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節
出現了一家很小的書報屋。
那家店的面積很小,只有老板一個人打理。為了維持生計,他還要再并着賣點別的東西。那家店更貨也不太勤,那些大城市裏流行的書目在這大都是買不到的。更誇張的是,那裏邊的書還都是新舊混雜着,店裏面很亂,每次想買點東西都要自己翻找好一通。
招娣有時候也會去看看。盡管她從來沒有賴賬或少給錢,老板對她還是冷言冷語的,其他人看見他走進那家店,也免不得要指指點點,說些很難聽的話。
但她已經能夠自行屏蔽別人的話了,不僅沒有覺得一點受傷,無論他們怎麽說,她還是一如既往。
那天她在書店裏碰到了一個年輕的男人,文文弱弱的。似乎是這裏的生面孔,至少招娣從沒有見過他。兩個人雖然離的很近,但彼此之間什麽話都沒有說。
招娣往旁邊走了一段,蹲下翻找着在地上摞得很高的那些書。那個男人還是站在原地,于是兩個人之間就拉開了一些距離,招娣沒有看到他的眼神似乎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向自己這邊看過來。
她大致看完了地上的書,就慢慢地站立起來到舊架子那邊。那個男人終于有點遲疑地走過來,以很低的聲音問道:“你在找什麽書嗎?我可以幫你找。”
招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然後她在一個很小的角落裏看到了一本書的封面,上面寫着:《簡愛》。招娣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等她把它拿起來才遺憾的發現,這只是個封面。
她又把周圍都翻找了一遍,可惜一無所獲。她走到前面去問老板,他還是一如既往沒有好氣地說:“你自己找吧,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招娣搖搖頭,也不再多說什麽,慢悠悠地走出了店門。
到了晚上六七點鐘的時候,小城鎮上的各種店鋪就要準備關門了。這裏的人吃飯和睡覺的時間都很早,加上冬天天黑得快,街上已經沒有什麽人了。
穗子從店裏出來的時候,有一個青年在店門外已經踟蹰了很久。穗子也不大認識這個人,就有點好奇地問道:“你有事兒嗎?”
畢竟,就連大半夜會偷偷跑到這裏的男人都不在少數。
她沉吟了一下,似乎有點為難地對穗子說道:“我想找你們這兒的一個姑娘。”
穗子覺得有點好笑,因為這個男人的表現實在太不像她們這裏會出現的。她大大咧咧地回答道:“我們這兒都是姑娘,你要找哪一個?”
那男人顯得更局促了。“我……我今天在書店碰見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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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一說,穗子就立馬明白了。因為她們這裏有這種嗜好的找不出第二個人,穗子像往日一樣阻攔道:“你說的是雲潇吧,她已經休息了,這個時間不見人的。要不你明天再來?”
那男人大概明白了穗子話中的深意,連連擺手否認道:“不是,不是。我只是給她送東西來的。”
正巧這個時候,招娣見穗子這麽久都沒回來,就出來找她。穗子看見招娣來了,就指一指到訪的這個男人,對招娣說道:“這個人是來找你的,她說見過你。”
招娣這才懶懶地回過頭看了這個人一眼,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記起今天和他在書屋碰過面。她向穗子微微點了點頭,答道:“哦,我見過他的。”
穗子得到了招娣的證實,就向她示意自己先回去。臨走前,她還有點不放心地拍了拍招娣的手背。招娣沉默地點了點頭,穗子就轉身進屋去了。
她看着面前站着的人,淡淡地問道:“你找我,有事嗎?”
那男人這才有點回了回神,拿起手中的一個小袋子,說道:“我找到了這個,我覺得你應該會需要。”
招娣接過那個口袋,那裏面靜靜地放着一本完整的《簡愛》。不是只有封面,也不是缺少了目錄和扉頁,是一本從頭至尾的完完整整的書。她又拿出袋子裏其餘的東西看了看,也是一些書。除了有一本很新之外,其餘的都有不同程度的老舊了。
尤其是《簡愛》,封面上滿是發黃的印記和灰塵。招娣想象不到它是在一個什麽樣的角落裏被發掘出來的。她皺皺眉頭,問那人說:“你一直找到現在嗎?”
那男人愣了一下,但他馬上恢複過來,答道:“哦……那個地方很亂,東西也堆得亂七八糟的。那裏面其他一些書,也是我找到的,和你要找的那本風格差不多,我覺得你可能會喜歡的。”
這句話證實了招娣方才的推測。但她還是用那種平靜得近乎冷漠地語氣說道:“多少錢,我還給你。”
那男人又是連連地搖頭,說道:“不,我不要錢。”
招娣擡起眼來,很深也很冷漠地看了那個一眼。然後,她把袋子換了一個手拎,自己先轉過身,又別回頭去對他很簡短地說了句:“跟我進來吧。”
第☆、我問心有愧呢
那男人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見招娣已經快步走進了屋子,想了想也就快步跟上。
雲洛和其他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前堂只有一個徐姐坐在那裏。招娣徑直地走向內室,那男人看到徐姐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但徐姐見怪不怪地點了點頭,回身去把店門從裏帶上,但沒有落鎖。
徐姐已經把原來的一個小雜屋收拾出來給招娣做卧室,不過她仍然還時不時地去雲洛那裏睡。現下,她已經率先進了屋,屋門大開着。她坐在床上,對那個遲遲沒有進來的人說:“進來啊,把門關上。”
那男人這才很遲疑地走進房間來,還轉過身輕輕地關上了門。
“坐吧。”
他坐在了招娣的旁邊,顯得愈發地局促。招娣和他的目光極快地對視了一下,然後沉默地開始解自己衣服上的扣子。那個男人這次很快地反應過來,一把抓住招娣的手。招娣轉過頭來,用一種很習以為常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連忙把手放下來,遠遠地站了起來。“不是,我不是想這個。”
“你送東西給我,我謝謝你而已。我不欠別人的人情。”
“我只是覺得你很美,我想和你說說話,只是這樣我覺得就很好了。”
“可我沒什麽能跟你說的。”
但她擡眼看見那個男人站在那裏的樣子,覺得既怪異又好笑。不知道為什麽,她指了指剛才的位置,對他說:“你要一直站着嗎?”
他就又一次坐了下來,雖然依舊沒有什麽話,但好像氣氛比剛才緩和了一些。招娣掏出一支煙,對他略一示意道:“介意嗎?”
得到了他否定的回答後,她點燃了煙,沉默地抽起來。
那個男人看着招娣在煙霧中變得氤氲的眉眼,有點着了迷。但他很快地控制了自己,抛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個問題。
“你一直就在這裏嗎?”
招娣随手拾起腳邊扔着的空罐子,往上面抖了抖煙灰。她沒有去看那個男人的臉,她像是在回答他的話,又像是自己口齒之間模糊不清的呓語。
“大概吧,那以前的事,我早就不記得了。”
“哦……你喜歡那本書吧。它寫得很好。它說:‘即使整個世界恨你,只要你自己問心無愧,知道你是清白的,那你就不會沒有朋友。’”
招娣已經抽完了那支香煙,她把煙蒂從罐子的入口狠狠地塞進去。然後,她擡起頭來,看着面前的那個男人,雲淡風輕地問道:“那這本書有沒有說,如果連自己都不這樣覺得,那應該怎麽辦?”
他被問住了。半晌,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招娣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早就告訴過你,我說不了你想聽的話。”她擡眼看了一下牆上的挂鐘,然後收回目光毫不閃躲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尚還有一點領悟力,連忙站起身來說自己該走了。招娣坐在床上,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甚至連起身送一下他的意思都沒有。
他步子很快地走到了房間門口。在離開之前,他轉過頭來看着招娣說:“我還能再見到你嗎?”他的那種神情,讓招娣聯想到一個很陌生又很遙遠的語彙——真誠。
“我一直在這裏,你想來就可以來。不過你的等到我有空的時候。”
那男人見她這樣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臉上似乎出現了幾分愠色,他一言不發地走出門去,房門也從外面被關上了。這是個連憤怒都不忘輕關房門的男人,不知道應該說他有禮,還是應該說他刻板。
招娣很無奈地搖搖頭,上床拉上被子躺下了。她沒有看到那男人離別時的神情,但她分明覺得那個背影好像有點落寞。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招娣總是會遇見那個男人,不過總是在那個舊書屋裏。招娣的行動軌跡太過單一了,不去那裏逛逛的時候,她大概一天都不會離開店裏。至于她那天跟他說過的見面地點,他卻一次都沒有來過。
碰面的次數久了,招娣也就從別人的嘴裏對這個人的底細了解得差不多。他是從外面來到小縣城教書的老師,小縣城裏的學校少,老師也少,更不要說是從外面來的。這的人還依舊保持着尊師重道的傳統,所以他們對招娣有多輕蔑,對段嘉就有多尊重。
認識他的人也很少會直接叫他的名字,總是段老師段老師的稱呼,他的全名是在招娣已經見過他很多次以後才偶然聽到的。他的身體似乎也不大好,臉上總是那樣蒼白的顏色,鮮少會有臉色紅潤的樣子。就連這一點,招娣也是在與他見過很多次以後才發現的。
她好像已經不會去注意一個人了。
這位文質彬彬的人民教師似乎特別清閑,她在小書屋與他碰面的概率幾乎高達百分之百。招娣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他太過熱愛書山文海,還是真的太湊巧。
其實,一切的偶然一定有他必然的因素在。段嘉很早就摸清了招娣出現在書屋的時間規律。
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一,書屋會內部整理一次。即使不進新貨,也免不得翻找出一些舊的庫存。所以在後面的一天,招娣一定會去那裏轉一圈。其他的星期裏,她大概會在星期三在書屋露面。如果星期三沒有去,那星期六到那去等一定沒有錯。
如果整個星期她都沒有露面,那下個星期的第一天下午大概是最有可能遇見她的了。
招娣一開始并沒有摸透其中的玄機,但她後來逐漸也明白了這一切巧合的原因,她卻有些莫名地控制不住自己,還是忍不住在老時間露面。
兩個人碰面的次數越來越多,段嘉不再像以前一樣拘謹了,招娣自以為态度還同以前一樣,不過那也只能騙騙她自己。
在招娣眼裏,段嘉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從前,那些暗地裏不論和她有過多少接觸的男人,明面上還是會用盡各種惡毒的語言罵她敗壞風氣、下流、不要臉……和別人談起她的時候也都是一臉的輕蔑,話到激動處,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甚至,連招娣自己也會覺得他們這樣做沒什麽不對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總是人類生活的常态。況且,連她自己也沒有真正的瞧得起自己。
但段嘉從來不是這樣。即使在有人看着的時候,他也從未對招娣避之不及,反而還是跟她有說不完的話。招娣大多數時候都沒有什麽回應,可是哪怕總是他一個人在自說自話,他也總是那麽興致勃勃。
他越是這樣,注意到他們兩個的人就越來越多。小城裏的流言本就三人成虎,加之這兩個人的身份實在是太懸殊和敏感了,一來二去,話就傳得越來越難聽。
招娣打心裏覺得這人挺可憐的,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被自己拖累得這麽慘。他不管從哪一點看都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好人,既然她自己已經算不上一個好人了,就幹脆躲得遠一點,別白白污了人家的名聲。
所以她一連好幾個星期都沒有再去那家書屋。她以為自己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只是不論在什麽時候都忍不住地失神發呆。
第☆、再活一次
終于有一天的傍晚,段嘉依舊沒有在書屋裏見到招娣。他走到店門口來,雲洛走出來攔住了他,并且對他說:“你不必再來了,雲潇已經說過,她不再見你了。”
段嘉并沒有放棄,他對雲洛說:“你叫她出來,自己見我,當面對我說。”
他毫不避諱地站在店門口。這個時候街上的人還沒散盡,看到這副場面,他們紛紛駐足,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指指點點。一時間,周圍響起了各種窸窸窣窣的聲音。
雲洛又勸了他兩句,他卻依舊固執地站在那裏不肯走。雲洛自覺沒辦法,就搖搖頭自己先進屋去了。
那身後指指點點的聲音沒有絲毫停息。段嘉坦坦蕩蕩地轉回頭去看了一眼,那些小商販還是有些礙于他的身份,紛紛各自散去了。
穗子一直在屋子裏觀察着外面的情況,她見段嘉這樣的表現覺得有幾分氣魄。她就走出屋門去,把段嘉帶了進來,強迫招娣出來同他見了面。“有什麽話,老早說清的好。不然段先生你每日到這裏來站着,讓我們怎麽開店呢。”
說完,她就帶着一旁的紅娟走開了,就把招娣和段嘉單獨留在前堂。
“你怎麽不去書屋了?”
招娣很輕蔑地笑了一下,冷淡地說道:“我樂意去就去,不樂意就不去,幹你什麽事?”她見段嘉還是不太死心,又狠着心加了點碼。“你要想見我,這裏随時歡迎你。對了,記得帶錢。”
段嘉這次是真的被激怒了。他在招娣的面前是一個好脾氣到近乎軟弱的人,從來都是那樣有點蒼白地笑着。他的身體底子不好,現下這一動怒,臉上顯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紅色,呼吸也變得快了許多。
他猛地吸了幾口氣,強壓下自己的猛烈情緒。他說話的聲音變得似往日一般平靜,但這平靜裏似乎有單薄有脆弱,那些想控制住卻還是全都流露出來的悲戚真的會讓人心疼。“你心裏就一點也不明白嗎?你為什麽要這樣貶低你自己,貶低我的愛情?”
招娣的心猛地驚了一下。她聽到那兩個字的一瞬間腦子裏是混沌的,她這一生中從來沒有真正地聽過這兩個字,甚至如果沒有那些發黃的、滿是黴印的舊書,她可能根本搞不清楚這個詞彙的意義。但那種不得要領的感覺只維持了很短的一會兒,在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