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盡皆相思(三)
? 她失去意識也不過短暫的一段時間,睜開眼時卻赫然發現自己竟當真躺在一雙臂彎之中。
凝視那近在咫尺的面容,垂落在他鬓角的發絲不時掃過她的面頰,提醒她這并不是頭暈産生的錯覺。
秦婉下意識的掙了掙,卻聽見他的聲音打破了慣常的冷峻:“別動。”
大多數時候,李雲對她還是端着對待小姐的禮數,如今對她說着命令的話,倒叫她果真不敢動了,由他抱着往屋內行去。
到了床榻跟前,他小心的将她放下,又拉來被衾蓋上,再仔細的掖了被角,方才就着床沿坐下。
秦婉看着他做完這一切,迎向他轉而移至她眸中的目光,聽見他道:“你身上很燙。”
李雲說着,将她的一只手握進掌心,試探她肌膚上散發的熱度。
被溫暖的觸感包裹着,秦婉沒有推拒,直到他的指移向她的腕間。
秦婉大驚,唯恐被他探出脈息間的異相,連忙的将手抽了回來。
她垂下眼簾心虛道:“不過是前兩日着了風寒,蒙頭睡上一覺就好了。”
秦婉說着,又怕令他生出懷疑,便支使他道:“我口渴了,你替我倒杯茶來才是正經。”
李雲立刻起身,至一旁的桌機上倒了茶來。
秦婉接過茶盞輕抿了一口,忽想起什麽似的,問他道:“怎的你那茶壺裏裝的再不是酒了。”
見她尚且不曾好就忙着打趣,李雲冷峻的臉上現出無奈表情。
他接過她飲過的茶盞,又問她:“可還要?”
秦婉搖頭:“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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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已乖乖躺了回去,用雙手拉起被緣,只留一雙燒得微微泛紅的眼睛片刻不移的凝視着他的雙眸。
李雲只順手将空茶盞擱到旁邊的桌機上,轉身重又在床榻邊坐下,對她道:“你且好生睡,我就在這裏守着你。”
秦婉輕應了一聲,果然閉上雙眼,一只柔荑卻自被衾下探出,尋着他的手握住。
這般待了片刻,原本那熱症确實令她暈暈乎乎直欲入眠,可一想到李雲就在身邊,委頓下去的精神卻又忽的痘抖擻起來。
她掙紮了半天,終于無奈的睜開雙眼,看向他攜着微詫的眼眸道:“你在這裏,我反倒睡不着了。”
這話說得有幾分委屈,卻又有幾分撒嬌。
聽得李雲心下一漾,卻又不知該作何回應。
他欲起身離開,怎料握着他手的柔荑卻反而收緊,再看向她時,那雙因為熱症而布滿迷霧的秋眸垂了垂稠密的睫羽,凝視他道:“索性是睡不着了,不如你陪我說說話。”
秦婉這一病,倒像是打開了兩人間的心結。
原本橫亘在中間的疏離,自然而然就消解了去。
李雲一直守在秦婉的床榻邊衣不解帶的照顧她,直到她熱度褪去方才松了一口氣,而秦婉亦對他十分的依賴,昏睡之中每每醒來,若尋不到他便緊張的睜着一雙眼睛四處找尋,直到看見他的身影才又安然睡去。
就這樣,這一場病不過四五日下來,卻像是養成了日久的習慣。
李雲但凡是在府上,便時時與秦婉待在一起。
他依舊的寡言少語,和她在一處也不過是相對而坐,他拭他的劍,處理禁軍相關的那些文書,而她則随性翻看着書櫃上的藏書,卻也是津津有味。
有時候,他審看文書到了深夜,不覺就忘了時辰。
待到醒過神來,秦婉已經熬不住睡着了。
于是秦婉總記得自己是趴在桌機上睡,醒來是卻又躺在床榻上,外面天已是大亮,而李雲卻不見的了蹤影。
她只懶懶的起身,收拾了昨夜翻看的那些書冊,将他們重新放回到書櫃裏。
當她抱着書冊,立在書櫃前時,卻發現自那一排書的後面竟露出個錦盒來。
昨夜取書的時候倒是匆忙,不曾察覺。
她于是好奇的将那錦盒取了出來,見其不過一只手掌的大小,上面還雕着一支芙蓉花,竟像是女人的梳妝盒。
李雲應當不會有這樣的東西,到底是誰留在這裏的。
端詳着那只錦盒,秦婉心下百般揣測,掙紮了半天,終究還是忍不住打開來。
卻見匣子裏面整整齊齊的疊着絹帕,看樣子還不止一條,此外再無別的東西。
秦婉依次将上面的兩條絹帕取了出來,看到上面的花色才松了一口氣,禁不住彎起唇角。
那兩條絹帕,一個是她自秦府逃亡的路上為他包紮手背上的傷口時的,另一個是周府上他手臂受了傷,她暫且用來為他止血的,帕子上還沾染着無法洗淨的血跡。
秦婉将這兩條絹帕輕握住,心中暗想,都道他是個冷面無情的殺手,不想他竟還将這些都留着。
正這般想着,她卻又在錦盒的最裏面看到了第三條絹帕。
她将那絹帕拿出來,倒是陷入了疑惑。
過往和李雲相處的所有細節,她都自然而然記在心裏,卻不曾記得有過這條絹帕,可奇怪的是這絹帕看着又有幾分眼熟,只是怎麽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秦婉展開那條絹帕,又細細打量了一遭,最終将目光落在了右下角的刺繡上。
只見雪白絹絲的底上,僅簡單的勾勒出一朵秋海棠的輪廓,邊緣的針腳不算齊整,看起來像是刺繡的技法并不熟練。
看着這繡紋,秦婉卻忽的被勾起更加久遠的記憶。
那時候她才剛學了兩年的女紅,原本只繡些簡單的紋案,可又一時技癢,便拿了這條雪白的帕子繡了朵海棠。
雖說針法尚顯稚嫩,可畢竟是第一個略複雜的作品,她還是不勝喜愛,時時帶在身旁,後來正是在上元節的那個夜晚才沒了。
她只瞧着少年手背上的傷勢吓人,想也沒想就拿懷裏的絹帕替他包紮了,回去之後還為這帕子傷懷了好一陣子。
如今再見到這東西,秦婉卻是心緒湧動,在那書櫃前怔了許久。
半晚時分,李雲從外面回來,見秦婉已經在擺好了碗筷的桌機前候他,便将劍放下,淨了手後在她身邊坐下。
前些日子他只是每日回府宅上過夜,近幾日則總是天未大黑就趕回來,連用膳也要同她一道。
秦婉便也十分自覺的忖着時間等他回來。
飯菜的溫度正是剛剛好,李雲盛好了飯,便提起筷箸伸向那盤蔥燒烏頭魚。
他夾起一塊魚肉,十分娴熟的挑掉了魚刺,卻是轉而放到了秦婉的碗中。
怎料秦婉今日總有些心不在焉,只怔怔然的夾了些青菜來食,也不曾注意到他的動作。
片刻之後,李雲自然瞧出端倪,便停下筷箸伸了手去試她的額頭,問道:“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秦婉連忙應道:“沒有沒有,我只是一時走了神。”
于是兩人又這麽默然的用了一會兒膳,秦婉卻也都是味同嚼蠟。
她的心思全擱在那塊絹帕上面,于是不時的擡眼偷瞄,卻又不敢開口。
李雲仍在挑着魚刺,而後将魚肉放進她的碗裏,偶爾催促兩句,叫她好生吃飯。
秦婉搪塞了幾遭,卻還是放之不下,又踟蹰了許久,終于坐不住了。
“你喜歡收集帕子嗎?”她沒頭沒腦的問了這麽一句,直問得李雲向她投來詫然的目光。
她則自懷中取出那塊絹帕,問他道:“那你為何會有這塊帕子?”
李雲卻垂下眼簾,似被她問住了一般默然不語。
既然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秦婉自然不肯就此作罷,便攥住了他身側的衣擺追問:“你這絹帕是哪裏來的?”
面對她殷切的目光,李雲擱下筷箸,情緒雖無起伏,可面上卻泛起連秦婉也不曾察覺的一絲微紅。
幾乎不需要費力回憶,他不假思索的說來:“六年前,我奉命刺殺江南一位縣令公子,取代他成為了東宮親衛的備選,也正是那一夜我遇到一位女子,留下這絹帕。”
“你是在何處遇上那位女子?”真相似乎就要呈現在眼前,秦婉忙又問道。
李雲則用沉緩的聲音答道:“那縣令公子常去的地方,秦淮河畔,花街。”
“原來是你。”秦婉握着那塊絹帕,似歡喜卻又偏生蹙緊了一雙秀眉:“原來那少年就是你。”
她一時激動,竟握住了李雲的手。
心底盤踞依舊的疑團,忽然間就這麽解開來,她反而覺得有些恍惚。
可凝視着李雲,她卻又想起一事,問他道:“怎的你卻一點兒也不驚訝?”
李雲不語,她才恍然大悟:“難道你早就知道了。”
李雲将目光停留在被她覆住的手上,繼而翻過掌心回握住她的柔荑。
他又擡起頭凝視她的雙眸,略點了點頭。
秦婉不禁露出怨怼的眼神,問他道:“你是何時認出我來的?”
李雲卻想了想道:“初見你時便覺得有種似曾相識之感,後來從江南進京的路上才逐漸确定。”
見她眸中泛着晶瑩,他便連忙岔開話題,将她的手拉至桌機上道:“好了,飯菜都要涼了。”
“恩。”秦婉雖是應了,卻還沉浸在故人相逢的恍惚中,下意識的握住碗,低頭之間竟發現碗裏的魚肉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