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苦用心月琳勸學
? 荏荏苒苒,崔皓去磐石書院讀書已半月有餘。因着他進度較旁人慢,便每日早早起身,下午散學又時常在書院留一會兒,晚上到家吃過飯還要再看書,随後便歇下了,因此沒甚麽工夫和姚睿一起玩耍。
姚睿漸感寂寞,既不想和姚珍一處,又不耐煩去府外面溜達,只得把崔月琳牢牢跟住。崔月琳處理事務時也不在外面跟着了,索性端把椅子,在她旁邊兒坐了,有時還饒有興致的聽她一聽。
這一日崔月琳有些心不在焉,崔皓去了磐石書院半個月,才有些肉的臉上又消瘦了幾分,教她不得不挂心。眼看着就要進入七月,正是下半年最忙的起始,迎秋、七夕、中元、佛道諸神聖誕、祭祀河神、等,諸事繁雜,更是讓她閑不下手來。
芸香将迎秋要準備的東西色-色報了一遍。見崔月琳聽了不言不語,由不得心裏有些敲鼓,不知自己哪裏說錯了,只得有些小聲兒的問道:“崔管家,可……可是我哪裏說的不對?”
崔月琳這才晃過神來,臉上有些讪讪的,她适才走神的厲害,竟然一個字兒也沒聽見。才要教芸香再說一遍,只聽旁邊姚睿搶着道:“楸葉六大筐,一筐分給府內衆人戴,剩下五筐熬成楸葉膏子使。香薷飲也須預備,香薷二錢、白扁豆一錢、厚樸一錢包成一副,府內七十六人,每人兩副,多包四十八副備用,共預備兩百副。采買赤小豆兩石熬湯,瓜茄各四十筐蒸脯,本地青棗三十筐。瓜茄各多兩筐備用,青棗多三筐備用,若是市上價緊貨急,提前采買再按時日多加一到兩筐。汲卻病井水,府裏下人們都是用香河水,主家們是取用小京山清溪水還是南山玉泉水,看崔管家的示下。”
他這滔滔不竭的一路說下來,可把在場的人驚住了。
崔月琳按耐住自己的心情,問芸香:“表少爺說的可對?”
芸香下巴都要驚掉了,好容易撈住,上緊答道:“都對都對,一個字兒都不曾錯的。”檀香也忙着點頭佐證,還驚嘆着道:“表少爺竟然這般好記性!”
崔月琳側頭一看,姚睿一臉“我厲害吧快誇我吧誇我吧”的讨打表情。想起蘇慶芳這次來信中提起要給姚睿找夫子一節,心裏一動,臉上卻不顯,笑着贊許他:“睿哥兒好記性,這樣複雜的事情,只聽一遭,就全都記下了,還一點兒不差,我實在自愧不如。”
姚睿聽崔月琳破天荒的叫他睿哥兒,又如此大力誇贊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圓圓的臉上漫起輕紅,歪過頭裝模作樣的欣賞起牆上的山水畫來。
崔月琳吩咐了芸香檀香幾句,教她們先下去了。轉轉眼睛,對姚睿說:“睿哥兒,不如中午我做飯給你吃,可好?”
姚睿通似聽了口外人說的番語一般,挖了挖耳朵,“甚麽意思?”
“我說我親自下廚做飯與你吃,要不要?”
“真的麽?要要,當然要了!”停頓片刻,“你不是有甚麽陰謀詭計罷,怎麽忽的對我憑般好起來?教我摸不着頭腦。”
崔月琳被說了個頭正,心說好敏銳的熊孩子。嘴裏卻道:“愛吃不吃,不吃我走了。”
“別,別啊,我當然要吃了!”姚睿忙不疊的跟在崔月琳腳後面,一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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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崔月琳親自下廚,給姚睿做了面筋紅燒肉,炒水芹,絲瓜蛋湯、又蒸了一小鍋香稻飯,知道他愛吃點心,又做了拔絲芋圓兒和琥珀核桃仁兒,雖然每一樣分量都不大,卻也滿滿的擺了一桌子。
姚睿見紅燒肉油潤潤噴香撲鼻,先夾了一塊兒塞到嘴裏,豬八戒吃人參果兒一樣囫囵嚼了幾下就吞下肚子。又見芋圓兒紫茸茸的芯兒被層亮晶晶的殼兒包裹住,可煞誘人,夾起一個糖絲兒拔的老長,飛快塞到嘴裏。輕輕一咬,“咔”的一聲兒,香糯的芋芯兒便流進嘴裏。雖然好吃,卻燙的厲害,姚睿不舍得吐出來,又不敢咽下去,嘴裏呼哧呼哧的吸氣兒,燙的眼圈兒都紅了。
崔月琳見他那貪嘴的模樣,忙倒了杯涼茶給他漱口,“你做甚麽吃的這樣猴急,要是燙壞了嘴可怎麽處?”
姚睿好容易咽下嘴裏的芋頭,嘻嘻一笑,“都怪崔管家你做的太好吃了,教我忍不得。”又挑了塊兒面筋塞進嘴裏,吸飽了紅燒肉湯汁的面筋彈軟濃香,讓人食指大動。
姚睿也不跟崔月琳廢話了,手中的筷子由不得自己,掄的迅疾如電,眨眼就着菜吃了一小碗兒米飯。崔月琳見他只吃肉,逼着夾了幾筷子水芹,姚睿只得吃苦藥般咽下肚子去。
肚子有了幾分飽,姚睿也不吃飯了,專一對付那拔絲芋圓兒,左一個又一個,吃的眉飛色舞。
崔月琳見火候差不多,旁敲側擊的問他:“睿哥兒将來想做甚麽營生?”
姚睿又夾了塊兒核桃仁兒,濃甜香脆,眯着眼睛滿足的道:“應該和我爹爹和哥哥一道,學做生意吧。”
“這雖是條路,可也辛苦,像你哥哥,就奔波勞碌的狠。自打進府這段時日,我通還沒見到他一面。教我說,做生意四處奔忙,實在艱難勞苦,我是受不來的。幸虧皓哥兒也是讀書舉業,不然我可舍不得。”
“做生意再難,能有讀書難?”姚睿不贊同。
“自然比讀書難。讀書不必奔波,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只要用些功夫,就不怕不會。做生意就不同了,訪貨源,找銷路,鋪排人事,費心經濟,還要防着同行打壓,給官家孝敬省的被找麻煩,哪一樣不需提起精神應對?商海變幻莫測,睡覺怕也要睜半只眼。這樣比起來,似乎還是讀書容易些呢!”
姚睿搖頭,“我可不這樣覺着,反正我是寧可做生意,也不去讀書的。”
崔月琳滿臉遺憾,“為甚麽呀,你明明記東西這樣快,幾乎是過目不忘,把心思用在讀書上,不是更厲害?就是皓哥兒,也沒你這樣的天分。”
姚睿肚子雖然被美食塞住了,腦袋卻沒被塞住,他笑着道:“原來崔管家也會拐彎抹角的說話了,你是不是想問我為甚麽不愛讀書呀?”
崔月琳被一下戳到海底眼,見他笑的跟個小人精兒似的,索性大大方方點頭,“是呀,我實在想不明白你有這樣的腦子,為何偏偏就不去讀書?我雖認為士農工商都是正務,可世情卻不然。從商雖富,卻富而不貴,到底被世人看輕。”
姚睿呵呵笑起來,“我爹爹當初也這般說過我哥哥,你猜我哥哥怎樣答的?”也不等崔月琳猜,自顧自道:“我哥哥說‘若真是有了移星換鬥的手段,富可敵國,憑誰看我不起,只教他吃糠咽菜的清高去,我這裏富得流油,也不用與他呷一口,有甚麽打緊!’”
崔月琳聽了不太贊同,在古代,官若動商,按着葫蘆摳子兒,砸骨吸髓,把你折騰個精空謦盡也是有的。南京沈萬三,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最後不也就剩下個名影兒了?心下這般想着,嘴裏卻問:“這話倒是你哥哥的品格,不過,那時你哥哥多大?”
“八歲……”
呵呵,怪不得,崔月琳聽了想笑。“你哥哥那時這般說,現下卻教我給你請夫子呢。”見姚睿臉似苦瓜,好笑不已,“你呢,也別給我打岔了,說說為甚麽不愛讀書吧!”
姚睿見轉移話題不成,只得捏着鼻子敘說起他不可對人言的啞子愁、心頭病來。
原來他家請的幾個夫子,因他聰明善記,一聽就會,起先都是極喜愛他的。只是上課時記得雖快,他課下卻不愛溫習,學問左耳進來右耳出去,逛城門似的只是不能在腦中積聚。只睡了一宿,昨日學的東西就像被人夜間抵盜了似的,十去了六-七,剩下的幾分也模模糊糊的。夫子後兩日提問,哪裏答的上來,少不得好一頓訓斥加打手板子。夫子雖是好意,倒激起他的反性,加上他爹望子成龍要望出瘋來,動辄棍棒伺候,更讓他視讀書為虎狼,退避三舍了。從前學的一點水兒,現下也就剩餘“人之初,性本善”了。
崔月琳聽了心中感嘆,也不好說夫子和他爹的不是,只對他道:“我曉得你的苦衷了,只是你哥哥發了話,我也不得不聽。”見姚睿一副認命的模樣,有些憐他,摸摸他的頭頂,“我請一人教你讀書,必不打罵與你,如何?”
姚睿猛的揚起腦袋,抓下崔月琳的手搖晃,“若是琳姐姐肯教我,又做飯給我吃,還陪我玩兒,別說讀書,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千一萬個願意!”
崔月琳哭笑不得,搖搖頭,“不是我,不過那人你也認得……”賣了個關子才道:“是皓哥兒,我教他教你如何?”讓崔皓來教姚睿,她也是有自己考量的。崔皓自打上學後弦兒就繃的太緊,無論她怎麽說只是一個不聽,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他每日抽空兒教姚睿一會兒,權當松寬松寬。
姚睿微微失望,轉念一想,崔皓總比那些行動就要教訓他的夫子好多了,自己這兩個月也玩兒得不差了。哥哥又放話出來,不妝妝樣子,回頭怕他爹也不饒他。與其拒絕,不如接受,還能跟崔月琳講講條件。于是央纏撒賴百般使出來,磨得崔月琳只得答應常給他做些好吃的又陪他玩兒還幫他溫書,真個國土不存,主權喪盡。
晚上崔月琳給崔皓一說,崔皓便同意了,約定每日晚飯後教他半個時辰。
從那日起,姚睿便撿起書本從頭讀書,先從“三百千”起。崔皓先帶他朗誦一遍,再逐句解釋,然後教姚睿讀一遍再釋義,糾正錯誤。教完這些,崔皓自去讀書。崔月琳便讓姚睿寫影格兒,內容就是今日所學,既溫習一遍,又能練字。
又給他安排溫習計劃,每日學習的內容第二日、第三日、第七日、半個月後和一個月後分別溫習一次。崔皓第二日上課前,崔月琳先把需要溫習的內容考姚睿一遍,看他記得牢否。
對付姚睿,崔月琳本着一個原則:松不得,緊不得,快不得,慢不得。
才一個月,姚睿竟可可的學完了三百千。雖說原來也留下一個醋底子,大部分內容卻都是新近才習得的。且崔月琳每次查考,他都答得上來,這讓以為自己不是讀書材料兒的姚睿一驚非小。吃驚之餘不免洋洋得意,昂着脖子跟只驕傲的小天鵝似的讓崔月琳誇他。崔月琳每次都适可而止的誇獎他幾句,其實心裏也非常意外,十分羨慕他的好頭腦,卻不敢教他看出苗頭來,怕他驕傲過頭,不肯再用心思。
不止他二人驚詫,就是崔皓也感慨姚睿聰慧強記,凡是他講過的內容聽過一遍就記得牢牢的,是他遠遠不及。崔皓大感危機,不得不業餘加緊讀書,倒讓崔月琳讓他松寬的初衷白費了。
***
這一日一早,崔皓提前說要留在書院和子玉先生研習題目,崔月琳便提前讓姚睿寫了影格兒,又溫習了功課就作罷了。
吃過午飯,歇了晌,姚睿就纏着崔月琳陪他玩兒跳棋,崔月琳叫上杞菊和郁金一道玩耍,四個人你追我趕殺在一處。
姚睿因占着上風,不免神氣洋洋,随手在旁邊兒撿了兩個骨骰上下抛着,又笑又叫:“這一局我定要贏了崔管家!不會像上一局那樣難看!”
郁金快嘴道:“表少爺若能贏過崔管家,我情願輸你一錢銀子!”
幾個人說笑正歡暢,只聽門“哐當”一聲巨響門被踢的大敞四開。四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吓了一大跳,都看向門口,卻是蘇慶芳滿面霜寒的大步闖進來。
蘇慶芳一雙利眼四下掃過,一眼就瞧見姚睿手中上下抛擲的骰子,上前兩步劈手奪過來,展手仔細一瞧,骰身骨色瑩然,刻點漆色鮮豔,四角琢磨圓潤,做的極是精致可愛。他不看便罷,一看更是怒從心頭起,恨向膽邊生,也不說話,只惡狠狠把那兩枚骰子捏的咯吱吱作響。
姚睿雖是個常罵不驚,常打不怕的,可一見他哥哥蘇慶芳憑般暴怒的模樣,即使不知為甚麽由頭,卻也曉得不好,吓得往崔月琳身後一鑽,扯着她的衣袖哆嗦着道:“琳姐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