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準入學三人閑逛
? 一回府,崔皓飯也顧不得吃,心急火燎的就要開始背書。被崔月琳按住,強扭着坐下吃飯。因着心裏兜着事兒,飯也不下咽,只胡亂吃幾口就撂下筷子,拔腳就要走,“姐,我先回去看書了。”
崔月琳見他心忙意急的模樣,讓他先安穩坐下。“皓哥兒聽我說,你覺着那夫子給你這本書有甚麽用意?”
“用意?”崔皓忖量片刻,有些不确定的道:“自然是要考校我的學問了,還能有甚麽別的不成?”
崔月琳把書遞過去,“你先粗略翻翻,看看這本書裏面各章的內容是如何排布的?裏面內容大約出自哪些書?你看過的多還是未看過的多?”
崔皓雖然心中納罕,還是聽話的接過去粗粗翻起來,越翻眉頭越緊,過了快一個時辰,才翻看完全,将書阖上,沒精塌彩的道:“我只略掃掃,約莫都是幾部本經裏的內容,十之六-七我都沒看過……”
“那你能看得懂嗎?”崔月琳接過書。
“書中都有注釋,能看得懂,就是背誦要費許多時候。”
崔月琳将書“啪”的一阖,“這就好了呀!還愁甚麽?你想,在你這個年歲這個學識,五日背誦這本書根本是不可能嘛,而且你之前遞過履歷,明明白白寫了你讀過哪些書呀,這只能說……”故意賣樂個關子,見崔皓急了才道:“我猜夫子這是故意試探你吶!我不信每個去求學的人都能五日內把這本書背完,你看那日散學,比你小好幾個年歲的都有,總不至于個個都是過目不忘的神童罷!”
“那夫子為何這麽做呢?”
“若無磐石固,何言向學心。你忘了麽?”
崔皓一點靈犀頓澈,“姐姐的意思是說夫子是要看我的求學之心是否精誠,對嗎?”
“九厘九分吧!”
崔皓又糊塗起來,“既如此,那我更該好好背誦了,姐姐怎麽還勸我?”
崔月琳狡黠一笑,用手指點點崔好的腦袋,“我是說咱們無須那麽累那麽笨,你只要讓夫子明白你是誠心向學就好。其中還要取個巧,使些法子,讓他知道咱們是用了心的,對咱們刮目相看。”頓了頓,“我問你,你平時都是如何背誦文章的?怎樣背的最牢?”
“我常時都是先通讀一遍,然後逐字逐句的釋義,都領會了意思再慢慢抄寫一遍,如此我就記得七-八分了,随後再默誦幾遍就差不離了。抄寫對我來說記憶最牢。”
“抄寫最費時費力,我教你一個簡易的法子,頭裏還照你說的來,到了抄寫的步驟,你不要拿筆,只在腦海中想象出一張紙或一片空白來,一替一個字輪流在上面抄寫就好。務必做到一筆一劃,清清楚楚。初時可能費些工夫,待慣熟了就很快。你覺得這般會不會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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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皓阖上眼睛在腦海中試了試,笑着睜開眼,“姐,這種方法好,比我聰明多了!應該可行罷!”說完,拿書就要走,一副馬上要付諸實踐的光景。
“別急啊,我還沒說完呢!”崔月琳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即使這樣怕也不能背誦完全。還有一點,我打個比方罷,假定這本書是一座房子,你先把每一大章籠統讀一遍,将主旨句子提綱挈領的列出來背熟,形成個大大的地基。再把每一大章中每一大段的要旨背誦下來,這便是立了柱子上了梁檩。這般所有章節都背完了,若是還有富餘時間,再挑選章節裏的內容誦讀,添磚加瓦。末了,總該有個稍微能看的房子出來罷。”
崔皓佩服得五體投地,科舉文章破承起入結,确實能拎出房架來。“姐姐,你若是男兒,讀書舉業定能蟾宮折桂,金榜題名!”
崔月琳心說我可考試考的夠了!“好啦,金榜就留給你去題名了!去看書吧,只是還按平時時辰睡下,不許熬夜,明早提前半個時辰起來就好。”
崔皓“诶”一聲,一道煙走了。
姚睿進來時就只看到崔皓的半邊兒影子,遙遙喊了一聲“皓哥兒”,崔皓也沒來得及答應就跑進屋去,阖上房門自去用功了。
崔月琳見姚睿扁扁嘴,有些委屈的樣子,就把崔皓要面試的始末告訴于他。
“啊?那面試要是過了,皓哥兒往後是不是就不能和我玩兒了啊?”姚睿有些不滿,好像自己被抛棄了似的,嘴裏低聲咕哝,“真不曉得是該祝皓哥兒通過還是不該通過呀!”接着又天真的望着崔月琳,笑的賊兮兮的,“我自然……自然是希望皓哥兒通過的,那往後可要辛苦崔管了,連帶皓哥兒那一份兒,同我一道玩兒了罷!我要是沒有雙份兒的快活,那就是崔管家沒用心!敷衍我!”
這熊孩子!崔月琳鼻子都要氣歪了。見他巴巴的又往崔皓屋子那邊看,試探着問道:“睿哥兒,你不想去讀書嗎?”
姚睿把腦袋一頓海搖,“崔管家,教我讀書,那就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往後這話你別要再提!我呢,不是那個材料!”
崔月琳見一提起這茬姚睿就似塊兒大頑石頭般推移不動,也不好再勸,怕更激了他的逆反心。幹脆拿了些核桃來剝,預備給崔皓零碎吃,養養腦子。姚睿見了,伸手把這個活兒攬過去,邊剝邊吃,自得其樂。
這幾日,崔皓除了吃飯睡覺,都是手不釋卷。到了第四日傍晚,将整本書大致背了個七分。還要再看,被崔月琳攔住,用提問的方式,幫他溫習了一遍,就教他睡倒了。
第二日一早,崔皓梳洗打扮整齊,和崔月琳一道再次奔向磐石書院。
崔皓去面試,崔月琳依然等在留芳精舍。一回生,兩回熟,這遭她反倒不焦心了,自得其樂的研究起院子裏的香草來,預備回去砌兩個花床,也教花匠養殖一些,氣味芬芳又能驅蚊蟲,曬幹了還能塞在枕頭裏,清心降火。
約過了一個時辰,崔皓才出來,再怎麽忍耐,微微彎起來的眉眼都洩露了他的喜悅,硬憋到馬車上,才笑着拉住崔月琳的手,“姐,我通過了!過兩天就可以來上學!孫大儒還誇我長進呢!”
崔月琳真心替他高興,問道:“難不成是孫大儒親自教導你?”
崔皓有些遺憾的搖搖頭,“不是,是子玉先生。”崔皓語氣變得有些奇怪,“他不許我稱他老師或夫子,只讓我叫他先生(見注)。”頓了頓,“上次去面試我不敢擡頭看他,這遭打量了一下,總覺着有些面熟,不知是不是我記錯了。”
崔月琳不太在意,只問自己關心的,“那他為人如何?好相處麽?”
崔皓聽了又喜悅起來,“孫大儒說子玉先生之才學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教我好好跟他學習。”說完語氣又轉為惴惴,“他和我平常說話還是很溫和的,可一提起讀書修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嚴厲的緊。對了,他還問我如何憑般背誦的快,我如實答了。他說腦海中寫字固然是捷徑,但未免有投機取巧之嫌,并非正道,叫我只可用于平素學習的補足,不可替代書寫,以免荒疏了筆墨。倒是姐姐說的提綱挈領讀書法,他似乎很贊許,說還要回去試試。”
崔月琳聽了不以為意,不過一句客氣罷了,做不得真。
轉過天,崔月琳打算趁着還有空閑,和崔皓先去街市買些筆墨紙硯,再回青石街看看孫大娘和秀荷她們。兩人吃過早飯才要動身,就被姚睿攔門撞見,聽說他們要出去買東西,心說這好事兒可是十年九不遇的,生死要跟着。崔月琳拗不過他,叮咛兩句,讓他随着去了。
姚睿歡喜成團,也不用人扶,自己撅着屁股爬上車去。甫一上車就像屁股紮了刺也似,一忽兒湊到崔月琳邊兒上,一忽兒又竄到窗前掀簾子瞎踅摸,不是崔月琳拉住,還要撇閃了車夫,自己親去駕車。且嘴巴也不休歇,像只剛放出籠兒的響嘴兒小鸹,叽叽呱呱個不停,滿車裏通像坐了七八個人般的熱鬧喧嚣。
崔月琳哭笑不得,問他:“你何至于高興成這樣子,難道在蘆陽,你都不出門麽?頭裏來香河時,你不也是日日出去閑逛?”
姚睿搖搖頭,可憐兮兮的嘆了口氣,“在老家除了年節,他們都極少帶我出去。說世情不好,看教拍花子的給拍去。我要買甚麽,都是告訴一聲,他們買去。所以到了這邊兒才日日出去散的。若是爹爹和姑娘到了,脫不了又是把我圈在府裏不許動旦。”
崔月琳有些不敢相信,“至于這般厲害?連門都不教你出。是不是太過了?”
姚睿撲閃撲閃大眼睛,見崔皓閉目養神,神秘兮兮的在崔月琳耳邊小聲兒道:“我姑娘和爹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哥哥小時候就被花子拍走過呢!”
崔月琳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哥哥就是蘇慶芳,心說能麽?你那哥哥不去拍別人就不錯了,還能教別人給拍走了?真是天下奇聞。
姚睿見她滿臉不信,“是真的,聽說是哥哥四五歲的時候,有次出去幫人家撿豆兒,家來的路上教人拍走的。我爹帶人足足找了三天,才找了回來。若是遲了一步,你還能給他做管家,又遇見我麽?”
崔月琳聽他前面說的還正經,後面這都甚麽跟甚麽呀。轉念又想,那蘇慶芳雖然看着就是個膽子闖的,不過四五歲遇到這種事兒,估計也吓得夠嗆吧。便問:“那你哥哥一定吓得不輕了。”
“才沒有呢,我哥哥最有急智了,不是他留下痕跡,又哄那乞丐婆子耽擱一日,我舅舅還不能那麽快找到人,又救了另外八個孩子呢。我哥哥厲害吧!”姚睿忽的又想起甚麽,有些好笑的擠弄下眼睛,捂着嘴更小聲兒了,“只是打那往後,哥哥最怕一樣東西……”故意停頓妝悶葫蘆兒,只露出一臉“快求我告你呀告你呀”的欠揍表情。
崔月琳還治不了這熊孩子,往車壁一靠,也學崔皓閉目養神去了。
姚睿被撅在那裏不上不下,瞠目結舌,心說這這這怎麽回事呀?這崔管家怎麽不問了呀,你問了我就告訴你,你怎麽倒不問了呢?見崔月琳果真是不問了,生怕她撇了自己去和周公耍子,只得扁扁嘴,冤乎乎的道:“那我勉為其難告訴你吧,我哥哥從那以後也不知怎麽了,只是怕蓮蓬,尤其是一大堆的蓮蓬放在一起,蜂房也不行,真叫人摸不着頭腦……”
怕蓮蓬和蜂房,這是甚麽毛病?崔月琳合計合計,難道是密集恐懼症?既然是怕蓮蓬,後園子怎麽還養那麽一大池荷花呀,這不吃飽了撐的找罪受呢嗎?
遠在京城的阿芳“哈啾”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見賀俊生端着個碗進來,問他是甚麽,賀俊生說是冰蓮子湯,一腳連人帶碗給掀出去了。
***
這次逛街市又和前次不同,因着手中寬綽些,崔月琳也不再那麽儉省,奔着紙鋪,先買了一簍好紙。又去文具鋪子買了幾塊上好的松煙牛舌墨,幾管精工的吳興湖筆,又添了筆格水注等物。姚睿見崔皓看了一個應石硯山好幾眼,便豪氣的教主管包起來預備送給崔皓當作入學禮,只是付錢的當兒傻了眼:他出門太急,錢袋沒長腳,跟他不上,被落在家裏了。只得跟崔月琳借了銀子,紅着臉完了賬。
崔月琳出門見姚睿滿臉羨慕嫉妒就差恨的看着崔皓,只得轉到一邊的清供鋪子,買了幾尾小小金鲫送給他耍子。
買完了這些七七-八八,崔月琳見天已近午,就帶兩個孩子去吃飯。因為有姚睿在,又是個挑嘴的,便揀了一家比較大的食鋪。要了一個小間兒,三個人坐的滿滿當當,再插不進一只腳去。
跑堂過來打抹春臺幹淨,又上了茶水瓜子,殷勤的問她們三個要吃些甚麽。
姚睿搶先道:“把你們這裏的招牌菜不拘多少錢,全部上一份來。”
崔月琳瞅他,用眼睛問他:你帶銀子了麽?見姚睿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兒,也不理他,對跑堂道:“有甚麽吃的,你流水報一遍。”又對崔皓和姚睿道:“要吃甚麽自己選吧,只是別貪多浪費。”
跑堂嘴裏吵崩豆一樣,噼裏啪啦報出來,雞鵝魚肉,膻香腥鮮都有,一水的菜名兒聽得姚睿和崔皓都饞滴滴的。
姚睿點了爆炒三事兒、火肉、細皮薄脆,崔皓點了糟魚、山藥肉圓兒和骨牌糕,崔月琳見葷的多素的少,又點了撈拌莴筍、脆泡甘露子和腌椿芽素餃兒,碟盤碗盞擺上來一看,果然色香味俱全,整治的極精潔。
三人放開肚皮飽飽的吃了一頓,末了又叫了兩樣細果子清口,休息了好一會兒才上車。崔月琳見兩個小的肉食太多,拐去藥店買了幾顆大山楂丸子,一人塞下去一顆消食解膩。随後又買些東西置辦禮物,打點停當,才奔青石街而去。
敲門的時候,孫大娘正拿了柳條栲栳要出去買菜,見是崔氏姐弟來了,又驚又喜,栲栳掉在地上都不曉得。忙一嗓子叫了秀荷一家、徐嬸子、王娘子和李嫂子等人過來吃茶說話。
姚睿雖然家裏頑皮猴兒一個,倒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知道崔月琳帶她出來,倒也曉得給她妝門面添光彩,人家問話就彬彬有禮的答,不問的時候就乖乖聽着。李嫂子和王娘子一遞一個逗他,逗得狠了,他就抿着小嘴兒樂,不是拉崔月琳袖子搖,就是妝羞澀往她身邊躲,比崔皓這個正牌兒看着還像她親弟弟。
幾個人在院子中間喝着粗茶,吃點心果子,敘些寒溫,說點閑話,無外乎是些家長裏短,柴米油鹽的紅塵俗事。既瑣碎,又溫暖。
直坐了一個多時辰,崔月琳才起身告別,又給各人留下禮物,都是崔月琳精心選買的葷素點心、幹鮮果酒、手帕汗巾和一些細布尺頭。衆人見既好看實用,又不至于太貴重,就謝了兩謝,安心收下了。
收了禮,又回送了一些自家做的醬鲊菜幹,崔月琳都次第收下謝過。臨出門,一行人也不聽崔月琳勸阻,直把她們和車馬一道送出胡同,依依不舍,兩下分手,方才都回去了。
上了車,姚睿對崔皓慨嘆:“你姐姐可真是受歡迎,在咱們府裏是,在這裏也是,我看就沒有不喜歡你姐姐的!”也是,這崔管家長得好看嘴巴會說人又有意思,也和氣沒架子,擱哪兒人不喜歡呢?
崔皓想想搖搖頭,“也不盡然,就有人不喜歡我姐姐。”見姚睿追問個不停,不由後悔自己多嘴,只得告訴他,“那胡同裏何嬸子就不喜歡我姐。”
“怎麽能啊!”姚睿不敢相信,在他心裏,崔月琳也算是天上有地下無的存在,比他哥哥也不遑多讓了。想不明白,最後下個結論,“一定是她有病。”
崔月琳聽了笑出聲來,指着自己,“我又不是銀子,怎見得人人都要喜歡我?”
姚睿不說話,心裏美不滋兒的想:有了你我還不稀罕甚麽銀子哩,回頭得和哥哥想想對策,把你長長久久留在府裏才好。
崔月琳見他笑的鬼頭鬼腦,一時也懶得去猜他的想法。微風拂過,窗簾露出一條縫隙,輕暖的陽光緩緩湧入,漫得車內四壁柔黃。孩子們微促的呼吸,新鮮清香的紙墨,帶着塵氣的幹貨,豐腴熟豔的果子,崔月琳被這些小小的幸福擁擠着,心滿意足的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