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唰——”
忽然一只手抄過來抱起她的肩膀,随後她停止了下落。
蘇星翎一轉頭就對上了雲疏容一臉頭疼的模樣,見她揶揄的朝着他笑,他幹脆撇過頭不理她。
“……”這傲嬌的設定真是讓人頭禿。
待将蘇星翎安安穩穩放在地上,雲疏容甩了甩胳膊,他好久不運動了,反應都慢了半拍。
“看不出來你輕功挺好的。”蘇星翎眨了眨眼,“下次也教我一丢丢好不,飛來飛去的太帥啦。”
雲疏容挑眉,老成的擺了擺手:“不行,你連根基都沒有,一招半式都學不了,即使學會了也很像狗吃屎。”
嘿,小家夥你見杆就爬啊?
“我肚子餓了。”
蘇星翎機智的轉移話題,她搬起梯子往房間挪去,那邊花妍正在和其他侍女手忙腳亂的整理着內務,夫人等會要過來檢查小姐讀書情況,急死人了!
這時間說慢也慢,說快也快。
慢的是雲疏容的胳膊好得奇慢無比,天天拆紗布換藥裹紗布,她閉着眼睛都能摸清楚流程,快的是每次拉着他一起出去玩的時候,總覺得天黑的特別快。
他們半夜溜出去敲屠夫家的門,買肉然後鑽到廚房生火吃燒烤;趁夫子睡着在他臉上畫烏龜;從豬圈撇着小豬進農場攪得農作物面無全非;大半夜一起被叫到祠堂抄書罰站。
“喂,陪我看煙花吧!”
玩瘋了的蘇星翎拽着雲疏容的手蹦跳着跑到屋頂上,視野并不寬闊的屋脊上,兩個小小的人影并肩坐着,遠遠的看着月亮東升的方向。
六月的風夾雜着暖意穿透發間,鴉羽一般的秀發遺失了月芒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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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追逐着晚風親吻的頭發,蘇星翎看着那個盯着月亮不動的小人,歪着頭一臉好奇:“你在看什麽?”
“你說呢。”坐着不動的白玉娃娃眼睛都沒眨,“這裏只有月亮。”
蘇星翎捧着臉:“月亮寄托了人的情思,看着它就會聯想到好多東西,你想家了?”
男孩不經意的蹙了蹙眉,立刻反駁:“我才不會想家。”
那個像修羅一樣的地獄,他一次都不會再度回想。
蘇星翎撅嘴,無意揭他傷疤:“是啦是啦,中原多好玩呀,以後別回去了。”
雲疏容看了眼她,眼中着着深碧:“不行,中原也不是我的……家。”
突然陷入一片茫然。
家。
他沒有這個概念。
自從父母死去後,他失去了一切。
無處栖息,颠沛流離,飽受追殺之苦。
離巢的幼鳥,如果沒有強大羽翼為他遮擋風雨,不是掙紮着血淚成長,便是凄慘死亡。
他想停留,無處停留;他想栖息,無法栖息;他想報仇,無力報仇。
這樣軟弱的自己,這樣痛恨所有的自己。
掙紮着存活,他攤開的手中始終空無一物,心裏也空空蕩蕩的無所依憑。
是啊,天地之大,他竟無處為家。
告訴我,從頭到尾,我是不是只能一個人。
“不,你會有家的,相信我,你不會是一個人。”
突然間她說。
他一怔。
從身邊伸來纖細的指尖,略帶溫熱的手指輕輕撫上他的臉頰。
他一驚,本能地警覺着向後倒退,卻被女孩子的手拽住,随後,她突然湊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笨拙的,輕柔的。
“乖,不要哭。”
蘇星翎抱着他,在他耳邊輕聲哄着他,她的手一下兩下拍着他貧瘦的背脊,斷斷續續在他身後哼着歌。
他忘了是什麽樣的歌,但她的聲音很好聽。
雲疏容擡起手慢慢摸向眼睛,他的臉上不知何時有淚痕滑過,落在手心,一片冰涼。
“我不會哭。”他否認着,聲音平靜中透着倔強。
不會的,他怎麽會哭,娘親死的時候他都沒有哭,這世上從沒有人能讓他哭泣。
但為什麽,他會因為她的一句話開始難過。
“是不是感覺好點了。”
抱着他的蘇星翎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只是一直拍着他的肩,直到那個人身體不再僵硬,不再抗拒她的擁抱,“我媽以前看我哭的時候就是這樣抱着我的。”
“自作多情。”
身後一身冷嗤,可這個孩子卻同樣小心翼翼的抱住了她。
笨拙的,僵硬的,但又溫情的。
他沒有這樣擁抱過一個人,所以他不知道人間的溫情可以通過一個擁抱傳遞。
而現在,他感覺到了,盡管這對他而言或許只是利用,但他願意在這一刻上當。
就一會,他只想要一個無比平凡,對他來說卻是奢求的擁抱。
蘇星翎抱了他一會,然後偷瞄着他的表情:“你心情好點了嗎,不好我就繼續唱歌了。”
“別唱,你唱得一點都不好聽。”雲疏容松開了手,随後和她拉開了距離。
他碧綠的眼睛看着高空,回避了她好奇的視線,指了指夜空悶悶道,“看,有人放煙花了。”
遠處有煙火竄動的聲響,将寧靜的夜空打破,蘇星翎順着他的手指往遠方看去——
人們的歡聲笑語中,但見一串串細碎的花火正從地面冉冉升起。
它們從眼前忽閃而過落入高空,形成一團并不明亮的火花,散聚成光點的花火照亮星空,星星點點的擴散開一逝而過的缤紛光芒,然後晦暗成看不見的灰跡,徐徐下落。
雲疏容看得津津有味,蘇星翎全程打呵欠,她對這些一點也不七彩瑪麗蘇的煙花毫無興趣,但難得他那麽開心,她還是勉為其難陪他看一會好了。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長安的煙火比較好看,到了各種節日的時候,天上有好多燃放的煙花,比這個好看多了!”
蘇星翎眼睛一亮,“你看過了才知道現在這個多沒勁。”
雲疏容瞥了她一眼:“你家的人似乎不太願意你出去。”
“無所謂啦,他們不陪我出去,你可以陪我去啊。”
蘇星翎笑眯眯的站起身,“所以——”
“下次我們去長安看煙花吧!”
高空中突然傳來一聲破空的鳴聲,那是煙火在空中炸開的聲響。
群星璀璨的天幕下,一朵絢爛的花火冉冉上升,流轉着五光十色的花朵,一瞬間夜空亮如白晝,完全燃燒。
蘇念月站在流光璀璨間,歡呼雀躍的看着煙火的身影,突然定格在雲疏容眼睛裏,再也去不掉了。
蘇沐霖覺得很奇怪,自從蘇念月從外面回來後她就一直沒有過來找他,即使他過去找她也經常看不見她人影,這小丫頭搞什麽神秘!
“我哥總算走了。”
躲在屏風後面的蘇星翎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甩了個響指,“嘻嘻。”
一邊看着書本一邊臨摹字帖的雲疏容眼睛沒擡:“得意什麽。”
“你不懂,他是個話唠,我耳朵總是被他摧殘。”
蘇星翎看他秀得一手好字撇了撇嘴,“喂,你寫下我的名字。”
“蘇念月。”雲疏容一邊寫一邊念,“這名字聽得真拗口。”
這麽瑪麗蘇的名字居然說拗口!
蘇星翎翻了個白眼:“這字好看是好看,就是瘦巴巴幹癟癟的,跟你一樣。”
雲疏容的傷養得已經差不多了,傷筋動骨一百天,三個月裏蘇星翎時不時就給塞他吃各種東西,不是喝雞湯就是喝魚湯,缺什麽補什麽,等到有一天他吃太多流鼻血的時候,她才悻悻停了手。
剛來時瘦巴巴的小男孩在這幾個月裏轉了樣,不僅身體健康,神态精神,最關鍵的是人長得也更水靈了。
“不喜歡就別看。”雲疏容漂亮的碧眼斜視着她,嘴角還挂着一絲笑,看上去一臉壞主意。
“啧,誰稀罕。”
蘇星翎不悅的轉過身,遺漏了雲疏容向她投來的,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目光。
他還記得那個擁抱。
七月的夏天蟬鳴聲聲,熱浪滾滾的風順着敞開的窗戶大肆穿過,卷起地上散落的紙張和淡淡的墨香。
窗外濃郁的綠将星星點點的陽光透射進窗,那些斑駁的樹影于是和耀眼的光線一并落在了窗臺的桌前。
彼時偷偷回過頭,安靜看着他練字的蘇星翎無意間擡眸,眼睛凝在他身上便不想移開。
她心說自己沒見過那麽好看的小孩子,連眼睫毛的長度都是像被精細測量一樣的生長着,其他形容的詞語還沒想出來時,她就看見對方同樣擡起了臉頰。
那雙溶化了青碧的眼瞳正安靜地望着她,眼中還清晰的映着她小小的模樣。
就在這一刻,時間在她眼中突然停止了流轉。
像只家貓。她這樣形容。
野性的貓總是警惕而陰郁的在每一個傍晚聲聲凄涼的叫喚着,直到天明,而家貓會安心的窩在身邊,無論何時,它圓圓的貓兒眼中有信任也有依賴。
或許是錯覺,或者不是,可他的眼神表露出的就是這樣。
專注的漫不經心的,寧靜的騷動的,愛着的……仍深愛着的。
多少年後,這一刻短暫的溫馨成了記憶裏彌足珍貴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