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知縣門衙前多了兩個小小的人兒。
灰不溜秋的寬大布衣穿在身上,像是兩個矮墩在地上翻滾。
“我是蘇念月,是念念,快放我進去。”
守在門口的衙役看着地上兩個一臉土灰的小矮墩,不耐煩地撇了撇手讓他們離開:“閑雜人等勿入。你們各找各娘回去吧。”
“我呸,狗眼看人低。”
蘇星翎瞪了他們一眼然後帶着雲疏容往後面繞去。
身後的人步履微跄,走幾步速度就會降下來,可他依舊支撐着走着,塗得黑黑的面上看不出一絲痛苦。
他知道路上行人衆多,如果讓暗探看出破綻那麽他們很快就會找到這裏。
前面的小女孩腦袋後面似乎長了眼睛,每次他步子稍微慢了一點,她就會停下來等他,兩個人走走停停,一直到了後院的圍牆處才停了腳。
“嗯,到了。”
小女孩在地上摸索一番,然後吃力的将幾塊石頭搬開,“這原來是個狗洞,後來被人堵起來了,喂,你愣着幹嗎,還不快鑽進去。”
雲疏容瞥了她一眼,那眼神裏分明寫了鄙視兩個字。
随後在她氣鼓鼓的表情中,他踩牆而上,一個鹞子翻身便輕松的落在了地面上。
随後他坐在草地上面帶微笑的看着,以一臉吃屎的表情從狗洞裏爬進來的蘇星翎。
“小姐?”
府裏的人就像自動感應器一樣,只要蘇念月一進入範圍立刻就會有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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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匆匆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雲疏容見狀警惕的站在了蘇星翎的身後。
他給她種的鸩不歸是他手頭上唯一能威脅的東西,雖然只是失敗的試驗品,可也能起一時作用。
但如果與成人的智慧相比,他還有所欠缺,再者現在這麽多人……
藏在袖中的碎瓷片抵在女孩腰間,只要她說了不該說的話他就立刻動手。
思考間家丁和仆婦已轉眼前,他們看着灰不溜秋的小姐一陣驚喜,一個個謝天謝地:“感謝佛祖保佑,小姐總算回來了!小姐趕緊先去歇息,這幾天在外面一定受了不少苦……都怪我們都怪我們……”
蘇星翎安慰道:“和你們沒什麽關系,是我貪玩走丢了的,快帶我去見爹爹娘親還有哥哥,他們一定很擔心。”
仆婦趕緊應答:“明白了,只是小姐這個模樣去,只怕老爺夫人看了更心疼……”
“人平安回來就好了,還管什麽形象,再拖幾時讓我見到,豈不是要讓爹爹心焦?”
說話間蘇行遠和杜氏已經快步從花園盡頭趕來,兩個人這幾天過得顯然很不好,臉都瘦了一圈,杜氏眼睛下面浮腫了一圈,顯然哭了許久。
原來這裏也有人擔心我。
有點感動的蘇星翎揮着手笑着:“爹爹,娘,我回來了。”
“這孩子,怎的到處亂跑,害得我和你爹如此擔心……”
杜氏已經迎了上來,她一把将蘇星翎抱在懷裏激動地連聲道,“感謝上蒼眷顧讓念念回來了,這幾日有沒有吃苦有沒有受委屈?”
“沒有沒有。”蘇星翎在她懷裏搖了搖腦袋,“我過得很好,沒人有欺負我。”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快把京城翻遍了都沒找到你,”
杜氏激動的情緒尚未平複,她喃喃自語道,“還好你回來了,不然我可怎麽交代……”
交代。
剛剛感受到一刻溫情的蘇星翎眼裏的笑容消失了。
似乎察覺到言語不妥,杜氏又補充道,“你外公外婆知道你走散了之後,心急如焚,如果你再不回來我可怎麽交代?”
文官出身的蘇行遠摸了摸胡子笑道:“好了好了,既然念念回來了,那兩個臭小子應該放出來了,沐霖身體不好你也是知道的,再這麽跪下去他可又要生病了。”
“是啊是啊,是我要出去玩的,他們拗不過我才帶我出去的,娘親你就放過他們吧。”
蘇星翎随聲附和。
杜氏顯然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神情也輕松了不少:“好,今天就先放過他們,不過念念,今後你可不能再淘氣了,回去閉門思過,把這幾天的課程全部補上。”
“謝謝娘!”
蘇星翎乖巧的連連點頭,然後一伸手把一直躲在身後的雲疏容給拽了出來。
基本都快被人給遺忘的小孩子就這麽站在了衆人視野下。
“她是我在廟裏撿到的朋友,叫蓉蓉。”
蘇星翎笑眯眯的介紹着,“這幾天都是她在照顧我,所以我把她帶進來陪我一起玩,蓉蓉很可憐的,是個孤兒,所以你們能不能讓她在這裏住下來?”
杜氏看着全身髒兮兮的孩子微微蹙眉:“是個小乞兒,哪有女孩子家家穿得這麽破爛。”
蘇行遠則友善笑道:“清洗一下就好了,我看這孩子挺有靈氣,陪着念念讀書倒也不錯。”
靈氣?分明狡黠的很。
蘇星翎偷偷看他,九、十歲的孩子看不出性別也很正常,再被她随意的一扯,他們更不可能知道性別了。待他洗完臉她再考慮要不要給他化妝得更像女孩子一點。
在父女倆的雙重肯定下,雲疏容在縣衙後院安家落戶的事就這麽敲定了。
“喏,你先去洗把澡,然後把這些衣服換上。這段時間呢你就是我的小跟班。”
被仆婦們扔進大澡盆裏外搓了一層皮的蘇星翎,臉上紅得像一個小蘋果,看上去好好吃。
黑着一張臉的雲疏容對着她看了看,慢慢道:“原來你長得這樣,看上去有點不像中原人。”
蘇星翎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怎麽樣,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看!”
雲疏容彎了彎唇角,眸子裏滿是狡黠:“不,你是我見過最醜的。”
“你……”
蘇星翎氣噎的看着從面前故意慢慢晃走的雲疏容。
待所有人都從房間中離開之後,蘇星翎雙手撐着櫃面爬上了梳妝臺。
她拿起鏡子仔細的看了看臉,圓圓的臉蛋烏黑的眼睛,未長成的小女孩天真可愛,可惜眉眼間卻隐隐顯現一種與有異于中原的氣息。
不是吧,蘇星翎捧着圓溜溜的小臉哀嘆,她搞人設的時候,怎麽連混血的特點都加上了!
門扉輕推,一個小小的影子鑽了進來。
捧着臉的蘇星翎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就轉過身繼續發呆,不過下一刻她又連忙轉過了頭,臉上的表情一秒由平靜變成了驚悚。
“你你你……”
蘇星翎沒站穩,整個從梳妝臺上摔了下來,一屁股落地,“你誰啊你!走錯片場了吧!”
站着的人沒動,那雙靈透到骨子裏的眼睛一轉不轉的望着她:“是我。怎麽你很吃驚的樣子。”
絲綢般軟軟的頭發,白瓷一般的膚色,漂亮的鼻子和嘴巴……這家夥……
長大了肯定是個禍水啊!還是個抖S的妖孽!
蘇星翎的耳朵和脖子一下升溫,原來她筆下的人物是如此的出色!
老母親一邊驕傲自豪,一邊克制住瘋狂上揚的唇角,嘴硬道:“才不是,據我所知,小時候長得好看的長大了都不怎麽樣。”
雲疏容笑:“可惜有的人小時候長得不怎樣,長大了更不怎樣。”
蘇星翎聞言眯起了眼睛,雲疏容與她直視。
良久,他道了一句:“好了,他們都走了,我們可以開始正題了。”
“誰。”
“聽聲音應該是你的家奴。”
輕松的時刻消失,雲疏容又變成了那副警惕陰冷的模樣。
他眼中的恨意觸及在她視線上,傳達強烈的宣洩情緒。
蘇星翎第一次看到這樣濃烈的恨意,這個人一定會在報仇的道路上偏執前行,直到毀滅。
這是她書中的人物,她應該心疼,但在這樣亂了套的構造下,連她也只能摸索着前行。她清楚自己很自私,可現在的她不得不利用一切推進劇情。
蘇星翎嘆了口氣,手指使力戳在對方受傷的手臂上,即使包紮完好的傷口在這麽久的按壓下也會出現血印,又何況是隐瞞傷情不讓人發現的雲疏容。
血腥的氣味離她很近了,蘇星翎看着一動都不動,只是冷冷瞅着她的男孩平靜道:“你知道複仇最主要的是什麽嗎。
很多東西不是說你想要,你想做就能得到的,他對你的屈辱使你憤怒,而你憤怒的源頭則是因為無能為力,沒有實力,你怎麽報仇?”
雲疏容臉上終于有了表情,他諷刺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現在什麽都不要做,等着別人來尋仇就可以了是麽。”
“真是奇怪的想法。”
蘇星翎咬着指甲,“你就不能先想點別的事情嗎?成天想着報仇,到最後你真的也只剩下報仇了。”
“那要我和你回來做什麽,就為了聽你說這些毫無意義的話麽?你說你會幫我,就決不可食言。”
雲疏容一直帶着成人的眼光,他從來都不會輕易相信什麽。
如果沒有在她身上種毒,他不會和她來這裏,可他也隐藏了一條重要信息,那就是自己現已無路可退。
蘇星翎沒理他,她手指往下移到手臂下輕輕一點,數着:“一,二,三。”
“噗通。”
瘦小的身體突然跪倒在地全身輕微顫抖,他額前的冷汗打濕額發,臉色也一度泛出慘白。
蘇星翎扯了幹淨的布條就往他身上招呼,一邊七手八腳的解開衣襟替他裹傷口一邊罵:“要不是看你走路姿态不對勁,我也不會發現你的手臂居然骨折了!
哪有你這樣的小瘋子,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就沖上去和人拼命的?你這樣分明就是在找死,你父母在天之靈如果知道你這樣折騰,他們該有多心疼!”
雲疏容一生最忌提到父母,蘇星翎的一番怒罵将他刺激不清,怒火正盛的他想也不想便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若是平常他的力道可以殺了她,但今天不行,女孩幾經掙紮便從中脫離,反倒是她狠狠咬了他的手背,留下一行深深的牙印。
“你這樣連我都打不過。”
蘇星翎喘着氣,眼眶裏隐隐泛紅,“先給我好好養傷再從長計議,一天養不好傷一天不許下床!”
偌大的動靜驚動了正在隔壁鋪床的侍女,花妍急急忙忙趕來便看見摔倒在地的兩個人:“小姐你沒事吧?”
蘇星翎搖了搖頭,語調很快:“他剛剛替我去拿房梁上的花燈,結果一不小心摔了下來,你們快點幫我去叫大夫來!”
花妍趕緊去叫人,等大夫來的時候,那個叫蓉蓉的女孩兒已經裹得嚴嚴實實的躺在床上,只留下一條受傷的胳膊露在外面。
大夫替她固定完夾板後仔細的叮囑了她注意的事項,然後又不放心的問了句有沒有別的地方不舒服。蘇星翎連連否認,要了些金創藥和清熱解毒的藥就讓他走了。
開玩笑,如果再讓大夫看肯定會出問題,雲疏容身上的傷口可都是貨真價實的刀傷。
打發走大夫後,蘇星翎卷起袖子拿起了幹淨的布條,她戳了戳被窩裏的人:“喂,我說你也挺能忍的,大夫剛才那麽用力你都沒吱聲呢。現在你能動一動讓我給你好好包紮一下嗎?”
雲疏容搶過藥一把坐起:“我自己來。”
“啧啧,看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別扭的小狐貍執意不讓她看,于是蘇星翎把藥給他自己出去轉悠了,只是中途她殺了個回馬槍,措手不及的雲疏容于是被她看個正着。
眼前的景象讓蘇星翎說不出話,她看着他瘦巴巴的身體上一刀刀或深或淺的傷痕,心裏突然一陣難過,随即她退了幾步離開了房間。
對不起。
她在心裏輕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