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贖身平地起風波
? 當日傍晚,柴融應酬畢了趕回縣內。剛到府門,聽門房報說金婆子來過,想是金寶卿要見他。他最近忙着營運生意,無暇去會可人兒,這會兒想起,竟是一刻也等不得,大門都沒邁進去半只腳,就要調轉馬頭奔胭脂巷而去。
正巧來蚨出門來探柴融的行蹤,見了自家主子,立時跪地磕頭,把白日裏的光景學了一遍。柴融氣他辦事不利,下馬趕着踢了幾大腳在腚上,又擰着耳朵海訓了幾句,才讓他騎馬跟着同去胭脂巷給金寶卿請罪。
見了金寶卿,柴融自是好一番軟款撫慰,又要當面敲打來蚨,被金寶卿攔住了。金婆子見二人和好,笑的老臉開花,忙踅出去買了雞鴨果酒,去竈下收拾齊整送了過去。
關上房門,兩人并肩疊股的飲酒。飲到興處,不免寬衣解帶,共赴雲雨之歡。金寶卿對柴融眷戀情深,今日又有失而複得之感,于是枕席間更是極盡綢缪恩愛,只把柴融喜的沒入腳處,忙下床從散落的衣衫裏掏出荷包,拿出枚古銅鑰匙遞過去。
金寶卿不解。柴融栖身過去,貼着她的耳垂子,告訴她家裏新起的畫樓剛剛完工,待布置停當,便接她進府去受用。金寶卿聽完,心中一時悲喜難當,忍不住兩淚交流,好一會兒才止了。柴融見懷中美人梨花帶雨,一時情興如火,兩人你貪我愛,又恣意颠倒了一番。
些須時雲收雨散,兩人擎着酒盅兒斜靠在床頭說話兒,金寶卿便提起崔月琳來。柴融正愁如何與她分解,才不教她吃醋,見她主動提起,便索性把事情略去重點講與她聽。
金寶卿聽了,卻與崔月琳說的不差一二,心中大定,便一力讓柴融盡快替崔月琳贖身,卻只字未提那裴生的事情,只當那是崔月琳與她的春閨秘話。柴融也想快些落定此事,亦沒說其中與蘇慶芳的關系。雖然兩個人俱說的不明不白,勁兒倒是都往一處使,只是苦了崔月琳,日後因此惹了許多麻煩出來,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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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柴融派柴平往胭脂巷李金翠那裏去了,定下崔月琳六百兩的贖身銀子,約定三日後擺排場接人。
梳攏妓家的清白唱姐兒,色藝皆好的撐死不過六七十兩銀子,再加幾套衣裳首飾,每月一二十兩包銀頂天。恩客若不長情,個把月丢開手的也有,再找其他恩客,價錢就比之前跌落了。若是贖身,破了瓜的姐兒最高也就一二百兩,清倌人也不過三四百兩上下。
李金翠當初買下崔月琳,不過花銷五十兩,這幾年又從她身上得了許多金銀,也算撈夠了本。且這崔月琳性子着實不和順,留在手中,如個私鹽包兒一般,不定哪時就給惹出禍來。這會兒趁着她青春美貌,賣到六百兩,自己臉上有光,也脫了風險,又讨好了柴融,李金翠也樂得這個結果。
三日後,日頭還未升起,巷子裏一反平日的悄然寂靜,早熱鬧開了。李金翠一張老臉塗脂抹粉,滿頭珠翠盈然,鬓邊又戴了朵大紅花,跟嫁女兒似的喜慶。身邊圍攏着一幹老鸨唱姐兒們,還有些來看熱鬧的幫閑和輕薄子弟,擠擠擦擦,伸頭探腦,豎耳踮腳,人架着人在那裏聒噪個不停。
金婆子心裏泛酸,柴融梳攏自家的寶卿花了一百五十兩,眼下每月三十兩包着,身價之高,一時羨煞多少人去。不想沒幾個月,就大手一揮,六百兩替琳官兒贖身。只恨寶卿不争氣,窩盤不住柴融不說,對琳官兒還和顏悅色的如同親姐妹,憑般蠢笨不成器。一時見李金翠春風得意,心中不忿,少不得刺她幾句燥燥脾胃,“哎呦,翠姐還和從前一樣,獅子口大開,金銀財寶自然來!”
李金翠正歡欣,聽金婆子叫她從前院裏的名字也沒計較,甩着繡花帕子對衆人道:“哪裏是老身獅子口大開,我女兒琳官兒是什麽樣的人才?她可是那崔大儒家的正經小姐,天然俊俏,又善才藝,知書達理。且還是清清白白的倌人身,哪裏是那等騙人子弟的鬼花狐可比?柴大官人得了,自己消受不說,帶出去也體面!小門小戶的粉頭自然比她不過!”說畢,得意的沖金婆子一擰嘴。
金婆子聽李金翠句句尖辣刻薄,矛頭全對準自家的寶卿,恨不能把眼神做針線立時縫住李金翠的老鸹嘴。
圍觀的衆人聽了,有羨慕恭維的,有嫉妒不屑的,有不服不忿的,有冷眼旁觀的,有出言嘲諷的,也有暗裏詛咒的,一時把衆生的七情六欲演繹個淋漓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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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月琳聽李金翠像誇贊貨物般炫耀自己,冷笑着從窗槅前收回目光,見崔皓正滿臉擔憂的望着她,身旁是一個小小的包袱,于是問道:“皓哥兒,你怎麽了?”
崔皓輕咳了兩聲,見崔月琳臉上着緊,忙搖手示意自己沒事兒,強壓下喉頭的幹癢,“姐,那個柴大官人真的靠得住嗎?我真怕……都是我不好……”嘴裏含糊嗫嚅着,眼圈兒發紅,看着又是要哭的光景。
崔月琳嘆了口氣,這個弟弟崔皓溫柔心細,又勤奮好學,在胭脂巷這麽個環境裏長大,耳濡目染,也沒有半點學壞的跡象。只是逢幼時家變,身體又不好,性子變得有些軟弱和悲觀,時常為自己的身體自怨自艾。想到這,忙轉移話題道:“你的東西都收拾妥當了?”
崔皓點點頭,“都在包袱裏了。”又指了指床角三個竹制的大箧笥,“筆墨紙硯和書都在裏面。”
崔月琳見他眼神在箧笥上流連不去,哪裏不明白他的心思,撫着他的頭頂,“皓哥兒,等出了這裏,姐姐便換個郎中給你,治好了病,送你去書院讀書。”
崔皓臉色歡喜,随即一恸,眼睛望着窗外,“姐姐,什麽時候咱們家的書院能再開呢?爹爹九泉之下一定還放心不下,只恨我——”說着,眼眶又濕了。
崔月琳忙按住他的嘴唇,正色道:“皓哥兒,今日我們就要離開這裏,有句話姐姐要對你說,你須得記在心裏。”見崔皓鄭重其事的點頭,接着道:“你雖年紀還不大,可也是男子漢大丈夫,将來要行走于世的。須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遇事要自強自立,努力改變,而不是自怨自艾,灰心喪氣。到人生将盡,也不求仰不愧天,俯不愧人,但求內不愧心罷了。”這些都是前世父親的座右銘,今時今日隔着時空重新道來,崔月琳心中也是滋味難言。
崔皓聽得耳滿心滿,心中反複默念着“不求仰不愧天,俯不愧人,但求內不愧心”這一句,只覺言辭切切,大義正音,發人深省。
兩人正默默相對,門簾一挑,卻是叢兒走了進來。眼皮子四下一溜,趕着上前笑着道:“琳官兒姐姐,不,怕是該叫奶奶了。”
崔月琳聽她開口就是一陣厭煩,忙打斷她,“什麽奶奶不奶奶的,少渾說!”
叢兒轉轉眼睛,涎着臉道:“崔姐姐,今兒是你大喜日子,如何穿的這般素淨,連像樣頭面都不戴一套?”
崔月琳知道她是為何而來的,懶得和她打太極,指着床邊一套簇新的銷金衣裳和幾樣釵環敷衍道:“這是媽媽才預備下的,若不嫌棄,便拿了去。你的意思不消說我也明白,只是柴府家大業大,女眷又多,我也不是去頑的,待我立住了腳跟,方才能兌現前言。”
叢兒得了上好的衣衫首飾,口中忙不疊的稱謝,又道不急,只反複叮囑崔月琳日後富貴,一定別抛忘了她就好。
正說着,只聽門外一陣車馬喧嚣,人聲攘攘,卻是柴平帶着一衆柴府仆役到了。李金翠趕忙把人迎了進來,又命果兒去請崔月琳出來。
崔月琳帶着崔皓出了屋子。李金翠見她脂粉不施的一張清水臉,穿着身昔日的素淡衣裳,簪珥釵環皆無,一副與自己劃清界限的光景,心下就有些不喜。卻不好當場發作,只趁人不備,狠狠的挖了她幾眼。崔月琳只裝作沒看到。
柴融特意讓柴平代自己前來,一則是今日要去金光寺接老父回府,另一則卻是出于考慮。畢竟他贖下崔月琳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蘇慶芳,怕人多口雜,是以也算避嫌。
除了些排場禮物,柴平又讓兩個小厮擡過一個大托盤,掀開蒙着的紅綢,上面俱是五十兩一錠的大元寶。十二錠列的齊齊整整,大如船,彎似月,蛛網密布,銀水足紋,直晃的人兩眼發花。衆人平日裏見到最多的就是五兩十兩的銀錠,遠不如這種大元寶闊氣稀罕,因此都不由眼紅心熱,咂嘴咂舌。
李金翠見柴融如此給自己臉面,不由萬分得意,也拿過一個小托盤,上面輕飄飄放着一張紙,正是崔月琳的賣身契。
正要交給柴平,只聽人群裏有人吊着嗓子高聲道:“李四媽且慢!琳官兒姑娘這樣标致的人物兒,如何只有六百兩的身價,我出一千兩,為她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