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麽都沒有,有的就是世間。”當初說出這番話,完全是沒經過腦子。
想想,我們最缺的是什麽,不是金錢,不是愛情,不是友情,是世間。
從我們出生開始,每個人的時間就是固定了的,短短幾十年,長則最多百年。從呱呱墜地,便是我們的倒計時,而我,一個青春接近尾聲的青年,又有什麽資格說我有的就是世間。
左安聽到我的話,也并沒怎麽在意,興許是對我這種說話不過腦子的人,早就習慣了。
“說吧,什麽事,我很願意做個忠實聽衆。”我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床位,示意她也坐過來。
原本以為她不會坐過來,沒想到她卻坐了過來。
她坐在我身旁,緊挨着我,然後長長的舒了口氣,給我講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大一不快不慢的就過去了,為什麽說不快不慢呢,因為大一,和很多學生還沒建立深厚的感情,緊緊限于熟悉,緊緊限于是同學,室友,這兩層關系。所以,不覺得時間過得有多快。而為什麽又顯得有些快呢,那是因為,進了大學,不再像高中那般有壓力,所以就覺得學校生活,過得快一些。
左安在臨近寒假前,在新生群中認識了一個叫陳菊的女孩。她也是重慶的,跟左安是老鄉,再一聊,陳菊竟然也是西四棟的,越說越有感覺。
于是當天晚上,左安便去找了陳菊,兩人初次見面,操着一口重慶方言,相談甚歡,直至寝室熄燈,不得不回去。
“陳菊,那我們明天見,買票時,一起哦。”左安臨走前,跟陳菊揮手作別,依依不舍。
陳菊也親自把她送到寝室門口,這才三步一回頭的往回走。
第二天,陳菊便約着左安一起去買了回家的車票,那時候左安沒有買卧鋪,為了節約錢,十七八個小時的車程,硬是坐過去的。
雖然坐了一夜,可因為一路上有不少學生,有說有笑,倒也過得挺快的。
到了重慶,左安還要買汽車票,她家并不是住在重慶市,而是在四川宜賓。說是家,太誇張了,就只是一個暫且住的地方。
她媽媽在宜賓打工,所以,寒暑假她都得去宜賓。其實,對她來說,并沒有一個固定的地方,媽媽去哪裏打工,她便去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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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大學期間,她辦了三張學生證,當然這是明顯的作弊。不過為了省那幾塊車費,她不得不這麽做。
買了汽車票,坐了四五個小時,才坐到宜賓。
“媽媽,我回來了。馬上就要到車站了。”快到車站時,左安給媽媽打了電話。
“哦,要的,我馬上去接你。”媽媽聽到左安的聲音,很高興,心情也愉悅了不少。
見到媽媽的第一眼,左安眼睛有些濕潤,到宜賓時,已經是下午。南方的冬天,永遠都是霧蒙蒙的,天空總是飄着雨,陰沉沉的,像是她此刻的心情。
她深吸一口氣,将心中的難過,強行壓了回去。
媽媽又瘦了,又蒼老了,她打着一把傘,站在雨中翹望。
“媽,我在這裏。”左安拖着皮箱,朝着媽媽走過去。
“怎麽這麽晚,我都等一個多小時了。”媽媽口氣雖然略顯責備,可是細聽,滿滿的都是關愛。
左安沒說話,媽媽說等了她一個多小時,倒不如說等了她幾個月。從炎熱的九月等到寒冷的一月。
這三個多月裏,媽媽是每天數着日頭在過吧,她每天都在等。
“媽,以後不用來接我了,我都這麽大了。”左安口氣僵硬的說。
她是個不會表達的人,不管是對于媽媽,還是對于許世陽,還是對于朋友同學,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感情。
明明是關心的話語,說出來,卻像是誰欠了她一比巨債。
媽媽沒有計較她生硬的話語,笑嘻嘻的走上前來,接下她手中重重的皮箱。
左安縮了縮手,媽媽直接拖了過去。
“媽媽,我來提吧,箱子重。”
“不重,媽媽提得動。媽媽才多大年紀,這點都提不動了。”媽媽提着箱子一拐一拐,手背青筋凸出。
左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平滑幹淨,心中微微酸澀。她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拽過皮箱提在手中,然後快速往前走。
“安兒,怎麽了,在學校遇到煩心事了。”
“沒有。”
媽媽沒再說話,拿了一個比較輕的包,走到左安身旁。隔了好一會兒,她才試探的開口。
“安兒,媽媽有件事跟你說,你別生氣,也別怪媽媽。”
左安心口緊了一下,像是猜測到什麽不好的事情,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開口。
“有什麽事,你直說吧。”
“媽媽去年生了病,每天打針吃藥,花了好幾千。”
左安沒說話,她已經隐約猜測出了什麽。
“媽媽不想這樣的,媽媽知道你不喜歡。可是媽媽真的沒辦法,你也知道,我們家還欠着你舅舅他們幾千塊錢,媽媽又一身是病。你大學開學就是好幾千,都是借向你舅舅家借的錢,你每個月的生活費,也要好幾百。”說到這裏,左安已經無法再保持沉默了。
她轉過頭,目光清冷的看着媽媽。
“媽,你又找了一個後爸,對嗎?”她說的很平靜,很平靜。
平靜得幾乎看不出她有任何情緒。
☆、015:純潔百合
“對不起,安兒。媽媽答應過你,不會再找的。可媽媽卻,但是媽媽不這樣做,你就不能繼續上大學了,你知道嗎?”
左安一把丢了皮箱,怒瞪着媽媽,好半晌,才聽她歇斯底裏的吼叫。
“我不上學了!我不想再上大學了!哪怕不上學,我也不想你再嫁人!”
左安一邊哭,一邊跑,皮箱丢在了馬路中間。她原本滿懷激情的回家,想到一學期沒見到媽媽了,終于可以回去見媽媽。
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會有這麽大一個驚喜等着她。
媽媽再次找了男人,讓她掰起指頭算算,這是第幾個了。
呵呵,五個,這是第五個。
媽媽的故事,又得從很久遠說起,那是一八八六年秋。
重慶山裏的一個姑娘,才十八歲。紮着兩條麻花辮,穿着碎花襯衣,正如歌詞中所唱的,村裏有個姑娘,紮着兩條辮子,長又長。
“左玉,你去吧,反正你在家閑着沒事,去江蘇你姐姐那裏,拿些錢回來。家裏你三哥還得娶媳婦。”
左玉是左安的媽媽,左安是單親家庭,所以跟着媽媽姓。
左安的外婆,給左玉買了長途火車票,将她送到火車站,千叮咛萬囑咐,叫她一定要從姐姐那帶些錢回來。
其實那時候,左家也不是特別窮,主要是成分不好。什麽成分,地主成分。
這個又得從中國全國範圍農村階級成分的劃分說起,根據當時中國的土改現狀和需要,将農村階級劃分成了“地主、富農、中農、貧農、工人”。
土改、文革期間,地主們紛紛被打倒,土地也被沒收。
說起這件事,其實左玉爺爺挺倒黴的,原本左玉爺爺是地地道道的農民,簡單樸實,又勤勞。
一直勤勞樸實的左玉爺爺,好不容易攢了些錢,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全部拿來買了土地,心想,有了土地,有了糧食,能夠吃得飽飯,那就是最大的幸福。
結果偏偏遇上了土改,根據土改劃分的标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左家劃分為了地主。這下好了,從來也沒過上好日子的左家,省吃儉用了一輩子,落下被鬥争的下場。
左玉爺爺死了,左玉爸爸以及幾個叔伯,便四處逃難,四處漂泊。
後來遇上左玉媽媽,那時候左玉媽媽還沒嫁給左玉爸爸,她家是富農,所以算得上當時的小康生活,卻又剛好不會被鬥争。
這鬥與不鬥之間,僅僅一步之差,正所謂,差之毫厘,謬之千裏。
左玉媽媽原本嫁到吳家的,結果因為前夫意外去世。而剛好在那個時候遇上了左玉爸爸,左玉媽媽比左玉爸爸還大十歲,當時左玉爸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而左玉媽已經是生過兩個孩子的少婦。
就這樣,由于成分不好,家破人亡,四處漂泊。每天只盼着不被抓到,不被鬥争。經過別人撺掇,叫左玉爸入贅到吳家,娶了左玉媽,這樣的話就不算左家人了,就不會被鬥争。
左玉爸想也不想,便應了下來,只要左玉媽同意,大十歲也無妨。要知道,在那樣的年代,五六十年代,女大男,可是很有一番嚼頭。家長裏短,說個不停。
然而為了活下去,為了保命,左玉爸已經管不了那麽多。經媒人一介紹,兩人也就在一起了,搭夥過日子。
後來生出的第一個小孩,便是左蘭,左玉姐姐。因為吳家那邊還有一個姐姐,和哥哥,所以左家這邊生的,便只能往下排,即便是左家的長子長女,也只得往後排。
之後陸續有了左玉二哥,左玉三哥,以及左玉和弟弟。家中兄妹七人,全部擠在一個破陋的土房子中。
根據左安的講訴,她說,那時她二姨,也就是左蘭,是被她外婆硬逼着嫁到江蘇去的。那年左蘭才十六歲,哭着被塞上了車。
左安外婆收了別人兩百元,便将女兒賣了出去,說賣可能誇張了點。但是那種性質,與賣又有何區別。
不是嫁給江蘇有錢人,也不是年輕力壯的小夥,而是一個比她大接近二十歲的中年男人。
而左安外婆之所以那樣做,其實是為了底下的幾個兒子娶媳婦。那樣的年代,說重男輕女,一點也不過分,事實本就如此。
可是由于左家成分不好,一直沿襲到七八十年代,很多人都受到封建思想的影響,根深蒂固,難以摒棄。
一般的家庭,姑娘稍微有貌的,都不會嫁到左家去。左安外婆,眼看着自己幾個兒子,越來越大,長得也不差,卻硬是娶不到媳婦。這可心焦,所以也就做了一些所謂的賣女求榮之事。
才十六歲的左蘭啊,花一樣的年紀,還沒開放,就嫁給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左玉走的那天,重慶依稀下着雨,她坐上了去江蘇的火車,不是,是去西安。那時候還沒有直達江蘇的火車,只得先坐到西安,再轉車。
從來沒出過遠門的左玉,純潔得就像是剛從山中采摘的百合,嬌嫩欲滴的模樣,讓人都不忍心染指分毫。
到了西安,膽小怕事的左玉,看着人潮洶湧的火車站,連去哪裏買票都不知道。她吓得在一旁哭,這時候有位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主動上來搭讪。
聽左安說起呢子大衣,我突然就想到了上海灘中的許文強,不過很顯然,左玉沒有馮程程命好,危難時刻遇到的是英雄。
“小姐,你怎麽了,是遇到什麽困難了嗎?”呢子大衣關心的問道。
左玉老實本分的将一切都說了,不用說,遇到人販子了呗。
後來呢子大衣很熱情的幫她,然後帶她去買票等等。之後等左玉醒來時,便被賣到了安徽一處偏遠地方。
買主花了八百元買了左玉,而呢子大衣也不見了。
“我媽媽現在最恨的,便是呢子大衣。”左安毫無溫度的說了句。
我笑笑,沒說話,繼續等下文。
左安爸爸比左玉大十七歲,那時候左玉爸爸已經是三十五六的中年男人了。而且還結過婚,娶過一個女子,聽說那個女子比左玉還漂亮,結果不幸去世,死的時候還懷着孩子。
又是一個薄命紅顏,我在心底感嘆了一句。
左玉被人販子賣給左安爸爸後,又哭又鬧,還企圖逃走。最後下場便是,沒逃得走不說,還被打了,兩條腿是打斷了的,渾身打得血肉模糊。
再烈性的人,被這麽一打,也乖乖老實了。于是左玉變得郁郁寡歡,八九年時,便生下了左安。
☆、016:終于逃走
三年後,又生了左安的弟弟,方方。
說到這裏是,左安轉過身,看了我一眼。
“文萊,我弟弟也是92年的。跟你同年。”她說完這話,我便知道,自己再也沒戲了。
幸好,我對左安的感情,并不是強烈的男女之情。只是我憐惜她,看她這麽孤單可憐,我心疼她。但我知道,這僅是心疼,不是愛。
左玉在生下左安時,還一直心性不定,表面看似馴服了,其實心裏一直都想着逃走,只要有機會就逃走。
因為她不甘心,對于這場婚姻不甘心,對于這個世界不甘心。她一直認為自己并非惡人,從沒做過壞事,為何會有這樣的下場。
被拐賣,被打,被囚禁。她活得毫無價值,毫無尊嚴,唯一價值便是替人生孩子。
在左安只有兩歲時,左玉半夜起身上茅房,那時候夜深人靜,沒有人看着她。于是她便拼命奔跑,一直跑,終于跑出了侯家莊。
回身時,只見萬惡的侯家莊,被黑夜吞沒。在她眼中,侯家莊便是黑暗的,恐怖的,是她的一場噩夢。
可是看着黑夜中,那間破敗的土房子,以及房子中,那個兩歲大的孩子。她心軟了,想着,要不回去看一眼吧,就最後一眼,看完便走。
她只要逃出了侯家莊,連夜到了縣城公安局,講明一切,便可以自由了,便可以回故鄉了。她的家鄉,四川重慶。
那時候的重慶,還沒直轄,還是屬于四川。
可是當左玉又反身折回去時,聽到了一聲聲的哭啼,那是左安的聲音,她奶聲奶氣的在哭,哭得有些抽噎。
左玉想也不想,便沖進了屋,那次機會錯過,她再也沒走得成。之後便有了方方,然後左玉爸爸硬帶着左玉去做了結紮手術。
左玉不同意,結果被打昏了帶進醫院。
這一等,便等到了九七年,那年香港回歸,舉國同慶,那年重慶直轄,全城歡舞。
總之就是,左玉帶着左安與弟弟光明正大的離開了侯家莊,為什麽說光明正大,因為左安爸坐牢了。
這裏她爸爸為什麽會坐牢,左安并沒有明說,至始至終,她連她爸名字都沒提過。只是在講自己媽媽故事時,不得不提,只用了個爸爸的稱呼。
我在想,左安一定是仇恨她爸爸的,或者根本不記得爸爸名字。
後來才知道,那是她心中的一個痛。
左玉帶着左安跟弟弟去了江蘇,找到了左蘭家。那地址,她一直記着,一記便是十年。
然而當左玉找到左蘭家時,左蘭卻不在江蘇,得知回了重慶,并且在重慶改嫁了。而那時,左蘭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後來得知左玉的消息,左蘭便趕了回來。
于是,一家人又重逢,與重慶那邊的丈夫斷了聯系。
聽到這裏,我痛苦的扶着額,我終于知道,左安的性子,為什麽這麽冷了。換作是我,從小這麽多經歷,堪比電影人生,我也不會熱情到哪去。
在江蘇左蘭家住了半個多月,誰知左安爸找了過來,據說是越獄。
左玉一聽,吓壞了,拉着姐姐的手哭訴:“姐姐,怎麽辦?他找過來了,他會打死我的。”
雖然堅強隐忍了多年,可是在姐姐面前,她還是習慣性的尋求庇護。
姐姐輕拍着她的手,安慰她:“妹妹別擔心,有姐姐在,有姐夫在。”說到這裏,她回頭看了眼自己五十有餘的丈夫,心煩的別開眼。
左安爸不出意外,趕到了江蘇左蘭家,然而礙于左玉姐姐的面,他也不敢作威作福。
“小玉,帶着孩子跟我回去。”
于是,左玉帶着左安跟弟弟,随左安爸回去了。臨上車時,左蘭不住的對左玉擠眉弄眼。
左安在一旁,小心的觀察,似察覺到什麽,但又不确定。
汽車臨時休息,在車站時,左玉突然對左安爸說:“當家的,我這幾天身上有情況,去方便一下。”這話左安爸自然是聽得懂,女人嘛,每個月不都有那麽幾天。
他點點頭,代表同意了。于是,左玉便拿着紅色布包,準備下車。
這個時候,左安立即跳了出來,一手拽着左玉,看向爸爸。
“爸爸,我也要上廁所。”
左安爸不可能不讓自己女兒上廁所,又點了點頭,母女倆牽着手,上廁所去了。
到了廁所,左安便放開左玉的手,仰着小臉嚴肅的看着媽媽。
“媽媽,你是要離開,對嗎?”
左玉很詫異女兒的問話,不過确實問對了,她是要離開。現在女兒都八歲了,她可以不用擔心了。
“媽媽,你跟二姨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們商量好了,汽車臨時停車時,你便假裝上廁所,然後就逃走。”
那時候的左安,雖然不太明白,媽媽為什麽要逃走。可是她卻很害怕,害怕媽媽離開。
孩子的心,都是敏感脆弱的,尤其是倒董事不懂事的時候。他們對于這個世界的認知,是模糊的,但又隐約看得懂一些,比如簡單的善惡,比如離別。
左玉看着自己女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是一個勁的流淚。
“媽媽別哭,你要走,也帶上我吧。”左安看着媽媽哭,踮起腳尖,伸手要給她擦眼淚。
“好,媽媽不哭,媽媽帶你一起走。我們去姥姥家,去過好日子。”那時候的左玉,還憧憬着,回到娘家,回到父母身邊,便能夠擁有好日子。
若是可以預料到未來是那般坎坷,她寧願從沒回過重慶,一輩子隐忍的生活。哪怕自己苦點,至少孩子沒有颠沛流離。
她們母女在廁所等了很久,久到別人的眼光,如芒在背。
“媽媽,別擔心,爸爸應該走了。”
“好,我們悄悄出去看看。”左玉小心翼翼的拉着左安,走出了廁所,在車站轉了幾圈,也沒看到車,終于确定左安爸離開了,她懸着的一顆心,也放了下來。
可與此同時,卻又有些失落,有些酸苦。她這一走,或許便是一輩子。而她那五歲大的兒子,何時才能見面,是十年,還是二十年,或者一輩子都再也不能相見。
想到此,左玉沒忍住,又流下了眼淚。
“媽媽,你是擔心弟弟嗎?”八歲大的左安,剔透的像是一顆玲珑。
“沒,媽媽不擔心。安兒,我們也快點走,待會你爸找來了。”于是左玉拉着左安,匆匆離開,去買了火車票。
☆、017:車上昏迷
不曾料,從沒出過遠門的左安,第一次坐火車,不幸的生病了。也不知道是感冒,還是暈車,總之昏迷了好久。
左玉媽媽擔心的要死,抱着左安哭哭啼啼。
“大姐,別擔心,這裏有熱水,您喂給孩子喝點。”有好心人士,遞上熱水。
左玉警惕的看着對方,遲遲不敢去接,俗話說,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就因為當年她輕易信任了呢子大衣,結果呢,卻被迷暈了,賣給別人。所以,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別人的“幫助”,誰知道對方安的什麽心。
那人見左玉不信任她,也不再勉強。于是,左安在火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滴水未進,粒米未沾。
左玉那叫一個心焦,抱着左安一會兒哭,一會兒睡,手都麻了,卻仍是不放開,死死的抱着。
直到下了車,到達成都,她才松了一口氣。因為到了成都,就代表離家不遠了。而她,一下火車,便深吸一口氣,她聞到了家鄉的味道。
可左安卻一直昏迷着,原本就瘦小的她,此時更是瘦得跟非洲難民無異,小臉一個巴掌就蓋得住。
“怎麽辦,我女兒怎麽辦?”左玉抱着左安坐在火車站,一邊哭,一邊無助的望着天。
因為此時的她,身無分文,家也回不了,女兒的病也無法去醫治。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唯有哭泣。
有不少好心人,見到情況,便紛紛圍過來,有的丢十元錢在他們面前,有的丢五元錢,一元錢不等。
突然一個穿着幹淨,看起來年輕有錢的女人走了過來,她掏出五十元,不是丢到地上,而是遞到左玉懷中。
“大姐,這是妹子一點心意,誰還沒個坎。堅強點,孩子我給你看看,我是醫生。”原本一直都很警惕的左玉,那時候竟然把左安遞給了女人。
不為別的,不為她給的是五十元大鈔。而是她沒有将錢丢在地上,是禮貌的遞到了左玉懷中。
“謝謝你,妹子。我女兒在火車上就昏迷了三天三夜,現在都還沒醒。”左玉一邊哭,一邊哽咽着說。
女子沒有嫌左安髒,而是小心翼翼的将她抱過來,然後掐住她的人中。不一會兒,左安醒了。
記得左安是這麽說的,她說她昏迷後醒來,看到女子的第一眼,她以為自己見到了天使。
我撓頭一笑,說:“可不就是,醫生不就是白衣天使麽。”
左安卻無奈的搖了搖頭,她苦笑着說:“那是以前,現如今,穿白衣的不一定就是天使。也有可能,是劊子手。”
我沒接話,她說的沒錯,現如今,很多理論都模糊了。
左安醒來後,很多好心人都送上吃的,她們沒有再丢到地上,而是送到左玉手中。
我聽到這裏,很沒種的紅了眼睛。也不知道為什麽,其實我并沒經歷那些,反倒難受了,可再看左安,她眼睛依舊幹澀,毫無知覺,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想想現在那麽多天橋底下,人民廣場,火車站,汽車站等人群聚集的地方。可以說,随處可見無手無腳,殘疾人士唱歌乞讨。
真的,你說看到這些不觸動,心裏沒有感覺,那是假的。可到處都是啊,你每到一處都看得見,時間久了,也分不出真假。
有人說,是騙人的,也有人說,是真的。可究竟是真,是假,誰又看得真切呢。
而那些,風雨天,拄着拐杖在大街上乞讨的。每次看到這種,我總會給個幾塊錢,因為我覺得不管是真是假。他們都不容易,至少他并不富裕,生活并不安穩。
試想一下,一個生活安穩,子女孝順的老人,他會出來乞讨?風雨天拄着拐杖,四處低聲下氣的求着,給點吧,給點吧。
你家老人若是這樣,你父母同意嗎?
“那後來呢,你病好了吧。”我見左安停頓太久,忍不住問出口。
“後來,後就是……”
于是她又緩緩地說了起來。
左玉看着這麽多好心人送上食物,她一邊哭,一邊感激的道謝。
有了錢,便可以買車票了,左玉拿着好心人捐助的錢,給家裏打了電話。那時候家中村裏已經有了座機,而臨走前,左蘭将電話告訴了左玉。
“媽,是我,玉兒。”左玉拿着電話的手都在顫抖,十年了,她離開家整整十年。
這十年裏,她家人都以為她死在了外面,杳無音訊,就連公安局也查不到她在哪。她父母從最初的傷心,到最後的絕望。
左玉生日是在農歷五月初五,剛好是端午節,也就是屈原奮進投汨羅的那日。這命,苦成啥樣了,就連出生,都是在別人的忌日。
“你媽媽命真苦,你也苦。”我看着左安瘦削的背影,無奈的說了句。
她媽媽命都這麽苦了,為什麽她就沒有好一點。我在心中,為她感到不公,為她感到不平。
究竟是現實太殘酷,還是老天太近視。世間這麽多苦命的人,他們為什麽看不到。
左玉給家裏打了電話,說了下自己現在是在哪裏,便匆匆挂了電話。那時候可不敢多打,電話費貴得要命。
打完電話後,左玉便帶着左安去買了回家的汽車票,誰曾想,她這邊買票的同時,左安外婆那邊也行動了。
當左玉一身狼狽的回到家時,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多了。
那夜下着雨,山路濕滑,不好走,走一步,摔一腳。
“安兒,小心,來,媽媽抱你走。”左玉看着女兒渾身是泥,不忍心,想要将她抱起來。
但是左安卻沒讓左玉抱,她知道,媽媽很累了,她不想讓媽媽更累。
“媽媽,我能走,只是暫時不習慣山路而已。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了,我以後都要習慣,不是嗎?”
左玉沒有再勉強,她只是欣慰的看着女兒,安兒說的也對,以後都要習慣。重慶是山城,四處都是坡坡坎坎,比不得安徽一馬平川。
“爸,媽,開門。”左玉牽着左安,渾身泥水的站在自家門口。
她再也忍不住,潸然淚下。這是她的家,十年前就是這般模樣,如今還是這般模樣。
沒有變,家沒有變,房子還是那座房子,院前的葡萄架,還是那般青翠。
因為那年是夏天,所以正是葡萄成熟的季節。
“誰呀。”年邁的父親聲音渾濁。
“是我,玉兒。”左玉哽咽着聲音,伸手捂住嘴。
“玉兒,這麽快你就回來了。你媽跟你二哥,今天才去成都。”左安外公并沒有多驚訝,因為之前就知道了小女兒的消息,不過卻好奇,她怎麽就回來了。
☆、018:如此涼薄
兒子跟妻子今天才出發,這麽快就趕回來了,不應該啊。
“你媽跟你二哥呢?”左安外公看門外就只有左玉和一個小女孩。
“媽和二哥?”左玉話還沒問完,便被左安外公拉進屋。
“外面霧氣重,有話進屋來說。”
随後左安的大舅媽,大舅,也都得知了左玉回來的消息。因為左安大舅的家,就在左安外婆隔壁,離得不遠。
“唉喲,玉兒,你這是怎麽回事,一身全是泥水。”
一家人說笑了半天,最後左安大舅媽熱情的去做了飯,左安睜着圓圓的大眼,好奇的看着圍在她身邊的人。
那時候,她很害怕,小小的身子,不禁瑟瑟的抖了抖。換句現在的話說,她就像是一只被關在籠子裏的小動物,被人圍觀,好奇的指指點點。
在那個沒有常識,文化普遍低下的年代,很多足不出戶的老人,看到一個外來人口,便像是看稀奇一樣。
以為外地人,便是金發碧眼,說的全是鳥語。
當時的左安,在那些圍觀者眼中,雖然沒有金發碧眼,可安徽方言,對于他們來說,跟鳥語差不多。
很長一段時間,左安這個外來物種,都被拉出去四處展覽。
我又沒忍住笑出聲,聽到左安略顯诙諧幽默的描述,不禁想到了最近挺火的都教授。
“你說你,我明明跟你說了,跟你二哥去成都接你。你卻一個人回來了,害我們白跑一趟,白跑不說,還花冤枉錢,這來去車費……”左安外婆回到家後,第一句話不是問左玉,這些年去了哪裏,過得好不好,而是劈頭蓋臉一頓訓斥。
訓斥的中心思想,不外乎就是,白花了錢。
“媽,我心急,所以就急着回來見你們。”左玉唯唯諾諾的說着,生怕惹到母親不高興。
左安聽不懂她們的話,在一旁無辜的看着這個紛擾的世界。
三天後,左安外婆就将左玉嫁給了一個離異的男人,男人姓餘,老婆跟人跑了,他獨自帶着兒子。
“媽媽,我才回來幾天,你就叫我嫁人。”左玉有些不滿,她有些失望。
她以為自己十年沒回來,回來後,起碼會得到家人的熱情,得到父母的關愛。可是沒有,父母冷淡,三天不到,苛刻的母親就要把她轉手甩出去,好像她是瘟疫病菌。
“可是安兒,她……”左玉看着可憐兮兮的女兒,回到娘家一周不到,就要進入一個陌生的家庭。
她自己還好,可是女兒呢。她突然進入到別人的家庭,會适應嗎?
“她,她才幾歲,難道你嫁人還得經過她同意!”左玉媽很不高興。
左玉嗫嚅了幾句,沒再說話。
“你帶着一個拖油瓶,在我這裏吃喝住,我哪養得起你。你不嫁人,難道要靠我和你爸養你一輩子。”
“不是的,媽,我是想……”左玉想說,等她緩過一陣子再說,起碼讓女兒适應一下。
而她也沒想過長期住在娘家,靠父母養活。她會出去打工,到廣東進廠,賺錢寄回家。
可是這些話,不等她說出口,左玉媽趕緊給她堵了回去。
“什麽都別說了,明天別人就會過來看人。如果對方不嫌你帶着拖油瓶,你就給我立馬住過去。”
左玉媽決絕的說完,不再給左玉任何機會。
就這樣,左安糊裏糊塗的跟着媽媽住到了一個男人家裏。
她在我面前,從沒形容過,後爸什麽的,只是稱呼他為,那個姓餘的男人。
起初我還覺得,左安不禮貌,起碼也得稱呼一聲,叔叔,後來就不這麽想了。
左玉帶着左安嫁給了姓餘的男人,其實說嫁都談不上,因為他們沒領證,沒辦什麽婚禮。就這樣,左玉帶着女兒,到了對方家裏生活。
說直白點,就是搭夥過日子,一男一女,彼此安慰。
姓餘的男人有個兒子,比左安大兩歲。長得還算好看,對她還行。
這一過,便是五年。直到後來,左安十三歲那年,生了一場嚴重的病。
那日是大年初一,左玉做好了左安最愛吃的湯圓,去叫她。
“安兒,起床了,起床吃湯圓。”
“媽,我不舒服。”左安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連說話都是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