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四)
? 又是這老生常談之話,可太子殿下還是耐心的聽她說完,并親身将她扶起,凝視她道:“此事即便你不求,本宮也必定會做,你且再想一樁出來。”
秦婉擡起頭來,似欲言又止。
太子殿下則道:“你可不必急于回答,此事可慢慢思量,待想起來時告知本宮即可。”
他這話說得不容推辭,于是秦婉只得謝了恩,未再多言,又坐回機前,繼續方才的棋局。
兩人又對弈了片刻,黑白兩子間正你來我往戰得激烈,太子殿下卻忽然分出心來,對秦婉道:“朝中新上任禁軍統領之事你可有聽聞?”
這話題正中她的下懷,于是露出一臉感興趣的表情,答道:“只略聽人提起,細的卻也不知。”
太子殿下又落下一子,接着說道:“聽聞此人武功十分了得,能力也相當出衆,但其出身卻很神秘,不僅與四大氏族皆沾不上關系,朝堂中的其他勢力也未見其淵源,此番乃是攝政王極力舉薦,又受到皇後娘娘支持才得以封至禁軍統領之位。”
“會不會與王氏有所牽連?”秦婉試探的問道。
太子殿下卻眉宇微皺的搖了搖頭:“可以肯定,這人過往和王氏一族并無往來,本宮命人暗中查訪此人出身,竟然也一無所獲。他實在太幹淨了,無父無母,沒有過去,又是禁軍出生,可宮裏的線人卻說此前禁軍裏并無此人,是後來添加到禁軍名錄裏的。”
太子殿下說着,忽然頓住,深不可測的眼眸看向秦婉:“你想想,武功高強,當世少有人及,又出身神秘,受攝政王力薦,你覺得會是誰?”
原本秦婉心裏也不甚确定,可他這樣一問,卻反而令她心如亂麻。
然而這般情形之下,她只能強裝鎮定,低垂了眼簾,颔首道:“奴家愚鈍,還望殿下明示。”
見她不予作答,太子殿下卻露出了失望了表情,将黑子置于指間把玩,半同她說話半自言自語道:“本宮原以為這心中的疑慮可由你來解答,不想你竟也不知。”
聽到他這類似抱怨之話,秦婉只得端着小心,卻也不再作答。
這個話題雖在這裏戛然而止,可接下來的棋,秦婉下得卻是心不在焉,不過片刻之間已是潰不成軍。
她便索性棄了棋子,向太子殿下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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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目光仍停留在棋局上,對她道:“這般虎頭蛇尾,竟不似傳聞中應有的模樣。”
秦婉連忙應道:“是傳聞過譽了,殿下棋藝卓著,奴家自是不能相及。”
太子殿下卻放下棋子,看向她道:“本宮忖你非技不能及,只怕是心不在此。”
此話竟是一語中的,秦婉無從辯解,又怕越描越黑,只得默然承受下來。
片刻之後,她卻又似自恍惚中回過神來,主動轉換話題道:“殿下之惑,奴家無力得解,自覺慚愧,然則奴家心中亦有一惑,殿下聖明,想必能為奴家點撥。”
“何事?且說來。”太子殿下竟現出饒有興致的神情。
秦婉于是将這些日子糾纏許久的一個疑惑說了出來:“當日驿站之中,殿下受到圍困,幾乎危在旦夕,如今雖然占領京城,卻又是腹背受敵,奴家只是想知道,每至絕境之中,是什麽令殿下支撐下去,即便面對危機仍然氣定神閑。”
見她忽然問出這樣的問題,太子殿下先是一怔,接着唇角卻牽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沉聲道:“不瞞你說,所謂氣定神閑也不過是旁人眼裏的表象……”
他正要接着往下說,卻被門口傳來的一陣窸窣響動打斷。
秦婉見狀,連忙以己身擋至太子殿下身前,擡頭警惕的看向門口。
這時,卻有一串細碎的腳步由遠而近。
待至跟前時,竟是一個身着錦衣的少年闖了進來,
看着那少年停下略顯莽撞的腳步,朝着太子殿下行了跪拜大禮,秦婉才徹底放下心來,移至一旁垂首靜立。
“小人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那少年自身量上看,尚且只有十一、二的光景,可這從頭到尾的禮儀做派卻是熟練的很。
少年才剛說進完禮,尚不及進入正題,後面便又一嬷嬷急喘喘的追了上來,進來見到太子殿下在此,更是吓得跪伏在地。
太子殿下見狀,厲聲呵斥了那名嬷嬷:“你是如何照看的,怎的随他如此亂撞!”
那嬷嬷早已是渾身哆嗦,連話也說不出來,倒是那名少年,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味,挺身而出道:“此事不怨李嬷嬷,是小人一心想求見殿下。”
太子殿下卻也不把他當成孩童對待,竟問道:“你來見本宮所為何事?”
少年應道:“家父為殿下效力,乃令吾族門庭天光,小人唯恐不及,也期望效命于殿下。”
聽聞此話,太子殿下神色原本肅穆的神色緩和了不少。
他緩步踱至前方,命少年起身,又對少年道:“你既有此盡忠之心,本宮亦甚感欣慰,明日且允你跟随東宮親衛前往校場觀摩,若是長了見識,也算是往那忠義之路上踏足了。”
得了這個允諾,少年立刻樂得合不攏嘴,連忙叩首謝恩。
太子殿下便趁勢道:“既如此,你且随嬷嬷回去,今日先準備好了,明日才好前往校場。”
此話聽來似帶着些許哄騙之意,可少年卻十分受用,告退之後便立刻随了嬷嬷離開。
目睹了整個過程了秦婉心中不免猜測這少年的來歷,可自知言多必失的道理,便也忍住不問。
怎料這時,太子殿下卻忽然對她道:“方才你問是何物支撐着本宮直至今日。”
秦婉聽着卻是十分詫然,原以為經方才那麽一鬧,這問題便過去了,不想他竟又提起。
她于是露出願聞其詳的表情,聽太子殿下道:“是心”
這答案未免過于玄乎,令她一時不能明白。
太子殿下便又順着此話解釋道:“如今支持本宮的人都道本宮登位乃是順應天命,可本宮既非長子,又非嫡出,原本命中注定與那至尊之位無緣,只是本宮不信命。”
“你道那時被圍困于驿站之中,張矢為何會忽然歸順于本宮?”他忽然反過來相問,卻讓秦婉不知如何作答。
見秦婉一臉疑惑,他才繼續說道:“方才那個孩子正是張矢幼子。”
秦婉這才恍然大悟,而事實上之前對此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那時趙氏和蕭氏的出兵多少都與張矢的歸順有關,張矢對于太子殿下可謂舉足輕重。
可張矢前一日還十分堅決只忠于皇上,後一日就助太子殿下攻占了京城的城門,竟真像是天命相助。
如今得知真相,才算徹底明白過來。
太子殿下卻接着說道:“本宮心裏其實也沒有把握,畢竟他是個剛直不阿之人,當年被叛黨所俘,以性命相逼也未能令他屈服,本宮也不确定這幼子在他心裏的分量,否則本宮也不會冒險自行宮殺出來。”
他說着,又頓了許久,複才看向秦婉,吐露心聲:“世人道這是天命,可只有本宮知道,因為本宮的心。本宮知曉什麽在本宮的心裏是最重要的,就可以為之放棄一切,就可以不擇手段,做出最正确的選擇。”
說道這裏,太子殿下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流光閃爍,而秦婉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關于心的選擇嗎?
她默然将他的話輾轉于腹內,直到告退後自屋內出來,仍久久不得平複。
或許太子殿下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向她說了那些話,更不知此後的一段時間,秦婉都有些失神。
她将自己關在屋子裏,用了數日的時間将皇宮下密道的地圖畫了出來,而後親手呈到了太子殿下的面前。
得到地圖的太子殿下十分欣慰,立刻許諾要對她大家獎賞。
秦婉卻以額觸地,對太子殿下道:“那日殿下問奴家想要什麽作為賞賜,奴家聽過殿下那一番箴言,如今卻是想到了要何賞賜。”
太子殿下饒有興致的看向她道:“要何賞賜,且說來聽聽。”
秦婉恭敬的答道:“請殿下準許奴家離開蕭府。”
不想她竟忽然提出這樣的請求,太子殿下顯得十分驚詫。
他看向秦婉道:“如今正是剿滅攝政王的重要時機,你身上的毒又還未解,叫本宮如何允你?”
秦婉卻道:“這地圖已是奴家知之所有,奴家有自信絕不會有任何差池,即便奴家離開,殿下憑借這地圖也定然可以明晰皇宮地下密道的所有路徑。”
“至于中毒之事。”秦婉說到這裏,似陷入沉吟般道:“正因為如此,殿下更可放心,奴家時日無多,自不會将地圖洩露出去,正如殿下所說,縱使這一生受命運擺布,奴家也想在最後的這段時日裏跟随心之所向,做出真正遵照心意的選擇。”
“請太子殿下成全。”她說着,又端正的伏身于地,朝着太子殿下行了跪拜大禮。
意外的是,聽她說了這許多,太子殿下竟不曾一味的推拒,反而陷入了許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