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聞喜訊寶卿邀約
? 卻說崔月琳,送走了蘇慶芳這尊瘟神兼天鑰兒這個小鬼兒,與崔皓一道收拾院落,見齊整了,兩人鎖好門戶,帶着銀錢預備去街市上買東西。
才走出門,正打算去孫氏那兒仔細問問路,就見她在自家門口打轉,一臉的躊躇之色。孫氏擡頭見崔月琳姐弟出來,忙緊邁步子上前,小心翼翼的四處看看,低聲問道:“那太歲可走了?”
崔月琳忙道:“才走了,勞您為我們姐弟擔憂。”
孫氏搖搖頭,雙手撫着胸口,一臉的餘驚後怕,“是些什麽人,如何這般兇神惡煞的形狀?怎地惹上他們,來你家門上鬧吵?”她适才見了那光景,回家一想,難免挂心,雖柴大總管托着看顧,又給了些銀錢,但她也怕自家受了牽累,這才趕着來問問底細。
崔月琳眼角餘光掃見胡同裏各家門扇都留了道縫子,裏面影影綽綽的光景,知是都在聽壁角。市井小民最怕惹是生非,也是人之常情。她一時也不知如何說起這二人的身份,思慮片刻,只好道:“卻是我們家的一個債主,父母仙去,自然找我們姐弟來讨債。”
孫氏聽了“啊”的一聲,不想其中竟是這麽個緣故,心裏埋怨自己太多心,言語不免帶上一絲憐憫,“可憐見的小小年紀,便債務纏身,又攤上這麽個兇星太歲的債主,這可怎生是好?”說着,眼眶有些發紅,替她姐弟二人犯愁。
崔月琳內心感激,握住孫氏的手,“孫大娘,你別憂心,怕過不了多久,債務我就還清了,到那時節,再沒這些煩擾了。”
孫氏聽了方按按眼角兒,又念了聲阿彌陀佛菩薩保佑,給二人仔細指了去街市的路,這才回去忙活自家的那攤事兒。
告別了孫氏,崔月琳姐弟二人一徑往街市的方向去。
玉州府接大運河,又有港口通海上,水陸船運便捷,因此物阜民豐,十分熱鬧,香河縣便是其中翹楚。放眼縣城中,酒樓飯館兒、食鋪茶寮、客棧腳店、商肆經濟行、藥醫館房遍滿街巷,旗幟幌子迎風招招。更有沿街擺着的各色小攤,細裏看去,鮮亮兒的巾帕子、噴香的胭脂兒、新糊的撥浪鼓、清油漆的細巧竹器、帶露的雜果子,嫩生生的盆兒花草,百物色-色畢陳,琳琅滿目。
從前在胭脂巷,衣食器物幾乎都是李金翠派人采買,或讓店家做好送上門來。崔月琳自打穿來就病着,痊愈後李金翠也只允許她在胭脂巷附近的鋪子轉轉,還都有小丫頭跟着,又不能耽擱久,回去晚了便要訓斥。因此這街市崔月琳也是頭一次來,既新鮮又陌生。
兩人邊走邊看,恨不能再多長出一雙眼去看,一雙耳朵去聽才好。崔月琳更是眼熱手癢,胸口蠢蠢欲動,犯了前世的購物病。去布店問了價格,挑便宜些的買了兩色尺頭,一塊兒寶藍,一塊兒杏黃,拿到裁縫鋪子量了尺寸,給自己和崔皓各定制了一套兒新衣。拐出去,又往糕餅鋪買了兩包點心,一色素的是木樨花餡兒的百香包兒,一色葷的是鵝脂肉餡兒的麻膩餅子。
兩人提着東西邊走邊聊,問詢了路人,穿到另一條胡同買文房四寶。到了鋪子裏一問,一簍好紙居然要三兩銀子,墨錠也不便宜。崔月琳不顧崔皓的勸阻,狠了狠心,買了半刀紙,又撿了普通的筆墨各買了兩樣。
出了鋪子,旁邊的書肆正挂出《文獻通考》新印的告示。崔月琳見崔皓目光在上面流連不去,忙問了夥計價格,書需二兩五錢銀子,但因為卷數頗多,另需付五分銀子的運費才能幫送到府上。不到三兩銀子可以買這麽多書,比起紙的價格,崔月琳覺得并不算貴。而且崔皓也确實喜歡,別的上面可以儉省些,只求學卻不能省。于是爽快付了訂金,留下住址,約夥計明日送到家去。
兩人心滿意足的逛了個夠,這時已過正午,到了未時,不免腹中饑餓。崔月琳見路邊一家小食鋪子幹淨整潔,客人也不多不少,便拉了崔皓一道進去。揀了個條案坐下,要了兩盤兩碟葷素菜肴,兩樣兒糟齑漬菜,又給崔皓要了一碗雞子面兒,自己則是白稻米飯。不多時,小二打抹春臺幹淨,将盤碗菜食一溜兒擺上,兩人香噴噴吃了一頓,才花了不到四分銀子。崔月琳心中折算物價,還不到前世的十塊錢,着實便宜。
吃飽了,兩人買了些食材預備往後回家開竈,這才打道回府。
Advertisement
回到家,崔月琳見天色不早,聽那混球蘇慶芳的意思,柴融并不在府,打定主意三日後再去拜訪。誰知天氣不測,當日夜裏又開始下起大雨來,直迤逦了整整五日,方才住了雨腳。
這日一大早,各家各戶都打開門扉窗扇通風散氣,三三兩兩的說話閑聊。崔月琳在王大郎家買了三個燒餅,去李嫂子那兒買了些豆漿,又托秀荷上街幫她帶些針指線腦。吃畢了早飯,正準備換了衣裳去柴府,就聽門首有人喚她“琳官兒姐姐”。
崔月琳趕忙推門出來,見是金露兒跨進自家院子,腋下夾着個衣包滿臉笑嘻嘻的。聽她叫自己在胭脂巷的花名,崔月琳本有些不快,但見她這副傻乎乎的樣子,想惱她又不能。只好塞了兩個果子給她,囑咐她下次喊自己琳姐兒。金露兒也不明白這二者有何差別,懶得費腦筋去想,只是随意點頭應了。
崔月琳問她:“你怎麽來了?你姐姐近日可好?”
金露兒笑的眼睛都沒了,“柴大官人前兒剛回,就連夜把姐姐接進府裏去做奶奶了。”又小聲兒在崔月琳耳邊嘀咕一句,“琳姐姐,我要做姨母了。”
崔月琳吃了一驚,壓低聲音道:“寶卿姐姐……有了身子?”
金露兒嘴咧的更闊,露出兩顆嬌俏的虎牙,“嗯,不過你不可與別人說嘴,除了媽媽,姐姐只讓我告訴你一人。喏,這些是我姐姐讓來蚨捎給你的。來蚨被我娘留住敘話,我便跑來送了。”說着,從懷中掏出個簡帖放在衣包上,一并遞了過來。
崔月琳接過放在膝上。先打開簡帖,裏面是一封書信并一張紅柬。展開從頭看了一遍,金寶卿信上說自己已被柴融擡進府去,因為有了身子,柴融很是高興,明日傍晚要好辦一場會親酒,宴請一衆好友同喜同樂。男賓自然柴融相邀,女眷則是府上的衆姬妾,她恐自已一人初來乍到,受衆女眷冷落,便想請崔月琳前去赴宴,也好有個伴場說話兒的人。
崔月琳見她信中言語誠意拳拳,字裏行間亦滿是患得患失,又只邀請了自己一個,是拿自己當朋友的意思,若是不去,實在過意不去。正巧她要拜見柴融,不若明日宴後一并将自己的想法說了,也不耽誤。
想到這,放下簡帖,又打開衣包。裏面卻是套煙紫色福從天降紋樣的簇新衫裙,釘着玉蓮藕的紐子,下面一雙粉紫緞扣月白花绫的高底兒鞋。另有一副珠箍兒,兩樣釵環,都嬌巧精致。旁邊一個素箋上是金寶卿的筆跡:
世人只識衣衫不識人。冒然請妹妹前來相伴,已屬厚顏,若妹妹遭她人看輕,實我之過錯。些許心意,還望笑納。愚姐寶卿親筆。
崔月琳看過會心一笑,擡頭對金露兒道:“你且回去叫寶卿姐姐放心,我必按時赴宴,絕不食言,使她落空。”
金露兒得了崔月琳的許諾,樂得拍手起身。崔月琳把她送出胡同兒去,街口叮囑她路上小心車馬碰撞,見她蹦跶噠走遠了,才返身回家。剛到門口,見斜對過兒何寡婦從黑漆門扇中閃出半張瘦臉,高高顴骨上一雙細眼斜觑着自己。崔月琳忙沖她打聲招呼,何寡婦翻翻眼皮,半天才嗯了一聲,擡手就關上門扇。
崔月琳也不計較,自己回院子去不提。
**
閑話不表。卻說第二日申時才過,崔月琳早早做了飯,打發崔皓先吃過。又把剩下的粳米粥和椒鹽切卷兒捂在竈下,囑咐崔皓晚上看書餓了吃。這才回自己房內,換衣裳梳頭,為了不失金寶卿的臉面,又仔細挑選了兩樣簪珥釵環,搭配着插戴上。
來蚨奉了金寶卿之命駕車來接,沒進胡同,只等在路口一角。遠遠見崔月琳走出來,忙上前請安。崔月琳見又是那輛翠羽珠璎的八寶香車,不由笑着搖搖頭。
來蚨知她是新姨奶奶的好友,忙趕着奉承道:“這都是姨奶奶的吩咐,說清油車怕不穩當,颠簸了崔小姐,特意讓小的駕這輛大些的來。又不讓早動身,趕着點兒讓小的出門,只說怕車上的茶冷了,入不得口。”說罷,笑着提了腳凳過來擺置好,請崔月琳小心上車。
崔月琳客氣一句,踩着腳凳上了車。挑開錦幔,布置卻比之前坐過那次精致華貴不少。車內鋪了一水兒嶄新的猩猩紅薄氈,一側置着面雕花細木小桌兒,鋪着紅娟桌帷,桌上放着一個細編蒲包,一個彩漆描金八寶大攢盒。另一側鋪着坐褥,上面設着同色的翠錦靠背與引枕。崔月琳在褥上坐好,打開蒲包,幾層厚絨布緊緊裹着個茶壺,打開來,茶水還熱騰騰的冒着氣,芬香立時盈滿車廂。
崔月琳喝了一口,又打開那攢盒,八個格子裏碼的齊齊整整,久制梅幹兒、琥珀糖、鹽蒲桃、玫瑰瓜子、玉山果兒、鮮龍眼、水荸荠、金橘兒,酸甜鹹香幹鮮,應有盡有。柴府與青石街一東一北,就算有些路程,卻也不至于預備的這許多。金寶卿如此仔細周到,倒讓崔月琳不好意思起來,覺着生受了去。
崔月琳邊喝茶邊兀自尋思。不知怎個緣故,并未聽說柴融有正室妻子,只姬妾甚多,多年來膝下也未有一兒半女。金寶卿此時有孕,柴融必然歡喜不盡,怕是怎麽寵愛她都不嫌多,連帶着自己也受了優待。只是一想到金寶卿對柴融的用情和他府裏的那堆姬妾,崔月琳實在不知該為金寶卿歡喜,還是為她擔憂。
原身的性子清高,并不與這些唱姐兒相交。而自己穿來後就病着,與金寶卿至多也只能算互聞其名,連面也未曾得見。柴府宴會後,才真正有了交集。那一席剖白後,金寶卿解了心結,更是三不五時便差金露兒送東西給自己,不過是些胭脂手帕點心,雖不值什麽,卻是難得的心意。金寶卿雖是唱姐兒出身,卻性子秉正,态度随和,自己也樂意與她相交。時至今日,兩人已成朋友,不能不感嘆緣分奇妙。
思緒翻飛間,馬車已駛出城北一片低矮局促的院落,沿着縣大街,進入城東富家大室的雲集之地。七拐八拐,又行駛了些許時候,就到了柴府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