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念念!”
房間中已無他人,杜氏上前抱住蘇星翎,聲音相當激動,“這一個月你到底去了哪?我們翻遍了整個京城都找不到你!”
“咳咳……”被抱地喘不上氣的蘇星翎開始咳嗽。
注意到自己太激動的杜氏趕緊放開手,一看女兒消瘦的小臉她當即問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你知道外面都在流傳什麽嗎?他們說蘇府的大小姐和人私奔了!”
“可我不是回來了麽。”蘇星翎笑笑,“我可沒有私奔的對象,我只是出了點意外。”
“什麽意外?”
蘇星翎頓了幾秒,斟酌着:“我被之前的仇人認出來了,所以……被追殺了。”
“啊?!”
門外立着的侍婢聽見房中尖叫立刻推門而入,但見主母花容失色的抖着身子,臉上的表情震驚無比。
“夫人,您……”
“沒你們的事,你們先出去。”杜氏語氣不善的命令侍婢道。
一轉過身,她看着依然站着的蘇星翎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跟娘親說清楚……”
蘇星翎于是将準備好的說辭娓娓道來,其中她誇大了白骨在整個過程中的作用,然後只稍微提到有人将她救下的這件事。
杜氏的着重點果然被她引導到了白骨的事情上,她輕拍着胸口連聲道:“想不到這婦人居然如此狠心,對一個孩子也要下此般毒手!我要去告訴老爺,讓他想盡辦法通緝這個惡婦!還有念念,除了她以外還有沒有別的人參與進去了?她的同黨都沒出現麽?一個魔域的惡婦怎敢單獨出現在長安?”
雲疏容不也是一個人就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了長安麽。
蘇星翎心裏暗自吐槽了一句,便又聽見杜氏的話語:“對了,我剛才太過激動更重要的事情反而忘了問,念念,你有沒有受傷?還有你是怎麽回來的?”
Advertisement
“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回來了。”
女兒的視線從對話開始就一直躲着婦人,杜氏覺得不對勁就将她拉過來仔細看她,這樣一看,她指尖都涼了:“念念,你的眼睛……”
那雙清秀靈動的烏亮雙眸此刻如同一潭死水,連最細小的水紋都沒有波動,她的眼睛那麽空洞,無法折射出一絲光線。
“其實也沒什麽,只是暫時看不到了而已。你放心,過幾天就會看見的,救我一條命的大夫說只是氣血淤塞,等體內淤血化清,自然能看得見。”
察覺到杜氏心情非常低落,循着她聲音的蘇星翎正對着她,拉過她的手安慰她道,“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你看我不還是好好站在你面前嗎?”
“你這孩子……我該拿你怎麽辦好……”
杜氏似在哭泣,聲音略帶哽咽,“你每次都說你沒事,可你吃了多少苦娘也是知道的啊,十歲就受了那麽大的驚吓,這次又被人追殺,一個小孩子哪能承受得起這種傷害?我每次都讓你不要出門,你怎麽就不聽呢?你快讓娘看看,你還有哪裏受傷了。”
蘇星翎被婦人拉着坐到床沿上休息,随後她站起身讓侍婢去叫大夫,蘇星翎怕醫生看病會瞧出端倪,于是拉住杜氏的衣角不讓她去找大夫。
杜氏以為她有意隐瞞病情,更是着急地吩咐侍女去找,蘇星翎不依,又是一番拉扯,于是争執之間,杜氏無意間一把将她的衣袖給扯斷了——
“念念……”
杜氏的聲音非常不對勁。
“怎麽了?”
蘇星翎一臉不解,她怎麽比知道自己眼瞎還激動啊。
“你胳膊上那個東西怎麽沒了?”
杜氏的聲音顫抖不停。
咦?我胳膊上的東西……
蘇星翎下意識的摸了摸胳膊,下一秒渾身的毛孔都炸開了。
“你點在胳膊上的守宮砂……為何不見了?”
杜春香把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聲音非常平穩,平穩到好像在說一件平凡的事情。但大約杜氏是耗盡了力氣,她說完之後,蘇星翎聽到了胡椅在地上雜亂移動的聲響。
你問我我問誰。
蘇星翎無言以對。
最震驚的分明是她,因為她對此完全沒有一點印象——
雲、疏、容!
這家夥肯定是罪魁禍首!
虧她還一度相信他,想不到他居然在睡夢裏對一個殘障人士下毒手,他還是不是人了!
背在身後的手一個勁兒的顫着,蘇星翎得在爆發的邊緣應對杜春香的盤問,杜春香也此刻也已很崩潰,她怎麽知道蘇念月這個丫頭會惹出一段接着一段的事端?!
她的女兒如此得不害臊,她恨不得立刻和她斷絕關系,将她掃地出門,可蘇念月她……就算弄出再大的是非他們也奈何不得!
可這樣一來,她又如何和上面交代?尚書還在廳中等着答複,鬧出這麽一出大事,她可如何是好!
她得想想辦法。
杜春香先行推門而出平緩心情,幾名侍女見夫人心情不佳于是上前安慰,留下的幾個在門外低聲議論着,雖然聽不見門內的動靜,但看夫人那表情,恐怕是出事了。
蘇星翎顯然也坐不住了,她現在、立刻、馬上要找雲疏容問個清楚!
摸索着從屋中翻出衣裳,蘇星翎将皺巴巴的中衣換了,随後一腳跨出房門,直覺告訴她雲疏容還沒有離開,她鐵定要把他找到!
沒人攔着她,也沒有跟随她,蘇星翎撫着欄杆一點點往外行走,最終又來到了當年救過雛鳥的樹下。
手指在樹幹上輕撫,當時細密的紋理早已變成粗糙的溝壑,凸起和凹陷處層次分明,樹葉在她頭頂沙沙作響,隔得遠遠的還能聽到群鳥的脆鳴。
是了,春季的時候又有候鳥歸來了。
這些小鳥們可別像以前那樣再跌落下來,我比以往恐高的更厲害,根本就沒辦法再幫你們了。
“啾啾。”頭頂上的雛兒依然叽叽喳喳,樹葉間的聲響帶着清風的溫度,拂落了她的長發。
“哼……”
蘇星翎低下頭,臉埋在一片陰影裏,唯獨嘴角還在一個勁冷笑。
右手劃出一道弧度,毫不容情的像突然降臨的緋色身影招呼。
來人撇過臉避開她一掌,随後将她的拳頭反握住攥在手心。
“怎麽了,念念。”他語氣無辜。
“你,說,呢?”少女不怒反笑,臉上陰影更甚。
雲疏容頭部微側看了一眼後方,小小的蘇府居然藏了那麽多暗衛,這并不尋常。
不過這樣也好,待會連祁真趕來,他可以借力阻他一會。
他沒有時間再在長安停留了,他必須要離開了。
“念念,你聽我說……”
“聽你妹啊!我現在看到你就生氣!”
蘇星翎哪裏知道他時間緊迫,只在一個勁發洩怒氣,“你跟我說清楚,在我受傷那段時間到底你對我做了什麽?為什麽我的……我……”
人已經在三裏之外了。
凝神聽聲的少年并未聽清,他只是吻了吻她的頭發,安撫她的情緒道:“嗯,你不用害怕,這樣沒事的。”
死狐貍,我說我守宮砂沒了你跟我說這樣沒事?!到底有沒有點慚愧的意識!
蘇星翎跳腳了,她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咬牙切齒道:“你說這話什麽意思?做……做了那種事情你就想跑嗎?”
已經在三裏的範圍,不出意外就快到了。
分神的少年只注意到最後一個‘跑’字,他于是連貫前後理解了一遍,繼續點頭:“現在自然是要走的,但我承諾,我還會回來。”
“……”蘇星翎無言以對,她的臉色終于綠了。
她怎麽就碰上了這個吃抹幹淨還不負責的混蛋!
“渣……男……我現在就替天行道廢了你!”
二裏。有殺氣。
少年突然低頭吻她,堵住了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
蘇星翎一愣,随後退後了幾步想避開他,雲疏容上前一把摟住她的腰将她按在樹幹上,随後欺身壓上,閉上眼睛用力親吻她的唇。
少女被他的力道壓在樹上不能動彈,兩人之間的間隔被無限壓制,幾乎是緊緊貼在了一起,完完全全,清清楚楚能夠聽到彼此的心跳。
他的唇帶着炙熱的溫度吻她,好像夏日陽光曬在皮膚上滾燙的感覺,炎熱的貼着皮膚的痛楚讓她想落淚。
眼角已有晶瑩淚水溢出,少女微微撐開雙眼,一直以來灰暗的視野開始朦胧着點亮,先是白茫茫的一片,然後曲折的視野中開始出現了斑斓色彩。
落入眼前的首先是一張無與倫比美麗的臉頰,他還閉着眼,她只能看見少年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掃出的弧形陰影落在了白瓷一般光滑白皙的肌膚上。
視線更遠一點,她看見他烏黑中泛着幽藍光澤的長發,如海藻般傾瀉在他的肩膀,他的頭上戴着的發簪如此眼熟。
“小狐貍……”蘇星翎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主動回吻他的唇,将離別之吻加重加深。
随即她微微扭過頭,在他耳邊輕聲挑釁道,“我看見你了,你跑不掉了。”
樹影婆娑,落在一紅一白的兩道身影上,光影迷離的好似一場永恒幻境。
踩碎腳下的波光,風中有翻飛的綠葉穿花而過,被挑釁的少年丹唇一勾拉開距離,這是蘇星翎第一次看見雲疏容的臉。
詞人說‘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她原本是不信這話的,可見了雲疏容她才知道此話不假,他之容色分明将‘郎豔獨絕’發揮到極致。
沒見過這樣的一張臉,分明妖冶無比卻毫不雜糅任何嬌态,渾然天成的豔骨任何人都無法模仿。
那是天邊遙不可及的紅月,安靜綻放在腳下無聲引誘人犯罪的罂粟,他的妖魅不需任何裝飾,也不需任何矯情的姿态,只是站在這裏,便從骨子裏溢出一股勾人心魄,渾然天成的美感。
你看他多美。
蘇星翎的眼神已被誘惑,而她被誘惑的模樣又再次将雲疏容誘惑。
他再度低下頭,定定的望着她的眼睛,他要把她牢牢記住。
他的眼睛是氤氲了朦胧山雨的湖水,蕩漾着半含春色的青碧,分明那麽明媚卻透着世上最深沉難解的光澤,微翹的眼角保留了他所有隐藏的情緒,含情的眼眸中籠着慵懶還未清醒的神态,留情不留情,含笑不含笑,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又有誰分得清。
他不是高高在上,以俯視的姿态看向人間的月中仙子,他是紮根于你心髒,微笑着撕裂你胸膛的惡魔。
“我說過,你的貓不會離開你。你是我的。”
最後一句輕喃的話語在風中消散。
緋衣少年在滿天飄舞的綠葉掉落前深望她一眼随後原地消失。
“雲疏容!”
蘇星翎失控的大喊了一句他的名字,她喉嚨裏的鮮血直往外湧,嘴巴裏都是血腥的味道。
她站在原地甚久,一直到腦袋裏空空如也,什麽都想不起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