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風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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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秦般弱(十)
? 霓凰郡主和南楚小王爺宇文暄的風流佳話還未散去,京兆尹府竟是接到了一宗大案,瞬間在天子腳下的金陵城激起了千層浪。
慶國公這個燙手山芋剛抛給刑部,京兆尹高升還沒高興幾天,眼下又是愁上心頭,欲哭無淚。
只因此次案件的被告和原告都是他惹不起的人——吏部尚書何敬中的兒子何文新成了妓館案殺人犯,而被殺的又是兵部尚書楊權的兒子楊平之。
且不論兩位都是聖眷正隆的二品大員,而是他們可分別都是譽王和太子的心腹要臣啊。無論偏袒了哪一方,他高升勢必都會得罪另一方勢力,這好不容易才坐穩的位子又要搖搖欲墜了。
他長長地嘆氣出聲:“你說怎麽霓凰郡主的馬好端端地就受驚了呢,這一受驚也不要緊,偏偏沖進了螺市街,又恰巧驚了那些民衆,這裏頭偏又有從蘭芷院私逃出來的一個丫鬟,好巧不巧便是被害的□□招花魁的貼身侍女,這裏頭倒也是繁亂,但就這麽一個目擊證人便足以要了何文新的命,诶,本官的頭都要大了——”
“老爺,何不将仿效慶國公案?”季師爺捏須笑道。
高升怔了怔,眼眸微亮随即卻是暗了下來:“可刑部卻也是譽王那方的,便是一時抛了這個燙手山芋,但也難保東宮不以為本官有向譽王示好之嫌疑吶。”
“兩害相較取其輕,之後便是那兩位的事了,大人不過是沾了一身腥罷了。”
高升咬了咬牙道:“既然如此,罷了,趕緊定案移交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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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廂譽王也是急火攻心,罵跑了前來哭求的何敬中,後腳便秘密派人請了秦般弱過來商讨對策。
可沒曾想到她人一來,卻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讓齊敏秉公辦案。眼下多少雙眼睛盯着,尤其是東宮,但凡此案有半分不公允,刑部也會惹大麻煩。如此無論是吏部還是刑部,一個也保不住。”
可那何文新卻是何敬中唯一的兒子,若是如此,難保他這個得力心腹不會心灰意冷。譽王愁的便是這點。
然秦般弱只是那樣看了過來,雖是淺笑,其中的意味卻是不容置疑,端看他如何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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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晌譽王才無奈嘆道:“罷罷罷......”
她明潤眼眸便微微流轉,唇畔的笑意一閃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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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要這般看着我,”梅長蘇白皙清俊的面上挂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這不是我的手筆。不然我會提前與你商量。”
蘇宅內裏的機關門打開後,便是靖王颀長挺括的身姿。
而此刻他卻是微微蹙眉:“這件案子無論怎麽看,得益的都會是本王。”
梅長蘇卻是輕輕搖了搖頭,将面前的炭火撥了撥,頓時便有幾點零星的火星濺起,映得他蒼白的面色似有了些許紅潤血色般:“你錯了,此案過後,等那兩位醒過神來,第一個要懷疑的便是靖王殿下您了。”
蕭景琰微微一愣:“此言何解?”
“難道靖王殿下忘了,霓凰郡主座下受驚的馬兒是出自誰的府邸?”他的話語依舊波瀾不驚,似是吟着一曲山間小調,可話中的內容卻是如此令人心驚,“便是那兩位想不到,過後自會有人提點,或許是他們府中的幕僚,又或者是旁的什麽人。”
靖王的步伐略微沉重了起來,撩袍落座在他面前,眉宇間的沉思不曾斷過:“先生的意思是,是有人特意針對本王,在幕後策劃了這起命案?”
梅長蘇笑而未語。
蕭景琰心裏的預感愈發強烈,沉聲道:“究竟是何人如此神鬼莫測?”
卻聽他淡淡笑道:“未必是針對殿下,沒準倒是針對蘇某的。”
“針對先生?”蕭景琰一愕,面上惑色更濃,愈發不明了。
“你的鋒芒還未展露,而蘇某已在風尖浪口。無論是選擇譽王還是太子,另一方都會對蘇某展開全面剿殺。”忽而,他話鋒輕轉,“先前局勢不甚明朗,我未曾輕易表态,他們亦在觀望。而這次的手筆已隐約可見,‘他’與我們未必不是殊途同歸。”
蕭景琰目似明朗,卻又有些惑然:“既是如此,又為何說‘他’是獨獨針對先生?”
梅長蘇烏墨般的眼眸清淺流韻,依舊波瀾未起,淡然一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相信很快,便有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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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長蘇預料中的欲來風雨并不曾降臨在蘇宅,就像此次的螺市街妓館殺人案一樣,分外平和地接近了尾聲,順利得令人有些意外。
或許蘇宅的防禦該适當地松一松了。
“何文新判了死刑,半個月後便會被處斬。”黎綱将最新的結果彙報出來,只見梅長蘇輕輕颔首,并無意外:“那便按照計劃行事吧。”
“是,宗主。”
不一會兒,倒是有兩個常客上門。
見到他們,梅長蘇的眉頭微微一舒,笑意浮現:“景睿今天看起來倒是比往常格外......精神了些。”
頓時旁邊便有一個聲音噼裏啪啦說了起來:“蘇兄你可是不知道,卓嬸嬸每次進京都會給景睿帶來許多她親手縫制的衣服,那用料做工,咳,可是非常得用心啊......”
說着已是憋不住笑出了聲來。
蕭景睿瞥了他一眼,尴尬地笑了笑道:“這都是母親的一片心意,怎好辜負。”
言豫津拍了拍他肩膀道:“知道你是個大孝子啦,也不知這忠厚老實的性子是随了誰,怎麽看都跟撿回來似的。”
每次都說不過他,蕭景睿幹脆不再理他,直接說了這次的來意:“蘇兄,過年的前一日便是我的生辰,我想請你到時候來府上參加生日宴。”他知蘇兄喜靜,末了還添了一句,“內宅是私宴,不會有太多客人打擾的。”
梅長蘇墨玉般的眸子微微流韻,被霜雪天映得格外清冷似雪的面上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随即卻又不可捉摸:“既是景睿的生日,我必親自備禮祝賀。”
蕭景睿聞言頓時便露出一絲喜悅的笑容,一如庭前積雪,那般幹淨明澈,無塵無垢。?
☆、穿成秦般弱(十一)
?作者有話要說: 筒子們,平安夜快樂喲!明天就是聖誕啦,身為單身狗的西萌君正在考慮明天要不要邊看泥萌秀恩愛邊加更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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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睿的身世可謂是大梁一大傳奇。他有兩對父母,一對是當朝一品君侯謝玉和莅陽長公主,另一對卻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天泉山莊的卓鼎風夫婦。可他卻既不姓謝,又不姓卓,獨獨賜了當朝國姓,又因生于睿山,按照皇子排行,便起名為蕭景睿。
他擁有雙份的疼愛,便也肩負着雙份的期望和重擔,一舉一動完全是按照最标準的名門子弟的規格訓養。
而今,他二十五歲的生日即将來臨,高堂俱在,最好的朋友也應邀前來,便是心中愛重的未婚妻也将在這一日由梁帝親自下旨拟定婚期指給他,人生得意之事莫過此時。
然而,當莅陽長公主在房中秘密收到一份書信之後,倉皇驚-變的神色已預示着一切即将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轉變......
寧國侯府一派喜氣,熱鬧非凡,倒是半點沒有受最近朝堂低迷之象影響的模樣。
自妓館殺人一案落幕之後,本該風波平靜,可誰曾想何敬中竟如此大膽,暗中勾結刑部用一個死囚偷換何文新出獄,恰是被狩獵而回的太子一行逮了個正着。
東宮本就對譽王在此案中一并拉了他的兵部尚書楊權下馬而憤憤不平,如今怎會錯此良機, 頓時一封奏折将何文新和齊敏的所作所為呈上了禦前,梁帝大為震怒,立馬将二人革職查辦,流放嶺南。
經此一案,太子和譽王盡皆元氣大傷,然而朝堂空缺之位又将迎來新一輪的洗牌,誰也不敢在此刻松懈怠慢。
蕭景睿的生辰他們倒是送了豐厚的賀禮,便是靖王被梁帝遣外鎮匪也不忘交代府上聊表心意,便是梁帝也派身邊最親近的大太監高湛送來禦賜之禮,可見蕭景睿的生日宴有多麽隆重熱鬧。
老遠言豫津便大聲喊道:“蘇兄來了!”
梅長蘇下了馬車,卻是只見他和謝弼二人迎客,不由問道:“景睿呢,怎不見他?”
言豫津笑道:“他呀,陪母親去城郊西浮寺還願啦。”
“莅陽長公主?”梅長蘇的眼眸微動,“怎麽在這個時候還願,可有說何時回來?”
“應該很快便會回來吧,今個兒他可是壽星呀!”言豫津并無深想,很自然地說道。
梅長蘇卻是笑意一深,随即話語輕不可聞:“但願如此吧......”
前廳的宴席熱鬧未散,而內院的氣氛卻是略微尴尬。
謝玉作為主家與諸位寒暄過後便再無話,卓母倒是忍不住問道:“怎還不見景睿這孩子回來?”
謝玉鋒銳的眼眸微微柔和:“莅陽許久不曾出門了,想是今日心情舒暢,一時忘了時辰吧。”
而底下秦般弱和梅長蘇二人倒是相談甚歡:“不知前頭般弱送的藥囊,蘇哥哥可喜歡?”
梅長蘇還記得,寒醫荀珍當時分辯完藥囊中所有細碎的藥材後,露出的棋逢對手般的興奮模樣,更是囑咐自己可常佩身邊,想來此藥囊價值不俗。
“一直佩在腰間,”梅長蘇自嘲地笑了笑,“倒是中和了平素身上的一股子藥味。”
霓凰的目光一直停在他放在膝上的右手,只見那修長指尖微微蜷起,正下意識地搓揉着衣袍一角。
随即瞧見他與般弱頗為親切的模樣,不知為何,心頭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可她生非敏感多疑之人,也只是置之一笑。
蒙摯坐在對面,饒是以他的粗神經,也瞧出了些許不對勁來,這三人......怎麽感覺怪怪的啊。
就在此時,房門外卻是出現了三道身影。
而宇文暄的出現倒是令所有人感到微微意外。
只聽他進門賠禮道:“小王不請自來,謝侯爺不會見怪吧。”
謝玉已是極快地調整好表情,大度一笑:“怎會,小王爺能來犬子的生日宴,是犬子的榮幸。”
不過是客氣之言,宇文暄輕笑一聲,自然不會拿喬,只是落座的時候,卻是特意選在了霓凰的對面,恰是與梅長蘇比鄰而坐。
而就在一剎那,宇文暄卻是與秦般弱迅速地交換了一個會意眼神,随即落落大方地面對着霓凰。
霓凰眼眸微怔,輕瞥了他一眼。
而宇文暄卻是對她微微眨眼,戲谑一笑。
下一刻便聽他側首笑道:“梅宗主,百聞不如一見,幸會。”
梅長蘇看着他清秀斯文如梁人般的面孔,舉止風度自如從容,絲毫不會覺得令人突兀,不由心下微嘆,若是霓凰當真願與他回南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梁帝多疑,霓凰卸甲已是必然,然所覓夫婿,又有哪個是能真正配得上她那樣的女子的?
他不願她卷入權力漩渦,亦不願她如其他俗世之婦不得順遂。
“父親,今日孩兒想向您求證一件事。”蕭景睿看着坐在上位的那個仍然英姿勃發的中年男子,忽然神色堅毅地道。
謝玉只覺他神情有異,再看莅陽面無表情的臉,心裏直覺不妙,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眼神微利,一股上位者的氣勢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來:“有何事不能等到宴後再說,你今日讓這麽多客人等着,已然失禮了,還不快入座。”
“父親——”他欲再開口。
“坐下!”
謝玉微微平複了下心緒,再看了一眼莅陽,面上竟還微微一笑:“夫人,快到這邊來坐。”
然莅陽長公主卻是沒有挪動一步,身姿筆直,便如松柏般伫立原地,只是看向謝玉的眼神是那般可怕和陌生,然後在場的所有人便聽到她冰冷的聲音緩緩響起:“謝侯爺,這二十五年,你騙得我真苦。”
“莅陽你在說什麽?快,到我身邊來——”謝玉面上略微激動,卻是強行按捺自持,眼神竟是帶着一絲妄想的祈求。
随即她整個人竟是微微戰栗起來,憤怒,悲痛,茫然,仇恨種種交織在一起,連質疑的聲音都帶着些許的顫抖:“二十五年前,在睿山的那個夜晚,卓家與我一同出生的孩子......是不是被你派來的人誤殺的?”?
☆、穿成秦般弱(十二)
? “你曾說過不介意這個孩子,曾說将對他視若己出,我被你的誠意所動,這才同意下嫁于當時還不過是四品平夷将軍的你......為何不在府中的時候動手,偏要在你前去征戰西夏之時暗中派人動手?!你怕我疑心,怕我懷疑你是不是?!可笑我與你這麽多年相濡以沫,相敬如賓,原來都是我莅陽瞎了眼,看錯了你的狼子野心!”
“......什麽叫誤殺?”卓母不可置信地起身道,“景睿,你母親到底在說什麽?!”
蕭景睿面上早已一片蒼白,眼神卻是那般木然,迷茫,痛苦,站在莅陽長公主的身邊,再無言語。
卓鼎風瞧着他二人的神色,聽了方才的一番話,已是明白過來,頓時一掌震碎了上好楠木做的椅子,震怒道:“謝玉!——我卓家這些年暗地裏為你做了這麽多事,沒想到你竟害了我的親生兒子!你可還有何要說的?——”
忽然他胸口一痛,當場吐出一口污血來,滿面震驚之色:“你竟然在茶中下毒——”
“爹!”卓青遙剛想起身,亦發現自己全身酸軟,竟是無法提一絲內力。
自方才莅陽控訴之時,謝玉死灰般的神情已是一點一點被冷酷鎮定所取代。
今夜,他們注定誰也走不了。
他依然是大梁的一品君侯,是陛下親筆禦封的護國柱石——謝玉!
霓凰和蒙摯等人暗運內力,瞬間皆變色,沒想到謝玉竟如此大膽,敢公然對所有人下毒!
而這時,卻聽見一個淡然無波的聲音緩緩響起:“謝侯爺如此大的手筆,蘇某真是受寵若驚。”
只見梅長蘇披着褐色長氅,慢慢起身,烏墨雙眸便直直地對上了謝玉鋒銳的雙眼,絲毫沒有退讓。
謝玉竟是笑了起來:“蘇先生的警惕性之高,倒是令謝某嘆服。整個席間竟是點水未沾。麒麟才子,果然名不虛傳,想來是早料到謝某今日會有動作了。”
事态竟又情轉直下,令所有人為之錯愕。
他倆到底在打什麽機鋒?
而其間唯有兩人,驚異之色未達眼底。
妓館殺人案落幕後,梅長蘇便已知曉那人的意圖。
太子和譽王皆以為對方已得麒麟之才,這才同時對他起了殺念。若是他猜得沒錯的話,此刻府門外必是譽王和太子在暗中埋伏的兵馬。
而此刻靖王不在京都,蒙摯和霓凰又身在此間,看起來,已是一場不利于他的死局。
今夜的謝宅,注定格外熱鬧。
霓凰已是離座而起:“謝玉,難道你想将我們所有人都格殺當場麽?”
謝玉卻是眯了眯神笑道:“這便要看你們配不配合了。我寧國侯府的府兵可不是吃素的。”卻見他轉而對卓家道:“若你們想在此間求個了斷,謝某便成全你們,只是天泉山莊從此将湮滅于江湖,卓兄,難道這是你希望看到的?”
卓鼎風眼眸微沉,頓時沉默不言了。
自是在他預料之中,謝玉繼續道:“你我這些年互為倚重,除卻當年之事,我謝玉自認不曾虧待于你。我将绮兒嫁給了青遙,绮兒又即将産子,此事揭過,你我兩家便可如從前般相安無事,親密無間。”
随即他又對蕭景睿道:“景睿,我自問這些年将你視若己出,難道今日,你當真要與我斷絕父子情誼?”
蕭景睿看了他一眼,眸中的猶疑痛苦之色愈濃,顯然是在徘徊糾結。
“蒙統領,你妻兒在府上吧。”謝玉淡淡地道。
蒙摯頓時破口大罵道:“謝玉,你這個卑鄙小人!休要對她們不利!——”
秦般弱冷眼看着他将衆人逐一擊破,若非眼下時機不對,倒真想為他鼓掌了。
“至于霓凰郡主,既然蒙統領說謝某是卑鄙小人,那謝某倒不介意坐實這個名頭,正巧小王爺也在場,便當謝某送你倆一場好姻緣如何?”
霓凰面色陡寒,手撫腰間,已是準備揚鞭動手,卻聽見宇文暄依舊鎮定卻頗為認真的聲音:“謝侯爺未免看輕了小王。你們梁人有句俗話說的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傾慕霓凰郡主,自然要以君子之禮相待。”
霓凰不由面色微怔,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宇文暄的面上卻再無她平常所見的戲谑之色,只是回以溫潤一笑。
謝玉掃了所有人一眼,平靜地道:“謝某今晚只要梅長蘇一人。只要你們守口如瓶,解藥定當雙手奉上,送你們平安歸家。”
蕭景琰面色一變,言豫津将将要開口,卻是聽到一個清婉的聲音輕輕開口道:“不知謝伯伯要對蘇哥哥如何?”
頓時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般弱,這可不是你該管的事,陛下已是賜下婚書,你只要安心準備嫁給景睿就行了。”謝玉冷硬地道。
梅長蘇亦是笑道:“顧好自己,不必管我,若你再受了點什麽傷,我只怕飛流又要鬧脾氣了。”
“可若飛流不見了蘇哥哥,只怕是要氣急殺人了。”秦般弱忽然“疑惑”道:“咦,飛流人呢?”
“方才他耐不住席間寂寞,便偷偷跑出去玩耍了。”梅長蘇微微一笑。
霓凰看着他倆,心頭那種陌生的感覺愈發強烈起來。
到底是哪裏不對......
是了,默契,無比的默契。
她的心頭微微一澀,瞬間黯然的神色盡皆落入了宇文暄的眼眸。
謝玉的面色微微一變,忽然門外有人來報:“侯爺,三百弓-弩手的勁弓弦全被人毀了!”
“侯爺,西市着火了,巡防營的人全趕去救火了!”
“侯爺,......”
“廢物,都是一幫廢物!”謝玉頓時暴跳如雷起來,将茶幾上的杯盞盡數揮落。
蒙摯朗聲笑道:“謝侯爺,今個兒你可困不住我們了。”
謝玉卻是忽然冷聲道:“是麽?”
“景睿,若不想傷了你娘,現在就帶她離開。”?
☆、穿成秦般弱(十三)
? 蕭景睿頓時一驚,看着自己叫了二十五年的“父親”,又看了看場中的卓家人,蘇兄,豫津,般弱等人,再看了看自己的母親,面上痛苦之色頓露無疑,只聽他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要我來選擇......”
“我不走!”卻是莅陽長公主眼眸堅定地道,“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想把我們娘倆怎麽樣!”
謝玉眼眸赤紅,大怒:“蕭景睿,難道你想看着你娘送命嗎!”
這時,梅長蘇卻是踏前一步轉頭勸道:“景睿,先帶莅陽長公主回房吧,這裏的事便交給我吧,相信我。”
他清淺含笑的眼眸似是有鎮定人心的力量,蕭景睿狂亂的心竟是漸漸平複了下來:“......好。”
蕭景睿毫無保留地相信了他。
而當他扶着莅陽長公主從湖中央的霖鈴閣上岸後,卻是聽到身後一聲重物驟然沉沒的沉悶巨響,湖水頓時嘩啦濺起老高,幾乎蒙蔽了他所有的視線——
“不!——”蕭景睿頓時痛呼出聲。
整座霖鈴閣幾乎沉沒在了湖水之中,而謝玉卻是借由機關通道回到了岸上,馬上揮袖下令道:“但凡看到有人從水中冒出,格殺勿論!”
今夜,他定要梅長蘇命隕當場,便是殺不死他,也要讓他邪病入骨,一命嗚呼!
“不!父親,我求你,放過他們吧!——”蕭景睿“撲通”跪倒在他的面前,拼命哀求道。
而莅陽卻是扯着他的衣袖,強忍哽咽道:“景睿,不要求他......沒用的,快起來,不要求他......”
忽然,墨黑的水面上慢慢潛出幾個人影,謝玉心中一喜,可誰知竟是幾具府兵的屍首,而那幾人竟是一個也未瞧見。
難道都已淹死在裏頭了?
不,當然不會。以蒙摯,霓凰和宇文暄的身手又怎會輕易被困,他可沒有奢望那個機關鐵牢就能将他們制住。
謝玉上前幾步,臨近湖面,正要細瞧蹤影,突然“嘩啦”一聲,一道水箭驀然在他面前炸開,頓時一條軟鞭迎面将他的脖頸鎖住,将人一把甩到了水裏......
“侯爺!——”
“侯爺!......”
......
親信下屬不敢置信地看着謝侯就這麽被卷了下去,紛紛驚惶出聲。
蕭景睿和莅陽亦是心驚。
随即便聽見一聲厲呵,卻是霓凰一身素紋勁衣,手擒謝侯浮上了水面:“你們主子就在我手裏,不想他有事,所有人馬上放下兵刃,後退百步!”
寧國侯府上的府兵自不敢怠慢,紛紛放下了武器,有序地後退。
随即一個個人影相繼浮出水面,盡皆大口喘息出聲,松了口氣。
“蘇哥哥,你沒事吧。”秦般弱吃力地扶起他的臂膀上了岸,卻見他渾身濕透,面色蒼白得可怕,仿佛玉質透明,毫無血色,身上止不住地顫抖着,卻仍是面帶淡笑,微動僵唇,氣息不穩地道:“沒什麽大礙......”随即便是好一陣劇烈地咳嗽,幾乎将心肺都咳了出來。
秦般弱眼眸微銳,迅速地扯開他的衣帶,将他外頭已然濕透的長氅抛開,随即便又開始扯着他的衣襟,動作利落猛烈,不可謂不暴力,竟是要當場替他脫起衣來......
梅長蘇微微一愕,便要制止她,卻聽她立即沉聲命令道:“景睿,脫衣服!”
蕭景睿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理解了她的意思,趕忙将外衣脫了下來。
“不夠——”
“啊......”
言豫津看不下去了,哆嗦着身子跑了過來,一把将好友的內衫也扒了下來,一邊還幸災樂禍道:“你是習武之人,穿不穿都沒啥關系,別磨磨唧唧的,全都奉獻出來吧。”
另一邊的梅長蘇已然叫她脫了個幹淨,而她的面上竟全無閨閣女子初見男子赤身露體的矜持和羞澀......便如同在打磨一件上好的玉器,眼神是那樣專注,令在場的人都為之錯目。
一轉頭,言豫津已将衣服抛了過來,秦般弱接過便要替他穿戴,卻是被梅長蘇以目制止:“還是我自己來吧。”
秦般弱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現在還有力氣麽,蘇哥哥?”
梅長蘇微微擡臂,便感覺手上一沉,僵硬得難以動作,随即便聽他無奈地嘆息一聲:“這些事還有其他人可以代勞,你是女兒家,怎好——”
方才發生的事不過一瞬間,蒙摯将将才醒過神來,聞言馬上便接口道:“是......是啊,我來就行了——”
說實話,他蒙摯還是頭一次見到這般豪放不羁的女子,好像剛剛那一幕也不是太違和的樣子......忽然他真想抽自己一個大耳刮子,想什麽呢這是!小殊和霓凰才是一對啊,這般弱翁主可是景睿的未婚妻——
蕭景睿本想上前,卻是身形一滞,眼神黯然......若非是他邀請蘇兄前來,他何須遭此大罪?
秦般弱這才微微笑道:“方才一時情急,倒是般弱逾矩了,蘇哥哥莫要見怪。”
梅長蘇笑着搖了搖頭:“我知你是好意......”
而就這一眨眼功夫,宇文暄卻不知從何處弄來了一件外套,便替霓凰了披上,戲谑一笑:“将就穿穿。”
霓凰暗暗瞥了他一眼,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随即扯了扯手中鞭繩對謝玉道:“侯爺,等會兒可要委屈你送我們一程了。”?
☆、穿成秦般弱(十四)
? 謝玉自方才被擒起便不再開口言語,此刻面上依然鎮定,不疾不徐地道:“你們活着出了這個府,只怕便是謝某死期。霓凰郡主恐怕是打錯了算盤。”
卻聽秦般弱忽地輕笑出聲道:“謝伯伯何必緊張,便如謝伯伯先前所言,我們與你皆沒有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而卓家與你互有把柄,未必要撕破臉,今日過後,無憑無據,寧國侯依然還是寧國侯,彼此緘口,相安無事,若侯爺想與誰敘舊,那便都是之後的事兒了。”
謝玉卻是忽然大笑出聲:“侄女啊侄女,先前怎就沒發現你還有一張能言善辯的巧嘴,這僅是你一面之辭,可能代表他們,嗯?”
“只要侯爺不與我們為難,般弱相信亦沒人要與侯爺過不去。”秦般弱眼眸微擡,輕掃一圈,“說到底那都是侯爺的家事,不過對蘇哥哥,你可莫要再為難。”
梅長蘇只是含笑看着她,而烏墨般的雙眸卻是幽深難辨。
謝玉亦暗瞧了諸人神色,随即對着梅長蘇冷冷一笑:“看來蘇先生的人緣倒真不錯,竟能得到蒙大統領,霓凰郡主和般弱侄女的青睐。看來今日先生是暫逃一劫了,恭喜。”
梅長蘇笑意淡淡:“不過是蘇某運氣不錯罷了。”
既然諸人各懷心思,變相默認,謝玉便依言将他們帶出府門:“郡主這下可以松開謝某了吧。”
看到穆王府的人後,霓凰才微揚眉梢:“自然。”
其他人各自回到自家的馬車上,而唯有梅長蘇站在原地,看了大家一眼,眸含深意,淡然一笑道:“路上注意安全。”
霓凰回以一笑:“蘇先生也要好生休養才是。”
蒙摯當着霓凰的面又不好說送送他,便也只好道了聲別。
而梅長蘇将将踩上車轅,卻是微微暈眩,身子一個後傾,便要向後仰來,卻覺一只纖細的手穩穩地抵住了自己的後心,随即便聞一道清婉悅耳的聲音在身旁響起:“般弱聽景睿說蘇哥哥有本《翔地記》甚是有趣,不知可否一借?”
梅長蘇堪堪借力穩住身形,扶着車門回頭看了她一眼,卻是認真問道:“現在?”
秦般弱亦是答得認真:“對,就是現在。”
他唇畔笑意漸深,微微颔首:“也罷,書在蘇宅,上來吧。”
蕭景睿便眼見她和蘇兄一道上了車,心頭竟有些說不出的異樣感覺。
言豫津以為他今晚受了刺激心情不好,臨走前便勸道:“景睿,要不今晚你還是和我回府住吧。”
他卻是微微搖頭:“母親需要我。”
卓家人已然離去,霓凰眼見梅長蘇的馬車離開後,聞言安慰了蕭景睿幾句,便也同宇文暄等人策馬回了府。
童路駕車依然平穩,然而梅長蘇自上了車後便一直咳嗽不停。
黎綱坐在車轅上,心中有些奇怪,宗主只是去了一趟寧國侯府怎的咳成了這樣,且還換了身衣服,礙于翁主在內又不好直接相問,便撩開簾子對秦般弱道:“翁主,車廂壁上有一瓶藥,煩請翁主為宗主服下。”
謝宅雖然內裏暗流洶湧,兵不血刃,然而表面卻是風平浪靜,瞧不出任何不妥。
眼下正是宵禁時分,一路都是靜悄悄的,連半個人影也無,而她卻已是聞見了即将來臨的血腥之氣。
“好,是這個紅瓶麽?”她問。
黎綱忙道:“對對對。”
秦般弱微微一笑,卻是拔開瓶塞輕嗅,片刻搖頭道:“無用。”
梅長蘇微微彎唇,竟是頗為贊同地道:“确實。不僅無用,而且難吃。”
難得見他這般孩子氣的模樣,她不由掀唇道:“那就別吃了,般弱有更好的法子。”
梅長蘇不禁偏頭看她,以目相詢。
卻見她順手從袖口拿出一個精致小巧卻略微有些泛舊的布包,攤開一看,便是一排整整齊齊長短粗細不一的銀針。
而梅長蘇的目光沒有停在那些針上,卻是對着這個布包定定地瞧了半晌,有些不确定地問道:“這個針囊倒是與般弱翁主的眼光不大相符。”
這倒是實話,因為這個布包顏色暗沉,花紋老氣,倒更似一個老中醫所慣用的藥囊一般。
秦般弱亦非常認同地點了點頭:“确實。不過靜妃娘娘好意相贈,般弱不敢不受,便時而帶在身上,沒曾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場。”
梅長蘇卻是微微皺眉,面上竟是帶了一絲難得的嫌棄之色,随即淡淡笑道:“相比起紮針,我倒更喜歡吃藥。”
“晚了。”她一本正經地笑道,“你今日可是遭了大寒,素日溫養之藥并不對症,只能以銀針刺穴逼出。”
半晌,梅長蘇只得無奈地笑了笑。
一時無話,他靜靜地斜靠在厚厚的羊毛氈毯上,看着身上已被她紮下的十數根銀針,忽然開口輕聲道:“你明知前路兇險,還要上我的車,倒不似向前那個冰雪聰明的般弱翁主了。”
她與他皆心知肚明,謝玉如此輕易地放他們離開,必有後手。
秦般弱卻是偏頭看着他,眸似促狹,實則認真地道:“這大概便叫‘勇者無畏’了。再說飛流不在,我這個做‘妹妹’的,自然要替他好好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