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才安閑波瀾再起
? 卻說崔月琳與崔皓姐弟二人從街市折回到青石街上。迎面走來幾個街坊鄰裏,尋常見面都是親熱招呼的,這會兒迎面見了,都擰過臉去做看不見。有那刻薄刁蹬的,更是眼角裏掃視她二人,錯過身去還要指指搠搠幾下,啐上兩口。
崔月琳雖心下不快,面上卻不顯,也不去計較還嘴。從前職場上受刁難的時候多了,臉皮早就練的厚了,也不怕這樣的冷言冷語。崔皓年紀少小,臉兒還沒闖老,見他們如此行事,不由氣的面紅脖子粗,低垂着頭顱,咬着下唇,使勁兒搓着衣角。
崔月琳見了停下腳步,彎腰與他平視,正色道:“皓哥兒,咱們可是做了甚麽見不得人的醜事?”
崔皓搖搖頭,小聲兒道:“沒有……”
“既如此,你便挺胸擡頭的走路,像尋常一樣說話做事!姐姐雖沒你聰明,也明白一個道理:世人看事,好惡不同,說三道四是尋常,這最難堵住的就是悠悠衆口了。”崔月琳既勸解崔皓,也在勸解自己。
崔皓聽了默然片刻,眼睛一亮,“桓寬在《鹽鐵論》中說:‘衆口嚣嚣,不可勝聽!’”
崔月琳拊掌贊嘆,“正是這般道理!那些嘲笑你侮辱你使你難過的人,你何必去看他們的臉色,讨他們的歡喜,使自己卑微不堪,你要知曉你是為誰而活着的。”
崔皓聽畢,默默不言。半晌擡頭,見崔月琳眉目清剛,眼神專注,眸光裏仿佛是看透世情般的恬淡澄澈。向日的姐姐并不是這般達觀豁朗的性子,終日不是怨天尤人,便是自哀自憐。倏忽何時,她像煥然重生為另一個人。他忽然有些羨慕,又有點嫉妒,“姐,你能做到如此,真正極好。”
崔月琳聽了擡手敲了他頭頂一個暴栗子,笑嘻嘻的道:“笨蛋,當然沒做到!其實我這會兒心裏正氣的狠,恨不能趕上去揍她們一頓呢!”
崔皓聽了哈哈大笑,笑過後卻挺直腰杆,揚起頭顱。擡頭見晨空翠色漫漫,四處春意融融,青石街兩邊破敗老舊的屋頂被澄麗的晨光一照,更顯得黯然而逼仄,渺若芥子微塵,不足一觀。
兩人不顧路人側目,邊說邊笑的走向自家小院兒。老遠就看見兩人立在門首,崔皓笑着跑過去,語調載滿輕快喜悅,“孫大娘,秀荷姐,你們來了!”
四人進了院子,孫氏擡腳便去廚下轉了一圈兒,回來一如既往的聒絮唠叨,“這兩個孩子,真是不經事兒!明兒甚麽日子?寒食節!米粉也沒磨,面缸也見了底兒,一會兒怎麽做青團和寒食撒子?”唠叨幾句,又遞過一個小錫罐子給崔月琳,“喏,這罐兒裏是甜杏仁兒,一會兒我教你怎麽剝皮,搗碎了做杏粥明日好吃!”
秀荷把一捆紮的緊實的新鮮樹枝捧給崔皓,“這是柳樹枝兒,我娘讓我帶給你們的。皓哥兒,拿去廚下插在水甕裏,預備明兒一早插戴,可別弄蔫兒了。”
崔月琳吸吸鼻子,笑眯眯的接過罐子,挽着孫氏的手臂搖晃,“大娘,那您一會兒可要好好教教我,不許藏私!教會徒弟,也餓不着師父的!”說完,被孫氏笑着在手臂上給了一下子。
崔皓把臉藏在柳樹枝茂密的莖葉後,聞着那芬芳濕潤的味道,幾欲落下淚來。又怕她們三人看見,趕緊捧着跑去了廚下。
四個人忙忙碌碌的。先去米面豆店買了細面,孫氏見崔月琳不懂貨比三家,罵了她回來一路;又去磨坊磨了米粉,蒙眼睛的小驢子拖着磨盤來回轉圈兒,崔皓看的頭暈犯困,睡了好香一覺,口水都濕了前襟,羞的不得了;轉過幾條街,去甜水巷兒的蜂農處買了濃稠的百花蜜,崔月琳鼓動秀荷與她一道用指頭挖着空嘴兒吃,又被孫氏罵了個臭頭;回到家,孫氏俨然元帥指揮小卒,自己剝了杏仁兒又和面,秀荷榨青汁,崔月琳溶蜜鹽水,崔皓搗杏仁兒,三下五除二,蒸了一大鍋翠生生青團,炸了兩大竹簾金燦燦撒子,才熱騰騰的剛出鍋,旁邊杏粥也泛了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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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寒食日,孫氏教崔月琳掩了竈,棄舊火不用。就着涼涼的杏粥,崔月琳嚼脆撒子,崔皓啃韌青團,兩人竟也吃的無比香甜。秀荷趕來,先給崔皓插了柳枝兒在頭上,又滿院子追着崔月琳插,口裏叨咕着“寒食不插柳,紅顏成白首。”崔月琳拗不過,秀荷這才得了手,撇下崔月琳,一個人又興致勃勃的去插屋檐壁角,直插的滿院翠茜可愛,生機盎然。
不多時,孫大郎過來,鑿立柱,穿踏板,在崔家小院兒做起一架秋千。崔月琳、崔皓、秀荷和徐嬸兒的小外孫一同輪流玩耍,秋千起起落落,小院兒裏盡是世間兒女的爛漫笑聲。孫大郎被她們感染,又削竹為篾骨,糊上皮紙,尾部安了個葦簧,崔皓出手着墨,合力做成一個喜鵲大風筝。到空地外迎風放起來,瞿瞿嗚嗚作響,羨煞一衆幼童少年。
從來禁火日,會接清明朝。隔一天,便是清明,改火迎新的日子。崔月琳帶着冥錢火紙,燭馬經幡,與崔皓去城郊墓地祭拜雙親。見并挨着的墳頭已遍滿苒苒碧草,燦燦野花,不由慨然長嘆。修葺墳墓,祭拜完畢,兩人去又去了漏澤園附近,正遇上祭拜蓼官兒的菱官兒,兩人略一點頭,轉而同望着香河水默默無言,各自祝禱蓼官兒芳魂永濟。
到了晚夕,崔皓哀求崔月琳去寒泉書院看上一眼。兩人趁着夜色,偷偷從斷牆摸進去。書院內斷壁殘垣,荊榛滿目。崔月琳憶起崔皓口中書院昔日的興盛之貌,不覺大有陵谷滄桑之感。回到家,見崔皓怏怏不樂,崔月琳與他一道在院子裏閑聊。擡頭見星河鷺起,月華如晝,兩人于是一一認起星座來。只是一個三腳貓似成相識,一個半桶水胡猜亂想,誰也不服誰,誰也不讓誰,争了個臉紅脖子粗。直到月上中天,兩人才磨磨唧唧講了和,各自回房休息。
這一月的辰光裏,世間的一角面目向崔月琳真實袒露,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糾纏交雜,又漸漸湮滅無蹤。半夢半醒間,終于醍醐灌頂大徹大悟,她來到這個世界,并不是毫無理由的,她會在這個世界裏看日出日落,聞喧嚣紛擾,嘗酸甜苦樂,感人心世情。從今往後,她便是真正的崔月琳,她要傾全力于眼前這微小的歡喜,讓生命飽滿而充足。
崔月琳千般打算萬般好,可惜風波尋常有,安閑一點無。
清明過了五六日,又淋淋瀝瀝下起細雨來。一大早吃過飯,崔月琳在粗瓷瓯裏插了幾支野草閑花做案頭清供,才要與崔皓一道練字,便聽院外有人咣咣砸門。
崔月琳忙放下筆去應,才拉開木闩,門扇就被從外猛的推開。何寡婦帶着幾個街坊鄰居氣勢洶洶的上門來,指着崔月琳的鼻子就對旁邊一個陌生男子厲聲問道:“你仔細瞧瞧,要找的是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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