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
? 李雲收劍入鞘，未曾散去殺意的目光投向身側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卻斂目垂首，單膝跪地向他行禮：“赤夕參見宮主！”
行罷禮，他又兀自解釋道：“主上傳信至琉璃宮，稱此次任務緊急，特命小人前來相助。”
李雲不置可否，只是繞過他準備離開，卻聽見他自身後提高聲音道：“主上有令，榮府上下不可留活口。”
聽到此話，李雲腳步頓了頓，又繼續往夜幕中行去。
出了樓閣，來到榮府的庭院裏，濃重的血腥之氣已然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劍刃揮舞的聲音隐藏得十分小心，幾乎被黑夜所淹沒，可逃不過習武之人格外靈敏的聽覺。
顯然，攝政王派來助他的不僅僅只是赤夕一個。
他幾步穿過庭院，渾身散發的戾氣将他裝點得好似來自地獄的修羅。
纖長的睫羽遮蔽了冷峻的雙眸，仿佛昭示着主人的不忍。
可不絕于耳的聲音無法阻擋，他只能不動聲色的握緊了手中利劍。
此刻的李雲只想盡快離開這裏，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依照攝政王的意思，善後的事情交給赤夕即可。
很快，李雲已來到前庭，正欲縱身越過青瓦黛牆，離開這修羅場時，卻被不遠處的樹叢中一個細微的聲音引去了注意。
他便頓足，側身尋着那聲音的來處看去，才發現影影綽綽的灌木樹叢當中有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孩子甚至還無法稱為少年，擡起布滿淚痕的一張臉，用驚恐的眼神看着他。
他身側還有幾個家丁仆從的屍首，一身錦衣也沾染上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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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都被捧在手心裏的小少爺，何曾歷經這樣的恐懼，可他卻仿佛攜帶着自父親那裏襲來的堅強，始終只是低聲的啜泣，不曾放肆大哭。
或許是有人拼死相護，用己身作為掩護，換取了他的幸存。
然而這對于他來說未必是幸運，方才庭院裏傳來婦人的尖叫聲，應當正是他母親的最後一聲哀鳴，而他父親的屍首此時還在屋內，不曾涼透。
事實便是如此殘忍，一夕之間，他已從禁軍統領家的公子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可他卻也是這一家人留在世上唯一的希望。
見李雲靠近，小小的孩子似乎也覺察到死亡的逼近，本能的往後縮去。
當看到他拔出明晃晃的利劍時，那孩子恐懼的閉上了那雙渾圓晶亮的眼睛。
只聽得“唰唰”的聲響，孩子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接連落在他的身上。
他驚恐的睜開眼，卻見渾身透着冷峻的男子正揮舞利劍，将越來越多的枝木砍下，掉落在他的身上，漸漸将他掩蓋其中。
那些樹枝最終遮蔽了孩子的視線，将他陷入到一片漆黑之中。
孩子卻不敢動也不敢出聲，連啜泣聲都止住，安靜的聽着那黑衣男子的腳步遠去。
離開榮府，李雲立刻趕回宮中複命。
看到榮格的頭顱，皇後娘娘現出驚詫之色，卻沒有絲毫見到死屍的畏懼與驚慌。
“沒錯，是他。”她轉而現出笑意，看向李雲道：“榮格好歹也算當世高手，這一夜尚不曾過去，你便取了他的頭顱，也堪當這禁軍統領之職。”
說罷，她便頒出懿旨令侍候一旁的寺人宣讀：“着封靳刖為禁軍統領，賜居官宅，食二品祿。”
此時連攝政王也似難按捺激動之情，自座椅上起身。
在攝政王和皇後娘娘的注視之下，李雲終于跪伏于地，恭敬道：“微臣接旨。”
這簡單的封官之儀後，攝政王還與皇後娘娘有別的事情商議，李雲便辭過他們出了大殿。
他仍準備如來時那般翻過高高的宮牆而去，然而未及動身便被緊随他出來的寺人喚住。
“大人且慢些，等等老奴。”那寺人呼哧呼哧的跟上他，定了定喘息，方才做出一個請的姿勢，恭敬道：“老奴奉皇後娘娘口谕，為大人引路出宮。”
順着寺人所示的方向看去，肅穆陰沉的宮苑禁地在遍布雲翳的夜幕下顯得更加陰沉。
他這才想起來，從今往後，便可光明正大自正經的官道上出入宮門，只是不知緣何，有那麽一瞬間，他竟覺得自己似極了榮府上那個孩子。
盡管心中微起波瀾，他卻不動聲色的朝寺人颔首見禮，示意他至前方引路。
正當他準備随寺人離開時，附近宮殿中卻接連出來了十數名少女，具是碧玉年華，柳眉細腰。
少女們邁着蓮步迅速挪至李雲身側，依次排開朝他納福行禮之後便皆斂目垂首的立定，似要與他同行。
李雲不明所以，轉而看向寺人道：“這是何意？”
寺人連忙移至他身旁，露出一臉笑意：“皇後娘娘見恐大人身邊沒有得力之人伺候，便自宮中選出這十名宮人賜予大人為婢，以便照顧大人起居。”
聽聞此話，李雲卻蹙緊了雙眉，拱手道：“靳刖從來獨居慣了，若有她們在身邊反而不自在，還請公公代為辭謝，娘娘的美意，微臣心領了。”
“诶……”怎料那寺人卻是意味深長的一嘆，繼而勸他道：“今時非同往日，且莫說大人如今官封禁軍統領，這些皆在分內，但是那禦賜的官宅，偌大的庭院裏若是沒個得力的人，豈不冷清得緊，再說了，此乃娘娘對大人的一番苦心，大人便是不喜，至少也從中擇選一二，莫要駁了娘娘的面兒才好。”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李雲若是再推辭也不妥。
他于是行至那些婢女面前，卻連眼簾都不曾擡，正要随便指一個，卻聞得“噗通”一聲，忽有其中一名女子跪伏至他腳邊，一時間已是聲淚俱下。
“奴婢原是秦府的丫鬟，這戴罪之身若是不能随大人離開，便要充作軍妓了，求大人行行好，便留下奴婢吧。”那女子說着更是攥住了李雲的衣擺，一張瓜子臉上哭得是我見猶憐。
寺人見狀，忙上前将那名行為出格的婢女拉開，厲聲喝道：“你這賤婢翻了天了，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竟敢當着大人的面兒撒潑裝瘋，看不打死你！”
他說着作勢便要喚人來拖了這婢女離開，然而那婢女也是十分堅持，手臂都在地上蹭出了血卻還抓着李雲的衣擺不肯撒手。
寺人便惱了，揚起手就要往那奴婢身上招呼，卻被李雲擋了下來。
他這才将目光停留在婢女的身上，俯視着她梨花帶雨的面容問道：“你方才說你原是秦府上的丫鬟？”
與他冷峻的眼眸相視，婢女怯怯然的點頭。
李雲又問：“你喚作何名？”
那婢女連忙跪地伏身，向李雲拜道：“奴婢素心，拜見大人。”
此刻，在場的其他少女都不禁為她捏了一把汗。
莫論她方才那一系列行徑若追究起來是何罪名，且瞧着這位大人，雖然模樣生得俊美無雙，可周身都透着股冷氣，凍得人不敢接近，她卻還如此放肆，實在可怕得緊。
出乎意料的是，這位寒冰一樣的大人竟俯身将那名喚素心的婢女從地上扶了起來，繼而對寺人道：“便将這位留下，其他的還請公公代為辭謝。”
寺人見他讓步，立刻俯身道：“且包在老奴身上。”
說罷，那寺人便揮了揮手中拂塵，對剩下的那些婢女道：“你們都退下吧。”
打發了她們，寺人再度朝着宮門所在的方向做了個請的姿勢，對李雲道：“大人請吧。”
李雲一言不發的前行，而方才那名宮婢則小心翼翼的跟在他的身後。
禁軍統領被更換之事很快就在京城裏傳開了，自然這消息也傳進了蕭府之中。
自從這一次回到蕭府之後，秦婉便依照太子殿下的安排，好生的歇息養病，并找來許多名醫為她解毒，亦換了數貼藥劑，雖沒有惡化但也未見多少起色。
因怕影響她的病情，顧子陵将外界的消息一概的阻擋開去，盡量不讓她接觸，可這一樁事到底還是自仆從們的閑聊中叫她聽出了端倪。
聽聞衆人對新上任的禁軍統領的描述，她心下已有三分揣在，只是不能确認。
正是急于求證之際，可巧太子殿下竟傳了她去下棋。
入得書房之中，太子殿下現是詢問過她的病情，複才展開棋局，對她道：“本宮早有耳聞，江南秦府之千金，不僅擅書畫，棋技也絲毫不遜，之前一直未曾對弈，如今正好與巾帼英雄厮殺一局。”
秦婉正撚起棋子，連忙垂眸推拒：“殿下擡愛，奴家不敢當。”
寒暄之際，棋局已然布開。
太子殿下落子之際，似不經意間與她閑聊：“這些時日秘籍之事可有進展？”
秦婉明白過來，心道多半這才是他以棋局相邀的真正目的，于是答道：“近日來已經加緊剝離地圖，想必就在數日間便可完成。”
聽到她這樣說，太子殿下連手裏的棋子也放了下來，面露喜色道：“甚好，完成地圖之後你要求什麽賞賜，本宮都允你。”
秦婉卻忽然起身至一旁，跪伏于地，以額觸地道：“秦婉別無所求，只望殿下登基之後，能為秦氏洗刷冤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