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

第37章 ☆、已無回頭路（二）

? 莊姜坐在水鏡前，觀看了這場戰争。

妖類向來嗜血，憑本能行事，以強者為尊，視凡人的道德倫理如無物。那些妖有的現了原形，有的半人半妖，密密麻麻足有上萬，聚集在雲國重鎮萬年鎮處。

這似乎是一場妖的盛宴，在莊姜的記憶中，很少見過這樣殺氣騰騰的妖。在她為鬼仙時，那些妖都是溫順的，弱小的，甚至是可愛的。她為蒹葭宮弟子時，那些妖殘忍嗜血卻有理性。可現在，他們眼中只有嗜血的本能，看着那些凡人如注視着美味的食物，令人頭皮發麻。

而在莊姜體內，依然有兩個聲音在争吵。一個聲音怒道：莊姜，你為什麽不去幫仙宮弟子？你現在已是鬼仙，又有紅蓮之火，與當日相比，那些妖算什麽東西！另一個聲音卻道：為什麽要去？那些凡人是天庭的走狗，死了不是更好？莊慧，你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嗎？

莊姜感到一陣疲累，只得用盡全身力氣不捂住耳朵。她知道那是她的心魔，兩種記憶在腦海中激烈争鬥。雖然她現在自诩為莊姜，但随着時光流逝，莊慧那數千年的記憶越來越清晰。

她，已不知道莊姜所擁有的記憶還能存在多久……

“大人。”身後忽然傳來妖王玄鋒低沉的嗓音。

莊姜也不回頭，只道：“什麽事？”

“大人為何不去戰場上觀看？”他青色的眸子裏閃過嗜血的紅光，“凡人之血，可是極好的醇酒。”

莊姜強忍厭惡，只是含糊地回了句：“不必，這裏就很好。”

玄鋒自然不勉強，站在莊姜背後，也開始觀賞這場殺戮盛宴。只見那上萬只妖直勾勾地盯着凡人與仙宮弟子，場面一片死寂。不知是誰高喊一聲“殺”，地面上陡然升起巨大的陣法，将凡人與仙宮弟子的速度提升到極致。

而群妖中，一只雪雕揚起長達數丈的雙翅，妖霧重新彌漫，遮掩住最後一點陽光。

幾只體型較小的妖直沖入人群中，恣意撕咬。凡人的肉體怎能敵得過鋒利的牙齒？所到之處只剩下殘肢斷臂。而仙宮弟子也不甘示弱，他們的飛劍在妖群中穿梭，穿透了一個又一個妖的身體。地上很快凝聚出了血窪，莊姜看得一陣反胃，但是身體裏卻有一股力量在叫嚣。

那是鮮血啊，如此令人迷醉的味道。真想喝下，讓它永遠留在自己身體裏——

莊姜猛然清醒過來，那是妖的本能，早已開始蠢蠢欲動……

“為什麽？”她忽然開口。

“什麽？”玄鋒一怔。

“為什麽……你們要突然襲擊人類？”她問出自己的疑惑，“我們已經太平了三千年，如今你們這樣肆意妄為，想讓上古之戰重現于世嗎？”

“大人……”玄鋒的眼中不知是失望還是憤怒，“原來在您的心中，我們一直在恣意妄為？”他深吸一口氣，“仇恨、憤怒、哀痛，我們不敢忘啊，大人。雖然我們世代為敵，但一直極力維持和平。可是三千年前，是他們先挑起事端的，難道您忘記鬼帝陛下是怎麽隕落的？”

“鬼帝陛下？”

“大人真得已經忘記了？”玄鋒忍不住冷笑，“可笑，若不是你身上的紅蓮之火，玄鋒都要懷疑你是不是莊慧大人！”

“放肆！”莊姜大喝一聲，周身燃起火焰。不錯，她的确忘記了很多東西，可她不容這只小小的妖來質疑她！玄鋒大吃一驚，本能地跪了下來。

在鬼仙面前，妖永遠是他們的子民。

莊姜收斂了怒火，又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輕聲道：“罷了，我是死了又活過來的人，的确忘記了很多事情。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

玄鋒動了動嘴唇，深深地俯下身去：“是。三千年前，先帝正當壯年，幽冥鬼界處在鼎盛時期。玄鋒那時在禁宮裏當值，也曾見過先帝幾面。可是有一天……”

他眼前似乎出現了那夜，天空的三個月亮都呈滿月，那是萬年一遇的奇境。禁宮內舉行了盛大的晚宴，鬼仙與妖徹夜狂歡。鬼帝居上座，身下為衆位鬼仙，以力量強弱排位。太子居于鬼帝右側，經常與他同時出現的紅蓮業火卻沒有出現。

那夜，衆位鬼仙十分盡興，就連一旁侍奉鬼仙的妖也被感染，一片歡聲笑語。宴席持續了三天三夜，鬼帝陛下這才在衆人的擁簇下退席。玄鋒也在其中，他懷着敬畏的心情跟在鬼帝身後，恭送鬼帝進去。到了寝宮，玄鋒跪在地上，看着帝王玄黑色的袍裾一角從他面前迤逦而過，竟微微顫抖起來。

然而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陛下。

次日清晨，前去迎接陛下上朝的鬼仙發現陛下已死在寝殿中，身旁散落着數個天庭仙人的殘肢。就在那夜，鬼界衆臣都在晚宴上狂歡，誰也不知陛下遇刺，而殿外鎮守的鬼仙與妖都沒有聽到寝殿有一星半點的動靜。鬼帝的遇刺引起軒然大波，一番混亂後，年少的太子登基，以血腥的手段鎮壓幽冥，開始徹查此事。

禁宮的陣法足以傲視六界，若沒有鬼帝的鮮血，誰也無法進來一步。可這些天仙偏偏就來了，只能說明幽冥鬼界有內奸。太子雖年少，但手段極高，不多時便找到了內奸。原來那人是幽冥鬼界一名大将，不滿燕氏坐上帝位，便與天庭勾結，偷來血珠，協助他們殺死鬼帝。一旦鬼帝死亡，剩下的小小太子不足挂齒，到時他就可以取而代之。

可他低估了太子身邊的一衆死忠。

總之那一戰異常慘烈，外人并不知曉。只是聽說，太子以禪讓為由請那位大将進宮商談。那大将自負法力高強，又得意忘形，帶了幾名随從就進了宮。雙方在禁宮內開始惡鬥，法力的波動幾乎夷平整個禁宮。

最後那名大将身死，帶去的随從一個也沒有活下來。而太子那方更是慘烈，十幾個精心培養的親信身首異處，只剩下那名紅衣少女。他至今都忘不了次日大殿之上，那少女一襲紅衣，雙眸懾人，緩聲道：“誰還有不服，我就打到他服氣為止！”

衆位鬼仙以強者為尊，大将已死，太子殿下就是當之無愧的新帝。沒有人出來挑釁，太子得以坐穩帝位。此次，鬼帝雖被內奸害死，但畢竟是天庭之人下的手。平日的摩擦與不滿終于爆發，憤怒讓他們失了理智，衆位鬼仙自幽冥蜂擁而出，見了凡人便殺。從此，上古之戰拉開序幕……

玄鋒說完了。紅衣的鬼仙背對着他，坐在椅子上，潔白修長的指尖輕叩扶手，“篤篤篤”，一下一下仿佛催命之聲。他顫抖着伏在地上，再也不敢出聲。

水鏡這方一片死寂，那方戰場卻越發慘烈。趙宓行露茗琪三人強行驅動陣法，雖有朱雀尾羽，卻損耗極大。戰場上不能群龍無首，趙宓皺眉道：“你們兩個在這裏休息，我去看看。”

“師兄，我不能讓你一人去冒險……”行露蒼白着臉叫住他。

“你在這裏帶着。我不會有事。”趙宓說罷，正想禦劍離開，卻聽茗琪說，“我和你一起去。”

“茗琪……”

“要是放你一個人去，我怕是要被行露姐姐念死了。”包子臉的少年拍着胸脯道，“放心，如果我跟着去了，咱倆一定能活着回來。”

趙宓忍不住苦笑，卻沒有拒絕。

兩人一起禦劍飛行，來到戰場上空。只見底下一片慘烈，凡人與妖的屍體堆積如山，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宛如修羅地獄。此時太陽早已完全落下，妖霧遮蔽了天空，一絲一毫的星光都看不到。

粘稠的黑暗中，眼力不好的凡人只能看到妖眼中綠瑩瑩的光。趙宓低咒一聲，揮袖凝聚出巨大的波形刀光，向着妖陣之中的雪雕而去。可那刀光還未近前，就被另幾只大妖擋住。

他偷襲未成功，卻暴露了自己，一些小妖尖嘯一聲，沖着趙宓沖來。他不擅長近戰，只得後退，忽然眼前閃過一道絢麗的光芒，茗琪擋在他身前，用天軟的聲音道：“你只管攻擊那妖，其餘有我。”

趙宓這個大老爺們忽然就熱血沸騰了，他在兩人周圍布下數層護身屏障，沖己方大喝：“大家小心，務必殺了那雪雕！”

他們都懂得擒賊先擒王的道理。雪雕布下這妖陣，對凡人極為不利，如果能再次驅散這妖霧，己方的勝算就翻了一倍。

幾名仙宮弟子禦劍向那只雪雕沖去，揮劍斬下數只妖的頭顱。雪雕躲在群妖身後，沖趙宓恨恨道：“仙奴，我記得你！你是當初在荒境沙漠殺了大哥的那個人！”

“老子殺的妖多了去了，哪個雜碎是你大哥？！”趙宓一臉疑惑。

“幽冥蟾獸！”雪雕怒喝一聲，“它在荒境沙漠鎮守大陣三千年，即将飛升在即，卻被你們這些仙奴殺死！我們與你們血債累累，決不能就這麽算了！”

水鏡這方，莊姜心中一痛，喃喃道：“小蟾……”

趙宓大笑：“他死在我們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只是他們一行六人，再也不能團聚了吧……

雪雕奮力揮舞雙翅，妖霧越發遮天蔽日。越來越多的小妖沖着茗琪與趙宓兩人而去，茗琪雖然在仙宮弟子中極為優秀，但以多敵寡，令他的動作越來越遲緩。趙宓咬牙，雙手飛快變換，結成巨大的陣法，也沒法分神去攻擊那只雪雕。

該死，若是“那個人”在就好了，他們絕不會如此狼狽……

雙方就這樣僵持下來，死傷極為慘重。就在衆人以為這場仗将以兩敗俱傷結束時，群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個朱紅色長發的女子越衆而出，暗色雙眸在夜色中閃爍着憤怒的光芒。

“朱厭？”水鏡這方的玄鋒一驚，卻不敢出聲。

那女子正是朱厭，她憤怒的眼神掃過趙宓等人，冷笑道：“你們不是想讓妖霧散去嗎？這個忙……就讓我朱厭來幫你們好了！”

說罷，她周身也燃起紅色的火焰！那火焰與莊姜身上的紅蓮之火有幾分相似，只不過莊姜的火焰更加霸道。只是，光憑這些火焰，就足以震懾衆人。群妖士氣大盛，越發兇殘，帶着不死不休的勁頭飛撲過來。

趙宓和茗琪大驚。這女妖的法力極為強大，他們兩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而到了此時，他們已沒有殺手锏了。趙宓強定心神，大喝一聲：“大家小心，不要沾到那火焰！”

但已經遲了，有幾名仙宮弟子的衣襟上沾上了火焰，立刻就變成一個燃燒着的火人。他們在火中慘叫，打滾，身後同伴急忙召喚來水，卻只能讓火燒得更旺。不多時，那些仙宮弟子變成一截截焦炭，散落在地。那些凡人不禁站住了腳步，心生懼意。

趙宓幾乎目眦欲裂。茗琪還清醒些，緊緊抱住趙宓道：“我們先撤退，這女子的火焰太邪門，不如等援兵過來再做打算……”

“不！老子一定要殺了她！”趙宓也不知哪裏來的勁，一把甩開茗琪，凝聚出巨大波形刀光，向朱厭而去。朱厭姣好的臉上緩緩露出一絲冷笑，不躲不閃，輕聲道：“……仙奴，死吧。”

一股火焰自趙宓忽然身後出現，向他當頭籠罩過來。誰也不知道這火焰如何憑空出現，但趙宓此時已經躲閃不及了。他慘白着臉，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在這一瞬間，莊姜猛然起身，指尖凝聚出一束光芒，向那火焰而去。與此同時，整個戰場忽然風起雲湧，仿佛有什麽巨獸在雲層中飛舞。戰場上所有生靈都停下手，呆呆仰望天空。

“啪”，仿佛有什麽東西落在臉上，帶來冰涼溫潤的觸感。有人摸了摸臉頰，就見指尖一片濕潤，竟發着熒熒青光。不知誰喊了一聲：“下雨了——”

一滴，又是一滴，雨滴從天而降，竟發着青色的光。所有凡人在雨水的沐浴下仿佛獲得了重生，身上的傷口與痛楚都消失不見。而朱厭的火焰一碰觸到那些雨水，立刻熄滅，群妖在雨水中嘶吼，周身竟然冒出灼傷的痕跡，一瘸一拐地四散奔逃。

朱厭仰望天空，臉上露出絕望的神色，喃喃道：“……青龍仙君。”