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狼
細雪飄了一天,到晚間反而停了。墨洗的夜空中,宸星高懸。塞北的夜風也是與花谷不同的寒冷,半夏拉緊身上的披風,月色下表情尴尬懊惱。
不理會那個獨自生悶氣的人,封無定只是一遍遍檢查着鞍鞯的穩固,末了,擡頭望望月盤的位置,道:“夜深了,再不回去就要凍死在這兒喂狼了。”
半夏“哼”了一聲,“哪兒有狼!”
狼覓食往往是避開人的,但是現在是冬季。狼群數日找不到食物,如果是餓瘋了的狼群,就算是人它們也會攻擊。封無定也不同她争辯,他手裏握着缰繩,“上去。”
半夏氣哼哼地,別過腦袋:“我要踏雪。”
不遠處踏雪人立嘶鳴,落下的前蹄濺起一地碎雪。它不太喜歡這個小姑娘。
但是這一點抗議并沒有起到任何的效果,封無定把它牽過來,“踏雪性子有些烈,你要小心。”
半夏沒說話,神色不屑,白天一路騎着它跑出來,也沒見着怎麽樣。
“不要惹怒踏雪。”封無定叮囑着。
雪地路滑,雖然馬蹄都釘了蹄鐵,安全起見,他們的速度并不快。
月光下踏雪的眸子亮的有些吓人,它長長的耳朵轉動着,不安地打了個響鼻。
夜狼的嚎叫聲散在月色中,山峰巨大的陰影下群狼聚首。
北方的狼并不少,林間草地,夏春冬秋,從來不缺狼襲擊人的故事。
也從未聽說,有人從狼的襲擊下存活。
那是一種不同于猛虎的生物。血腥,殘忍,狡詐,沒有無意義的憐憫,也沒有無聊的娛樂心情。像是貓捉老鼠那般的玩弄獵物,似乎并不存在于這個種族當中。
所以老鼠能從貓的口下逃脫,但是食物并不能從狼的尖牙下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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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這是一群已經餓了幾天的狼。
它們從夜風中,嗅出了獵物的味道。
雖然這食物可能并不美味。大部分的動物不會獵殺人類也正因如此,人肉并不美味。除非別無選擇。
幼狼餓的嗷嗷亂叫,今年夏天的幼崽已經長大,卻遠沒有作戰的能力,它們只能留下。壯年的勇士們躍躍欲試,身後拖着一些老弱病殘。
如果今夜的獵殺不成功,這些老弱或者餓死,或者被驅逐出去,自生自滅。餓死的屍體說不定會成為其他同伴未來的口糧。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今晚的獵物是新鮮的,活着的,咬破他們的頸部時,血是熱的。掏穿他們的胸口時,裏面的髒器是跳動的。不論如何,這樣的食物在冬季,絕對是一道上乘的美味,比夏日草原上奔跑的兔肉還要鮮嫩可口。
頭狼懶洋洋地掃着粗硬的尾巴,他的體型比其他狼都要大上一些。那是經過血的厮殺選出來的頭領,除了最優質的食物外,他應當負責起整個狼群的生存問題。
這頭狼的耳朵,甚至缺了一塊,但這并不影響他的威風。
下風口。
雖然人的缺陷就在于聞不到風中具有危險信號的氣味,但是這不能改變狼的謹慎。
“嗷嗚——”這凄厲的嚎叫終于傳到了人的耳中,封無定幾乎下意識的一磕馬腹,手裏缰繩全撒了,那馬兒也是靈性,四蹄翻飛,毫不猶豫往前沖去。
踏雪也不顧馬背上的騎手抓不抓的穩,脫缰一般緊随其後。半夏被猛慣了一肚子風,苦不堪言,卻只能緊緊抱着踏雪的脖頸,一動不敢。奔跑帶起的風刮着臉面生疼,半夏有種皮都要被吹開的錯覺。
封無定沒有說話。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說話,未知數目的狼已然盯上他們,狂奔帶來的罡風令人根本無法開口。
如果,這是夏季,或者春季,或者秋季,什麽季節都好,只要不是冬季,都不必這樣害怕。蒼雲軍的戰馬,號稱鐵蹄,好馬一蹄能踢碎狼的頭骨,被單獨的一只狼追捕根本不必驚慌。甚至跑起來,狼也未必追的上一匹骁勇善戰的好馬。
這是狼群。
一群狼同時撲上來,再好的戰馬也能被撕成碎片。人更不例外。
他們被包圍了。
封無定的馬幾失前蹄,好在他騎術高超,及時勒住了缰繩,才沒被掀翻在地。
半夏慢慢直起身,方才肚子裏灌進的冷氣這時候卻不依不饒,她還沒說話,一個響嗝沖口而出。臉刷的就紅了,好在晚上看不真切,否則她無論如何也要找個地方把自己埋進去。
封無定倒還算鎮定,他下了馬,輕輕嘆了一口氣。周圍很安靜,那些狼沒有發出聲音的,這聲嘆息也就顯得格外的清晰。他慢慢解了那馬的缰繩,他知道那些狼的謹慎,就算餓極,也絕不會輕易進攻。它們只是悄悄的縮小了包圍圈,縮小到能夠一擊必殺的範圍。
他放了那匹馬,想了想,甚至從靴中抽出一把小刀,在馬的頸部劃了一刀。那馬吃痛,不安的動着,它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它畢竟只是一匹馬,偶爾人類的情感太複雜,它并不能懂。
可它也并沒有因為這一點疼痛就抛棄它的主人。
只是它的主人準備抛棄它了。
狼群有些騷動。鮮血的味道刺激着它們的味蕾和饑餓的胃,它們的目标轉移到那可憐的馬身上,森冷的壓迫感令這匹馬受驚,它猛地一跳,封無定趁勢在它屁股上又捅了一刀,沖昏了頭腦一般它沖進了狼群裏。
一片混亂。體壯的狼分食了那匹馬,有些意猶未盡,卻不再虎視眈眈。現在的它們是為了別人的肚皮獵殺,自然也就少了幾分激情。
站在不遠高地上的頭狼低低吠叫了幾聲,它似乎發覺了什麽。
“別看,別怕。”封無定低聲安慰着半夏,死去的馬的腸子拖曳了一地,為了這一點點食物,狼們互相怒視着,口中尖牙咬緊食物,喉嚨裏發出低吼。
一匹狼撕下一條馬腿,拖到頭狼面前。然而頭狼并沒有立刻開動。确實,它應該考慮一下沒有跟随大部隊出來的其他狼。——如果剩下的這三塊肉也能到嘴的話。
“你現在回去。踏雪會帶你回去,告訴他們我在這兒。然後睡個好覺。”
“你怎麽辦?”半夏呆呆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面色青白,有些顫抖地問着。
“他們會來找我的。”
“一起,我不能……”
封無定從半夏手裏拿過缰繩,松松纏在踏雪的脖頸上,“現在不走,一會兒就走不了了。”
等狼群将那匹馬全部瓜分幹淨,不留皮骨的時候。一匹馬,怎麽能滿足幾十頭餓狼的胃口。
他沒有再理會小姑娘的話語,他手裏拎着陌刀,解下踏雪背着的方盾,他輕輕拍了拍踏雪的腦袋,馬兒乖巧的蹭了蹭,揚蹄沖了出去。
頭狼長長地吠叫一聲,四五匹看起來十分健壯的狼離弦箭般緊随踏雪而去。大批狼群追捕一個獵物并不合适,數字上的優勢更适合現在這樣的,圍殺。
月正明。
雁門關內,燕忘情的帥帳中隐約傳來喝罵聲。
“兩個大活人不在,怎麽不早告訴我!這軍中的規矩都忘了嗎?!”
“屬下以為,統領大人知道封校尉去哪兒了,故而日入點卯缺席,才沒有……”
“行了,多說無用。你現在出去傳我口令,無忌營派出兩隊人馬出關去找,找不到別回來見我。”
“是。”
“等等,最近負責點卯的人是誰?”
“是……”
“不用告訴我了。一并傳下去,杖責四十。”
“……是。”可問題是,那人就是封無定啊……一營一管,封無定差一品就是将軍了,自己的部下自己管,點卯的當然是他,他不在……
不過他并沒有說出來,現在燕忘情正在氣頭上,不招惹最好。先應了,等找到人再說罷。
口令很快傳達下去,無忌營兩隊人馬集合在關口整裝待發。夜裏不安全,每個人都舉着火把,領隊的人還在下達一些小的命令。
“準備出發。”
關門緩緩打開,一匹四蹄雪白的駿馬,踏着關外未化的冰雪,乳燕歸巢般沖了進來,沖散了兩隊人馬。
這無異于一個小小的驚吓,一個小隊長差點以為這是哪裏來的刺客,還好有人認出了那匹馬,盡管它雪白的馬蹄上和胸前都濺上了血。
馬背上突然滾下來一個人。
“半夏?”趙承就在隊裏,此刻看見也不顧旁人,直接走了過來,摔在地上的那人果然是半夏,“是半夏,快叫人把她送回去。”
“這……”領隊的也有些發懵了,卻還是問道,“你先問問她,封無定在哪兒啊?他們兩個不是一起出去的?”
半夏沒有說話,她根本說不出來話,被颠簸了一路,鼻尖仿佛都是那種血腥的味道,此刻緩過來,胃裏陣陣幹嘔,她撐着地面吐出一些東西,聽到這問話,擡手指了指踏雪。
“……快去,”半夏喘着氣,壓下喉間的不适,“有狼,狼群……”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這周有點晚~
1 馬的視力并不好,生理結構決定的。但是馬的耳朵非常靈敏,夜間行路如果馬打響鼻,是示警的意思。
2 關于狼。這方面的書有看過一些,其實猛獸很少主動攻擊人類是真的,大部分是因為人類自己害怕導致心跳加速動作幅度過于誇張試圖逃跑等等,使猛獸誤以為人類要攻擊自己,然後發起的反擊。狼比較獨立,但是冬天為了生存會結群而行。
3 馬失前蹄。一般是下坡路,下山發生。樣子電視上應該有,就是馬前腿猛然跪倒,騎手由于慣性會被掀出去。比較厲害的人如果感覺要出事會直接拉缰繩讓馬靠後腿站立,避免摔傷。
4 鐵蹄。參考蒙古馬種,一蹄碎骨是可以的。
以上,至于唐朝時的軍馬沒有去找資料╮(╯_╰)╭
然後是職位問題,唐的軍職,昭武校尉再往上就是将軍銜了,不過是比較低的那種。也有郎将。
如有錯誤,歡迎指出~
ps.這章如果看的比較不舒服……咳,九不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