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盡皆相思(二)
? 這糾結纏繞的一句話,她自己也不知是怎麽說出來的。
李雲凝視她那一雙淚眼朦胧的眸子,幾乎就要忍不住将她擁入懷中。
看到她忽然出現在這裏,他又何嘗不曾驚喜,只是多年來殺手的經歷讓他習慣了隐忍。
如今看着她,原本冷靜得過分的心竟然也跟着紛亂起來。
他向她靠近了一步,停在這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體香的距離。
仿佛魔障了一般被她的情緒牽動着,他緩緩朝她伸出手去,而她亦不躲閃,似等着他為自己拭去眼角的淚滴。
那指尖幾乎就要觸上因為哭泣而略微泛紅的臉頰,卻在最後一刻轉了向。
李雲最終握住了秦婉的手腕,垂眸道:“我這就送你回去。”
好不容易才來到了他的面前,卻等來了這樣一句話,秦婉心下難免委屈。
她由他擒着腕子,腳下卻不肯挪步,堅決道:“我不走。”
從過往經驗來看,似乎每次與她僵持,他都占不得上風。
李雲無法,只得與她好生相勸。
他重新凝住她的眼眸,可才一觸上那兩個還在冒着水的泉眼,便又不知所措了。
當真是殺人越貨也不及這般為難,只是不知她今日是怎麽了,竟是前所未有的多愁善感。
實則秦婉自己也不知為何,即便得知自己中了毒,将要不久于人世,也不曾如此,可一見到他,就把那些堅強隐忍都抛到了九霄雲外去,只一味的發洩。
李雲到底還是狠下心來,對她道:“這裏遠比琉璃宮還要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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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婉卻道:“那你便送我去琉璃宮,左右我就賴在你這裏,哪裏也不去了。”
她忽的這般耍起賴來,卻是叫李雲最後一絲冷靜也斷了線。
見拉她不動,他便折回來攬住她的雙肩,似欲強行将她帶離。
怎料懷裏的人卻順勢攥緊了他的衣襟,仰頭凝視他道:“我已經回不去了……”
這半截話叫李雲怔住,又聽她繼續哽咽道:“關于秘籍的一切都呈給了殿下,我對于殿下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你道他還會容得下我嗎?”
秦婉只是這般說着,卻始終不曾道出中毒之事。
被她這委委屈屈的眸光凝視着,李雲無奈的嘆了一聲,終是頓住要往她身上點穴的手,轉而回到她的頰邊,觸上那晶瑩的淚珠子。
帶着熱度又潮濕的觸感仿佛通過指尖蔓延至他的血脈裏。
一個終日與殺戮相伴的人,那雙手卻偏生有潔癖,于是無論面對死人還是活人,他只是用劍,盡量不與那些人觸碰,便是不小心沾染上了那些人的鮮血或是氣悉,也要立刻洗盡。
如今那淚水流淌成小河,蜿蜒進他的指縫裏,溫熱的觸感似極了流淌的鮮血,可他卻絲毫未生出慣有的不适之感。
事實上,李雲甚至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是一味着急着該如何止住她這淚滴。
“你……快別哭了罷。”他蹙緊了俊眉與輕聲她言說,自己也不曾察覺冷峻的聲音竟攜了些許寵溺。
他最終似無奈般道:“罷了,你且留下便是,只是萬事皆要小心。”
他說着,又見手上已沾滿淚水,拭之不及,情急之下便以袖擺替她抹淚。
李雲今日未着甲衣,穿的是武将的官袍,故而袖擺有些寬大。
秦婉見他應了,才稍事平緩了些,一雙柔荑竟十分順手的攥緊了他的袖擺,愈發将涕淚都蹭到了上面。
待得漸漸收了淚,秦婉才意識到這一點,打量他那一身藏藍官袍的模樣,又退開來低喃道:“把你的袍子都弄髒了。”
李雲也才注意到,觸上那被她淚水沾濕的袖擺,面上竟浮起微紅。
他似乎有些尴尬的垂下眼簾,對秦婉道:“只是要委屈你在這內院裏住下,我不在時便莫要輕易出去。
“恩。”秦婉亦喃喃的應了。
不一會兒又有人來傳話,是皇後娘娘要傳李雲入宮。
李雲辭了秦婉離開,只讓素心留在內院裏服侍于她。
素心便帶引秦婉往她栖身的屋子裏去,可忖着那間屋子的大小和方位,怎麽看都是這整座庭院的主屋。
果不其然,素心一面在前引路一面道:“真是托了小姐的福,奴婢才能到這內院裏來,也不知小姐和大人是怎樣的交情,大人竟将自己的屋子騰出來給小姐住。”
她這話實則有幾分打趣的意味,原來李雲收了素心,全因她曾是秦府的婢女,可到底是皇後娘娘賞賜下來的人,他總是有些提防,便立下規矩,不許她到內院裏來。
如今秦婉來了,宅府上下卻又都是侍衛再沒有第二個可以伺候的婢女,便又還是允她到內院裏來服侍秦婉。
聽聞素心這般話,秦婉便問道:“他既将屋子給了我,他到哪裏住去?”
素心卻道:“這是大人的意思,因這整個宅府裏,獨這一間屋子裏是最好的,通風好且光又足,最是養人,至于大人自己,平日裏十來日也難回府上過個夜,沒得空擺着屋子浪費,不如給小姐住了,大人偶爾回來,自去隔壁書房裏将就也無不妥。”
這素心是個巧舌如簧的,百般的寬慰了秦婉,而秦婉心道也是,李雲如今雖封了禁軍統領,可到底還是琉璃宮的宮主,想來大部分時間還是在琉璃宮的,便也安然的往屋裏去。
那是個套了兩間廂房的主屋,一進去是個廳堂。
穿過廳堂,再打起兩道簾子,方才來到寝居的屋子。
李雲生性薄涼,似乎對這世道上的錦繡繁華都不甚有興趣,故而屋子裏也不似普通官宦氏族那般擺滿了瓶器珍品,只簡單的一應桌機、床榻,另添了一排書櫃,上面放着些武學一類的書冊,櫃旁則是一個空着的劍架。
素心忙着前去為秦婉鋪床收拾東西,便只将她晾在一旁坐着。
秦婉卻也不閑着,擡頭将屋內陳設都挨個兒打量一遍,卻忽然注意到牆上的四幅畫。
那些畫乃是挂在靠床邊的牆上,并不對着正門,故而要行到屋內才能瞧見。
如今秦婉看到這些畫,卻是驀地站起身來,加緊步子移至跟前去細瞧。
她滿眼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可看清了細節處,卻更加篤定這些正是她自己筆跡。
挂在眼前的這四幅畫,竟然正是當年她在東宮裏畫的雲圖,後來因被攝政王要了去,她便再沒想過能尋回來,卻不曾想竟在這裏瞧見。
看着那些畫,秦婉不禁怔然,擡手觸碰宣紙上細膩的筆觸,仿佛觸摸着當年作畫時心境。
正是失神之際,素心卻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
見她看着牆上的畫發呆,便對她道:“要說這些畫,可還有個典故。”
秦婉回過神來,向素心投去詫然的目光。
素心則賣關子一般的笑了笑,接着說道:“聽聞大人受封禁軍統領時,攝政王曾賞賜了大人許多金銀珠寶以作恭賀,可大人卻将那些賞賜都退了回去,獨讨了攝政王府上的幾幅畫來,便是這些了。”
“說來也奇怪,這些畫沒有落款,也不知出自哪個名家之手。”素心說着又沖秦婉露出讨好的笑容道:“咱家小姐畫在江南一帶也是千金難求,依奴婢來看,這些畫普通得很,還不如我們小姐畫的。”
聽了這個故事,秦婉實則很是欣慰,卻又不将真相道出,只是存在心裏。
她果真在李雲的宅府上安頓下來,只是李雲倒不似素心所說的,這接連數日都是清晨出去,夜裏歸來,每夜都是在書房裏過的夜。
這倒是令秦婉感到慚愧了,便想着做些什麽,從照顧他的起居上補償。
可李雲卻奇怪,只那一日兩人見面時說了一番話,此後他便只對她恭敬客氣,俨然又是初識那般她是小姐而他是護衛的模樣。
雖說兩人同在一個屋檐下,可是李雲在府上的時候幾乎都待在書房,不見她也不同她說話,竟像是有意躲開她似的。
秦婉數着日子,轉眼已經過去半月,那所謂三五個月的期限只怕很快也就過去了。
她原想在這最後的一段時間裏待在他身邊,而從他往日裏對自己的态度,便大膽揣測他的心也應是同她一樣的,怎知如今卻是陷入這不上不下的境地,也不知他心意到底如何,又不能鼓起勇氣去問,便只能自己幹熬着。
都說相思成疾,那令她憂思的人就在近前,可卻也無力醫治,實在無奈得緊。
秦婉難免心生怨念,又不肯閑着胡思亂想,只幫着素心打理府上的事情,讓自己忙碌些也好度日。
漸漸的,身上的不适雖也時有反複,但好在并未被人察覺,她也漸漸的适應,忘了自己中毒之事。
春日的氣悉一天一天濃郁起來,趁着暖陽高照,大人又不在府上,素心說想将內院打掃一番。
秦婉閑來無事,便自告奮勇的同她幫忙。
自打離了秦府,她心裏早撂下了小姐的架子,又見素心一人忙不過來,于是執了掃帚到庭院裏打掃落花。
才不多時,身上就已經起了薄汗。
秦婉在那微陽下立了半晌,竟有些頭眩,但展眼望向只剩下一小塊地方不曾掃盡的庭院,她便想撐上一撐,等掃完了再去屋內歇息。
怎料她竟是太過于高估自己的身子,才又掃了片刻,竟就暈了過去。
往那花叢中倒下去的一瞬,她竟錯覺自己落入了柔軟的臂彎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