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崔月琳初掌家事
? 車馬徐徐而行直奔城東,足有快一個時辰才漸漸停了下來。早有門子遙遙望見,卸了門檻候在那裏。待一行車馬進了院門,賀俊生才上前請崔月琳和崔皓下車。
崔月琳下了車,卻發現是個方正的院落,正房并兩廂天井,雖不甚大,卻收拾的幹淨整齊。天井兩邊落落兩個卵石花床,植着時令鮮花細草,蓬蓬勃勃,甚是細巧。旁邊石桌石凳,古拙可愛。東南角大牡丹三株,高花怒放,出于牆外。其餘幾壁下都是山蘭香草,芬華茂美。崔月琳大感奇怪,這并不是上次來的蘇府。
賀俊生忙為她解惑:“這處小院兒是專給崔小姐預備的。正門出去就是大街,繞過西廂穿堂,後面還有個門,直通咱們府內二門首。我們爺說了,平時您們二人就宿在這邊兒,出行也不需經過府裏,到底見便些。每日只聽憑回事再去府內,地界兒就在二門首的小花廳,也不費腳程。”
崔月琳聽了又驚又喜,原來還為難住在府內何處。崔皓必不能住在蘇府後院兒,她又不想和弟弟分開。她不是蘇府正經女眷,不過雇傭關系,住在蘇府二門內到底不合适。這樣安排,卻是極好。
天鑰在旁邊接着給溜縫兒:“我原說後院兒地方軒敞,還是我們爺想的周到,說怕崔小姐住府內不方便。這院落雖蝸窄些,但勝在還齊整。爺沒叫工匠動土,只等崔小姐來了按自己喜歡排布。爺還說了,要是……”說到後來不免搖頭晃腦的兜不住嘴,被賀俊生一個眼神兒給掐住了。
崔月琳見崔皓也是滿臉喜色,回頭沖二人點點頭,哂笑道:“大官人果然想的極周全,此處甚好,我再沒得挑的。只不知大官人何時有空閑,我好當面致謝。”
“唉,別提了,咱們爺昨夜裏就奔京城去了。不是爺為了接崔小姐進府,我們哥倆兒也早就跟去伺候了。你說這天高路遠,路上又不太平,爺也沒個端茶倒水的,不知過的多辛苦……”說着說着,天鑰又開始搖頭擺尾弄精神,好像他的爺離了他就生活不能自理。
賀俊生撇撇嘴,教崔小姐住這兒的主意還不是自己拿的。按爺的意思,怕不就在後院兒正房給安置了。別說天鑰,就連爺,對于女人的心思,哼哼,還摸不着四-五大六。他恰到好處的打斷天鑰繼續廢話連篇,免得一會兒他說豁了嘴,“崔小姐只管安心住下,這幾日柴爺家的二姨奶奶會過來幫手。爺走之前吩咐了,府內後院一切事務,聽憑崔小姐張主。若有其他事情,可去前頭找周管家。”說罷,只留下幾個婆娘幫着崔月琳搬卸行李,和天鑰急三火四的走脫了。
崔皓讓崔月琳住了正房,自己擇了帶書房的東廂。眼見收拾的差不多,崔月琳教婆子自去歇息,自己走上臺階,越過兩側雕欄,進了明間兒。正中一套花梨木的桌椅,中間一個玉色小插瓶,瓶中插着兩朵白色的昆山夜光。地上鋪着翠色軟氈,行走無聲。往裏是內室,門前銀線珠簾被撩起,挂在一側點翠蜻蜓的簾鈎上。微風吹過,泠泠有聲。茜紗窗下,梳妝臺上匣子揀妝安放滿滿,一面西洋玻璃鏡,光可鑒人。
崔月琳在繡墩上坐了,一時惘然。時光倒退百年,她在這一方靜谧的小天地裏,像做着個離奇古怪的夢,滿眼琳琅,古色古香。來到這個世界,她沒有長久的人生計畫,不過走一步算一步罷了,可這被重視的感覺,讓她的心生出一絲拳拳之意。
“琳妹妹,看我和誰來看你了?”院子裏有人笑着高聲道。
這世間的矯情,果然都是閑出來的。崔月琳眨眨眼睛,把思緒抛到腦後,起身迎了出去。
春棠和春荷左右扶着已經顯懷的金寶卿,逢春和其他幾個姨娘帶着一堆丫鬟婆子陪在一邊兒。
寶卿笑道:“你搬了新居,我們特來給你暖房。”
逢春遞上兩個匣子,“這是咱們一點兒心意,崔大管事莫嫌少,好歹賞咱們一杯茶喝。”
崔月琳不由感動于二人的好意,謝過後忙讓衆人進屋落坐。寶卿見景色怡人,就與衆人在院內坐下。崔月琳打發婆子剝了各色果仁,動竈起火,泡茶款待。衆人團團圍坐,喝茶吃點心,說說笑笑,直熱鬧了好一會兒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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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崔月琳把一個小壇子遞給春荷,對寶卿低聲道:“上次聽二娘說你害口,吃不下飯,這是我自己腌的酸梅子,給你殺殺口。”頓了頓又道:“随你吃多少,只別耽擱了正飯。”
金寶卿謝過,帶着衆人走了。
隔了兩日,逢春派人請崔月琳過府內商議家事。崔月琳見花廳外面站着兩個穿戴體面的婆子,身後跟着一衆婦人和小丫頭,安安靜靜的站着。
逢春迎她進來坐了,這才敲敲肩膀,“琳妹妹,你可算進了府,要不然我怕是要累死了。”
崔月琳見她一張圓臉兒都累細了,眼下青影黯淡,粉更是微微浮在臉上,吃不住的光景,便知她累的狠了。“二娘連日辛苦,有甚麽我能做的,只管吩咐我就好。”
逢春心道,我若是敢吩咐你,後頭那太歲指不定如何收拾我呢。她雖想趕快撒手蘇府這一攤子事務,但蘇慶芳臨走輕飄飄一句“你多看顧她些”,讓她到底不敢不精心。
真是曾被霜雪苦,楊花落也驚。
逢春拿出一本冊子遞過去,“這是我按柴府的模子編寫的,你先掌掌眼。”
崔月琳接過翻看,裏面記載蘇府門房、車馬房、院落、廚房、庫房、花房、針線房等處的詳細信息。包括地理位置、職司範圍、現行人事安排及月例待遇。翻到最後,另有四時節令宴飨安排、縣內衙門軍衛處所、酒樓鋪子經營範圍和招牌、雜耍曲藝班子及打賞分例、寺廟道觀法事、各行各業能工巧匠等信息,五花八門,幾乎包羅整個縣內的衣食住行。
崔月琳看完幾乎瞪大了眼睛,“二娘,你做事實在精細妥帖,我自愧不如。你的心意,我領了。多謝你。”
逢春心中苦笑,我這半個月白天忙的腳旋天,晚上還要點燈熬油的妝貓頭鷹,得你這一句,也不白費了。“哪裏,不必與我客氣。現下府裏人太少,我叫了牙婆過來,今兒咱們買丫頭仆婦。”
崔月琳聽了點頭,就要起身,被逢春一把拉住。
“且教她們再等等,殺殺脾性。有那耐不住性子的,先剔出去。”說着,拉崔月琳到窗前,從窗棂格裏向外打量,指點了幾個眼神游移、交頭接耳的。崔月琳點頭,一一記在心裏。
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兩人才掀了簾子出去。也不走近那一幹人,逢春用團扇遮了嘴巴,低聲道:“買丫頭仆婦,別人都是先看手。看指甲、指節處是否幹淨,齊整。可你知道這些個刁婆子,送來前一晚,都教人跪着洗個底細,哪個看着不幹淨?我不看這個,我專看耳後,洗臉最易囫囵過去的地方兒,有沒有積年的老泥,還有肘節,是不是脫皮屑,就辨出是不是個真幹淨人兒。咱們平時是要她們左右伺候的,若是腌臜人,教她們給咱們端茶倒水,梳洗打扮,可不苦死了。”說完,走過去,和崔月琳一一驗看,一半兒的人就被剔出去了。
逢春兒接着教她:“看完這些,再教婆子去看腳,有沒有腳病腳臭,是不是小腳兒或是放腳的。”見崔月琳面帶疑問,接着道:“現下也不大興裹腳了,偏有些人還留着,有的穿了大鞋塞棉花妝大腳,還有的中途放掉的,怕都不良于行。這樣的,一定不能要。府裏有了急事,莫不還教咱們等她一步步兒擰過來?”
“最後教婆子聞口氣,看皮肉,有無其他惡疾。再說幾句話,把口齒不清的都去掉。若都通過了,剩下的才帶來給你看,只揀合眼緣兒的留下。教管事婆子調-教半個月,把那油頭滑腦、掐尖兒好強的都賣了,再餘下的,就能安排事兒給她們做了。做好了是她們的本分,做不好嘛,哼哼,要麽狠狠罰她,要麽提腳賣了。若是有那黑心肝的,只管送官去,就是打殺了也不為過。”說完又面色一肅,“琳妹妹,你初來乍到,定要使出些手段平伏她們,要不然惡奴欺主也是有的。”
崔月琳聽了暗暗咂舌,難怪柴融沒有正室,卻依靠這柳逢春當家理事,她卻有一把好手段。就她嘴裏這本賬,整個一古代丫鬟仆婦招聘培訓手冊。雖然有些手段聽着不太人道,但入鄉随俗,自己萬萬不可與整個制度抗衡。遇事再憑自己判斷,盡量秉正處理就好。想罷,打定主意,教婆子把人先帶下去挑揀了。
逢春見了了這一攤纏賬,又教婆子帶了兩個丫頭上來,一個叫芸香,一個叫檀香,都是從柴府過來的,能寫會算,人也伶俐,專門送給崔月琳做幫手。還有這段時間的銀錢流水并賬簿冊子,都一并交給崔月琳收着。
逢春怕崔月琳多想,忙說:“琳妹妹,我這裏可沒打撒手兒不管,待你全上手了,我再回柴府去。蘇大官人的意思是,這些東西早一日交給你,好早一日給這幫下人立立威。他說你只管信手管着,若是哪個敢跳出來,正好殺雞儆猴。”又笑着看了崔月琳一眼,“蘇大官人卻是十分信重妹妹的。”
“承蒙蘇大官人信重,我自當盡力操持,也好教二娘早日脫離苦海,好好歇歇。”崔月琳打趣兩句。
逢春見崔月琳臉上沒一絲忸怩,倒替蘇慶芳捏了把汗。
撚指不覺一月已過,崔月琳按逢春的舊例管理衆人,又另外定了個職事冊子,劃定每人的職責範圍、規矩和交接對象。逢春見崔月琳樣樣都擺布的開,賬目清楚備細,人事安排得當,只手段有些慈軟,怕她拉不住權柄,又底細叮囑幾句才回柴府去了。
主人家不在,職事又清閑,有幾個婆子見逢春去了,又看崔月琳不是府裏正頭女眷,一個受雇的女管家,言語又寬和,不似別家橫眉立目動辄打罵,于是拱動些小心思,到了夜裏就阖門吃酒調笑。一日兩,兩日三,見無人發現,又做了局玩骰子賭博。
不想三-四日後,就被崔月琳帶人一窩子捉個正着。崔月琳連夜教衆丫鬟婆子燃了燭火起來看審,當衆講明幾人所犯何事,違反了職事冊子哪條哪款。也不打也不罵,只不管她們如何求饒,天一亮就叫了牙婆淨身領出府去,不許帶走府裏一絲一片兒。衆人見崔月琳雷厲風行,再不敢欺她青春面嫩,規規矩矩各司其職,把府裏操持的有模有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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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府針線房。
曲婆子喝了口茶,悄悄道:“我說雪娘子,你和咱們不同,好歹是那邊兒姨奶奶安排進府的,又跟那二管事有親。聽說你進來原是要給表小姐做女師傅的,怎麽也住在下人房裏?”
鄭雪娘心底冷笑一聲,面上卻真誠,“主人家不在,自然聽崔管家吩咐。不住下人房住哪裏去?”
曲婆子觀觑左右無人聽壁角,小聲兒道:“老身只是為你鳴不平罷了。你一手好針指,且能讀會寫,又這般人物兒出挑,安放到哪裏怕也是千人道好,萬人道強的,你就甘心這麽窩在針線房麽?”
鄭雪娘咬咬嘴裏面的腮幫子肉,強扯出一絲笑,“曲媽媽說笑了,甚麽甘心不甘心的,我可聽不懂。還有幾個幔帳要安排丫頭繡,我先走了,您慢慢喝茶。”說罷,起身進房裏面去了。
曲婆子因着老姐妹兒賭博被崔月琳攆出府賣了,願想借着這鄭雪娘給崔月琳添添堵,沒想到這娘們兒爛泥糊不上牆,歪嘴巴啐了一口,拐手拐腳的走了。
鄭雪娘窗口見了撇撇朱唇,教我給你個老東西當槍使,怕你還沒那好造化!随手拿起給表小姐繡的百花争豔帳幔,緊緊咬住了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