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屠天棺。
一口古怪的棺材。
它埋葬的主人只是個普通的書生,可正因為前來祭拜的人太不尋常才使他人注意到這個奇怪的地方。
“嗖——”
破空的箭羽飛入前方竹林,繃直的弧度帶動冷風中直直下墜的竹葉穿過溫熱的胸膛,血淚飛濺。
刺客接連倒下,連倉皇逃出的幸存者也被截殺在空中。
“連家果然是武林世家,實力一流,一個都沒讓他們逃出。”
遠遠負手而立的人面有貴胄之象,氣度不凡,在他身後,數十名衣衫雪白的勁裝男女靜默着站在風頭,他們手中的兵器上的鮮血還未淌幹,冰冷的血水順着槽口緩緩注入地面。
“雕蟲小技,何足挂齒。”
有人輕笑出聲,而更多的人則是恭敬沉默,他們齊整的轉過方向單膝落地:“見過家主。”
來人是個白發老翁,面色紅潤,精神抖擻,他的左手邊站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那相貌倒像是從畫裏扒出來的模子,好看的不得了。
欣賞完一場表演的客人像老翁作揖,面帶微笑:“想必閣下就是連家現任家主,真是久聞不如一見,閣下比傳聞中更加的……”
“非也非也。”
老翁笑眯眯的打斷他的話,“老夫可不是你要找的家主,這位才是。”
他往旁邊一站,頓時他身邊小公子的存在感猛然提升了幾個檔次。
客人愣了半晌,随即臉上又堆上了禮貌的笑容:“原來這位才是,剛才失禮之處,請多擔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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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擡起臉,銀灰的眼睛擡起的瞬間讓人聯想到塞外的雪花,寒冷而又凜冽。
他的眸子清澈透明,但眼中從未倒影別人的影子。
“客套的話都免了罷。”
小公子垂下眼簾,稚嫩的童音和他的眼神一樣冰冷,“找我何事。”
來人笑容未改:“在下只是希望與連家家主談論下雜事罷了。”
“你所謂的‘雜事’對我而言毫無興趣。”
小公子擡手一指身後餘溫未散的屍體,灰色的眼瞳微轉至那人面上,“江湖對于朝堂一向都是雞肋,可有可無,而閣下屈尊大駕至此想必是為了更重要的事。連家不願參與朝政,更不願被朝廷左右想法,恕在下不能答應閣下請求,閣下請回。”
“呵,好一個不問世事的正道大家。”
來人微笑着搖了搖頭,絲毫沒有被拒絕的惱怒,“我想家主可能不知道,這高堂之上可是有人對連家心懷不滿啊。”
小公子面如靜水,語調細微提高:“哦。”
“長安再遠也不過人心隔閡,天下再大也不及狼子野心。家主心如明鏡,想必知道我的意思。如果家主願意施以援手,我想我們會合作的很愉快。”
聽出對方對自己的話起了興趣,來人滿意的笑了,不過這笑容未持續多久便消失了。
“敢以這種微小的條件誘惑我,閣下好大的膽量。”
對方唇角帶笑,眼中幽深不可測,恍若暴風雪來臨前的平靜,“連家待客之道想必閣下再清楚不過。”
連家非正亦非邪,屹立江湖百餘年仍然興盛不衰,每一任的家主行事作風皆是大不相同,而眼前的這位……
李書賢面色波瀾不驚,心中卻将此人快速推算了好幾遍,連家從來沒有這麽小的孩子成為家主,那麽他是……
“我聽聞上任家主之師病故之前曾将‘暗生’落入人間。”
李書賢舉止從容,一派優雅,“天下之大,閣下耗盡人力也未必能尋到她,而碰巧的是在下剛好知道一點線索。”
“調查我們的情報只能使你落入危險的境地。”
連祁真聞言微笑,意義不明,“但你的話成功激起我的興趣了。”
清晨聽見雛鳥的哀鳴。
細細的,在風中搖動,一吹就碎的聲音。
昨夜剛下過一場雨,初始只是毛毛細雨,到了後半夜卻嘩啦嘩啦下個不停。
早上被淅淅瀝瀝的雨聲吵醒的蘇星翎,披着外套将窗戶敞開一點,于是窗外漂泊的雨點捎着夏日的綠意,紛紛揚揚的吹進了屋中,帶着涼涼的濕度。
“阿嚏!”蘇星翎吸了吸鼻子,外面的風似乎還不小,樹枝在一直搖晃。
花妍趕緊将她身前的衣服裹緊勸道:“小姐,今天天冷,您可別受涼了。剛剛聽院裏的人說二公子已經受寒了。”
蘇星翎好奇:“哎,二哥反而生病了?那大哥呢?”
花妍眨眼:“不是一直在床上躺着麽。”
“蘇念月,我的夾板被你放到哪……”
匆匆忙忙從套間裏沖出來的雲疏容看到房間有人,一腳剎在花妍面前,臉上帶笑,“花妍姐姐早。”
“小孩子火氣就是大,這麽穿都不怕冷的。我去給你們泡姜茶。”花妍先出去了。
蘇星翎望了雲疏容一眼,他出來的時候外套也沒穿,頭發還散着,雖然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但怎麽說他都是個男,孩,子啊。
“我手臂上的夾板被你放哪了。”
雲疏容光潔的臉頰上有幾行紅褶子,大概昨晚睡得太死沒翻身讓涼席給印上去的。
蘇星翎還盯着他的臉看,看得他一臉不自然,随後她的手還伸過來在他臉上戳了戳:“喂,小蓉蓉,你昨晚睡得挺香吶,哈喇子都流下來了。”
雲疏容一巴掌拍開她的手,翠綠的眸子轉來轉去:“叫得真惡心。”
蘇星翎扒拉着手指:“那有什麽辦法,你又不肯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麽,那我就随便叫咯,小蓉蓉,小狐貍,小瘋子。嗯,還有啥……”
“小狐貍是什麽?”雲疏容手指在她腦袋上一彈。
“嘶……反了你還敢打我?”
蘇星翎抓着他的頭發搖來晃去,“你就是一只臭狐貍,臭瘋子,臭狼崽子!”
兩個人打打鬧鬧的連床上的枕頭都在空中飛來飛去,等到花妍把姜茶和早點端進來的時候,屋子裏面已經一片狼藉。
少女無奈地搖了搖頭,小女孩們鬧得那麽瘋,如果夫人知道了一定會責罵她沒看管好孩子。
“小姐你們可別鬧了,等會夫人過來就完了。”
花妍端着盤子勸道,“我剛剛過來的時候聽到外面有小鳥的聲音,小東西摔在地上飛不起來呢,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果然兩人的注意力成功被轉移,蘇星翎穿上鞋就溜了出去,雲疏容緊随其後。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地上濕漉漉的一片,凹塘裏的水泛着光在風中來回浮動着,幾根樹枝砸落在草坪上。
在一團亂七八糟的樹葉中間,一只毛茸茸的雛鳥頂着一頭的樹葉露出腦袋。
它撲騰着無力的翅膀,黑溜溜的眼睛驚恐的望着陌生的四周,張大的嘴巴裏不時發出尖尖的微弱的鳴叫。
兩只成年的黃莺在它周圍撲棱着翅膀,長喙頂着稚兒的羽尖,鼓勵它站起來。
稚兒艱難挪動着小腳,胖乎乎的身子整個壓在腳上,細細的爪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于是它只是搖擺了一下就摔倒了。
父母們叫喚着繼續讓它站起,待看到有人接近,它們立刻驚慌着飛遠。
單獨留下的稚兒感應到危險靠近,嗓音更加尖銳,它大聲求助卻等不到回應。
蘇星翎蹲下身,伸出手就去撫摸雛鳥的羽翼,但還沒碰到它雲疏容就将她的手推開。
“別碰它。它會死。”
沒有小孩子看到小動物會頑劣抓起玩弄的天性,雲疏容的表情淡淡的,眉間甚至微微蹙起,那只出生不久就暴露在衆多危險下的雛鳥,如此像他自己——
離開了父母,只會爆屍荒野。
蘇星翎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麽,她瞅了瞅他又瞅了瞅小鳥:“那我們不如把它帶回去養好了,你看它胖乎乎的……”
“它有父母。”
雲疏容仰起臉,那兩只成年的黃莺始終飛繞在他們頭頂,不離不棄。
雲疏容覺得自己的心被揪了一下,只是一下就覺得好疼,像抓着心髒捏出的鮮血。
記憶的深處,父母溫柔的笑臉恍然出現。
蘇星翎忽然轉身離開,不一時她搬着一個比她人還高的梯子吭哧吭哧回來了。
“看你這麽惆悵,那我們就把它送上去好了。”
将梯子抵在樹幹上,蘇星翎站在樹下搖了搖梯子看看它堅不堅固,她從懷裏掏出手帕把雛鳥包在裏面然後在手腕上打了個結,“我上去了,你在下面幫我扶着梯子。”
“你平衡那麽差……”手扶在梯子上感覺到明顯震動,雲疏容有點擔心。
蘇星翎有恐高症,她踩在梯子上感覺像是踩在雲端,每走一步梯子都要往外邊歪點兒,鳥窩在她頭頂上懸着,目測那距離還挺遠,她低頭往下一看,登時覺得頭有點暈,腳有點軟。
目标近在眼前,加油……
她硬着頭皮繼續往上爬,終于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看見了鳥窩,系在手腕上的小東西大概是感覺到了窩的氣息開始不停折騰,本來就在杠上晃來晃去的小女孩這下晃動的更厲害了。
“小東西你給我安分點,不然我們都要翹了啊!”
蘇星翎胳膊太短,她瞅得見鳥窩,但手臂又夠不着,她于是踮起腳一手摟住樹幹,一手捧着小鳥往鳥窩的地方伸展,這是個非常危險的動作,因為整個梯子都大幅度的往一邊傾斜——
“蘇念月你快下來!”
只有一只手臂能扶着梯子的雲疏容眼睛睜大。
“……”
“啾啾。”
“啊!救命!我要掉下來了——”
亂七八糟的聲音夾在在一起,整個失去平衡的蘇星翎還沒能站穩就一腳踏空,耳邊風聲蕭蕭,她只能看見那個高高的鳥窩離她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