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鑄劍山莊少主任劍南,品貌出衆,家世顯赫,不但是鑄劍相劍的大行家,也是武林中用劍的頂尖好手。傅劍寒與他相交數年,很是欽佩他表裏如一的正直。可惜近些年來中原武林遭遇連番挫折,魔教肆行無忌;許多名門正派的一派宗主皆負于魔教長老之手,還被灌下一種奇毒丹藥,不得不委曲求全,聽從魔教教主的號令。少莊主的父親正是被迫服下丹藥的人物之一,每年端午前後便得上一次魔教總壇,求賜解藥,方能熬過這一年。當年鑄劍山莊上下被魔教圍困時,傅劍寒剛好閉關未出;待他劍法大成,便已成了這般局面。傅劍寒為此幾次去尋魔教的麻煩,殺過不少長老喽啰,卻從未遇上正主。倒是任劍南苦苦勸他不可為了鑄劍山莊招惹上魔教教主,只差不曾聲淚俱下地懇求。
任少莊主卻不知道,傅劍寒此舉名為替友出頭,實則為了引來魔教裏的能人,好試一試新練的劍招。可惜試來試去,始終沒有太滿意的。初次收到萬俟詢的帖子,他轉頭便抛在了腦後。後來又接到任劍南的傳書,勸說他不可赴會;傅劍寒反倒來了興致,從紙堆裏将請帖又找了回來。
“……萬俟一門召開‘品劍’之會,其意怕是召集朋黨,共商端午取藥之事。古語雲:‘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宴無好宴,兄定多加提防,勿為人所用。弟字。”
傅劍寒入了涵虛水閣,見莊內頗為冷清,一路無人來迎客。直到走進大堂,方看到不少相熟的江湖人,似乎都是武林中的成名高手,然而人人面色不虞,三兩一撮地小聲議論着什麽。又等了盞茶功夫,萬俟閣主方才出來向衆人賠罪,說了些寒暄問候的話,約定當晚酉時開宴。
類似的場面話傅劍寒總是過耳就忘。等人散了,他便直奔任劍南,笑嘻嘻地打了招呼。任少莊主見他還是來了,只得搖頭嘆息。
“任兄的信我讀了。不過傅某書讀得少,不太懂任兄行間的真意——倒底誰是項莊,誰是沛公?”
任劍南苦笑道:“……萬俟兄多半晚上便會挑明。只盼他事先做足了功夫,不要洩露出去分毫。否則只怕有命踏上這姥山島的人,都沒命回去。”
“任兄的意思是,他們是盤算對付魔教呢?”
“應是如此。不過……”
傅劍寒直言道:“不過請來的人多半本身便服用了魔教的毒丹,若是有人心懷不軌,向魔教教主告密,倒不失一條賣友求榮的老路。”
任劍南道:“因此閣主才處處小心,選在這荒島上談事,又控制了湖邊的漁民,不許随意載人上島;登岸先要對上切口……”
傅劍寒點頭微笑,沒再提起旁的事。當晚酒過數巡,萬俟閣主果然屏退左右,将會廳四面的門窗也封住,低聲對請來的賓客道:“各位在江湖中都曾是響當當的一方豪傑,如今深受小小的丹藥擺布,難道便這麽得過且過,任人宰割?”
衆人各自變了臉色。片刻後天劍門門主率先道:“明人不說暗話,咱們對魔教自是切齒痛恨,然而倘若有辦法對付他們,當初便不會被強迫服下唯我獨命丸了。萬俟兄請我等來此,想必能有什麽萬全之策?”
萬俟詢道:“不錯。在下這些年苦思良策,終于想到一條渡我等脫出苦海的捷徑。俗話說擒賊先擒王,魔教能有如今的局面,皆與教主東方未明息息相關。倘若我等能一舉斬殺教主,其餘邪魔外道,必定如鳥獸散。”
絕刀門門主不禁失笑道:“這便是萬俟兄想出的‘良策’?不知兄臺的踏浪平濤劍,能在教主手下走幾個回合?”
“慚愧。”閣主并不生氣,繼續道,“在下自是武功不濟;然而對付這等邪魔,自然不用講什麽江湖道義,下毒暗殺,皆可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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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劍寒在一旁越聽越無聊,又掏出蓮蓬一枚枚剝着吃,心思早就飛去了別處。大約過了一頓飯功夫,酒桌上的人似乎終于議論出了一個結果。只聽金風镖局的總镖頭驚呼道:“美人計?原來這就是萬俟兄想出的萬全之策?”
“聽聞現任教主最是貪花好色,不但在教中妻妾成群;許多投靠魔教的人以美人行賄,他亦照單全收。”閣主解釋道,“我選的這位美人,是位巾帼英雄,有損己一人以渡衆生的胸懷,又行事謹慎,極有成事的希望——”
總镖頭急道:“不成,不成,傳說那姓東方的是個老淫棍,不知禍害了多少如花少女;我等大好男兒豈能僅為保命,便犧牲這位美人兒的性命?況且魔教教主能爬到這個位置,定然也受過不少埋伏暗殺,豈是她一個柔弱女子容易得手的?”
傅劍寒腦中不知為何閃過方才的同舟人,小聲自語道:“魔教教主……不知他是好女色,還是好男色?”
任少莊主無奈地以掌擊額。“……傅兄你正經些。”
傅劍寒低頭賠笑。他原以為,所謂男風便是那些腦滿腸肥的闊佬兒在勾欄院玩膩了,換個像女子一般陰柔貌美的少年圖個新鮮。但自今日之後,內心有些成見似乎悄悄地改了。
那邊萬俟閣主撫掌三次,屏風後面款款走出一名白衣少女來。此女果然生得一副傾城之貌,一頭如瀑長發,竟是天生的緋色,更舔三分豔麗。她沖席上賓客盈盈下拜,卻一語不發。
“這位風姑娘的指甲縫裏藏了一種奇毒,喚作‘逍遙散’。”閣主解釋道,“只要以指甲刺破肌膚少許,便能見血封喉。”
唐門門主冷笑道:“傳聞東方教主是百毒不侵的體質,想要毒死他,恐怕是癡人說夢罷。”
“東方此人并非百毒不侵,而是練成了一種罕見的‘五毒赤焰體’。據說當年他從一名女子那裏習得這門異術,能抵抗百毒,但功成之後又殺害了這女子;女子臨終前心懷憤恨,将天下唯一一種能夠破解五毒赤炎體的絕密藥物,藏于屍身之中,傳于有緣人。我們如今用的,正是這種毒。”
傅劍寒終于開口道:“……這等隐秘之事,尊駕又是從何而知的?”
萬俟詢意味不明地瞧了他一眼,“這位便是洛陽的傅大俠罷。消息……是從天意城買來的。”
傅劍寒失笑道:“我道是誰。天意城做的本就是人命買賣,你們直接買兇殺人不就好了?何必拐彎抹角?”
閣主道:“城主不肯接這單生意,因為他也沒有必定能殺死魔教教主的把握。他說倘若接了單又無法完成,會壞了天意城的名聲。不過賣些消息倒是無礙。” 說着忽然轉向這邊,對鑄劍山莊一席人道:“聽聞任少莊主與教主尚有些舊交,這引薦美人之事,是否可以托付少莊主?”
任劍南未料到竟在此處被下了套,着實進退兩難,“這……任某當年,并不知他……算了。此事非同小可,萬俟兄可否容小弟考慮一二日?”
“無妨,任賢弟盡管在蔽莊小住;茲事體大,我等的性命,可全在賢弟一念之間了。”
話說到這裏隐約已有威脅之意。任劍南面上變色,只是不好在席間發作,只得早早稱醉離去。傅劍寒跟着他,到了無人的地方,方笑道:“任兄不必在意那萬俟詢的狗屁計策。若是任兄想走,傅某保你走得脫。”
任劍南道:“可是此閣四面環水,便是我等想走,要怎麽離島呢?”
“嗯——有人送了傅某一條船。”
“有人?什麽人?”任劍南将信将疑地瞧着他,“算了,待我再思量思量。這涵虛水閣中所謂的江湖同道,只怕是各懷心事,人人為己。那位風姑娘,也是個可憐人。”
傅劍寒笑眯眯地道:“任兄想得忒多。若是看不慣此間主人的手段,我們帶了那姑娘走便是。”
“那位姑娘是閣主計策的中心,定然被重重保護着;想要帶走她,只怕不那麽容易。”
傅劍寒仍只是笑,“任兄且說你如何打算,傅某只充個打手。”
“你……你待我想一想。”
傅劍寒拍了拍他的肩,哼着小曲回到了自己的客房。夜間他不曾睡死,隐約聽見島上有人奏琴,曲調如泣如訴,極是哀婉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