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到了四月初的時候,蘇沐霖的病情終于有了好轉。
待他能爬下床的時候,兄弟倆不顧杜氏的叮囑帶着蘇念月一溜煙的鑽上了大街。
盛唐的氣韻随着跨越千年的風撲面迎來,天子腳下的長安在人聲鼎沸的熱鬧中沉澱了帝都的威嚴,規劃整齊的民居和商市整齊散布在街道兩側,狀如菜畦。
書童在面前一路趕着馬車,将馬車簾子整個都掀上去的蘇星翎好奇地伸出頭四處觀望:兩邊的街道好寬好長,路上都是來來往往的人群還有一路悠閑搖晃的駱駝。
“駱駝!”三兄妹笑眯眯的朝它招了招手,結果還沒靠近就被噴的一臉口水,惹得路人大笑不止。
頂着一臉口水的兩兄弟一點也不懊惱,他們把看熱鬧的蘇星翎一拖就往西市那頭跑去。
“大哥二哥,我們去幹嘛?”
自動屏蔽了後面書童大聲呼喚的聲音,蘇星翎一臉興奮的望着他們。
蘇沐霖蒼白的臉上總算有點紅潤,他一邊大聲喘氣一邊解釋:“帶你去看把戲呀,可精彩了!”
西市還沒到,個頭小小的蘇星翎就被人踩了幾腳。
她仰臉看,周圍全是擁擠的人群,剛剛和她手牽着手的兩小孩也被人群擠散了。
呵,小孩子就是不靠譜。
她在原地等了一刻,眼睛看着陽光下落的斜角計算着時辰。
差不多了。
蘇星翎眼神一轉,撒開腿就往相反的地方跑去。
四月五日,蘇念月會在這裏碰到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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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是一個拉動劇情的角色,她是不會弄錯的。
“咦,怎麽還沒來?”
沿着西市暗河的水流一直往前走,蘇星翎提着裙擺小心避開各種雜物,然後躲在牆角蹲點。
陽光一路西移,頭頂屋梁的陰影最終落在了自己腳下,于是蘇星翎将事先浸染了藥膏的手帕捂在鼻子上,耐心地等待着下面的劇情。
酉時一刻,她終于從遠處的方向傳來冷兵器的铮鳴聲。
蘇星翎一顆小心髒撲通撲通的亂跳,不是害怕,而是興奮,這将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寫的招數切實運用到實際上!
外面已經開打了,心癢癢的蘇星翎一腳還沒跨出去,就聽見了一聲聲凄慘的叫聲,于是她瞬間縮了回去,死心不改的從縫隙裏偷瞄,結果打鬥沒看到倒是看見了一地的屍體,血花四濺,慘不忍睹。
“……”蘇星翎看得差點吐了。
前面又閃過一陣刀光劍影。沒過多久,一股血腥彌漫的氣味便從上風飄來,随後,蘇星翎清楚地聽到了劍刃哐當一聲落地的聲響。
她知道,那個孩子中招了。
警惕地順着牆面往外望去,她看見遍地血流成河的屍體上,有一名單膝跪地、死命支撐的男孩,他顫抖的手迅速抓起落地的劍刃,就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那般緊緊握住,盡管劍刃已将他的手割得傷痕累累,血流如注。
遍地的血,宛如生長在黃泉路邊的曼珠沙華,瘋狂的蔓延了地表,将土地染成觸目驚心的暗紅。
“星主。”
察覺到有人前來,僅剩的兩名殺手轉了個方向恭敬跪地。
自他們的面前一名負手而立,面覆銀具的男子緩步而來,所至之處,皆是秋風蕭瑟之意。
“居然還沒束手就擒。”
他開口,以一種看待獵物的眼神。
殺手愧答:“屬下無能,連個孩子都抓不住。”
男子藏在面具中的面孔似乎在笑:“雪詩的孩子哪有那麽容易抓住,我不責怪你們。”
看着因為提到‘雪詩’兩個字而忽轉清醒的孩子,他繼續故意道,“放棄罷,過不了多久你就會乖乖地被我們擺布的,就像——你的母親一樣。”
“畜生……”倔強支撐着自己直立的少年緩緩擡起了臉。
身形高大的男子戴着面具無法認清他的面容,他只能透過滲透了血污的眼睛憤怒地迎向他的視線,憤怒表達自己內心深處的恨意。
男子不合時宜的輕嘆一聲,以示贊美。
這是怎樣的一雙眼睛,怎樣的一種眼神。
如水般清澈的一雙眼瞳,比最純淨的碧海還透徹的一種顏色。
這個像水做的孩子即使歷經層層折磨,他的眼神裏似乎總有一種無法抹去的光彩,不含一絲雜質。
他盯着他看,眼神兇狠異常,可剜人心,連同他不可隐藏的脆弱一起,明明白白表露在一張髒兮兮的臉蛋上。
男人俯視着那雙因為憤恨卻越發明媚的眼睛,古怪地笑了起來,聲音摻雜着金屬的質感層層回蕩。
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惡趣味,對方越是倔強,他越要将其徹底屈辱。
“你和雪詩一樣,都是他人手中木偶,可惜她最終自盡只剩下了你。”
男子張狂大笑,神情癫狂,“可惜啊可惜,她看不到自己骨肉被人屈辱的模樣!你放心,我會好好對待你。”
擡手勾起男孩的下巴,換以唾棄的眼神。
“我們會很快見面的。”他低語。
随後男子長袖一拂,轉身離去,“我還有些事情亟待處理,剩下的事情你們看着處理,人別弄死就行。”
“遵命。”跪着的兩人臉上露出可怕的笑容。
劍刃上的血流動的速度越來越緩慢,切割的傷口和掌心的嫩肉隐隐有了粘合的趨勢。再鋒利的傷口也淩遲不了遲鈍的反應,看着離他越來越近的兩個人,男孩咬破嘴唇保持最後的清醒準備和他們同歸于盡。
他絕對不會再回到那個地方!死也不能回去!
出劍,從肋骨插入,反手,劃過腹部,不行,刺入的傷口太淺……
“嘭!”千鈞一發之際,遮擋在自己面前最後一個陰影轟然倒下。
腦袋裏緊繃的一根神經仿佛斷了線,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最後的視線裏他只看到一抹粉白的身影。
“呼,這棍子打的真爽。”
捂着鼻子跨過一地屍體,蘇星翎費力地将男孩裏面拉出來。
“總算找到你了。”
她的唇角彎起一個很大的弧度。
“容兒,不要恨他們,他們都是可憐人。”
被廢除一身功力的母親只有在他的面前才會溫和微笑,每個能夠探望的短暫時間都是他最懷念的時光。
每次他詢問母親去哪裏的時候,周邊的女侍總是含糊應答,直到他最後絕望的知道了一切。
假如父親沒有死,那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少主,他們一家三口可以其樂融融的生活在一起,可是……
漫天血雨腥風,他看見父親倒下的軀體和母親痛苦的眼淚,她看着他大聲喊道:“容兒,快跑——”
“娘!”
他一聲驚呼直接從床板上坐起來,硬硬的床板夾得背脊生疼,身上黏糊糊的一片,試探的用手一摸,全是混雜着藥草的鮮血。
他在哪?
髒兮兮的男孩警惕地望着四周。
他暈倒後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在這裏。
“喂,你別亂動啊,會死的知不知道!”
聽見動靜,蘇星翎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藥湯走了進來,剛剛在外面扇風了半天,結果飄出來的那個味道差點沒把她眼淚熏到碗裏。
“你……”這一句打招呼。
“你——”這一句質問。
髒兮兮的小男孩看着髒兮兮的小女孩。
淡定好奇的蘇星翎看着警惕兇狠的雲疏容。
“你精神挺好的嘛,受了那麽重的傷第二天都能爬起來了。”
蘇星翎将小心翼翼的捧着碗走近,“快點喝藥,喝完了就——”
“哐當!”
濃黑的藥汁伴随着瓷碗的殘渣掉落在地上發出極大聲響,尖銳的瓷片抵在那雙烏黑的眼睛上方,離眼球只有短短幾寸。
“說,你是誰。”
只有九歲的雲疏容眼裏閃過一抹血腥,他的眼神純粹帶以成人目光,找不到一絲天真。
“我再問一遍,你是誰,為什麽我會在這裏,你的上頭是誰,為什麽讓你救我。”他句句逼問。
“我叫蘇念月,尋常人家。我去西市的時候和兄長走散了,然後一不小心發現你了。”
蘇星翎知道現在說什麽他都不會信,于是補充說,“最後那棍子是我敲的,所以如果讓他們找到你,我也死定了。”
雲疏容的手依然停留在她眼睛上方,他碧色的眼睛眨都不眨:“使苦肉計麽,這種伎倆我可見多了。除非,你有辦法能讓我徹底相信你。”
啧,小狐貍。
蘇星翎一撇嘴:“算了算了,你直說吧,你到底想做什麽?”
小男孩終于收手,他将瓷片随意仍在地上然後開口:“很簡單,我要你的命。”
“要、我的命。”
蘇星翎玩味的咀嚼着這幾個字。
雲疏容的眉頭輕微皺起,不易察覺。
面前這個女孩的眼神捉摸不定,他自始至終都未能看懂。
她之于他,是一種威脅。
很好,下一步應該是放蠱蟲了。
還在思考劇情的蘇星翎一臉樂觀,反正以後男主能解,無所謂嘛。
“不怕麽。”雲疏容笑。
那氣場,那姿态,有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總攻大人的影子。
如此的抖S!
現在就這樣,以後還能得了?!
不對,他的出現頻率次數不多呀,這段跳出去之後就沒戲了,如果不是自己救他,他肯定會當場喪命,完全的炮灰角色,看來她一點都不用擔心嘛。
正這麽想着,比她高了一點點的影子突然靠近,受了驚吓的蘇星翎猛地往後退了幾步豈料自己的頭發早被人緊緊扯住。
“喂你幹什麽,很疼啊!”
蘇星翎兩只小短手在空中揮來揮去。
雲疏容不為所動,他快速解開她的頭繩然後用匕首切斷了她一縷頭發。
察覺到對方松開手,蘇星翎疑惑的擡起頭,待她看到男孩手裏纏繞的長發時,她愣了一下,再看到他将自己垂在肩上的一縷頭發割掉,兩兩纏繞在一起時,她嘴角一陣抽搐:“我和你還不熟,我用不着和你……和你……”
小狐貍彎起眉,表情一臉嘲諷。
他從貼身的布袋裏掏出一個小瓶,将兩人的頭發放進去之後,蘇星翎看見了神奇的一幕:兩人的發絲在瓶子裏漸漸分解,最終消融,剩下的殘留物像螢火蟲一般安靜地飄落在瓶中,散着幽幽的綠光。
蘇星翎眨眨眼:“好漂亮。”
雲疏容看了她一眼然後将瓶口打開,霎時無數幽綠的光斑星星點點的飄向蘇星翎的方向,它們彙聚在她的上方,如同冬日裏的雪自空中飄然而下。
時間放佛在她擡起頭的那瞬間定格下來,她的眼裏剛反映着漫天璀璨的光輝,而在下個瞬間,它們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鑽進了她的眼睛!
她眼中一陣疼痛。
“這是什麽……”
蘇星翎壓根沒想到會出現這個情況,她的眼睛在經歷了短暫的微痛後恢複正常,可她的心跳卻控制不住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不對不對,這個狀況不對!
“你以為我會下蠱是不是。”
滿耳的慌亂心跳聲中,她聽見了雲疏容稚嫩的聲音。
“下蠱是苗人慣使的手法,我不會用,我給你種的,是天下最毒的毒。”
他的聲音頓了頓:“鸩不歸。”
蘇星翎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鸩不歸這種毒可不是一個小角色能使用的——
她的劇情串線了。
“啧,既然動到這條線上了……”
蘇念月皺着眉慢慢起身,視線轉向雲疏容,她的眼睛裏一片深沉,與成年人的神情毫無差別,“那麽我們合作吧,我來幫你報仇,希望你以後也幫我一把。”
在遇到男主之前,她需要一點助力推進劇情發展,眼前急需複仇的人可不就是最佳人選?
而聽完這句話的雲疏容一怔,顯然沒反應過來。
合作?報仇?
和這個剛剛被他下毒的人?
不可能,這裏面一定有詐。
可還沒等他開口拒絕,那個叫蘇念月的女孩已經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眼睛轉向他,如秋水般的雙瞳在剎那間迸發出奪人心魄的光彩。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盡管利用我,你總會需要我。”
雲疏容并不知道一句單純的‘你總會需要我’會給他帶來怎樣的漩渦,他只知道,在當時的他看來,一切能利用的資源都是他報複的武器。
而蘇念月,就是他最初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