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宴未開衆人設計
? 車馬停住,自有仆役來卸了門檻,來蚨把車駛進院內。車架太大,不便進到後宅,另換了一擡暖轎擡進去,至二門前方停落下來。外面婆子請示一聲,打起轎簾。崔月琳起身下轎,擡頭見不遠處金寶卿被幾個丫頭婆子圍攏着,正快步朝這邊走來。
崔月琳怕她走的太疾,忙緊走幾步上前,福了福身,“寶卿姐姐何至于到這風口裏等着?妹妹又不是不來的。”見金寶卿上身一件金紅色石榴紋樣對襟衫,下面是條大紅的鳳尾裙,裙擺繡着叢叢葡萄,腳上鴛鞋頂兒上大小兩顆翠珠子縫成葫蘆形狀,周身都讨的是多子多孫,繁衍綿綿的彩頭。不由笑着道,“這身衣衫正襯着姐姐,更顯得姐姐好氣色。”
金寶卿聽了這席話,知她明白其中關目,不由霞飛雙靥,腮暈薄紅,“左右無事,便想到這裏來接妹妹,誰知竟笨的算不準腳程,還是晚了片刻。”
金寶卿的話卻不為過。柴府府邸廣闊,院落軒敞。崔月琳之前去過西側待客的花園,卻未曾進過內宅。這一路随着金寶卿,見處處朱甍碧瓦,飛閣流丹,院連院,屋挨屋,重堂邃宇,竟不知有幾層幾進,方知柴府闊氣遠超自己所想。
金寶卿算算時辰,見還早,便把崔月琳先引到自己的畫樓去。畫樓才起不久,并不闊大,只取奇巧精致。翠幄朱欄,三層雕廊下都挂着水精簾。對面一個小花園子,滿種花草。逢此春陰,草木苒若,清芬萦萦。
金寶卿屏退一幹丫頭仆婦,與崔月琳上到二樓雕廊前坐下。崔月琳瞅了眼她小腹,悄悄問道:“多少日子了?”
金寶卿滿面羞紅,壓低嗓音卻抑不住言語歡欣,“郎中說還不到兩個月份。我與融郎說,孩子還小,不便聲張,弄得人盡皆知的,怕不穩當,我娘也是這個意思。”
崔月琳又問她在府內幾日起居如何,過的可好。金寶卿面上的笑容寡淡下來,口氣有些失落,“融郎記挂,起居用物件件過他眼目,丫頭仆婦也是精挑細選,自然是極好,遠非從前可比。只是那一幫人見他如此待我,便有些看我不上,前兒還去融郎那鬧吵幾句,被斥了回去。我又想與她們和睦,又想着融郎……”說罷,嘆了口氣,滿面郁郁之色,“唉,總歸是我太貪心,憑好日子還這般煩惱。”
崔月琳也暗暗嘆氣。憑金寶卿的人物兒性子,到哪裏做不得個正經妻子,不過是因為出身不好,就是有了孩子,又得柴融寵愛,也還是只能做個小妾,與人共事一夫。推人及己,自己在胭脂巷的經歷是抹不去的,以後在姻緣上怕也艱難,做人小妾這種事憑自己的脾氣也是忍不得。既如此,倒不如索性做條女光棍,尋門賺錢的營生,再着力把皓哥兒培養成才,靠着他清淨一世倒也罷了。
胡思亂想一番,忙打疊起精神寬慰金寶卿,勸她萬事不可求全,只開心過活是頂要緊的種種。說了一番也不見她郁色稍減,忙換了話題引到小孩子身上,果然轉了她的注意。
兩人正說着,丫頭春棠和春荷上來報說一會兒開宴,請她們早些下去,又一左一右小心扶着金寶卿起身。崔月琳見她二人面相老實本分,态度畢恭畢敬,手腳又伶俐妥帖,不由暗暗點頭,這柴融也是個細致之人,方能如此安排。
兩人邊說邊走,迤逦着到了宴客的鴛鴦廳,從後門進入。女眷在北廳,男客在南廳,兩廳中間連通着,只打着真珠簾隔着,彼此間也能說話。
四個衣飾不同的女子正在吃茶聊天,見她二人進來,忙起身相迎,相互平拜見禮,稱姐道妹,笑着客套寒暄,只一個人坐着不動。崔月琳把眼在這些女眷臉上瞧了一遭,夭桃秾李,環肥燕瘦,姿色體态各有不同。
柴融這厮眼光倒好,籠絡這些許美人在身邊,見數目也沒有自己之前想象的那般多,倒暗暗松了口氣。
打首的是二娘逢春,滿月臉上一雙水杏眼兒,裏面透着一股子狡黠,仿佛看穿了崔月琳的心思,“爺說了,今兒是六娘的好日子,怕她不慣喧鬧,只讓我們幾個來陪着,餘下的不許過來。”
一個嬌細的聲音道:“私窠暗門子的出身,還怕喧鬧?倒新鮮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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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月琳聽了望過去,見是适才那個未起身的女子,一張瓜子兒臉,細眉細眼,與別不同的淡蜜色肌膚,襯着一身桃紅撒金遍地百花小襖兒、翡翠拖泥裙,更顯出十二分的嬌樣俏麗。崔月琳見她頭上金釵翠钿盈滿,穿戴尤勝衆人,便知必是柴融的寵妾。
衆人見金寶卿受寵,到底意難平,不過面上情罷了,聽見這話都不吭氣,只隔岸觀火。
逢春直盯着那女子看了一眼,“嬌蓉,你若想陪着你妹子,便早些回去後宅,自有我去禀爺知道,別在這裏有的沒的,不看看今兒甚麽日子。”嬌蓉聽了,冷哼一聲,到底不敢再出聲,只惱着臉洩憤一般咔咔猛嗑手中的瓜子。
金寶卿感激的沖逢春一笑。逢春拍拍她的手,“五娘小性兒,看不清今兒甚麽日子,咱們別理她去。”
崔月琳見她态度清正,這一番話脫口,另三個也滿臉不自在,都趕着來熱絡幾句,遞茶陪待,緩和适才的尴尬,竟是以她馬首是瞻的樣子。想來寶卿在柴府,若能得她看顧一二,想必更舒心些。
她站的位置正對着中間過道,眼角餘光見一個仆役在珠簾前不停打探張望,又影影綽綽的見似乎柴融向這邊踱來,忙笑着道:“二娘,虧你說這些有趣兒的故事與我們聽,寶卿姐姐也聽得興起,一會兒宴會結束,可不許你走!”
逢春聽了微愣,眼睛向旁一掃,見柴融正打起珠簾進來,笑着問:“逢春又講什麽好故事兒與你們聽呢,居然得了崔小姐誇獎?好大臉面!”說着,向崔月琳唱了個喏。崔月琳忙還了個萬福。
逢春搪塞幾句,轉臉沖崔月琳微微一笑。柴融平日對她多有倚重,叫她協理後宅一幹事務,今兒這椿宴會,更是委她主管女眷。若是出了纰漏倒了架子,觸傷六娘金寶卿臉面,怕就失去了他往日的信重。因此對崔月琳幫着掩下适才的事兒,也心存感激。
柴融早隐約聽見裏面拌嘴一般,便來觀觑。這會兒見嬌蓉放下瓜子,臉兒讪讪的,哪有不知的光景?只這當兒不是計較的時候,尋思回頭再一總算個後賬。他問詢了金寶卿,又和崔月琳交談幾句,回身給逢春打個眼色,自己先出去了。
逢春牢牢接住,忙安頓衆人先入席,自己托辭出來。二人一前一後走出鴛鴦廳,往旁邊一塊假山石後匿了身形。逢春低聲兒問柴融何事,柴融笑嘻嘻的道:“晌午才與你說的事兒,你可有些主張,給爺辦牢靠了,萬不能使那崔小姐看出眉目來。”
逢春斜他一眼,顯出與适才不同的嬌谑之色,打趣兒他:“爺的吩咐,自然照辦。只是若事成,爺如何謝我?卻要有些分曉才行,別沒有好處,空使喚我一個。”
柴融擰她臉頰一把,“小油嘴兒,就是我不謝你,蘇爺也必定好好謝你,回頭時事成我教他賞你一盒兒好西洋珠子穿箍兒戴,也不是空說!”
“誰稀罕什麽破珠子!”逢春啐了柴融一口,“要我做,也不打緊處兒。只一樣,你別有了新人撇閃舊人,弄的這幫人烏眼雞一般鬧騰我,也就阿彌陀佛了!”
柴融見她濃濃烏雲下一張粉勻酥臉,伸着一根蔥尖兒般嫩生生的指頭搖晃,不由心癢難耐,觑左右無人,拉過來就親了個響嘴兒。被逢春谑罵了一句推開,才笑嘻嘻的松手先走了出去,找天鑰兒碰頭兒了。
天鑰兒正在卷棚外的一處角落裏,囑咐一個會耍雜戲,诨名叫做呂要錢兒的小幫閑,“辦好了這樁事,你欠小爺的銀子,便一筆勾銷。若是辦砸了,連本帶利十八兩五錢三分,一個子兒都少不得,今兒就得給小爺還清!”說罷,冷笑兩聲,“哼哼,若是沒錢,我也指條陽關道與你走,就把你一只狗爪子剁下來抵賬!”
呂要錢兒腸子都悔青了,恨自己手癢去賭,運道又晦氣,輸了這小太歲一屁股債。待要不答應,又沒錢還上,一雙爪子又指望着摸牌翻盤,哪裏真舍得剁去。只得期期艾艾的問:“爺爺,這遭兒做下去,真個沒事兒的?”
天鑰兒起手給了他一肘子,“百八遍也說過了,如今你只須得答小爺一個字,做還是不做?”
只答一個字,那還不是個做?呂要錢兒腹诽。又見天鑰兒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心說左右是這天鑰兒一窩子事兒,心頭一橫,便答應下來。兩人又重複對了遍約定暗號,這才散開了。
天鑰兒一腳踹走了呂要錢兒,回身見柴融走過來,忙上前請安,嬉皮笑臉的小聲問道:“柴爺,我這邊兒可都妥當了,只等您那邊兒的話。”
柴融跟他慣熟的,一把攬住他脖子走到旁邊兒背人的角落,“臭小子,你家爺若知道你這麽算計他,有你好頓馬鞭子吃去!話說,你這小子是不是看鼓詞兒看邪了,想出這個麽個損招兒出來!來蚨來喜有你一半兒伶俐,我也甘心了。”
天鑰兒忙趕着給來蚨說幾句好話兒,又夾槍帶棒的損了來喜幾句不是。兩人鬼鬼祟祟叨咕半晌,見到了開席的時辰,這才往廳裏走去。
誰知有句話叫做:道路上說話,草裏有人聽。他二人才遠去,旁邊粉牆後轉出來一人,嘿嘿冷笑幾聲,便又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