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計定月琳入蘇府
? 第二日一早,孫氏就上門來尋崔月琳。才踏進門,立時唬了一跳,指着崔月琳的臉,“琳姐兒,你這眼睛是怎麽着?昨個兒夜裏沒睡穩當?”
崔月琳苦笑一下。聽主管劉全的口氣,想去應選這蘇府女管事的人還挺不少。據說東臨府也和香河縣一般,正逢雨季,碧霞山之行怕要暫時耽擱。她現下不僅需要落腳的地方,也需要錢鈔,只出不進的,早晚坐吃箱空。這女管家的職事待遇不錯,愈想愈令她心動。只心動之餘,想到自己全無古代管家理事的經驗,前世那一套也不知用不用得上。挂着萬一主家當面問詢,也得有些對答,不免輾轉思慮到後半夜,淩晨方迷迷糊糊地睡下。
崔皓從屋裏出來上前,聽了孫氏的話,也去打量崔月琳的臉,關切的問:“姐,你眼圈兒都烏青烏青的,可是哪裏不舒服?怎麽才一夜就這個光景?”
崔月琳怕孫氏和崔皓挂心,也不好說自己幾乎一夜不曾合眼,忙道:“沒甚麽,是夜裏一直做夢,睡不踏實,又早早就醒了睡不着。”
孫氏暗暗嘆了口氣,接二連三遇到這樣的糟心事兒,換做是她怕也要苦死了,何況是年紀還少的崔月琳?只她一個嬌嬌的女兒家,又沒處央親傍眷,不得不一個人挑起這擔子。她是既心疼又可憐崔月琳,卻也幫不上甚麽大忙,只得趕緊去水缸裏淘了涼水,透濕巾子,來回幫她敷眼睛。
三人忙亂了好一會兒,崔月琳的黑眼圈總算淡了些,也能見人了。她看時候不早,叮囑崔皓在家仔細門戶火燭,這才與孫氏一道趕往陳記牙行。
到了牙行,劉全見崔月琳一身潔淨的碧色衫裙,頭上兩件素雅的釵環,收拾的齊整利落,先就滿意了三分。對跟來的孫氏也沒多說甚麽,相互見過禮後便一道上了馬車。
一路無話,馬車輾轉到了城東蘇府。崔月琳見劉全付了車錢,心中過意不去,忙從荷包裏掏出一小角銀子塞過去,被劉全推了回來。他笑着道:“若是崔小姐應了選,我這裏自然有傭金可拿,也不急在這一時。”
崔月琳也不跟他計較,收回銀子,鄭重道:“借劉主管吉言,若真中選,自當厚謝。”
劉全點點頭,心下轉了兩轉,只哂笑不語。
三人在角門說明來意,一個看門的仆役便引着他們三人往裏走。孫氏跟在後面,見那仆役一身簇新的蘇貨細布長衫,腳下是鑲邊兒鞋扇細編底兒的布鞋,心說這人家必然富貴,連一個看門的仆役都穿的甚有體面。只是初來乍到的,沒個在外的聲名,也不知主家是個甚麽脾性,好不好相與。
沿着垂花長廊曲曲折折走了一會兒,又過了一道穿堂,方才在一處小院落前停了下來。嶄新的門扇還散發着油漆的味道,兩邊兒敞開着,迎面是一個百花圖案的影壁。三人繞過影壁,崔月琳吃了一驚,內裏竟滿滿站了小半院子的女人。有青春少艾的,還有徐娘半老的,排成兩列候着。
兩個衣飾體面,頭發整齊的婆子,正站在廊下的臺階上維持秩序。出來一個,方才放進去一個,行列不亂的進行着。門前湘妃竹簾遮擋,內裏的光景也看不清楚,只見一個個或胸有成竹或如臨大敵的進去了,卻都苦着臉咕嘟着嘴郁郁的出來。
孫氏觑着她們的面色便知沒成,不免暗自高興。又見那些人便是個黑臉膛兒,也帶着三分精明氣兒,舉手投足也頗有門面,顯然肚子裏都是有些喽啰的,一時又為崔月琳憂心,怕選她不上,心忽悠忽悠的。轉念又想,崔月琳是那崔大儒的女兒,才學必然是好的,只可惜今兒選的是女管家,不是女夫子,要不她們一院子加起來怕也摸不到崔月琳的後腳跟兒。平日雖見崔月琳行事利落,言語妥帖,能讀會寫的,只這管家理事,光憑這些怕也不夠。
孫氏心裏正翻騰着,正當兒門簾一挑,走出來個二十餘歲的女子,身條微豐,肌膚皓麗,梳着婦人髻,眼睛微微眯着,腮邊梨渦帶笑,面相甚是讨喜。跟門口兩個婆子親熱的說了兩句,又福了福身,才眯着眼睛走了。
照面休問榮枯事,觑着容顏便得知。在場衆人見了那女子面上光景,便知十有八-九是入了選,立時有些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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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氏見了,也跟着躁急起來,心說這回八成是沒了戲,眉毛緊緊擰成一個大疙瘩,撅着嘴悶悶不樂的。
劉全見了,忙小聲兒安慰道:“老人家,別急,總要崔小姐進去了才知曉。現下結論還早了些,主人家都沒說上話呢。”孫氏聽了也是,這才罷了。
正說着,輪到了崔月琳。崔月琳沖劉全一點頭,又握了握孫氏的手,方提着裙擺上了石階。撩開竹簾進了廳堂,見內裏無人,桌上一杯殘茶,約莫是暫時走開了。她立在地上,不動聲色的四處打量。見正牆上挂着幅山水圖,兩邊是堂聯:流水畫橋芳草地,淡雲疏雨好花天。屋內一水兒的暗紅漆雕花細木桌椅,正中香幾上放着法古鎏金香鴨,湧出袅袅的清煙,微風一吹,清芬撲鼻。
崔月琳心說好清雅的布置,莫不是個書香人家?她正想着,聽沓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後門兒珠簾泠泠作響,一人以扇遮面走了進來,看不清容顏。
崔月琳不好細細打量,餘光掃了一眼就要上前福身見禮。話還沒說一句,就聽那人嬌笑一聲,驚訝道:“琳妹妹,你怎地這裏來了?”
崔月琳仔細一看,卻是逢春梳着高發髻,一身見客的大衣裳,搖着把輕紗團扇立在對面。一時也有些驚奇,忙問道:“二娘,怎麽是你?你如何也在此處?”
逢春心說我正是在這裏等你等的辛苦,只是不能脫口說出來,于是将崔月琳拉下同坐,一壁給她倒茶,一壁笑着道:“蘇大官人才買了新宅子,要接他的家眷來住。他一個男人家手大心粗的,又沒房管家理事的女眷,我們家爺怕沒有綱紀,叫我來搭把手,省得那些小的胡行亂做,沒個體統。”頓了頓,搖頭苦笑了兩聲,輕輕捶打腰背,語帶倦意,“你可不知,這幾日上上下下怎生個行景!上到匠人興工動土,改造屋舍,下到買仆買婢,置辦器物,大大小小,千頭萬緒,全都要把一把眼!”
逢春卻不是誇大其詞。賀俊生和天鑰兒一天半馬不停蹄看了六七處大宅,才相中這個所在。地處城東,原是當地一個儒商的老宅第,後來子孫發跡,中了進士,舉家便北遷到京城去了,這才出賣。蘇慶芳看了宅子,本是不大樂意的,嫌略略小了些,要買城外另一處鹽商大宅。
賀俊生勸他說:“爺,那鹽商宅子雖寬敞闊氣,畢竟時日短少,暴發戶氣十足;這老宅子雖略小些,積澱卻久遠,園林也清麗古雅,又有一個精致的藏書樓,小的估摸着表小姐會喜歡。”頓了頓,加重語氣,“當然,崔小姐大儒之女,想來也是。”
蘇慶芳聽了,心說也是這份道理。別那崔小姐見了,嫌俗氣不喜歡,不肯留下來,那就得不償失了。回頭大不了像融哥兒一樣,看四鄰哪家宅院出賣,買下來一并打通擴建,也是行得。咳嗽了一聲,才道:“我妹子平日裏等閑不出門,也不是個愛逛蕩的人,想來這處小些的更得她的意,你做的甚好!”
賀俊生嘿笑不語,心說自家爺這股擰巴勁兒,真是萬中無一。
蘇慶芳又問他,廚下妥當了否,有沒有擇選手藝好的蘇廚揚廚留下;後宅花園子可有請花匠整理,有移植來名花異卉沒有,夏天別沒得好花賞;雄黃和焰硝買到不曾,要埋在那太湖石假山上,逢着陰雨好看景致;堆漆螺钿描金床可有搭配的帳幔、帳鈎,涼床也要早早預備下,防着天氣一下子熱起來沒個準兒;文房四寶、案頭清供也要色-色齊全,揀工致精美又入手舒适的備辦;還有觀賞玩耍的魚鳥也不能短了,聽說有種倒挂鳥,睡時倒挂,憨玩可愛,又能當熏香用,想來女孩子喜歡,也差人去打聽買來……
林林種種,一色-色一遭遭說下來,說了快兩個時辰,直說的蘇慶芳口舌生煙,意猶未盡,賀俊生卻聽得目瞪口呆,合不上嘴。自家爺是個不耐煩的性子他從第一天就知曉了,沒想到他唠叨啰嗦起來,堪頂七姑八姨九阿婆。爺對那崔小姐可真是上心,精細到這個地步。這哪裏是找甚麽女管家,分明是按着房下奶奶在管待置辦!
他自然不會把這話說出來,省得自家爺臉上過不去惱了他,只得道:“爺請放心,小的和天鑰兒自然會捉緊置辦齊整。只是小姐的閨房,咱們男子等閑入不得,又沒個女眷幫手,正不知如何呢?”
蘇慶芳想想,才道:“我這就去融哥兒那,叫逢春過來助力。別的不說,操持內務支應門庭她卻是一把好手!你逢着事兒多問問她,咱們爺們兒也不懂女兒家的心思,別辦的人家不喜歡!”說罷,拔腳就走,竟是一刻不留。
賀俊生腹诽,我再不懂女兒家的心思,也比爺你要懂上一車!
于是逢春便和賀俊生、天鑰兒一道幫着府內理事。開始她并不知曉是讓崔月琳入府來做管事,後來聽賀俊生說了,裏裏外外仔細一想,如何這般湊巧,便知其中有些貓膩,怕又是這厮和天鑰兒使得花狐計。她因上次的事情覺着虧欠崔月琳,不想蹚這灘渾水,不想之前不知曉又一口答應下來,反悔不得,臉上便悶悶的,不言不語也不摻合,嗯嗯啊啊的應付賀俊生和天鑰兒。
賀俊生機靈精乖,天鑰兒又早把上次呂要錢兒的事情與他說了個仔細,因此他把逢春的心病猜個八-九不離。肚子裏一轉,與她細細分解道:“逢春姐姐,我實話與你說吧,引崔小姐入府來做管事,卻是我做的主意。本來我也想雇些無賴上青石街鬧騰一番去,好教崔小姐住不安生,再借買新宅子請女管家理後宅的引子将她接進府來。”見逢春臉色不豫,忙接着道:“逢春姐你先別急着生氣。只這次真真不是我做的,有人先我一步,幹出這攤壞事來!”說罷,便将在青石街打聽到的光景細細說與逢春聽。
逢春聽了一臉氣憤,疾問道:“竟有這般事情,是誰做了這個壞繭兒?”
賀俊生冷笑一聲,沖胭脂巷額方向揚揚下巴,“左右是那幫鬧上門去的小唱罷了!估摸和那老虔婆李金翠也脫不開幹系!事後我去尋那小張三,只是沒個影蹤,若是抓到他,定拷問個底細出來。你看,崔小姐帶着弟弟立身在外,時不時便有人要害她過不安生,若是進了我們府上,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反倒平安妥當。且你看我家爺的這番行徑,也知他對那崔小姐的心思了!不如您再出手幫上一幫,讓他們結了緣,也是一樁美事!”
逢春聽了心中急轉。琳妹妹因着胭脂巷內耽擱青春,已是标梅已過,紅葉無憑。從前在胭脂巷的經歷,她進高門大戶怕是難了。且又帶着幼弟,兩人伶仃無靠,沒個進項營生,小門小戶就算不計較名聲,見了她這分光景,怕也歇了娶她進門的心思。
這蘇大官人不僅不嫌琳妹妹在胭脂巷的過往,還一心希謀她,怕也是存了好大心思。他雖脾氣橫了些,家資卻豐厚,人也生的軒昂,又沒個正妻妾婢。若是與他結緣,哪怕是做房妾室,将來怕也有個依靠,不至飄零孤苦。
想到這裏,便點頭應了賀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