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千頭萬緒不由人
? 柴融暗忖,原是這樁事,倒被她先說到眼前。于是從容道:“若崔小姐助我得到新引,這件事包在小生身上。”
崔月琳搖搖頭,“大官人,我要你先幫我贖身。”見柴融挑眉,“若事成,我得了良身,大官人還需謝銀四百兩送與我。”
柴融一介商身,家道豐腴,雖不是锱铢必較的性子,但遇到錢財之事卻也慣于算計一番,從不要做賠本的買賣。他心中一轉,這琳官兒是當紅的清倌人,身價不菲,此番事情成合下來,只怕要消乏千兩有馀,雖不大,卻也不算是小數目了。但比起鹽引獲利,不過是九牛一毛。且自己贖下這琳官兒,便是事情不成也不折本,送去伺候阿芳,倒也不屈枉了她。心中計定,口中卻婉轉試探道:“崔小姐好智量,事情成不成,你都脫得身,好處全在你這頭兒。”
崔月琳淡淡一笑,“大官人此言差矣,我雖讓你先幫我贖身,但身契還在你手裏。若事情不成,自然聽憑你處置。”對于鹽引,她自然無甚把握。只是看柴融為人尚可,且對自己并無觊觎之色,這才兵行險招。若到時事情不成,她自然還有方法應對,只要先出了李金翠那火坑便好說。
柴融就怕崔月琳到時候翻臉不認賬,一聽這話正中下懷,剛要開口答,只聽門口一人大聲喝道:“此事萬萬不成!”來人說着大跨步邁進廳堂,一身塵撲撲的騎裝打扮,手握馬鞭,正是蘇慶芳。
崔月琳見已把交易說的明白,懶得再看這個蘇慶芳橫鼻子豎眼睛,聽他聒噪絮叨,再惹出事端口角,于是起身作辭,約定五日後聽柴融答複,便姍姍離去。
崔月琳這一番作為,落在蘇慶芳眼裏便成了傲慢無禮。他見崔月琳眼風也不望他掃一個,走了也只給柴融行禮,只是當滿屋裏沒他這個人,不由氣的兩眼暴火,恨不能追上去撅斷她的脖子。恨恨的盯了崔月琳背影一眼,轉頭見桌上放着茶壺,捉起來就喝了幾大口。香茶下肚,氣散了泰半,勸柴融道:“這崔小姐憑厚的面皮,竟自己上門讓你贖她!不想給糟老頭子做小,倒來坑陷你!一張獅子口,事情還沒一星兒半點的眉目,便惦記上謝銀了!真真好一副會算計的心腸!”
柴融怕蘇慶芳只聽了囫囵,又把崔月琳之前的話又學了一遍。
蘇慶芳聽了止不住冷笑,罵柴融,“你也忒渾了!我才去揚州與你打聽,那賀鈞之前進過錦衣獄,後又停職在家思過,這當兒才被朝廷重新起用,正是千人盯萬人觑的時候!他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自毀前程?此次派發新鹽引,多少鹽枭緊盯着,論資排輩,怕怎麽也到不了你頭上!”頓了頓,又提了高聲,“憑地蠢了你,聽她一張巧嘴,只是哄殺你不償命!”
柴融這才知道他這幾日不見人影兒,竟是為自己的生意奔走去了。仔細看去,見他風塵滿面,腮邊胡子拉碴的,又是一身馬騷汗臭,全無半點平日潔淨光鮮的模樣,心中登時觸動,忙擡手去攬他的肩膀。
蘇慶芳還沒說夠,掙開他膀臂,虎着臉立着眼睛道:“你爹沒幾日就要從金光寺回了,一屋子莺莺燕燕他本就看不順眼,你又包了金寶卿,這會兒再和那個崔月琳有個皂絲麻線,不怕氣殺你爹?”
“原來她叫崔月琳,平日裏都叫琳官兒來着。對了,你怎知她的閨名?”擡頭見蘇慶芳臉色微微忸怩,竟是有些瓜蔓的樣子。柴融猛的想起往昔一樁公案來,拍着大腿問:“從前我在外地販貨,逢着你剛剛商場得意,來信給我說要梳攏個善彈琴的清倌人,後來卻沒成,難道竟是她?”
蘇慶芳胸中隐秘倏然被一語道破,昔日光景鮮明漫上心頭,面上難得露出不自在,微紅着臉羞惱嚷道:“少啰唣!總之,離那女人遠點兒,我總不至于害你!”
怨不得二人如此針尖兒對麥芒兒,當時阿芳怕也吃了那崔小姐的排頭,這才如此挂心。柴融邊搖頭邊心中偷樂,自己這兄弟便是那種愈是放在心上,愈要鋒言利語相待的人。他昔日也常在錦陣花叢中走,卻沒留半個人在身邊疊被鋪床,怕是對這崔小姐還有幾分念想,難怪那潘氏姐妹連他的床腳都摸不着。看來自己之前的計較也不差錯。阿芳既不肯扯下臉再去屈就,自己就趕着把那崔小姐送到他懷裏,不怕他不受。
第二日一早,柴融讓家廚做了細巧點心,揀了梅花燒餅、玫瑰餡兒奶皮卷子、山藥望口消、蜜千層酥,滿滿的擺了兩個攢盒。叫來小厮來蚨仔細囑咐幾句,使他小心送去胭脂巷,一盒給相好的金寶卿,一盒給崔月琳。想起近日事忙,已是幾日未見心頭可人兒,又讓來蚨給金寶卿帶了一對兒剛得的玉條脫。
來蚨騎着馬先去了崔月琳那裏,崔月琳見了來蚨,知道事情有了眉目,心中微微松口氣。李金翠接了攢盒,更是喜的臉上堆笑,忙讓他進來吃茶。來蚨趕着去送金寶卿,便借口推了。李金翠見他掩着同一色的盒子,心中雪亮,随即轉了轉眼睛。去後廚出了盒子,裝了滿滿的久制蜜果子,說與柴大官人嘗嘗新鮮,也是份兒心意。又給來蚨幾十個錢,才放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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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中,自己美滋滋樂了一回,又叫住崔月琳,“我的兒,娘這會兒可幫你天大忙!”說着把自己送蜜果子的用意說與崔月琳聽,又道:“我便是要讓那金寶卿知道,誰是那柴大官人的新寵兒!女兒你且放心,你的梳攏錢資,你娘我必幫你擡高些,生壓那金寶卿一頭!”
崔月琳一聽暗叫壞了,自己竟忘了金寶卿這一邊。她此刻正是柴融心尖子上的人,若是因為贖身的事兒對自己有了隔閡,在柴融跟前挑撥幾句,再加上那個刺頭兒蘇慶芳,事情指不定會有波瀾。且自己在宴上受了傷,金寶卿不像她人冷眼旁觀,對自己頗為照顧,實在不願和她交惡。蘇慶芳自己管不了,但金寶卿卻必要安撫,于是打定主意下午去拜訪金寶卿不提。
卻說來蚨來到金寶卿家門口,想起柴融的叮囑,于是把李金翠複的攢盒包好,拴在馬側。進了門,金婆子一張老臉笑出好大朵菊花,口裏連連叫着“喜來!喜來!”
金寶卿聽了慌忙迎了出來,一見來蚨,兩行香淚滾落腮邊,幽怨的問道:“大官人忙着什麽,怎麽撇了奴家這許久不來?莫不是有了別的甜姐兒?”
來蚨聽了一噎,搖頭擺手不疊,忙将柴融吩咐的軟話兒說了一籮兒,又拿出攢盒和那對玉條脫給金寶卿。那玉條脫水頭足,瑩透可愛,老虔婆看的兩眼放光,只是不敢伸手去碰。偏金寶卿不甚在意,随手撸在腕上,只去開那攢盒,一見裏面都是自己素日愛吃的小巧點心,眼中又聚了淚,卻笑着道:“難為他記着奴愛吃的,還特意做好送來!”
金婆子去廚下泡了芝麻五仁兒茶,又洗了幾個鮮果子與來蚨吃。來蚨見沒什麽事兒,也坐下歇腳,專給金寶卿說話解悶,希圖她的賞錢。金婆子有意巴結,便打發自己的小女兒金露兒去給來蚨喂馬。金露兒年紀幼小,還不懂眉眼高低,見包袱一角露出的攢盒,以為是來蚨遺落下,問也不問一句,忙捧着送上來讨喜。
金寶卿見是一色的攢盒,也以為是柴融送的,忙去打開。來蚨一個沒攔住,露出盒子裏面紅豔豔兒、香噴噴兒的蜜果子來。金露兒聞了那酸甜香氣,饞蟲拱動,捉了一顆就塞在嘴裏狂嚼。金婆子聳聳趴鼻子,也含了一顆,咂着嘴道:“來蚨小哥兒,這果子倒像是巷那頭兒李金翠的手筆,她在這巷子裏摳出名兒來,怎地會與你果子吃?憑地稀奇!”
來蚨被冷不丁的一問,頓時慌了神兒,脫口便說是城裏果子店買來的。金婆子問他哪家店,他又答不出,想改口又找不到由頭,一時急出半腦門子汗珠兒。
金寶卿見來蚨吞吐,只敢把眼睛望地,心中就有些疑問,忙喚過金露兒小聲吩咐幾句。金露兒順了把蜜果子去了,不多時踅回來,把在李金翠院子裏聽到看到的學了一遍舌頭。金寶卿聽完臉色發白,一頭紮回自己的屋子,插了門嗚嗚啼哭。老虔婆和來蚨連忙叫門,千百下裏面也不應一聲兒。
來蚨情知自己闖了禍,惹了這就要擡進門的小奶奶,慌的擡腳就走,回去給柴融報信請罪。不料柴融去了臨縣應酬,只急的他油回磨轉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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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下午,忽然春雷陣陣,倏的下起滂沱大雨,直讓人插不進腳去。到得次日的破曉,雨勢也不見收小,滿城風雨如晦。
金寶卿清早起來,也不梳頭理妝,一時想起柴融,伏在床上又哭了半晌兒。才止住淚,有心做些針頭線腦,只是提不起勁來。正煩悶着,卻聽金婆子在門外喊她。她懶得起身答應,仍窩伏在床上,只等她自煩了走開。
這當兒門徑自一開,有人在門口嬌笑道:“寶卿姐姐,妹妹冒雨前來,你也忒怠慢了些!快與我件衣裳換換!”
金寶卿聽了忙起身,理理鬓發定睛一看,心道,她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