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僥幸
刺客出手速度極快,眼看刀刃逼近,半夏也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只是此時她被擊倒在地,刺客居高臨下,若想全身而退自然沒可能,但是受些傷和沒命哪個重要她想的很清楚,大不了拼了廢一臂也不能把自己交代在這裏。
心思電轉間,決心已下。半夏未曾猶豫半分,橫起雙臂擋在上方,身子全陷在雪地中,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了手臂上。
刺客見半夏如此,知其想法,但是他下手時殺意已決,不曾輕心,用了全力,此時匕首去勢已老,難有變招,這一刀下去卻未必要得了半夏的命了。刺客行事,講求一擊必中,時間拖延的愈久就愈加不妙。此地是軍中,夜間必然有巡邏的士兵,他觀察許久發現這裏的死角,可打鬥聲響,難免已有人知。
何況,他已經聽到附近有人走過來了。雖然還遠,但走到這裏也用不了幾時。
他能聽出來腳步聲,半夏未嘗聽不見。就聽半夏運了氣息大喊了一聲:“有刺客!”那刀刃也随音而落,殷紅的血瞬間濕透了衣袖。
嘈雜的腳步聲也緊接而至,這一隊人馬正是封無定帶領。中軍附近的巡邏一向布防嚴謹,沒想到還有遺漏之處。當然此時并不是思考布防的好時機,那刺客見大批人馬已到,抽身欲走,卻被封無定一刀攔下。
這蒼雲軍使得陌刀,鋒利無比,刀柄又長,極适合斬殺。封無定陌刀一出,前一式将人自空中打落,後一式人頭落地,血柱噴湧,随刺客的屍體倒下。
人已死,封無定連看都懶得看,回身将半夏扶起,觸手盡是濕熱,這見慣鮮血的漢子竟覺得有些心慌,借着月光看着半夏蒼白無血的臉,出口的聲音有一絲他自己都難發覺的顫抖:“半夏?”
“死不了!”半夏瞪了封無定一眼,手一動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那匕首太鋒利,這會兒才感到疼痛,疼的半夏想哭。不過她還沒做好把面子丢到雁門關的準備,嘴裏罵了句什麽,“還不趕緊找個地方給我包紮!”
封無定忙扶着半夏站起來,她手上使不上力氣,差不多已經是被抱起來的。流血過多,腳步更是虛浮。封無定看她這樣子暫時也走不了多遠,試探着問了句:“先去我那裏罷?”
半夏沒說話,封無定權當是默認。将人帶回營帳,一同巡邏的士兵随後來報,那刺客雖然穿着似突厥,但是揭開面巾,竟也是漢人面孔,卻令人有些奇怪。
封無定懶得細想這些,叫人把搜出來的一應東西放下,就要趕人。
“大人,這件事是否上報薛帥?”
“這種事還要問我嗎?”
“……是,屬下知道了。”
“等等,去拿些藥來。——還有這些東西,去禀報的時候一并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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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士兵偷偷瞄了一眼半夏,又瞄了一眼封無定,默默退下去了。
油燈昏暗,将兩人長長的影子映在牆壁,無端暧昧。
只是某人聲聲嚎叫平白破壞了氣氛,不知道以為裏面在做什麽事情。
“你怎麽這麽能叫。”封無定頗無奈的打上最後一個結,這話後半截也就湮滅在了這應該是最後一聲的尖叫當中。
半夏松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你怎麽這麽能喊,還好這裏離帥帳遠。”
半夏斜視着對方,“因為疼啊。”疼的她怕自己掉眼淚,只好分散一下注意力了。
“我今晚還要巡視,過會派人送你回去。”
“……”半夏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哼哼唧唧往床上一趴,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不一會兒竟睡着了。這下難為封無定,叫了半天人不醒,想想只好吩咐門外守着的用點心。
她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許是因為疼痛,許是因為這帳中比之之前要寒冷,夢中朦胧盡是往事。
半夏入谷時正值冬雪,長安的雪雖則不如雁門關這般鋪奢,到了冬日,也一樣是凍得死人的。她那時年紀小,同周圍幾個同齡孩子一起讨飯,只有她是女孩子,只不過披頭散發,身臉皆污,旁人又怎會在意一個乞兒的性別。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一起乞讨的孩子中已經凍死了一個。剛下過一天的雪,早上大家都醒來時,他就再也沒能睜開眼睛。
他們這些人中,除了乞讨,多半還是會偷的。匆匆将人擡出破廟,半卷草席尚無,他們又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他們準備下手的目标是一個年紀不大,看起來頗有幾分油水的年輕男子。
只可惜她剛摸了那人的荷包就被一把抓了回去,那公子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就如獲至寶一般變得欣喜若狂。
墨工。
他說要收她為徒,她剛要點頭,眼前的人變成了墨奕。冷冷清清的一張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手握石杵搗着藥,漫不經心的開了口,半夏。
半夏,這是她的名字。
雲裳一舞傾君心,紅妝半面憶知音。玲珑水袖劍中藏,生塵羅襪足下臨。
衣袂翻飛,劍指眉間。
冷汗透衣,半夏驚醒,正欲起身,手一用力,方記昨夜。
外面幾只山鹧叫個不停,令人無端煩惱。以往這鳥敢來這地方,早被貪吃的想辦法捉住吃了,蒼雲軍平時可難得吃肉。今天不知怎麽了,竟叫這鳥叫了有半刻。
她自無端生煩,門忽然自外面打開,先進來的是封無定,看見半夏醒了也沒說什麽,随後而至卻是薛直和長孫忘情。
他二人是來慰問的,薛直有些例行公事的意思,說了幾句話就走了,留下燕忘情。她同墨奕交情不淺,是出自真心前來,于是多坐了一會兒。
“可傷到了筋骨?”長孫忘情随便找個地方坐了下來,問道。
半夏既不答是也不否認,于她而言,傷不傷到和對方又有什麽關系,反正燕忘情又不能醫。
燕忘情眉毛一挑,轉身看向封無定。
雖然看不見這位副統領的表情,但是那種壓力還是很明顯的。封無定看了看半夏神色,見她也不像十分在意,這才道:“回統領,左手只是皮外傷,右手傷口深可見骨,只怕……”
聽到此處,燕忘情心裏也是一驚,對于醫者,一雙手何等重要!再看半夏,一臉不悅,燕忘情只當她是傷心難過,心裏更是愧疚難當,“半夏,你既是在這裏受了傷,就是我失職。若是……”
不等長孫忘情說完,半夏打斷道:“又不是醫不好了,你們幹嘛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我還沒傷心呢,你們傷心的怎麽比我還快?”
雖然她與墨奕的醫術尚未可知,但是孫思邈坐鎮谷內,求得老先生出手,死人都能救回來,何況小小刀傷。半夏不滿一是不喜歡外人過問太多,二是嫌煩。這種在她眼裏芝麻蒜皮的小事,實在是禁受不起這般慰問關懷。
只是這半夏心中到底作何想,他二人又不會讀心術,如何得知?半夏心思總與旁人不同,別人這會兒怕是最擔心日後能否痊愈,她想的全是你煩不煩。就算最擅長察言觀色的人來了,恐怕也不知她所思所想。
這一下被半夏沒半分好氣的嘲諷了一番,是人都難免尴尬。眼下帳中三人,指望半夏緩和氣氛如同天方夜譚,封無定只好唱白臉,同燕忘情客套幾句,找個臺階,将人送了出去。
帳中只剩下封無定和半夏兩人,封無定也實在不知道對這個脾氣古怪的萬花弟子說些什麽好了。想想還不如去校場訓練,起身要走,卻被半夏叫住。
“怎麽了?這帳外守着人呢,有什麽要求只管叫他們去做。”
半夏看了他一眼,“你去哪裏?”
“我去校場看看。”
“你今天有訓練?”
“沒。”這問題問的封無定有些莫名,“到底有什麽事?”
“沒什麽事。你坐下。”半夏從床上下來,走了一步突然覺得不對,低頭看了看衣服,白的,中衣,“衣服你脫得?”
“呃……”這一問着實尴尬,封無定眼神躲閃,耳尖微紅,不知道冷的還是熱的,不過顯然這兩種都不是,“你衣服沾了血,再說你又睡着了,不能不換……軍中沒幾個女人,渠帥和玲珑姑娘又不好勞煩……我只好……”
“嗯。”一個意味不明的單音節詞。
“我保證什麽都沒看!”
“你看沒看我怎麽知道。”半夏語氣平淡,“坐啊。”
封無定仔仔細細認認真真觀察了半夏的表情,确認對方的的确确似乎好像真的沒有生氣的樣子才小心翼翼的坐下,——只敢坐了半個屁股。
半夏自然沒心思理會他這些小動作,四處翻了翻,把封無定一件外袍翻出去裹在身上,挨火盆坐了,方道:“昨晚的事,你怎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