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蘇星翎站在風口，從高峰上往山下看。
霧雲缭繞，将山頂下的景色悉數吞沒，除了隐隐約約可以看見疊起的山頭，什麽都難以看到。
袖中的蝴蝶頂着狂風飛至她的身邊，和她竊竊私語，烏發碧眸的少女将蝴蝶收回袖中的小囊裏，然後回身往後走。
幾乎和雪景融為一體的狼王高傲的望了她一眼，随後在她走近的時候用脖子蹭了蹭她的腿，蘇星翎拍了拍它的腦袋，它便咬着她的下擺将她往前面拖拽。
“別拉我，上次就是因為你我衣服都壞了！”
蘇星翎被它拉着跌跌撞撞往前走，然後被甩到一旁的雲疏容懷抱裏。
“雪看夠了？”
他擁着她，挑起面具一角，親吻她的額頭，“我帶你去萬佛洞看‘佛像’。”
“真的不帶別人去？”
蘇星翎擡起臉，有些顧慮，“直接殺過去的話，這尊大佛肯定會……”
“是你告訴我她在那裏的，我相信你的判斷。”
猙獰的面具正對她的臉，她卻感覺不到一絲害怕。
“我們走罷。”
他的銀絲被呼嘯的北風吹着，悉數困在她的肩頭。
蘇星翎跟在他身後，和他牽着手：“不好奇我怎麽知道白骨下落的嗎。”
“你若想說自然會告訴我，若不想，我何必再問。”
Advertisement
他沒回頭，倒是腳邊的雪殺回過頭朝她搖了搖尾巴，獸眼中竟閃過一絲委屈。
完了，雲疏容生氣了。
蘇星翎從後面繞到他身前，朝他眨眼：“怎麽了嘛，幹嘛生氣。”
“我生氣了？”
他用了一個反問句，随後忽然輕笑出聲，面具下的眼睛瞥了她一眼，意義不明，“或者，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是生氣了啊，很明顯的。”
蘇星翎絮絮叨叨，“小時候你的生氣讓我覺得很害怕，因為你不是在傷害人就是在傷害自己，總是特別的很無助。現在不管你生氣不生氣，別人都沒有辦法看出來，但這比以前反而更可怕了。因為，你現在完全看不出弱點了。”
“我無心，何談弱點。”
天光蔽日，高空一片灰濛，紛擾人間的雪花肆意落下，雪染他的肩頭，霜寒他的頭發。
蘇星翎看着立在雪中的雲疏容，将手貼在了他愈發冰冷的青銅面具上，垂下眼眸：“小狐貍，你頭上的白玉簪子沒了。”
“它碎了。”
頭上一暖，她的兜帽被人拉起，雲疏容撣去落在她頭上的雪，聲音一貫的慵懶，“怎麽，想讓雪落白了頭發，和我一樣麽。”
“這樣不也挺好……阿嚏！”
蘇星翎吸了吸鼻子，“這個樣子就是他們說的暮雪白頭吧。”
“斷章取義。”
他輕笑，彎身将她的披風裹緊，聲音帶有愉悅，“我的念念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單純。”
“你是想說我傻吧。”
她不爽的瞪了他一眼，鼻子一癢，瞬間又發了個噴嚏，“糟了，我好像感冒了。”
“都說了不要在這裏看雪。”
雲疏容将她抱起，倚靠在懷中，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安閑而又從容，“念念，你不用緊張，我從不會生你的氣。”
“就像你會不安，我也會很忐忑的。”
手指按在面具上，蘇星翎碧綠的眼睛很認真，“這具身體雖然共生，血脈相連，但卻失去了傾聽的能力。我猜不到你，看不見你的表情，所以我會害怕，會胡思亂想。”
雲疏容眼前浮現光線，封閉了所有感情的面具又被她從面上揭下，只是這次，她沒有還給他。
她将面具抱在懷中，笑的眉眼彎彎：“雲疏容，你的面具送給我吧，誰讓你把我的簪子弄沒了，那可是很貴的！”
“簪子不會還給你，面具你不需要。”
雲疏容伸手彈了彈她的額頭，看她像小時候“嗷”的一聲蹦起來，對他咬牙切齒：“哼，臭狐貍！真小氣，看我貓貓拳！”
說着她伸手撲過去抓他的頭發，雲疏容一閃身就讓她撲了空。
她繼續抓，他繼續躲，管她如何張牙舞爪，都碰不到他寸毫。
“念念，你累了麽。”
雲疏容身形輕飄飄的往後一躍，他看着面色通紅、氣喘籲籲的蘇星翎朱唇一勾，“玩了這麽久還高興麽。”
“你還不快過來讓我撓一下！”
蘇星翎猛地擡起頭，一張臉氣呼呼的。
“我拒絕。”雲疏容一臉愉悅。
蘇星翎啧啧嘴：“哼，這麽小氣！讓我撓一下怎麽了，不痛不癢的你有什麽好怕的。”
雲疏容頓時笑了，笑容如三月春風，暖意萬分，化開一切冰霾：“看來念念昨天晚上還沒撓夠。”
蘇星翎的臉一下刷的紅了：“你你你，你胡說什麽！我才沒有撓你！一次都沒有！”雲疏容最愛看她這樣的表情，他緊盯她的唇：“是麽，那讓我來數數……”
他忽的湊近她，張口用舌尖描繪她的唇瓣，霸占她口中的任何一寸空氣，逼得她不能呼吸。
蘇星翎喘息着往後仰去，而他不準，他伸手穿插進她的頭發，撚了一手的清香。
透着幽藍光澤的長發被托起，雲疏容的指尖從頭發裏穿插而過，直抵頭頂，他溫熱的手指壓住她幾縷頭發，逼着她的臉向前靠攏，艱難的呼吸聲中，他強勢的擁吻擾動起兩人唇間牽連的銀絲。
“你很美，”他嘆息着在她耳畔流連忘返，用低沉誘惑的聲音贊美她，“念念，你讓我欲罷不能，以致在別人面前失态了。”
蘇星翎一驚：“什麽情況，他們是怎樣知道的？”
她的嘴巴上還有絲線纏繞，一張一合說着話的小嘴，讓他忍不住繼續親吻：“還需解答麽，看着我的眼睛。”
“不用看了。”
蘇星翎一翻白眼，用手捂住他的雙眼，嗔怪道，“我知道你在讀心。”
雲疏容輕握住她的手低頭看她，眼神帶笑，但那意味深長的容态竟讓她覺得後頸一涼：“昨天大概是你太過動情，在我的脖頸上添了幾處紅霞。晨起時你我都沒有發現，所以，今早議事時師父他們的表情着實精彩，至今難忘。”
“……然，然後呢？”
蘇星翎結結巴巴地問着。
“自然是我被嘲笑了。你可又讓我丢了一回面子，念念，這樣長久下去，你讓我在屬下面前威信何存？”
雲疏容親昵的點着她的額頭，他笑道，“你可要加倍償還我。”
“臭狐貍，說白了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蘇星翎抱着他的青銅面具甩開他的手一臉鄙視。
雲疏容不置可否：“我有說不是麽。”
“呸呸，臭流氓。”她推了推摸她腦袋的雲疏容，眼睛眨了眨，“別鬧了，你師父來了。”
兩人回頭，但見風雪中有人持了一把素面紅梅往這裏走來，身披紫衣。
“師父。”雲疏容輕微颔首。
“教主。”紫魇走近，将傘遞給他，然後和氣的和蘇星翎打招呼，“公主別來無恙。”
“前輩，我一切都好。”她謹慎的點了點頭。
“一切都好……那想必也适應了這裏的生活了，我的徒弟以後交給你了。”紫衣男子放心道。
“嗯……”蘇星翎乖巧道。
“別擔心，這裏只有你管得住他。”紫魇的笑容一向很溫和，“但多少給他點面子，你們倆的事何必讓我們老人家都知道。”
蘇星翎的臉驀地燒了起來，當即恨不得鑽到地底下去，他們的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
恐怕不止似乎一殿吧，因為一殿不就只有紫魇一位老人家麽？！
最糟糕的預想就是整片魔域都傳瘋了……這以後還讓不讓人過了……
“你過來是特地說這個的麽。”
雲疏容将滿臉不自然的蘇星翎擋在身後，神色不變。
紫魇聞言輕笑一聲：“一半的一半。我是來告訴你，你培養的爪牙現在才準備發揮真正的作用。連祁真來了，目标昆侖，尤其是你。徒兒，你的心血到了驗收的時候。至于白骨，她也一同來了，這多年的恩怨，便讓我們老一輩解決。”
“他來了？”雲疏容不怒反笑，身邊風雪驟然逆轉方向，氣旋壓頂。
他身上散發的強大氣勢回蕩在這片高空中，橫掃山頭落雪，直指冷峰雲煙，山谷中呼嘯的風逆卷而上，如海浪般翻湧着侵襲，雪風裏摻雜的冰粒粗糙的刮在臉上，一片生疼。
“本座要去會會他。”
巨大的風雪中，蘇星翎的視線悉數被模糊，但她卻直覺遮擋在前面的那道人影，正要離她遠去。
蘇星翎一下子伸出手握住他的衣袖，她從身後抱住雲疏容，緊緊地：“別去！或者讓我陪你去！雲疏容，我不要你一個人過去！”
“我對你不放心。連祁真如果知道你還活着，他必然會針對你。”蘇星翎抱着他的雙臂被雲疏容無情拉開。
她猛然睜開眼，眼中鑽入的冰晶讓她雙瞳裏留下極冷的雪水，倒映在眼前的緋衣已經從她手中接過面具，重新戴上。
他的心結必須以任何一方的死亡才能化解。
“你之前對我任性了一次，這次換我來任性一回了。但雲疏容對天發誓，我一定會活着回來見你。”
魔域之主單膝落地，跪在她的身前，他比霜雪更加潔白的發落在她的身上，做着一個并不漫長卻沉默的訣別。
“再見了，我的小公主。”雲疏容低頭淺吻她的手心，随後短暫的擁抱了她，“不用擔心。”
随後他站起身，輕啄了她的臉頰，他依然用漫不經心的表情和她告別，但神情高傲的卻像守護公主的騎士。
蘇星翎沒說話，她甚至表情極端平靜。
她垂下手，手指輕微顫抖，她緊緊握着拳頭，任由骨節發白。
“去吧，記得早點回來。”她笑眯眯的道別。
早已回頭的雲疏容并未看到她的表情，或者不想去看，他的身影很快的從原地消失，連讓人想念的時間都沒有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