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大雪沒有止住的念頭。
這一天的風雪刮得相當之大,是幾十年來昆侖飄得最大的一場雪。
暗影将蘇星翎帶至最近的戰場時,裏面彌漫的硝煙尚未散去,站在最外側的黑衣女子發覺有人警覺回頭,見到是她,眉頭一蹙:“你跑這麽危險的地方來做什麽!雲疏容缺心眼嗎!”
“我是來幫忙的。”
她看着場中膠着的場面詢問道,“怎麽樣。”
“離我遠點,你越幫越忙,天底下可沒有第二具身體能幫你複活了!”
容安一激動,手一抖,又一具藥人失去了控制死于白骨手下。
“去他娘!”
她怒罵了一句重新施針,“就是你看到的這樣,她狗急跳牆了,不拉一個墊背的死她不甘心。哼,別看她這樣,她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了,我今天非要殺了她。”
“她還有點用處,別弄死了。”
蘇星翎站在外圍耐心地等待着時機,盡管她此刻心急如焚。
終于等到白骨動作明顯懈怠的時候,她瞄準時間向場中走去,暗影一直護着她,替她擋開白骨亂舞的氣勁。
明鏡和紫魇見到她來完全不知其意,銀發銀眼的男子更是深深蹙眉,手中長鞭快速收起:“你來做什麽,這裏不是你呆的地方。”
“我?我來補刀。”
她看着白骨的方向,揚了揚眉,而本身就對她帶着天生恨意的白骨見到她來,更是怒意更深,直接向她撲來意圖将她殺死。
“呵,賤命丫頭,你居然還活着。你和雲疏容這兩個賤種可真是天生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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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的指甲猛然撲向她的臉,每一招都向她眼睛招呼,意圖險惡。
“哼,死不要臉的老女人,活該被人抛棄,還好人家當年沒選了你,不然生出來的不知道是什麽怪物!”
蘇星翎不甘示弱,袖中蝴蝶招搖,霎時無數彩蝶彙成一睹牆混淆她的視線,形成的彩色飓風在頭頂上方盤旋呼嘯,壯麗無垠。
“賤丫頭你給老娘閉嘴!”
白骨怒意更甚,不顧唇邊血跡,旋身撲上,她長長的指甲劃破彩色的幕牆,将衆數蝴蝶撕成碎片。
蘇星翎指尖銀光閃爍,長針齊發,她的銀針尾端帶着墨綠色的劇毒,極狠的朝粉衣女子的方向穩穩紮去,被蝴蝶迷糊了視野和聽覺的白骨,手臂和肩膀悉數中針。
“你是不是覺得我活該被你打?賤婢!”
原本想插手的紫魇和明鏡看着這精彩紛呈的戰鬥愣了半晌,女人之間的戰争,真可怕。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容嬷嬷看的津津有味,“啧,小丫頭發火了。”
白骨拔掉身上的針冷笑幾聲:“雕蟲小技也敢入我法眼,你膽子倒是越發大起來了。”
“當初你沒能殺掉我,現在你更不能。”
氣旋在周身回轉,蘇星翎氣息冷冽,她的眼睛一片陰沉,“既然我沒有死,我就會讓你付出代價,我要讓你知道後悔是何物。你告訴我,膽大妄為的到底是誰,逼得雲浮自盡在昆侖絕境的到底是誰?!”
晴天霹靂。
“雲浮……自盡?”
白骨一雙美眸中滿是震驚,紅光悉數退散,但随後她眉頭一蹙,更是咬牙切齒,“你在胡說什麽東西!你想用這些編造的謊言令我動搖?真是天真。”
“啊,居然沒人跟你提起過這些事情,你真以為你親愛的師父只是失蹤而已?”蘇星翎一回頭看着明鏡等人疑惑道,“你們什麽都沒跟她說?”
紫魇答道:“自她被逐出師門,我們便再也不曾與她對話,再者結怨已深,她不會相信我們。”
“所以你就傻傻的相信暮霭了,以為自己的師父只是失蹤。你竭力追殺雲疏容,毀壞昆侖的目的只是為了逼雲浮現身……
但是,你為什麽不想想,作為一個愛護妻子的人,他怎麽會放任愛妻被侮辱,獨子被追殺。看來暮霭向你隐藏了太多內容,因為從你被逐出師門那天起,你和所有人的關系全部都斷了,你只能單方面的知道他讓你知道的內容。”
白骨十幾年中固執相信的東西在一瞬間出現了巨大動搖,可她依舊不相信,她還是不會相信。
她張狂大笑:“夠了,你在騙我,暮霭不會騙我,因為他是——”
“噓。”蘇星翎豎起食指,眼神暧昧,“你知道的我都知道,所以我對他的身份不好奇。我們繼續說你的事情吧,你不用急着否認,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我不會讓你說出暮霭的身份,死掉的人就該老老實實的保持沉默。
“我倒要看看你要怎樣圓謊。”
白骨不動聲色的看着她,眼中波光忽閃。
“你可別硬撐着,我知道的真相是你最不想知道的事情。”
她看着遠處飄雪的山峰,感嘆了一句,“果然雪景最好看了。”
二十二年前,只有十二歲的白骨家破人亡,危難之際,借道中原的少年雲浮救下她,将她帶到昆侖,成為她的師父,教導她武功。
出生在武學世家,她對武功耳濡目染,自然學得極快,但雲浮對此并不滿意,總認為她的招數過于陰毒。
魔域本來就是勝者為王,她怎麽學習都無關緊要,可雲浮并不希望徒弟變成那樣,他的徒弟,不該為人狠毒。
他悉心教導,而她耐心傾聽,她憧憬着自己能成為他贊同的類型,因為她發現自己愛上師父了。
師徒之戀違逆天倫,單純青澀的女孩子很苦惱,也很害羞,她竭力隐藏着自己的心思,但眼神裏都是滿滿的羨慕和愛戀。
雲浮愛看雪,她便整日陪他看雪,從日出到黃昏,從黃昏到夜深。
每一時刻的雪景都是美麗無比,他看着腳下的群峰,而她則看着他颀長的背影。
一日一日的看着雪,一日一日的陪着他,一年又一年。
因為只要一直這樣,他一定會喜歡她的。
“但他愛上了雪詩,你的大師姐,雲疏容的母親。她是一個溫柔大度的人,有智慧有擔當,和雲浮相互愛慕,最終突破阻力結合在一起。這個時候,你受不了刺激,不顧禁令違禁下山,居然碰到了連雲真……”
連家上任家主連雲真對一只小耗子起了興趣,想要殺掉她,但危機之刻,本在閉關修行的雲浮出現了。
“你犯下的第一個錯誤是愛上雲浮,第二個錯誤就在這裏,你不知道你的師父竟然因為你受了傷,大敗于連雲真手下,導致之後他被迫自盡。”
蘇星翎說完一愣,但她發現周圍的人都在聽她所說的事情,并未發現不對之處,于是繼續開啓回憶殺。
因強行突破功體致使武功減弱,最後大敗于連雲真之手的雲浮至此功體受損,幾年無法恢複。
但他并未責怪白骨,相反認真的檢讨自己的過失,對她保證不會再忽視自己的徒弟。
她淪陷的于是更深了。
但她不甘心他和雪詩在一起,她在嫉妒,迷失了本性。
于是終于在某天晚上她在鬼使神差之下,犯下了另外一個錯誤。
她想得到師父,想逼走師姐。
她對師父下了藥,然後忐忑的放在茶水中端了過去,一向對她沒防備的師父接過茶便喝了下去,她在一邊又激動又害怕的等待着,心髒撲通撲通的亂跳。
可雪詩卻在這時走進了房間,手裏拿着捧着一疊信件要給師父看,她怕師姐知道自己來意,慌忙躲避,之後的事情便失去了她的掌控,一夜之後,雲浮和雪詩公開了關系,并決定立刻成婚。
白骨的心智至此終于扭曲。
她想得到的無法得到,她愛的人愛上了別的人。她開始恨他們,她想要報複他們。
白骨聽至此哈哈大笑:“為什麽不報複,他不愛我,我為什麽要留手?”
蘇星翎沒回她,接着道:“說實在的,雲浮後來雖然察覺當晚的茶不對勁,可他還是沒說什麽。可你呢,不思悔改,還是想着怎麽拆散你師父和師姐。恭喜你,盡管你沒有參與,但最後你得逞了。”
雲浮和雪詩成婚之後,心裏不平衡的白骨暗地裏,到處傳播雪詩的壞話。
懷孕了的雪詩聽到外頭風言風語委屈的哭出來,一直容忍徒弟的雲浮最終找她談話,他委婉的提出自己的意見,因為他從其他徒兒口中知道白骨一直暗戀他。
但白骨呢,留了個心眼,她滿口否認是自己傳出去的謠言,并且反而倒打一耙說師兄們欺負她,把責任往她身上推。
雲浮性格溫和,頗有君子之風,但這不代表他什麽都不知道,他讓白骨必須道歉,并且讓她發誓不得再起妄念,否則師徒情斷,從此陌路。
被毒誓吓到的白骨只得答應立誓,她不想離開師父,一點都不想。
而經過此次事情之後,她連自己的師兄妹也一起憎恨了起來。
在這之後,她的回憶最終斷了。
因為在給雪詩送去的安胎藥裏下了手後,她被逐出師門,永生不得踏入昆侖半步。
“傻女人,暮霭騙你的,雲浮怎麽會失蹤,他就是死了。你以為你的無理取鬧能夠逼出雲浮,可你這麽做只是幫了暮霭的大忙,真正想要摧毀昆侖的是他,想要代替雲家成為昆侖魔主的是他,你不過是個替罪羊,成功的引來那麽多人厭惡。我再說一件讓你後悔的事吧。”
蘇星翎轉頭看着白骨,那個漂亮的女人早已跪倒在地上,臉上血淚斑斑。
“如果不是因為你,他不會被連雲真打傷,功體受損。更不會後來在昆侖絕境上為了被要挾的妻兒被迫自盡,如果不是你,他怎麽會死。那麽強的一個人,你引以為傲的一個人,為什麽會死。這是你想要的結果,你想讓他們妻離子散,你做到了,可你卻永遠失去他了。”
“夠了!不要……不要再說了……”
她的身體顫顫發抖,眼神中的脆弱明明白白的坦現在他們眼前,雲浮死了,是她害死的……她終究還是得不到回應了,他一定很恨她!
可恨之必有可憐之處,看着白骨痛苦的模樣,蘇星翎還是同情不起來。
所有和雲疏容有關的事情,就算那個人有再多的理由再多的痛楚,她也絕不原諒,因為沒有他們,他不會受那麽多苦。
“他恨我對不對,你知道那麽多的內容,一定知道他最後是不是極度恨我?!我毀了他的一切,他怎麽會原諒我!”
白骨失去了理智,她甚至哀求自己的敵人告訴她更多的真相,想要尋求安慰。
蘇星翎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她慢慢走向她,見白骨沒有防備又靠近了幾步:“他為什麽要恨你,按他的想法,你是他的徒弟,雲浮只會怪自己管教不嚴。”
畫軸握在手上,上面泛着年月痕跡的宣紙顏色早已褪去。
白骨看着走至眼前的蘇星翎,眼下淚痕依稀:“這是什麽……”
“你打開就知道了。這是他送你的最後一件禮物。”
白骨聞言大驚。
她顫抖着手打開卷軸,輕飄飄的宣紙捧在手中恍惚有着千鈞重量。
映入眼簾的第一眼,她的淚水便翻湧而下,泛黃的紙頁上,赫然畫着一名妙齡少女在花園中追逐着蝴蝶的模樣,栩栩如生,筆端情感傾注,飽含愛憐。
那是她自己,年少時候的自己。
畫面的左下角上還有一行小楷:贈與愛徒素手描白骨,雲浮留。
“他留給你的生日禮物,是他在你被逐出師門之後作的畫,他一直想送給你,可他沒有時間了……”
蘇星翎看着遙遠的天際,灰濛的天色下,有一只蒼鷹來回盤旋,“你之前纏着他送給你的畫,由我傳達,他不恨你,一直都沒有恨過你。他只希望你——”
“我的徒弟只要平安的活着就行了,記住不要被憎恨迷住雙眼,若你們碰到困難,随時都可以向我求助。”
清雅絕倫的男子微笑的看着她,身後是被陽光覆蓋的璀璨光景,如此壯麗。
腦海的深處,永不遺忘的記憶碎片刺痛她的內心,将心髒紮的鮮血淋漓,痛苦萬分。
“師父……師父!我錯了,我錯了!”
染了一身血的白骨跪倒在地上,捂着臉嚎啕大哭,聲音凄厲,不忍耳聞,十多年來所有的怨恨在此刻全部瓦解,除了愧疚,留下的只有後悔。
她是罪人,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