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聽讒言誤訓姚睿
? 崔月琳見蘇慶芳這會兒家來,也不由吓了一跳,心說信中不是說要入了仲秋才回麽,怎的提前回來,還這般兇神惡煞的?
卻說蘇慶芳提早家來,卻有一段公案在裏頭。
原來蘇慶芳在京城盤桓許久,該拜見的也拜見過了,該結交的也結交過了,該疏通的也疏通過了,有了陳秀的牽線搭橋,從中圓成,諸事凡百順意。正預備打點行囊回香河去了,不料一封信急如風火送入他手中。
他不看便罷,一看萬事皆休。信是好兄弟薛岚所寫,說柴融和聞人曉因被人勾去賭博,落局輸了兩萬兩銀子,他與任南揚幾人東拼西湊,還餘七千兩的差頭,教他作速回去商議。
蘇慶芳聽聞兄弟出事,哪有不發急的,火速打點行李,三人星夜離京,忙投急趁,先趕回到府城見了薛岚。
薛岚見去信不過數日,算上回程時候,便知蘇慶芳定是收了信就即刻動身,心中大大觸動。見他雖滿面倦色,進了屋子連水都顧不得喝上一口就徑直問柴融和聞人曉的光景,也不啰嗦,忙把整件事的首尾底細告訴一遍。天鑰和賀俊生在一旁邊海塞點心邊豎着耳朵聽。
原來府內這兩月新開了數家賭坊,其中一家萬勝賭坊場面設的極大,頭家抽頭又微少,因此經營的最盛。官宦顯貴,富商大賈,士子庶民,三教九流,但凡有些錢鈔又懷些賭性,都要去那裏走上幾遭,一時府城內賭風大盛。聞人曉被一個幫閑拉去過兩次,把把皆贏,覺得甚是得趣兒,便叫上同樣愛玩兒的柴融一道。
從來只有穩賺不賠的頭家,沒聽說有百戰百勝的賭徒。兩人晝夜玩耍,注子越下越大,不下三日,竟贏了不下一萬兩,心中雖有些蹊跷疑影兒,奈何賭性遮抹了神志,也懶憊去細細思量。加上幾個幫閑勤兒前後拍馬溜縫兒,和衆人将他二人擡舉的高高的,兩人抹不開臉贏了就走,只得繼續玩兒下去,卻不知不覺落入局中。起先只是小輸,還不甚在意,後來便輸大了,既想撈回本來,也不好意思撤注子減損,只得硬着頭皮玩兒下去,最後竟輸了近兩萬兩的銀子。二人這時才知曉被人坑陷了,只是睽睽衆目下,他們也沒抓着把柄,因此不得不願賭服輸。賭坊知他二人身份,也不怕他們賴賬,只說月內了賬就好,便放他們走了。
柴融和聞人曉都是二當家,家裏生意全由父輩做主,因此手裏銀錢有限,只好将些私房私産變賣湊湊,也不過才三千多兩。薛岚又拿出三千兩救急,任南揚也拿出五千兩,其他朋友湊了兩千兩,還是有七千兩的差頭。
柴融知曉蘇慶芳去京裏疏通,少不得又要浪費一注大財,不欲教他知道,山河路遠的奔波回來,為自己和聞人曉擦屁-股抹瞎賬。可幾人能拿出來的銀子就這麽多,且萬勝賭坊有平南王府的背景,賬怕是賴不得的。任南揚又才去了外地辦差事,于是薛岚便寫信給蘇慶芳求助。
蘇慶芳聽完冷笑兩聲,“那兩個混蛋現下何處,怎的通不見個影子?”才說完,眼神一轉,抄起桌上一個茶杯就猛的往窗子上擲,“既然來了,還不給我滾進來!”
原來柴融和聞人曉正躲在窗外側耳踮腳的偷聽,不意弄出些聲響,被蘇慶芳聽個正着,只得毯上拖毛般走到門口住了腳,你架着我我架着你誰也不敢先一步進去,只拉長了脖子把腦袋伸進屋裏,口裏讨好的“阿芳”、“芳叔”的打招呼。
薛岚怕他們這做派又惹惱蘇慶芳,再把火燒到自己頭上,也不管他們願不願意,一手一個提捉了進去。
蘇慶芳冷鐵着臉走過去,只點點柴融,卻擡腳就給聞人曉屁股來了一下子,蹬的聞人曉一個趔趄好懸狗□□扒在地上。踢完了也不說話,也不看人,只烏沉着臉對着桌上的茶壺運氣。
柴融和聞人曉見他不說話,顯見是氣得狠了,忙折腿兒妝矮子,打躬作揖的賠不是,只望他松開口來。
好半天,蘇慶芳才長嘆一聲,恨恨的罵道:“你倆可真是替咱們這一幫子人省心啊!”惡狠狠指了指他二人,“一個眼見着要當爹的,一個張口閉口就說要興家旺祖的,好日子過膩了,跟人賭錢混膫子!人攙不走,鬼攙飛奔的東西!”又說薛岚,“你就不該寫信教我回來,随他兩個被剁手切腳填還了那銀子就算了,鹹吃蘿蔔淡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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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融和聞人曉素知他的性子,若是厭棄了你,白眼都懶得給你一個。他若是罵你,反倒是揭過去的意思了。倆人一聽他開口,心中的痞就去了大半兒,一個扯住手兒,一個扳住腿兒,呼爺告奶,糗态百出。
聞人曉見合着了,以為翻了這一篇兒過去,又開始得瑟,“浪子回頭金不換,芳叔就別計較我們了。”
蘇慶芳嗤笑一聲,“浪子都是要浪到死的,回不的頭,這才說金不換!你見得哪個浪子回頭了?說出來我聽!”
五人聽了一齊将十只眼兒攢聚在蘇慶芳身上,又不敢說偌大個真金例子就在眼麽跟前兒,只得點頭唯唯稱是。
教訓完畢,蘇慶芳看看窗外天色,對衆人道:“我先回香河籌銀子去了!看一會兒晚了路不好走!既然栽在人家手裏,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說完,顏色愈加銳冽,聲音冰冷,“只是回頭教我查出來是誰弄鬼,怎麽吃的怎麽給我吐出來!”平南王府麽,怕也沒幾日逍遙了。
蘇慶芳別了三人,帶着賀俊生和天鑰打馬回香河去了。蘇慶芳教二人先去銀樓盤帳,查點現銀,自己打馬回府。到了家,連風塵衣裳也顧不得換,就先奔姚睿的院子去。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幾個丫頭婆子在灑掃。蘇慶芳問幾人姚睿行蹤,都回說不知道,只得奔姚珍的住處去。
姚珍正在屋裏百無聊賴,沒了雪娘,針也憊懶拈一拈,只望着窗口發呆,正見一人大步跨進院子來。姚珍揉揉眼睛,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她久不見的哥哥蘇慶芳。
“哥!你回來了?”姚珍高興的奔出去迎他。他們自小住在一處,感情融洽,年歲又幾乎差了一輪,像是兩輩人,因此私下裏并不避嫌。
蘇慶芳見姚珍真誠歡喜,态度可愛,心中的悶氣散了泰半,臉上總算帶了笑,“珍姐兒又長高了,倒是比在蘆陽家裏瘦了些。”
兩人又敘了幾句寒溫與別後離情,姚珍便把她姑娘舍不得地裏的莊稼,預備秋收後再過來的事兒說了。蘇慶芳點點頭,倒是他娘的性子,能省則省。
蘇慶芳見姚珍雖說笑着,眉間卻隐隐有絲郁色,不大開懷的模樣,便問她是飯菜不對胃口,住的不舒坦,還是下人伺候的不好。
姚珍想了想,仗着蘇慶芳與她情分深厚,跟他貌似撒嬌實則抱怨的道:“哥哥,不是我說,這麽大個家業,你雖還沒給我娶嫂子進來,也不能請個外人打理呀?”
“是崔管家打理的不好麽?”
姚珍想起雪娘心裏不痛快,卻也挑不出崔月琳的毛病,只得道:“打理的倒還說得過去,只是手段也太嚴厲些,管的全府上下鐵桶一般……”就是我也插不下手去,這句話有心說出來,又覺着出口就是承認低那崔月琳一頭的意思,想了想便按在口裏。心裏到底不歡喜,咕哝了句“尊不尊,卑不卑,她倒成了半個主人。這崔管家憑樣強梁,往後你娶了嫂子,教她在府裏怎麽處?下人們聽誰的?”
自然是既聽你嫂子的,又聽崔管家的,必定不沖突。蘇慶芳美滋滋兒的合計,不知又想到甚麽哈哈一笑。倒把姚珍笑的郁悶起來,感情自己說了這半天,聽到她哥哥耳朵裏,倒像給她崔月琳請功似的!
姚珍見蘇慶芳如此油鹽不進,急起來,“遠的咱不說了,只說跟前兒,姑娘眼看過來了,這個家到底是姑娘管還是她崔管家管?”又倏然想起雪娘的話,頓了頓,語氣忿忿然又多了絲埋怨,“哥,不是我說,那崔月琳是甚麽地方出來的?那胭脂……甚麽腌臜地方,我都不好說出口!要是讓人知曉她的來歷腳色,還給咱們管家,咱們臉上難道好看麽?姑娘來了要是知道,也定不能放過!”
蘇慶芳的臉霎時黑沉了下來。
姚珍自以為說得他意動,油鍋內又添上一把柴,“還不止這個,她又弄出許多耍貨兒博戲,引誘的睿哥兒成日和她攪纏,書也不讀了,只丫頭婆子的玩兒在一處。”
蘇慶芳不聽便罷,聽了眼睛驀的立起來,語氣寒冽,“博戲?你說她教姚睿玩兒博戲?你可親眼看真了?”
姚珍見他語氣大變,神色兇橫,不免有幾分心驚肉跳,想那耍貨又有骨骰又有籌子的,必定是博戲錯不了,忙道:“真真的,我在睿哥兒那裏見過好幾次。适才我見姚睿出去了,定是又去她院兒裏,這會兒怕不正玩兒的熱鬧呢!”
蘇慶芳素知珍姐兒不是滿口胡柴的人,胸中不由怒氣鼓蕩,幾欲從八片頂陽骨奔湧而出,撇下姚珍,三步并作兩步飛奔去崔月琳的院子。
到得院門前,聽見裏面一片聲的笑鬧喧嚣,蘇慶芳也不叫門,拿出昔日的強人手段,手腳利落的翻過院牆,輕飄飄落在院子裏,一耳朵正聽見姚睿嬉笑着論輸贏,跟郁金要一錢銀子的話。
蘇慶芳怒火中燒,再顧不得別的,一腳踢開屋門,正見姚睿正一手抛着骰子一手伸着跟郁金要錢。姚睿見了不好,便躲在崔月琳身後求救。
這便是前情。
卻說崔月琳見蘇慶芳如此暴怒,心下奇怪,才要上前說話,卻被蘇慶芳搶在前頭開始數落姚睿。“姚睿,你做得好事!舅舅原指望你讀書舉業,光耀門楣,你偏不肯,說自己讀不下去,不是材料兒。這幾年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荒廢時光,家裏也沒計較你。我還幫你勸過舅舅,索性認得幾個字,上得賬就完了,往後跟着咱們做生意,也是條出路……”
說着說着,憶起自己少時糊塗,在賭場裏厮混,指望白手求財,誰想到頭來欠下一屁股賭債,被人打個爛羊頭,惹得母親和舅舅傷心欲絕不說,還要砸鍋賣鐵替他還債,弄的家裏一度精窮,舅母為此離開家裏,再嫁他鄉,舅舅至今鳏居未娶。這一節還不夠他傷心的,又想起柴融和聞人曉那一茬子來,雖說咎由自取,到底是自己的兄弟,吃了那麽個大啞巴虧,還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心中更是油煎火辣的難受,兩個眼圈兒都氣紅了。
蘇慶芳将手中的骰子往地上一摔,接着怒道:“你倒好!不讀書便算了,還玩兒起博戲賭錢來!我今兒算是看明白你了,脫不了以後也是個破家子兒,今兒我便先敲斷了你的手,省的往後你敗了這幾分家業,惹舅舅傷心!你也不用愁,沒了手,往後我養着你!想必舅舅也不怪我!”說着,四下裏尋家夥做勢要修理姚睿。
姚睿見蘇慶芳虎狼也似,吓的魂飛魄散,話也說不利索了,只把挽救星崔月琳往前一祭,疊聲叫道:“哥哥,哥哥,這不是甚麽博戲,我,我也沒賭錢!不信,不信你問她啊!”又晃着崔月琳的胳膊,“月琳姐姐,你快和我哥哥說說,他,他要敲我的手呢!”說着說着,竟然抽抽噎噎的哭起來了。這一副犯錯就連哭帶躲的做派落在蘇慶芳眼裏,更是教他認定姚睿心虛理虧。
“蘇大官人,你別錯怪睿哥兒,這些都是我……”崔月琳還沒說完,就被蘇慶芳猛然出聲打斷,“崔管家不必說了!”他心裏亂的緊,他不想聽她的解釋,也不敢聽,他生怕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會讓他更失望。他是信她的,不然如何教她替他打理家業?可是珍姐兒不會撒謊,東西又擺在眼前兒,由不得他不信。若是她真的說出後面的話來,教他如何待她?攆她出去不忍心,留她下來又如何對得起待自己恩重如山的舅舅?
崔月琳見不是事兒,還要再說話,只聽門外腳步雜錯,檀香焦急的聲音傳來,“崔管家,崔管家,不得了了。門外有人來說崔皓少爺在書院發病,子玉先生教你立時就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