又看了一眼左蒼狼,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二殿下此言何意?”
慕容炎唇角微勾,笑着問:“元帥以為呢?”
溫砌言語之中便多了幾分不悅:“溫某為人,殿下不是不知。先前當着将士面前,溫某為人臣子,不便直言。但是明日天亮,還請二殿下立刻将此女遣離營中。”
他面有怒容,左蒼狼問:“元帥是認為,小人到此,是獻美人計來了?”
溫砌什麽人,立刻意識到受了慕容炎的調戲,當下幹咳了一聲。畢竟是長者,再如何不能跟左蒼狼擺臉色。他問:“是何大禮,還請二殿下明言。”
慕容炎收了笑意,正色道:“如果溫将軍向北俞修書一封,稱我為争燕王大位,願與北俞合作。許諾待北俞派兵相助,事成之後,我們同意割讓燕國幾個郡縣相酬。将軍覺得,俞國的達奚铖和達奚琴會不會相信?”
溫砌慢慢睜大眼睛,什麽意思?
慕容炎說:“達奚琴應該會信,因為他不相信我敢以此計誘他。我不得父王歡心,此計一旦洩露,我必死無疑。待他大軍主力入城,我們找地設伏。天時地利人和,不比等待他進攻更有勝算嗎?戰後讓父王發書怒斥北俞無故入侵,同時溫将軍率軍前往北俞邊境,攻城掠地。”
溫砌越聽,面色越凝重,慕容炎一直在看地圖:“既是大勝,也是速勝。其他國家就不會亂動。”
溫砌沉默。真是一條妙計啊。膽大包天到我都不敢相信。
他說:“此計雖然大膽,然引蛇出洞……确實可行。只是……”只是你真的只是為了退敵嗎?還是你真有聯合北俞謀奪江山之心?
天啊,連我都開始懷疑了。
慕容炎微微一笑,忽略他眼中的遲疑:“但這個計策,确實是太過駭人聽聞。若是父王有半點信我不過,只怕萬萬不會同意。”
溫砌垂目,當然不會同意。他難道不會與我有同樣的顧慮嗎?但是……如果不這樣做,還有更好的辦法嗎?他起身:“殿下可願夜行?”
慕容炎随他出營,他帶慕容炎登上宿邺城關。
此地雖然清苦,但溫砌在此駐軍之後,将城牆築得又高又厚。軍士雖然铠甲老舊,又日日屯田,其戰力卻毫不遜色。
溫砌望着前方一馬平川的大漠,星月零星。夜晚的漠北,寒風如刀。他說:“七年前,我在此建功,一戰成名。”他淡泊溫雅的目光,竟然也帶了幾分寥落之色:“七年來,我蟄伏于此,再未前進一步。”
慕容炎轉頭看他,雄心萬丈的二殿下,和一個志在千裏的将軍目光交融。他說:“此事傳到晉陽,一定會走露風聲。你若敢,不告知父王,我就直接修書北俞王。”
溫砌雙唇緊抿,他們在做什麽?一個主帥,和一個不得志的皇子,密謀瞞着燕王私自出兵。還是用謀朝纂位這樣的藉口。迎着風沙,他艱難開口:“殿下可知,此事風險?”
慕容炎站在城頭,大漠只剩濃黑的影子:“一旦修書,不論成敗,我都難逃謀反二字。父王不會信我。宮中的人,只會火上澆油。但是河山危急,家國蒙難,我輩豈能坐視?如果戰後不死,請将軍為我擔待一二。”你還不懂麽,他派我來西北,确實是希望我能解決一些問題。但不論如何,他不會給我建立軍功的機會。所以我的到來,只能是犒軍之名。戰勝,功名歸你,戰敗,問責于我。
溫砌重新打量站在眼前的俊美男子,也許是容妃的影子,他比慕容氏的其他人多了幾分堅韌淩厲的氣勢。讓人下意識畏懼、服從。天生的首領氣質。
他拱手一拜:“燕國得二殿下,社稷之幸。”
我侍奉陛下十四年,他的心思,我怎會不明白?難為的是殿下,前狼後虎,仍悍然而行。
次日,慕容炎修書一封,遣密使發給北俞王達奚铖。
溫砌與慕容炎在中軍帳中,兩個人秘密地将地圖一再研究。哪些地方最适合設伏,由誰領軍,怎麽分配。
慕容炎将整個城關都劃出來:“穿過宿邺城,便是大薊城。我們先領着他們入關,大薊城是大燕腹地,在他們面前的大燕,已經是一馬平川。他們必然已經不會起疑。我方于大薊城先埋好火油和焦碳,待北俞軍隊入城之後,派兵士射入火箭,其必然大亂。”
溫砌點頭,忽而又擰了眉:“城中百姓如何安置?如若布置不當,只怕會引俞人疑心。而且你我若不現身先行入城,只怕北俞軍士不會上當。”
慕容炎早已想到,說:“将軍給我兩千騎,我率人先入大薊城,一則安置百姓,二則熟悉地勢。”
溫砌搖頭:“一旦入城,火箭齊發,無法分辨敵我。水火無情,殿下乃萬金之軀,豈可輕身赴險?”
慕容炎笑:“我若不入城,讓将軍涉險,将軍麾下軍士豈會聽我號令?此事不必多言,我必盡最大努力減少我軍傷亡。男兒生當帶吳鈎,畏首畏尾,何以成事?”
就算是溫砌這樣的武人,也微微動容了:“微臣會派幾員得力戰将僞裝成士兵,保護殿下!”
溫砌接到北俞的來信。北俞王想了數日,終于還是決定遣使入營,與二殿下和溫砌密談。
溫砌沒有走漏任何關于此事的消息,他統兵十四年,在軍中早已是一言九鼎。這裏山高皇帝遠的,将士們對他的忠誠度,遠高于對皇城之中那位燕王慕容淵。
他是完全可以作主的。
北俞遺密使過來,拜見慕容炎與溫砌。對方也知溫砌老辣,遂與慕容炎長談。他百般旁敲側擊,慕容炎應付得滴水不漏。密使疑心去除,終于亮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行軍路線,和最後割地的條約。
慕容炎與其簽下條約,允諾事成之後将西北四郡二十縣割讓給北俞。使者再三讨價還價,慕容炎寸步不讓。口舌之争持續了兩天,密使終于妥協。
雙方簽定條約,由慕容炎和溫砌共同立據畫押。
左蒼狼當然是跟着慕容炎,兩個人在短短三天之內,幾乎走遍了整個大薊城。簡陋的民舍中,左蒼狼若有所思:“大薊城百姓不少,主上要火燒城池,百姓如何安置呢?”
慕容炎坐在椅子上,面前案上一盞香茗,兩碟素果。他聞言不以為意,說:“這難道不是你應該考慮的事嗎?”
左蒼狼說:“若讓他們撤走,俞軍入境,必然生疑。若是不撤,又難免受池魚之災。我們必須要讓他們既不撤離,又無性命之憂……”她重新打量大薊城,從空中到地下,每一寸都沒有放過。最後她一拍手,說:“這裏家家戶戶幾乎都有地窖,一旦戰時,讓他們立刻躲到地窖裏。”
慕容炎沒有說話,左蒼狼問:“主上,如此可好?”
慕容炎指指自己肩頭,說:“幫我捏捏,累。”
左蒼狼不知道為什麽話題突然就到了這裏,卻仍低下頭,幫他按按肩膀。她手勁很足,慕容炎覺得很舒适。也許是幾個月的朝夕相伴,又或者是由衷的賞識,他并不介意她的觸碰。
他閉上眼睛,竟然慢慢睡着了。
☆、第 15 章 逃亡
十日之後,北俞十五萬大軍入馬邑城,經宿邺,溫砌開城門,将其迎入城中。北俞大軍長驅直入,勢如破竹,僅用六天時間便進入大薊城,燕國已失半璧江山。
此時,戰報發回晉陽,稱北俞大舉入侵,輕而易舉叩開宿邺城門,二殿下慕容炎和大将軍溫砌謀反,舉國震動!
大薊城,慕容炎率萬餘步兵、五千輕騎,與北俞軍隊一起入城。他手下是溫砌得力戰将,除了副将袁戲,已有六人到他帳下。都是以一擋百的悍将。慕容炎一個一個看過去,微笑:“當了幾年墾田将軍,手癢了吧?”
六個人眼中光芒雪亮:“心癢難耐!”他們不太看得起慕容炎,但是他一來就有仗打,再沒有這麽痛快的事。
慕容炎笑看:“神兵利器,豈能一世蒙塵。将軍們,我們是燕國人,不是西靖的狗,不是北俞的俎上肉!今天開始,誰敢輕視我們,我們就剜誰的眼睛!誰敢往我們臉上吐唾沫,我們就拔誰的舌頭!敵人的血,将鑄就我們無上的榮光。”
他和溫砌,是不一樣的人。将軍們都察覺了。但他們喜歡這樣的頭領,喜歡這種熱血湧動的感覺。老子投軍不是為了種田的,唾面自幹是聖人幹的事兒!
亂世支離,群雄逐鹿。能夠以戰止戰的才是我們夢寐以求的君主。
北俞統兵将領名叫沙星升,也是個精細之人。進入宿邺城的時候他還小心翼翼。然而進入大薊城仍未遇阻撓,他心已放下一半。這時候他把慕容炎牢牢看顧在身邊,聽說溫砌已率軍為前鋒,他心中難免有些鄙夷。大好的河山啊,這些個皇子,僅僅只為一人榮耀,就能将山河百姓拱手送予他國。
這樣的皇子,即使當了燕王,又有何懼?
時間算計得剛剛好,入夜之後,大軍在大薊城休整。沙星升治軍還算嚴謹,這時候已經開始巡視營帳。慕容炎所率的士兵皆是溫砌的精銳,多年老兵。眼看着時間越來越近,大家也開始聚攏在一起。
子時一至,城外火光驟起。慕容炎下令燕軍分散入戶,與百姓一起入地窖躲避。片刻之後,已有火箭如雨一般射入城內。大火沖天而起,城中軍隊頓時亂成一團。
沙星升立刻反應過來,知道自己上當,他怒喝:“抓住慕容炎,不要讓他逃了!!”
無數士兵撲了過來,然而燕軍已經疏散,只有慕容炎和左蒼狼兩個人,目标非常小,追捕不易。風油助火勢,城門都已落鎖,濃煙滾滾,入目只見一片片刺眼的光亮。溫砌令人守住城門,一旦有人試圖突圍,立刻亂箭射回。
左蒼狼跟慕容炎在濃煙中奔逃,十幾萬敵軍啊,如果真的撞上,大羅金仙也要被剁成肉醬吧?
火箭呼嘯着入城,到處都在燃燒。斷木支離,偶爾被腳下的東西一絆,再優雅的人跑起來也得狼狽不堪。左蒼狼跟慕容炎此時便如喪家之犬,慌不擇路。偶爾被小股的俞軍發現,左蒼狼拼了命地放箭掩護。風煙濃黑,空氣滾燙,她開始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射中目标。
弓已經将手灼出了水泡,吸入的氣體如同鋼針。但周圍總算沒有人聲了,左蒼狼停下來喘息,慕容炎轉頭拉着她的手,一路向前。他黑色的長袍在滿城煙火之中飛揚飄卷,詩畫難描。
左蒼狼突然就又有了力氣,她射殺追兵,慕容炎探路撤退。不久之後,二人來到一處一處廢棄的枯井,慕容炎說:“下去。”
左蒼狼知道情況危急,也不多說,立刻下到窖中。慕容炎随後也下來,然後将已掩一半的石板托起,蓋住井口。
外面的聲音瞬間就小了,火光隐隐透過頂上的縫隙,大薊城整座城池都在燃燒。
左蒼狼頭發被燎了一大把,臉上、身上簡直不知道哪兒受傷了。相比之下,慕容炎還算是整齊,然而也是一身煙塵。臉上就更不用說了,汗和煙泥和在一起,再抹一把可以直接上戲臺唱戲了。
兩個人對視,左蒼狼先笑,又趕緊忍住,上前為他輕輕撣掉身上的灰:“主上……”
慕容炎盯着她:“你這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是什麽意思?”
熱浪透進來,裏面有些悶。左蒼狼幫他解甲,輕聲說:“屬下無能,令主上遇險。”
漫城大火中争戰、奔逃,慕容炎裏衣全部濕透。這樣的濕衣穿在身上,明顯不适。慕容炎輕哂:“說得對,你就是護主不力,過來。”
左蒼狼無語,呃,我就随便說說。這還能真怪我啊?她走過去,慕容炎擡手,親自為她解甲。左蒼狼面色早就滾燙通紅,已經看不出是被羞的還是煙薰火烤的。
沉重的盔甲被放到一邊,慕容炎早想到要用這裏作為藏身之處,裏面打掃得倒是非常幹淨。居然還放了一桶清水和兩套幹淨的替換衣服。
慕容炎揮手:“轉過身去。”
左蒼狼背過身,他用清水擦臉,然後換上幹淨的衣服。最後說:“過來換衣服。”
左蒼狼過去,看見他只是擦了擦臉,不免意外。他這樣一身汗濕,怎會不擦擦身子?她遲疑,慕容炎秒懂:“你一個女孩,用我的洗澡水,畢竟是不好。我洗讓你髒着吧,一樣會虐待我的鼻子。你洗吧。”
左蒼狼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這孤男寡女的……不好吧?慕容炎笑:“我暫時決定不偷看你。”
說罷,他真的轉過身去,背對着她。左蒼狼絞了濕衣一角,從臉開始,看他真沒偷看的意思,背過身緩緩擦拭身體。
水聲清悅,慕容炎轉過頭,見隐隐火光中,她衣裳半解,背部肌膚溫潤如玉。左蒼狼将身上擦了擦,轉過頭看一眼,正對上慕容炎的目光。
“啊!”良久,她反應過來,飛快地攏住衣裳。慕容炎笑得:“我就看一眼,倒是比那北俞十幾萬敵軍都可怕了。”
左蒼狼終于怒了:“你說過不看的!你……你堂堂燕國皇子,言而無信!你……”說不下去,詞窮了。
慕容炎笑:“我說過暫時不看,先前也确實重諾如山。如今暫時已過,我看一眼,何為失信?”
左蒼狼轉頭,慕容炎靠近,審視:“真生氣了?”
左蒼狼硬邦邦地:“主上何必如此?您若真對屬下感興趣,只需一聲令下。屬下寬衣解帶,服侍主上即可。”
慕容炎嘆氣,扯了件衣服鋪在地上,席地而坐:“人潦倒了真是不行了,惶惶奔逃、形容狼狽也就罷了,連手下也會對你冷嘲熱諷。”
左蒼狼氣結,想了想,又微微心軟了。
天知道他那樣一個挑剔的人,是怎樣倉惶逃蹿于十幾萬敵軍之中時,忍受滿面煙塵。最後又是以怎樣的心情,避難于荒地枯井之中,聽烈火焚城,敵人厮殺吶喊。
她垂下眼簾,輕聲說:“如果……如果……”
努力了好幾次,沒說下去。慕容炎好奇地靠過來:“如果什麽?”
左蒼狼咬唇:“如果,以我身軀,可慰主上之心,我願意。”哪怕只是片刻,如果真的可以,我願意。她聲音微弱,卻堅定:“可我知道,那并不能。多年來,太子與五殿下都已經妻妾成群,惟有二殿下仍對姜姑娘虛位以待。殿下對姜姑娘的感情,一直讓人豔羨。如今殿下身處逆境,需要的不是慰藉,而是足夠的忍耐與堅定。所以但請主上自律、自重,屬下願追随陪伴主上,将失落的一切,一一尋回。”
慕容炎微頓,良久:“白眼狼。”
左蒼狼擡起頭,目光濃烈如酒。慕容炎緩緩別開視線,好吧,我相信你是認真的。他伸手,捂上她的眼睛。
不……不要靠近我,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第 16 章 如故
燕國和俞國大戰的時候,冷非顏還在養傷。
晉薊古道旁邊有個小客棧,楊漣亭把冷非顏扶到這裏,見她傷勢沉重,索性就在這裏住了下來。冷非顏醒來的時候,楊漣亭不在,而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房間。
冷非顏翻身坐起來,不小心抻到傷口,不由咝了一聲。
這點痛不算什麽,她撐着身子走出房間,見樓下坐了不少人。正是午飯時候,客棧生意不錯。
冷非顏正要叫小二,突然天光一暗,一個少年腰懸玉笛,手握寶劍,步履如風般走進來。陽光在他身後盛開,他比陽光燦爛。冷非顏盯着他看,只覺其氣質形容,無一不是似曾相識。
一個愣神間,少年卻已經來到櫃臺,低聲同掌櫃說話。
冷非顏當下就快步下樓,可惜畢竟帶傷在身,快也快不到哪去。等到她下樓的時候,少年已經離開。掌櫃看見她,笑臉相迎:“喲,姑娘可算是醒了。楊公子在後面替您煎藥呢。”
冷非顏問:“剛才那是什麽人?為什麽不住店就走了?”
掌櫃愣了一下,說:“剛才那位?哦,您是說藏歌藏公子啊,他可是大貴人,怎麽會住在我們這種小店……”
冷非顏還要再問,身後有人托着她的腰,将她半摟半抱地往樓上房間裏弄。冷非顏一轉頭就看見楊漣亭,忙拍他的手:“幹什麽幹什麽,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
楊漣亭幾乎咬牙切齒:“不想死就別亂動!”
一路拖回房裏,冷非顏說:“楊漣亭,我剛剛見到一個人,真是一見如故!以前有人說一見鐘情,我不信,剛才看見他,我竟然有點相信了!”
楊漣亭氣得:“冷非顏!你能不能用點腦子!他是藏歌!”
冷非顏在床上躺下來,問:“怎麽了?”
楊漣亭咬牙切齒,說:“你對他一見如故,是因為我們前幾天剛剛在晉薊古道上,用不太光彩的方法,殺了他哥!”
冷非顏微微一驚,一揚右手敲了敲腦袋:“怪不得看上去這麽眼熟!那他是過來找他哥哥的?”
楊漣亭連喂帶灌地喂她喝藥:“如果讓他知道來龍去脈,他就變成找你的了。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麽樣?”
冷非顏将藥汁含在嘴裏,咂了咂,說:“我覺得長得不錯,腰身也……”楊漣亭臉都綠了,差點把藥碗扣她頭上:“我是問你這個嗎?!”
冷非顏嘿嘿笑:“武功比起那個藏鋒差遠了。那個藏鋒……你沒有留下什麽蛛絲馬跡吧?”
楊漣亭說:“沒有,不過我要趕回晉陽了,再遲些恐引人起疑。燕子巢的人正在四處尋你,你有辦法跟他們聯絡上吧?”
冷非顏揮揮手,像趕蒼蠅:“走吧走吧,別在這裏礙手礙腳。”
楊漣亭頗不放心,還是再叮囑一句:“你帶着傷,別惹事。”
冷非顏一臉不耐煩,徑直将其趕了出去。楊漣亭返回晉陽城,冷非顏出了小客棧,很快聯絡到燕子樓的混混。
“樓主。這些天不見您,兄弟們都急壞了!”一個喽羅跪在地上,十分恭敬。當然着急了,大家都服了毒,解藥在冷非顏手裏。她要是一去不回,大家找誰去。
冷非顏擡起他的下巴,微笑:“小南,你看我漂亮嗎?”
這小南原來也不是好鳥,在這裏俗稱南天一霸。這時候聽了這話,他卻像個情窦初開的少年一樣,滿臉漲紅:“樓主,小的不、不、不明白您這話是什麽意思……”一邊說一邊驚恐地往後退。
冷非顏說:“我聽說,你以前最大的愛好,就是調戲良家少女。”小南不明所以,冷非顏望着那雙純潔的眼睛,一臉妩媚地說:“現在,你過來調戲一下老子。 “樓主饒命啊!”南天一霸卟嗵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冷非顏怒了,一腳踢過去:“聽見沒有!”
南天一霸痛哭流涕。
烈日當空,晉薊古道空無一人。北俞軍隊已經侵入大薊城,再往後就是燕都晉陽。這裏百姓争相向東而逃,更沒有人會在這時候去往大薊城。
古道冷清,然有一人正牽馬而行。藏劍山莊的二公子藏歌,年僅十六,在武林之中已經頗有名頭。他有名并不是因為武功,而是性情豪爽,愛交朋友。
藏劍山莊素來不在江湖行走,唯有他游山玩水,交游廣闊。藏天齊将滿腔希望都傾注在長子藏鋒身上,對幼子倒是比較寬容。平日裏不太管他。
這時候,藏歌沿晉薊古道而行,他與大哥約在晉陽城郊的天然居會面,然而日子過去了好幾天,仍然不見兄長。藏歌聽說他是在晉薊古道等人,這才沿着古道找尋。
但是一無所獲,如今北俞與大燕正在交戰,俞軍深入大薊城,他不會是碰上什麽麻煩吧?
藏歌眉頭緊鎖,一路仔細查看,走得很慢。突然道旁密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