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谷
這裏是北方的一個小城,名字叫做周鎮。據說從前是叫做周家村的,後來漸漸成了城,沿襲了百年的傳統,以姓做名。這樣的城鎮并不少,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類似的“陳家村”、“李家鎮”的名字。
其實這裏距離雁門關并不遠。畢竟他們也只趕了一天的路而已,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鎮子上有種許久不見的煙火氣。或者說,比起邊塞的嚴寒,多了種熱情的味道。這種味道會讓人誤以為這不是戰争頻繁的邊塞,而是一派繁華的中原。
已是傍晚,天映流霞,籠了層喜慶的色彩。
墨奕慢慢趕着馬車,用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車中人聽到的聲音詢問着:“天有些晚了,不如今晚就在周鎮歇息罷?”
車中端坐的女子側身挑開了簾子,彤霞漫天,雖說不上很晚,但是這裏到底不是繁華之地,離開周鎮,天黑之前恐怕就再難找到落腳地了。玲珑放下簾子,輕聲回應:“也好。”
車轱辘軋過地面,停在一家小客棧的前面。店裏的夥計十分機靈,出來招呼着:“二位,住店?”
墨奕扶着玲珑下車,有人來把馬車安置好。他看着夥計點點頭,正要開口,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騷動。男子喝罵的聲音随着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街旁正在收拾攤子的商販慌忙躲得遠遠的,一個跑不及的孩子被撞到在地,嚎啕大哭起來。不過那位騎手的馬術顯然還算不錯,雖然避讓不及撞了人,但總歸沒直接踏着小孩子的身子踩過去。
這騎手很快就從幾人身邊疾馳了過去,很快,又有一隊人馬跟了上來,看裝束,他們應該是一起的。只是後面這隊來到墨奕幾人面前卻堪堪勒了馬,一個男子大聲喚着前面一騎絕塵的頭領:“大人!”
“籲——”猛然停住的馬前身直立,倒退了幾步才站穩,那名騎手轉身走回,粗狂的臉上疲憊而不耐,“何事?”
“大人,現在都這時候了。”說話的人指指西天的日頭,“天黑之前肯定到不了雁門關,正好這裏有個客棧,今晚就在這兒睡上一覺,明早再出發。”
這位大人看了看漸暗的天,這日頭一旦西斜了,天就黑的特別快,不過一會兒功夫,霞雲散去,時辰是真正不早了。
“就聽你的。弟兄們,今晚在此歇下,明早出發。”
小鎮子上的客棧夥計不多,能出來招呼人的就這麽一個。左右權衡,夥計決定先把這幾個明顯來頭不小的招待好了。至于那兩位江湖人士——店小二不安地用餘光瞥了他們一眼,發現墨奕二人并沒有在意,自顧走進店內,不由松了口氣。要知道,那些江湖人士,總是喜歡打架的。
今天來的這些人,雖然看起來都不太好對付,但是要求卻都沒有那麽難為人。夥計安置了那幾個漢子,回頭一邊賠着不是又安頓好墨奕和玲珑,這才把肩上的毛巾扯下來抖了抖,莫名松了一口氣。
“你說他們急着去雁門關做什麽?”大堂裏,玲珑裝作吃飯,悄聲問着。
這幾個人看穿着,應該是某個地方軍的将士,但肯定不是蒼雲軍。面容疲憊,應是趕了很久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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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軍中調動之類的事情。”墨奕随口猜測,他對這些事也是一知半解的,因他并不關心這些,偶爾燕忘情的信中會略略提及,他也就大概知道點。
“這樣急,恐怕是什麽大事。”
墨奕将挑好的魚肉放到玲珑碗中,他知道她在擔心什麽,“不必擔心。現在年關将至,邊關應不會起戰事。”
被說中心事,玲珑有些尴尬,卻沒有表露,就着話題道:“分別這麽多年,就是擔心也不只這一次了。倒是半夏,若是戰事一起,她怎麽辦?”
“燕忘情就算把她綁了,也不會叫她留在那裏的。”
玲珑輕聲笑了起來:“半夏這個性子……你放的信鴿應該到了吧?”
墨奕放信鴿的那天還是半夏和他賭氣的時候,當然他離開的時候,半夏依舊在賭氣。那鴿子飛了三天兩夜,不管半夏的氣消沒消,它也早該到花谷了。
十一冬月,長安城的薄雪已覆了地面,萬花谷的雨卻下的淅淅瀝瀝,這世外桃源,四季如春,有些自小長在這裏的弟子,甚至不知道冬雪是何等模樣。
不過谷中的人也沒有誰會提起雪,雪總是寒冷的,它的美往往伴随着殘酷的冬日的到來。小一些的弟子在書中看到,不免好奇,依谷中規矩,——這規矩也是谷主自俠客島帶來的——男二十,女十六就可以自由出谷了,他們的好奇倒不必十分熱切。
雖然氣候與外界大不相同,但是每到冬季,白天也是一樣要變得更短些的。當歸借着黃昏的餘光将屋中的燭盞點起,燈火照亮了空空床榻,榻上的被褥和半夏走時一樣。當歸輕輕嘆氣,師父和師妹離谷已有月餘,卻連封信也沒有。
一只白鴿撲棱棱自窗外撞進來,這鴿子頭上一撮毛染成了黑的,——為了滿足小時候的當歸的惡趣味,墨奕養的鴿子頭上都染了這麽一撮,後來就成了一種标志。
鴿子“咕咕”叫了幾聲,當歸如獲至寶一般跑過去把它整個抓在手裏,解下腿上的竹筒,正要看時,門外墨工大咧咧闖了進來:
“當歸!我發現在‘折玉’裏面加上相思子效果更好……這是什麽?”他搶過當歸手裏的信紙,打開掃了一眼,表情變換,“你師父要回來了……半夏受傷了!他娘的,本以為他能好好照顧半夏,怎麽搞的!”
“半夏受傷了?”當歸搶回信,眉頭微微蹙起,“這可不好辦,這事得找谷主商量。陪我去趟摘星樓。”
她急匆匆出門,被墨工抓着領子拽了回去,“你去摘星樓做什麽?谷主現在在閉關,怎麽會見你。先去三星望月找僧先生吧,谷主閉關,先生總是能管事的。”
僧一行,代掌門行事。此刻這位老人正在三星望月最高的一層平臺上擺弄着新做的機甲木鳥,不過這木鳥經常飛在半空就出故障,還需要仔細查看。
“代掌門,墨工求見。”
“墨工?”僧一行那張幹癟的苦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快讓他過來。”
不用引見,也不用領路。墨工抛開那位尚賢弟子,快步走到僧一行面前,施了一禮:“代掌門。”
當歸匆匆跟着,不小心鼻子撞到了墨工後背,懊惱的跳到一旁,一手揉着鼻子,低頭悶聲道:“代掌門。”
僧一行沖這兩個後輩點點頭,他放下手裏的木鳥,随侍的人接過退到一旁,“我看你們行色匆匆,想來見老朽不是單純來拜見罷?”
墨工用眼角瞥了一眼當歸,當歸瞪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趁着老先生不注意捅了墨工一下。
“代掌門,我們剛剛接到墨奕師兄的來信。”墨工也不想解釋太多,直接把信遞交過去,“至于什麽事,代掌門一看便知。”
比起兩個後輩方才的吃驚,這位老人就顯得十分淡定了。他就着一旁的燭火看完信中的內容,稍稍思索一下:“明日我會去找孫先生商量一下,看派誰前去比較合适。你們就先回去罷。——墨工留下,我有事同你講。”
“是。”當歸低頭退下了,空蕩蕩的三星望月上只餘下墨工和僧一行。
已經入夜,風裏帶了涼意。這高處的風,到底能品出些與春夏的不同來。機關木鳥在風中搖搖晃晃的支撐着,一陣風緊,它長長的木翼搖晃兩下,一頭栽倒在地。
墨工拾起木鳥,“代掌門這個木鳥還需改進。”
僧一行看着面前這個年輕人,他在機關制作方面的天賦很高,經過他的指導青出于藍,現在的手藝只怕比自己還要高明。只是奇怪,墨工喜歡的從來不是機括制造,而是擺弄藥物。盡管他的手藝可能早已勝過以機巧暗器著稱的蜀中唐門。
“如此,工兒說說哪裏需要改進?”
三星望月的三層平臺上,夜風裏,老少為了一件機關木鳥探究着。
千裏之外的驿館裏,兩隊目的地相反的人在此相遇,墨奕披着外衣出神望着晴空的繁星。
“井、鬼、柳、星、張、翼、轸,這是南方七宿。對應地支是……”
“我知道。”
“那好,師父考考你。星分九野,哪九野?”
“中央鈞天,角、亢、氐。東方蒼天,房心尾,變天箕鬥牛,玄天女虛危室,幽天……”
“半夏。方位也要記得。”
“我記得。我懶得說。”
“懶也要說。”
“……師父,外面比這裏好玩多了。要是墨工師叔沒有帶我回來……”
“繼續做你的小乞丐,小騙子?”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說不定以後我就發達了……”
“師父要去朔州?帶上我吧。”
“師父,這雁門關可真冷。”
“我不走。”
你不走,師父總是寵慣着你,只是,這次留你在雁門,是對是錯?
驿館內,往北方去的使者一夜酣眠。
雁門關外,饑餓的狼群發現了他們今晚的獵物。
作者有話要說: 折玉- -蘭摧玉折
相思子和紅豆不是同一種藥物,相思子有毒。
尚賢弟子……萬花谷的守衛都是尚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